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道德真经注(吴澄)

道德真经注卷之一临川吴澄述

道经上

上篇之首句曰道可道,故以道字名篇,尊之而曰经。他本或作《道德经》上,则是以《道德经》为一书之总名,而分上下篇也。

道可道,非常道。名可名,非常名。

道犹路也。可道,可践行也。常,常久不变也。名谓德也。可名,可指定也。道本无名,字之曰道而已。若谓如道路之可践行而-道,则非此常而不变、之道也。德虽有名,强为之名而已。若谓如名物之可指定而名,则非此常而不变之德也。○可道去声而道同。强其两切。

无名,天地之始;有名,万物之母。

无名者,道也,天地亦由此道而生,故谓之始。有名者,德也,万物皆由此德而生,故谓之母。

常无欲,以观其妙;常有欲,以观其徼。

常即常道、常名之常。常无欲,谓圣人之性寂然而静者,此道之全体所在也,而于此可以观德之妙。其指德言,妙以道言。妙者,犹言至极之善。常有欲,谓圣人之情感物而动者,此德之大用所行也,而于此可以观道之徼。其指道言,徼以德言。徼者,犹言边际之处,孟子所谓端是也。○徼古吊切。

此两者同,

此两者谓道与德。同者,道即德,德即道也。

出而异名,同谓之玄。

玄者,幽昧不可测知之意。德自道中出而异其名,故不谓之道而谓之德。虽异其名,然德与道同谓之玄,则不异也。

玄之又玄,众妙之门。

众妙谓德。门谓由此而出。德与道虽同谓之玄,道则玄之又玄者,故道乃德之所由以出也。其妙之妙,道也,妙之合而为一本者。众妙之妙,德也,妙之分而为万殊者。

右第一章此首章总言道德二字之旨。张子曰:由太虚有天之名,由气化有道之名。老子则以太虚为天地之所由以为天地者而谓之道,以气化为万物之所得以为万物者而谓之德。道指形而上之理,不杂乎气者而言,庄子所谓常无有也。德指形而下之气中有此理者而言,庄子所谓太一也。故其道其德以虚无自然为体,以柔弱不盈为用。

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;皆知善之为善,斯不善已。

美谓美于他物,以质而言也。善谓善于其事,以能而言也。美恶善不善之名相因而有,以有恶故有美,以有不善故有善,皆知此之为美则彼为恶矣,皆知此之为善则彼为不善矣。欲二者皆泯于无,必不知美者之为美,善者之为善,则亦无恶无不善也。

故有无相生,难易相成,长短相形,高下相倾,音声相和,前后相随。

物之有无,事之难易,形之长短,势之高下,音之辟翕,声之清浊,位之前后,两相对待,一有则俱有,一无则俱无,美恶善不善之相因亦犹是也。相形谓二形相比并,相倾谓一俯临一仰视,相和谓一倡一和,随犹随风巽之随相连属也。五者皆言其偶,独音声不言者,盖止曰辟翕清浊,则人不知其为言音声也。言音声则其有辟翕清浊之相偶自可知,故但指言其实而不言其偶也。○易以豉切。和胡卧切。属之欲切。

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,行不言之教。

事而为则有不为者矣。惟无为则无不为也。教而言则有不言者矣,惟无言则无不言也。

万物作而不辞,生而不有,

天地亦然。作谓物将生春时也,辞谓言辞,生谓物既生夏时也,有谓有言。不辞不有,此天地不言之教也。夫子谓天何言哉,百物生焉是也。

为而不恃,功成而不居。

为谓物将成秋时一也,恃谓恃其能而有为,功成谓物既成冬时也,居谓处其功而自伐。不恃不居,此天地无为之事也。

夫惟不居,是以不去。

不去,常存也。天地不居成物之功,故其功长久而不去。○夫音扶。

右第二章圣人以不事而事,故其事无所为;以不教而教,故其教无所言。无为不言,则虽有美有善而人不知,是以其美其善独尊独贵而无可与对。若有为之事,有言之教,则人皆知其为美为恶,而美与恶对,善与不善对,非独尊独贵不可名之美善矣。老子一书之中凡诸章所言,皆不出乎此章之意。

不尚贤,使民不争;不贵难得之货,使民不为盗;不见可欲,使民心不乱。

尚谓尊崇之,贵谓宝重之,见犹示也。人之贤者,其名可尚上之,人苟尚之,则民皆欲趋其名而至于争矣。货之难得者,其利可贵上之,人苟贵之,则民皆欲求其利而至于为盗矣。盖名利可欲者也,不尚之不贵之,是不示之以可欲,使民之心不争不为盗,是不乱也。○见贤遍切。

是以圣人之治,虚其心,实其腹,弱其志,强其骨。

四其字皆指民而言。虚其心谓使民不知利之可贵而无盗心也。实其腹谓民虽不贪于利,然圣人阴使之足食而充实,未尝不资夫货也。弱其志谓使民不知名之可尚而无争心也。强其骨谓民虽不贪于名,然圣人阴使之勉力而自强,未尝不希夫贤也。○夫音扶。

常使民无知无欲,

谓使民皆无所知,不知名利之可欲而无欲之之心。

使夫知者不敢为也。

谓民纵有知名利可欲者,亦不敢为争盗之事。然不敢为则犹有欲为之心,特不敢尔。

为无为,则无不治矣。

为无为谓为争为盗者皆无为之之心,如此则天下无不治矣。

右第三章此章言圣人治天下之道。而虚心、实腹、弱志、强骨,后世养生家借以为说,其说虽精,非老子本旨也。

道冲而用之,或不盈。渊兮似万物之宗。

冲字本作盥器之虚也,或疑辞不敢必也。道之体虚,人之用此道者亦当虚而不盈,盈则非道矣。渊,深不可测也。宗犹宗子之宗,宗者族之统,道者万物之统,故曰万物之宗。似者亦不敢必之辞也。○冲直中切。

挫其锐,解其纷,和其光,同其尘。湛兮似或存。

挫,摧也。锐,铦也。纷,纠结也。解,纠结者以觿取其锐也。凡锐者终必钝,故先自摧其锐,以解彼之纷,不欲其锐也,则亦终无钝之时矣。和犹平也,掩抑之意。同谓齐等与之不异也。镜受尘者不光,凡光者终必暗,故先自掩其光以同乎彼之尘,不欲其光也,则亦终无暗之时矣。夫锐者必钝,光者必暗,犹盈者之必溢,道不欲盈,故锐者摧之而不欲其锐,光者和之而不欲其光也。其锐其光二其字属己,其纷其尘二其字属物,旧解作一句一义者非,此四句言道之用不盈也。湛,澄寂之意,道之体虚,故其存于此也,似或存而非实有一物存于此也,此一句言道之体虚也。○夫音扶。

吾不知谁之子,象帝之先。

吾不知谁之子,问辞也。象帝之先,答辞也。子,父母所生者。象帝,天也。象言天有象,帝言天之主宰也。谓道果谁之子乎?天先乎万物,而道又在天之先,则天亦由道而生,无有在道之先者矣。

右第四章

天地不仁,以万物为刍狗;圣人不仁,以百姓为刍狗。

仁谓有心于爱之也。刍狗,缚草为狗之形,祷雨所用也,既祷则弃之,无复有顾惜之意。天地无心于爱物而任其自生自成,圣人无心于爱民而任其自作自息,故以刍狗为喻。盖圣人之心虚而无所倚着,若有心于爱民则心不虚矣。○复符后切。着直略切。

天地之间,其犹橐籥乎?虚而不屈,动而愈出。

橐籥,冶铸所用,嘘风炽火之器也。为函以周罩于外者,橐也。为辖以鼓扇于内者,钥也。天地间犹橐籥者,橐象太虚,包含周偏之体,钥象元气,絪缊流行之用。不屈谓其动也直,愈出谓其生不穷。惟其橐之虚而钥之化,化者常伸,故其钥之动而橐之生,生者日富在天地之间者。如此其在人也,则惟心虚无物而气之道路不壅,故气动有恒,而虚中之生出益多。

多言数穷,不如守中。

数犹速也,穷谓气乏。人而多言则其气耗损,是速其匮竭也。不如虚心固守其所,使外物不入,内神不出,则其虚也无涯,而所生之气亦无涯矣。中谓橐之内,钥所奏之处也。○数音朔。

谷神不死,是谓玄牝。

谷以喻虚,虚则神存于中,故曰谷神。谷即中之处而守之者神也,不死谓元气常生而不死也。牝以喻元气之濡弱和柔,上加玄字者,赞美之辞。玄牝者,万物之母也,庄子所谓太一者,此或号之为灵宝后天之宗。

玄牝之门,是谓天地根。

门谓所由以出,根谓所由以生。虚无自然者,天地之所由以生,故曰天地根。天地根者,天地之始也,庄子所谓常无有者,此或号之为元始先天之祖。

绵绵若存,用之不勤。

绵绵谓长久不绝,若犹云而也,存谓神之存,勤犹云劳也。凡气用之逸则有养而日增,用之勤则有损而日耗,言神常存于中则气不消耗也。

右第五章

天长地久。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,以其不自生,故能长久。

天地以其气生万物,而不自生其气。

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,外其身而身存。非以其无私邪?故能成其私。

后谓卑贱在下不求先人,先谓尊高在上,外谓清静无为不求益生,存谓长久住世,无私谓后其身外其身,成其私谓身先身存。圣人非歌成其私也,而自有身先身存之效,假设众人有心成其私者,言之则为能成其私也。

右第六章

上善若水,水善利万物而不争,处众人之所恶,故几于道。

上善谓第一等至极之善,有道者之善也。其若水者,何也?盖水之善以其灌溉浣濯有利万物之功,而不争处高洁,乃处众人所恶卑污之地,故几于有道者之善。几,近也。○恶乌路切。

居善地,心善渊,与善仁,言善信,政善治,事善能,动善时。

彼众人所善,则居之善必得地,心之善必如渊,渊谓静深。与之善必亲仁,与谓伴侣,仁谓仁人。言之善必有信,政之善贵其治,事之善贵其能,动之善贵其时,时谓当其可。七者之善皆择取众人之所好者为善,可谓之善而非上善也。

夫惟不争,故无尤。

夫惟有道者之上善,不争处上而甘于处下,有似于水,故人无尤之者。尤谓怨答,众人恶处下而好处上,欲上人者有争心,有争则有尤矣。

右第七章

持而盈之,不如其已;揣而锐之,不可长保。

持,奉之也。已,止也。揣,捶之也。此章谓道不欲盈,而又以锐为比,言盘水者不可以盈,盈之则易至于溢,不如已之而不使盈也。遂言捶锥锋者不可以说,锐之财易至于挫,而不可长保其锐矣。盈之则不长保其盈,亦犹是也。○易以豉切。

金玉满堂,莫之能守;富贵而骄,自遗其咎。功成名遂身退,天之道。

世有金玉满堂莫能守者,何哉?盖因富贵而骄,自遗其咎耳。是以功成名遂而身退,乃合于天之道,此言不可盈之也。金玉谓富。骄谓盈。自遗谓由己所政,非由乎人。咎谓不能守之咎#1,功成名遂谓贵。身退谓不盈之者。天之道虚而不盈,故四时之序,成功者去。前言富后言贵,而富贵二字在中间一句,通贯前后。惟贵乃富,则富之中有贵,既贵必富,则贵之中有富。富贵二者相须而有,故骄盈而不保其富,是即不保其贵也;身退不盈而长保其贵,是亦长保其富也。

右第八章

载营魄抱一,能无离乎?专气致柔,能婴儿乎?涤除玄览,能无疵乎?

载犹加也。阴魄为营,犹军营之营。阳魂为卫,犹兵卫之卫。营者所以居士卒也,神加阴魄,魄抱阳神,交媾不离,则如日月之终古常存矣。此出世之人能存形者也。专气于内,熏蒸肌骨,极其软脆,如母腹之婴儿,此出世之人能存气者也。神栖于目,目有所见则神驰于外,闭目藏视,黑暗为玄,虽玄之中犹有所览,是犹有疵也,玄中所览亦并涤除,妄见尽灭,然后无疵,此出世之人能存神者也。○离去声。

爱民治国,能无为乎?天门开阖,能为雌乎?明白四达,能无知乎?

爱民治国谓君国子民用仁用智,神用于外未能交媾于内,然身虽有事而清静自然,形不疲劳,所谓无为也,此住世之人能养形者也。天门开阖谓鼻息呼吸有出有入,气分于外未能专一于内,然鼻虽有息而调帖纯熟,气不粗猛,所谓为雌也,此住世之人能养气者也。明白四达谓目见光明周视四向,目接于外未能无览于内,然目虽有见而心境两忘,无所辨识,所谓无知也,此住世之人能养神者也。

生之畜之,生而不有,为而不恃,长而不宰,是谓玄德。

生之谓气之未生者,生之而有恒。畜之谓气之已生者,聚之而无损。生之者虽有所生,而实无心于生之,故曰不有。畜之者虽有所为,而实无心于为之,故曰不恃。如为官长者,虽宰夫民,而实无心于长之,故曰不宰。此所以为玄妙不可测之德也。○畜敕六切。长知两切。夫音扶。

右第九章

三十辐共一毂,当其无,有车之用;埏埴以为器,当其无,有器之甩;凿户牖以为室,当其无,有室之用。故有之以为利,无之以为用。

辐,轮之轑也。毂,轮之心也。无,空虚之处也。埏,和土也。埴,土之粘腻者。为器谓以水和粘腻之土为陶器也。凡室之前,东户西牖,户以出入,牖以通明。车,载重行远,器,物所贮藏,室,人所寝处,故有此车有此器有此室,皆所以为天下利也。故曰有之以为利。然车非毂馆空虚之处可以转轴,则不可以行地;器非中间空虚之处可以容物,则不可以贮藏;室非户牖空虚之处可以出入通明,则不可以寝处。车以转轴者为用,器以容物者为用,室以出入通明者为用,皆在空虚之处,故曰无之以为用。人之实腹有气所以存身,所谓为利也,虚心无物所以生气,所谓为用也,故取三物为喻。○和胡卧切。

右第十章

五色令人目盲,五音令人耳聋,五味令人口爽,驰骋田猎令人心发狂,难得之货令人行妨。

凡所欲之外物,皆害身者也。○行下孟切。

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,故去彼取此。

圣人但为实腹而养气,不为悦目而徇物也。故悉去彼在外之诸妄,而独取此在内之一真。上言目盲、耳聋、口爽、心狂、行妨五者,下但言不为目,盖举一以包其四。董思靖曰:前章言虚中之用,此则戒其为外邪所实。然目必视,耳必听,口必味,形必役,心必感,是不可必静,惟动而未尝离静,则虽动而不着于物,乃湛然无欲矣。染尘逐境皆失其正,而要在于目,是以始终言之。夫子四勿,必先曰视。六根六尘,眼色亦居其首也。

右第十一章

宠辱若惊,贵大患若身。

宠犹爱也,名位之尊,人以为荣,反观之则辱也,故知道者不爱,而爱之者于此而惊焉,谓不能忘之而以之动心也。贵犹重也,货财之富,人以为大利,反观之则大息也,故知道者不贵,而贵之者于此而身焉,身谓不能外之而以之自累也。

何谓宠辱,辱为下。得之若惊,失之若惊。

谓之辱者,以其为卑下而不足为尊高也。或者食慕于未得之先,一旦得之而惊焉,迷恋于既得之后,一旦失之而惊焉。是宠此辱而惊之者也,故曰宠辱若惊。

何谓贵大患若身?吾所以有大患者,为吾有身,及吾无身,吾有何患。

人有此生,忧虑百端,战兢保持,死而后免。身为大患,无可奈何,货财之为大患则身外物也,弃而不有,何能为累。或者不知外物之轻,视之一如吾身之重,推恐丧亡其所有,是贵此大患而身之者也,故曰贵大患若身。○丧息浪切。

故贵以身为天下,则可以寄天下;爱以身为天下乱则可以托天下。

天子之尊,四海之富,皆以其身为天下者也。知道之人爱惜贵重此身,不肯以之为天下,宁不有天下而不轻用其身,夫惟如此,乃可以寄托以天下也。寄犹寄百里之命之寄。托犹托六尺之孤之托。舜禹有天下而不与焉,所以可受唐虞之禅。彼宠其辱以为荣,贵其大患以为大利者,鄙夫尔,何可付之以天下哉。贵以身为天下,富以身为天下,老子之意善矣,而杨朱为我之学原于此。○为云伪切。夫音扶。与音豫。

右第十二章

视之不见名曰夷,听之不闻名曰希,搏之不得名曰微。此三者不可致诘,故混而为一。

此章专言德迹之呈露者,目视之而易见,夷谓平夷,夷则泯役无进,故之不见。声之繁密者,耳听之而易闻,希谓希疏,希则间阔无声,故听之不闻。形之章大者,手搏之易得,微谓微茫,微则杳汉无形,故搏之不得。夷希微三者,虽欲究极言之而不可,故混同无所分别,而名之为一。曰夷曰希曰微曰一,皆指常德而言也。

其上不皦,其下不昧。绳绳兮不可名,复归于无物。是谓无状之状,无象之象,是谓惚恍。

其亦谓德也,其上其下犹《易》言形而上形而下也。绳绳,往过来续而不绝也。复,反还也。无物指道而言,德之上,道也,道无名,故不皦。德之下,物也,物有形,故不昧。德在有无之间,虽若有名而不可名,反还其初则归于无物之道,庄子所谓德至同于初是也。道,无物也,故无状无象;德,有名也,故可状可象。然其状其象亦非如物之有状有象也,故曰无状之状#2,无象之象。似有似无,故曰惚恍。

迎之不见其首,随之不见其后。执古之道,以御今之有。能知古始,是谓道纪。

惟其惚恍不可名,故迎之于前,随之于后,而皆不可见。古谓在先,今谓在后,有谓万物,德者其源出于道,其流溥于万物,故曰执古之道,以御今之有。古始者,道也,谓古先天地之所始也。道纪者,德也,谓道散为德,如理丝之缕有条而不紊也。能知此道则知此德,为道之纪也。

右第十三章

古之善为士者,微妙玄通,深不可识。夫惟不可识,故强为之容。

士谓有道之士,旁达曰通,妙万物者,无所不通其妙也,微而不显,其通也,玄而难辨,渊乎如水之深而不可测,其中深不可测,故强为之模拟其外之容以示人也,下文七者是已。

豫兮若冬涉川,犹兮若畏四邻,俨兮其若客,涣兮若冰之将释,敦兮其若朴,旷兮其若谷,浑兮其若浊。

豫犹皆兽名。豫,象属。犹,犬子也。象能前知,其行迟疑,犬先人行,寻又回转,故迟回不进,谓之犹豫。冬涉川者怯寒,畏四邻者惧敌,是以迟回而不进,有道者不敢为天下先,其容如此。俨,矜庄貌。若客,随而不迎也。涣,解散貌。若冰将释,融液而不凝滞也。敦,笃厚貌。朴,才未成器也。旷,空豁貌。若谷,虚而善应也。浑,黄浊貌。若浊,美恶玄同不自洁也。○浑胡衮切。解音蟹。

孰能浊以静之徐清,孰能安以动之徐生?

承上浊之一字而设问曰孰能浊乎,浊者动之时也,动继以静则徐徐而清矣。又因静之一字而设问曰孰能安乎,安者静之时也,静继以动则徐徐而生矣。安谓定静,生谓活动,盖惟浊故清,惟静故动,以是推之,则旷者不盈而盈,敦者不器而器,涣者不凝而凝,俨者不为主而主,犹豫者不为先而先,从可知矣。老子之意大率如此,后章曲则全,枉则直,洼则盈,敝则新,此意也。

保此道者,不欲盈。夫惟不盈,故能敝不新成。

成谓完备。凡物敝则缺,新则成,敝而缺者不盈也,新而成者盈也,保守此道之人不欲其盈,故能敝缺不为新成。章内七容,皆敝缺而不新成。

右第十四章

致虚极,守静笃。

致,至之而至其极处也,虚谓无物,外物不入乎内也。极,穷尽其处也。守,固内御外,如守城之守。静谓不动,内心不出乎外也。笃,力不倦也。

万物并作,吾以观其复。

作,动也,植物之生长,动物之知觉,皆动也。复,反还也,物生由静而动,故反还其初之静为复。植物之生气下藏,动物之定心内寂也。

夫物芸芸,各归其根。归根曰静,静曰复命。

芸芸,生长而动之貌。凡植木,春夏则生气自根而上达于枝叶,是曰动,秋冬则生气自上反还而下藏于根,是曰静。天以此气生而为物者曰命,复于其初生之处,故曰复命。

复命曰常,知常曰明。不知常,妄作凶。知常容,容乃公,公乃王,王乃天,天乃道,道乃久,没身不殆。

常者久而不变之谓,能知此者谓之明。昧者不知此,则不能守静而妄动,以害其生,故曰凶。容谓形着而见于外,内有养者,其外貌自与人不同也。公者,一国之主,言能保其一身之所有也。王者,天下之主,言能兼有天地之所有也。天谓与天为一也,与天为一则道在我矣,道在我则与道同其久。没犹终也,殆谓损寿而危其身也。按殆字从歹训危、训将、训近,凡字从歹者,多是死之义,殆者盖危而将近于死也。死者气尽而终,盖有穷匮竟尽之意,没身不殆,终此身而生长可保也。

右第十五章

大上,不知有之;其次,亲之誉之;其次,畏之侮之。信不足焉,有不信焉。

大上犹言最上,最上谓大道之世相忘于无为,民不知有其上也。其次谓化义之君,民亲之如父母,及仁义益着,则不但亲之而又誉之矣。又其次谓智慧之主,民畏之如神明,及智慧渐穷,则不但畏之而又侮之矣。信者,大道之实也。自大道之实有所不足,不能如上古之时,则君之于民有不以其实者焉,而日趋于华,于是一降则用仁义,再降则用智慧也。○大音泰。

犹兮其贵言。功成事遂,百姓皆谓我自然。

此言大上不知有之之事。犹兮见前章。贵,宝重也。然,如此也。宝重其言,不肯轻易出口,如犬行之迟疑退却。盖圣人不言无为,俾民阴受其赐,得以各安其生,及其功既成,事既遂,而百姓皆谓我自如此,不知其为君上之赐也。

大道废,有仁义;智慧出,有大伪;

上文不知有之者,大道也。亲誉之者,仁义也。畏侮之者,智慧也。自大道一降再降,已是三等,智慧又变为大伪,则共有四等也。然大道废而后有仁义,则其变犹稍缓,智慧出而遄有大伪,则其变为甚亟。四者之分,与邵子所官皇帝王伯圣赞才术之等略相似。

六亲不和,有孝子;国家昏乱,有忠臣。

此言大道废有仁义之事,然与上文之意微不同,盖推广言之尔。六亲,父子兄弟夫妇也。尊卑长幼各由其道而无有不和,则子之孝者乃其常分,不知其为孝也。瞽史不父,嚣傲参会,而后知有大舜之孝子。国谓君,家谓臣,君臣上下各由其道而无有昏乱,则臣之忠者亦其常分,不知其为忠也。商纣不君,奸回群聚,而后知有三代之忠臣。

绝仁弃义,民复孝慈#3,绝圣弃智,民利百倍,绝巧弃利,盗贼无有。

绝谓绝而不为。弃谓弃而不用。圣智,智慧也。巧利,大伪也。导民以巧,诱民以利,以工商之术率其民,如管仲治齐,卫鞅治秦是也。上文言世变之降以见趋末之由,此言治化之复以示反本之渐。绝弃帝者仁义以反于皇之大道,则民复其初,子孝于父,父慈于子,如淳古之时矣。绝弃王者圣智以反于帝之仁义,则民利其利,比于王之时相去百倍矣。绝弃霸者巧利以反于王之圣智,则虽未及帝之时,而思虑深远,政教修明,亦无有为盗贼者矣。

此三者,以为文不足,故令有所属。见素抱朴,少私寡欲。

三者,仁义圣智巧利也。属与庄子属其性乎仁义之属同,犹云附着也。皇之大道实有余,文不足自皇而降渐渐趋文。帝者以皇之治为文不足,于是降大道一等而附着于仁义。王者以帝之治为文不足,于是降仁义一等而附着于圣智。伯者以王之治为文不足,于是降圣智一等而附着于巧利。三者之治各令有所附着者,以文不足故尔,而岂知大道之民,外之相示以素,内之自守以朴。素者,未染色之丝也。朴者,未斲器之木也。质而已矣,奚以文为?惟其质而不文,是以民虽有身而似无身,其有私焉者少矣;民虽有心而似无心,其有欲焉者寡矣。

右第十六章

绝学无忧。

为学日益,必事事而为之,有一不能不知,则以为忧矣。惟绝之而不为,则无忧也。

唯之与阿,相去几何?善之与恶,相去何若?

以下言为学则有忧之事。唯阿皆应声,唯正顺,阿邪谄。几何言甚不相远也。何若言何如其相远也。学应对者,唯与阿其初相去本不远,而唯则为善,阿则为恶,其究相去乃甚远,故学唯者惟恐其或流于阿,此举可忧之一事而言也。

人之所畏,不可不畏。荒兮其未央哉。

荒犹广也。央犹尽也。畏阿之为恶则不敢阿矣,然此特一事尔,凡人之所畏而不敢为者,皆不可以不畏,其事甚多,而未易穷尽,此为学者之所以多忧也。

众人熙熙,如享太牢,如登春台。我独泊然其未兆,如婴儿之未孩。

熙熙,和乐貌。泊,静也。兆如龟兆之微拆。众人之为学者,徇外以为悦,如享太牢而食,可悦口者甚美,如登春台而观,可悦目者甚备。我则泊然而静,情欲未开,无端倪可见,如婴儿未能孩笑之时,一不知外物之为乐也。

乘乘兮,若无所归。

乘乘谓寄寓于物。若无所归谓不住着于物。

众人皆有余,我独若遗。

遗,失也。众人喜其所得之多,我则一无所得而慊然若有失也。

我愚人之心也哉,沌沌兮。

沌如浑沌之沌一,冥昧无所分别也,作平声,读亦与庄子愚芚之芚同,谓无知也。○沌杜本切。

俗人昭昭,我独昏昏;俗人察察,我独闷闷。

昭昭,已明。察察,尤明。昏昏,已不明。闷闷,尤不明。俗人皆以有知为智,我独无知而愚也。

漂兮其若海,飂兮若无所止。

如漂浮于海中,任其所适而不知其所定向;如飂飂之长风,随其所起而不知其所止息。

众人皆有以,我独顽似鄙。

众人皆有以者,有以知其所定所止也。顽谓面顽如麻痹不知痛痒者。鄙谓鄙人。我独顽然无知,有似远鄙之愚民也。凡民居于国邑繁庶之地者多知,居于远鄙僻陋之地者无知也。

我独异于人,而贵食母。

此一句总结上文八节。自人之所畏至我独若遗四节,言人之为学者务多能,而我独一无所能。自我愚人之心至我独顽祖鄙四节,官人之为学者务多知,而我独一无所知。此我之所以独异于人,而我之所贵者,则大道之玄德也。玄德者,万物资之以养,所谓万物之母也,故曰食母。食母二字见《礼记内则篇》,即乳母也。司马氏曰:乳哺元和。○食音嗣。

右第十七章

道德真经注卷之一竟

#1守之咎:“咎”疑衍。

#2无状之状:原本脱“之状”,据粤雅本补。

#3绝仁弃义,民复孝慈:粤雅本及通行本此句在“绝圣弃智,民利百倍”后。

 

道德真经注卷之二

临川吴澄述

道经下

孔德之容,惟道是从。

孔德犹言盛德。容谓有而可见者。从,由也。万有皆本乎德,凡形气之可见者,德之容也。然德之所以有此容者,由道中出。

道之为物,惟恍惟惚。

德自道中出,而道则无也。德者,道所为物而似无似有,不可得而见,故曰恍惚。

恍兮惚兮,其中有物;惚兮恍兮,其中有象。

其字指德而言。物者,物生以后之形。象者,物生以前之气。德虽恍惚惚恍不可见,然形之可见者成物,气之可见者成象,皆德中之所有。先儒谓冲漠无朕而万有森然已具者,此也。

窈兮冥兮,其中有精。

恍惚虽不可见,而似无似有,犹似可见。窈冥则昏昏昧昧,全不见矣,此道之无也。其字指道而言,精谓德也。有物有象者,德之容,皆其粗也。德者,有物有象之本,乃其精也。庄子曰:以德为本,以本为精。上文言物象本乎德,此言德出乎道。

其精甚真,其中有信。

二其字又指德言。真谓道也。信,实也,与真字同义。物象为粗而德为精,其为精者,乃甚真之道也。德之中有至实之道在焉。上文言道之中有德,此言德之中有道,盖道即德也,德即道也,首章曰:此两者同。

自古及今,其名不去,以阅众甫。

不去谓常存也。阅犹历也。甫,美也。众甫,万有也。万有之美有时变灭,惟孔德由道中出者,自古及今不变灭而常存,故以不去二字名之,以其有常而遍历古今无常之万有也。

吾何以知众甫之然哉?以此。

然,如此也。吾何以能知万物之变灭无常如此哉?以此孔德之有常者知之也。

右第十八章

曲则全,枉则直,洼则盈,敝则新,少则得,多则惑。

曲,一伦也,《易》、《礼》、《中庸》、《庄子》所言曲字皆以偏而不全为曲,曲者,不全也。然能专攻其所偏,致精乎此,旁达乎彼,举一反三,通一毕万,久必会其全也。自初即欲求全,则志大心劳,分而不专,终不能全矣。枉者,不直也,尺蠖之屈而枉,所以能伸而直。洼者,不盈也,科坎之陷而洼,所以能受水而盈。敝者,不新也,秋冬之凋而敝,所以能逢春而新。少者,不多也,少则多,一句变文析为二句,少则易于有得,所以能积累而多。贪多则杂而生惑,于一且无所得,岂能多乎?不欲直,不欲盈,不欲新,不欲多,而以曲则全一句始之四者,皆不求全之推也。

是以圣人抱一为天下式。

此一句为一章宗旨,通贯上文下文之意。一者,冲虚之德也。式以在车为喻,高在凭较,卑则凭式。圣人抱此冲虚之德,濡弱谦下为天下式,如上下文五者,皆冲虚之德,自处于卑也。○较音角。

不自见,故明;不自是,故彰;不自伐,故有功;不自矜,故长。夫惟不争,故天下莫能与之争。

自见犹云自炫,明谓智之明,不自见者,用晦而明也。自是犹云自贤,彰谓名之彰,不自是者,暗然而日彰也。夸其功曰伐,功谓事之成绩。负其长曰矜#1,长谓能之过人。人不自见,不自是,不自伐,不自矜,而以夫惟不争终之四者,皆不争之余也。○见贤遍切。

古之所谓曲则全者,岂虚言哉。诚全而归之。

曲则全三字,古有是语,老子述之以为此章首句。章内抱一为纲,曲则全以下五者,夫惟不争以上五者,凡十事为目,皆曲则全一语所可咏也。故重述于章末而曰:古人所谓曲则全者,岂虚为此言而无其实哉。盖之其诚实能全,而遂以全之效归之也。

右第十九章

希言自然。

听之不闻曰希,希言,无言也。得道者忘言,因其自然而已。

飘风不终朝,骤雨不终日。孰为此者?天地。天地尚不能久,而况于人乎?

飘,狂疾也。骤,急暴也。自旦至食时为终朝,自旦至暮时为终日。不因其自然而轻躁发言,譬如天地之飘风骤雨,皆反自然之常而为怪变者也。天地反自然之常,其为怪变尚不能久,不及终朝终日而止,况人而不因自然可乎?

故从事于道者,道者同于道,德者同于德,失者同于失。

从事于道,谓以道为事也。道者,有道之人。德者,有德之人。失者,庸下之人,所为不能无失者也。同,与《庄子齐物论》之齐相近,谓与之合一,不相非异也。惟因其自然而希言,故凡上等次等下等之人,皆视之一同而无非异。盖道者德者与我为一,无所容言矣,至若失者,他人虽以为失,彼则自以为是,固亦有自然之是也,岂可不因其所是以是之,而乃妄言以非之哉?庄子曰:不言则齐,齐与言不齐,言与齐不齐也,故无言。亦老子希言自然而玄同之意。○齐与言与音余。

同于道者,道亦得之;同于德者,德亦得之;同于失者,失亦得之。信不足焉,有不信焉。

道德之人以我同之,印证参同,夫何间然。失者之人以我同之,亦或缘彼之独是而悟我之公是,则三者之人皆以我伺之而有得也。然此惟有道之人者能之,苟道之实有所不足于己,则其待人也,必有不以道之实者焉,而是是非非强加分别矣,岂能如此玄同也哉。

跂者不立,跨者不行。自见者不明,自是者不彰,自伐者无功,自矜者不长。其于道也,曰余食赘行。物或恶之,故有道者不处也。

又以人之行立譬前事。立与行亦因其自然,或于自然之外而求益趺立,起其踵而立以增高其身,跨开其足而行以增阔其步,暂时如此而不能久也,终必不可以立,不可以行而遂废。彼自见者之终不能明,自是者之终不能彰,自伐者之终无其功,自矜者之终无所长,亦若此焉尔。食之不尽者曰余,肉之附生者曰赘,物兼人与鬼神而言。自见、自是、自伐、自矜之人,若律之于自然之道,譬若食之已余者不当食,行之如赘者不当行也。加多于常分而不可用,幽显之间有物亦当恶之,而有道之人不肯以此自处也。或曰行读如形,古字通用。司马氏曰:弃余之食适使人恶,附赘之形适使人丑。苏氏曰:饮食有余则病,四体有赘则累。

右第二十章此章自然二字为宗旨。希言而玄同,自然者也。风之飘,雨之骤,立之跂,行之跨,食之余,行之赘,非自然者也。

有物混成,先天地生。

前章道之为物,物谓德也。此章有物混成,物谓道也。混浑通,混成谓不分判而完全也。先天地生,首章所谓天地之始,四章所谓象帝之先也。

寂兮寥兮,独立而不改,周行而不殆,可以为天下母。

寂,阗静也。寥,虚廓也。言其无声无形也。独立乎万物之表,无可与对而未尝变易,故曰不改。周行乎万物之中,无不徧及而未尝穷匮,故曰不殆。天下母者,德也,而德者道所为,故为天下母。

吾不知其名,字之曰道,强为之名曰大。

此物无可得而名者,以其天地万物之所共由,于是假借道路之道以为之字。字者,名之副而非名也。字不足以尽之,不得已而强名之,曰大。至大莫如天,而天亦在道之内,则天未为大也。此道其大无外而莫能载焉,故大之一言,庶乎可以名之尔。

大曰逝,逝曰远,远曰反。

逝谓流行不息。远谓悠久无疆。反谓无有无名。盖万有皆有,惟道皆无,无与有相反,故曰反。大之一言未足以尽道,故推言之谓其大而不息。不息而久,久而无有,所以为道,若有则非道矣。下篇曰:反者道之动,天下万物生于有,有生于无。庄子曰:太初有无,无有无名。盖谓此也。

故道大,天大,地大,王亦大。域中有四大,而王居其一焉。

王谓圣人之有位者。古今惟道最大,无可与比,此以天地圣人与道,并言而曰四大,何也?盖天地得此道以为天地,圣人得此道以为圣人,其所以能大者,以其有此道也。王之下特加亦字,又特言王居其一,盖气之至大者天,形之至大者地,圣人之身眇然而立乎两间,以其道同乎天地,故其大亦同乎天地,而不以气形与身之大小论也。

人法地,地法天,天法道,道法自然。

人者,圣人也。法者,水平之准,与之平等如一也。人之所以大,以其得此道而与地一,故曰法地。地之所以大,以其得此道而与天一,故曰法天。天之所以大,以其与道一,故曰法道。道之所以大,以其自然,故曰法自然。非道之外别有自然也,自然者,无有无名是也。

右第二十一章

重为轻根,静为躁君。

根,本也。躁,动也。君,主也。轻以重为本,动以静为主也。

是以君子终日行不离辎重。

君子吉行乘乘车,师行乘兵车,皆轻车也。轻车后有辎车,载寝处服食所用之物,谓之重车,虽乘轻车而终善人谓善于其事之人。不善人谓不善于其事之人。师者,人所尊事以为法者。资者,如以财货给人,俾人籍之赖之而得以有所成者。彼善而此不善,以彼之善与此之不善者相辽,而人灼见此之不及彼,则彼人之善可为此不善人之师矣。彼不善而此善,以彼之不善,与此之善者相形,而人遂见此之过于彼,则彼人之不善乃为此善人之资也。谓因彼之不善以成此之善名,故曰资。然善不善之名对立,岂有道之世哉。下文言有道者欢使世之人不以善名,亦不以不善名也。

不贵其师,不爱其资。虽知大迷,是谓要妙。

爱犹云喜好也。要犹云至极也。妙者,玄不可测。使不善者之遇善人,虽可以为己之师,而不贵重之也,盖不欲名斯人之为善也。使善者之遇不善人,虽得以为己之资,而不喜好之也,盖不欲名斯人之为不善也。善不善之名俱泯,一概玄同,无可分别,虽有智者,亦大迷而不知其孰为善执为不善,斯乃妙不可测之至极,曰要妙。

右第二十三章前二节言圣人不可名之善,后二节言常人两可名之善不善。其不彰不可名之名者,谓之袭明。其不分两可名之名者,谓之要妙。

知其白,守其黑,为天下式。为天下式,常德不忒,复归于无极。

白谓光明,黑谓尘暗,无极谓无所穷尽。

知其雄,守其雌,为天下溪。为天下溪,常德不离,复归于婴儿。

雄谓刚强,雌谓柔弱,婴儿谓无所识知。

知其荣,守其辱,为天下谷。为天下谷,常德乃足,复归于朴。

荣谓尊贵,辱谓卑贱,朴谓木质未斲为器。此章之意,欲自常德而反本复始,以归于太初之道。常德者,冲虚不盈之德,故宁黑毋白,宁雌毋雄,宁辱毋荣。知其守其者,虽知彼之可尚,然宁守此而自处于下。乘车之式,流水之溪谷,皆谓自处于下也。如是则于常德不差忒,不相离而德足乎己矣。既全此冲虚之德,乃可复归于太初之道,庄子所谓德至同于初也。曰无极,曰婴儿,曰

朴,皆以喻太初之道。

朴散则为器,圣人用之则为官长,故大制不割。

木朴之未彻也,抱其天质之全,及破碎其全,则散之而为所斲之器。圣人之未用也,蕴其内德之体,及发露其体,则用之而为各官之长。官天下之长者,天子也。官一国之长者,诸侯也。上三节皆欲自末而本,此二句则言自本而末者。然朴虽已散而犹欲复归其全,则已散如未散。圣人虽已用而犹欲复归其全,则已用如未用。盖以不散为散,不用为用也。凡有所裁制者,必须以刀割裂其全,而大制则以不制为制,故不割裂也。大散不散,大用不用,亦如大制者不割也。

右第二十四章

将欲取天下而为之,吾见其不得已。

取天下谓使天下悦而归己也。为谓作为。取天下者德盛,而人自归之尔。苟若有所作为,则是欲用智力以强服天下,岂能得天下之归己哉。

天下神器,不可为也。为者败之,执者失之。

天下者至大之器,有神司之,不可以智力有为而得。败谓不成也,彼以智力为之者,欲成其事而其事反不成,谓不能得天下之归服也,故曰为者败之。未得天下而取天下者固不可以有为而得,既得天下而守天下者亦不可以有心而留。譬如宝器,若常执之在手,不须臾舍,惟恐其或失者,反不能保其不陨队而失也,故曰执者失之。

凡物或行或随,或呴或吹,或强或羸,或载或隳。是以圣人去甚,去奢,去泰。

此承上文执者失之一句而言守天下之道。有天下者,岂能保天下之长为我有而不亡也哉。盖得失存亡之相禅,如行随呴吹强羸载隳八者之相反而相因,圣人知其势之必至于此也,而处之有其道焉。凡过盛必衰,衰则亡之渐也,惟不使之过盛,则可以不衰,而又何有于亡。甚也,奢也,泰也,极盛之时也。去甚者,欲其常如微之时。去奢者,欲其常如俭之时。去泰者,欲其常如约之时。能不过盛,则可以保天下之不亡矣。邵子谓饮酒但令其微醉而不可成酩酊,看花但及其半开而不可至离披,盖此意也。苏氏曰:或行于前,或随于后,或呴而暖,或吹而寒,或强而益,或羸而损,或载而成,或隳而毁,皆物之自然,势之不免者也。愚人私己而务得,乃欲拒而违之,其祸不覆则折。惟圣人知其不可逆则顺以待之,去其甚,去其奢,去其泰,使不至于过,而天下无患矣。董思靖曰:圣人知事势之相因亦理之常,故任之自然而不使之盈且过也。

右第二十五章

以道佐人主者,不以兵强天下。其事好还。

王氏曰:以道佐人主,尚不可以兵强天下,况人主躬于道者乎?苏氏曰:圣人用兵皆出不得已,非不得已而欲以强胜天下,虽或能胜,其祸必还报之。楚灵、齐愍、秦皇、汉武,或以杀其身,或祸其子孙,人之所毒,鬼之所疾,未有得免者也。

师之所处,荆棘生焉。大军之后,必有凶年。

政和注曰:下夺民力,故荆棘生;上违天时,故有凶年。苏氏曰:兵之所在,民事废,田不修;用兵之后,杀气胜,年谷伤。凡兵皆然,况以兵强天下邪?

善者果而已,不敢以取强。果而勿矜,果而勿伐,果而勿骄,果而不得已,是谓果而勿强。

兵之善者,果决于一时以定乱而已,不敢阻兵弗战以取胜而为强也。苏氏曰:勿矜、勿伐、勿骄、不得已四者,所以为勿强也。

物壮则老,是谓不道。不道早已。

有道者常如婴儿孺子,故能不老。而长年若壮则必老,此不道者也。不道者早已,言其不能久也。苏氏曰:壮之必老,物无不然,惟有道者成而若缺,盈而若冲,未尝壮,故未尝老,未尝死。以兵强天下,壮亦甚矣,能无老乎。

夫佳兵者不祥,物或恶之,故有道者不处也。

佳犹云嘉之也。不祥谓无吉庆而有凶灾也。不处谓不肯以此处身也。

君子居则贵左,用兵则贵右。

此指言不处之实,不处平日所贵之位而处所不贵之位,不肯于用兵之位处身也。

兵者不祥之器,非君子之器,不得已而用之,恬淡为上。胜而不美,

谓其杀人乃凶灾之器,非吉庆人所用之器也。恬者,不欢愉,淡者,不浓厚,谓非其心之所喜好也。为上谓不好用兵,乃为可尚也。胜而不美谓兵虽得胜,亦不肯以为美事。

美之者是乐杀人也。乐杀人者,不可以得志于天下矣。

此推言不美。若以战胜为美事,是以杀人为乐也,不可以得志于天下,要终而言之以示戒。

吉事尚左,凶事尚右。偏将军处左,上将军处右。

此又申言上文不处之意。

杀人众多,以悲哀泣之,战胜以丧礼主之。

此又申言上文不美之意。

右第二十六章

道常无名。

此言道也。

朴虽小,天下不敢臣。侯王若能守,万物将自宾。

朴指道,言道弥满六合,而敛之不盈一握,故曰小。至尊者道,故人之体此道者,可以君天下而天下不敢臣之。侯谓一国之君。王谓天下之君。若能守此道,则万物尊之为主而将自宾矣。自者,非我欲其如此,而彼自如此也。

天地相合,以降甘露,人莫之令而自均。

道之功普遍于天下,譬如天地之气相合而降为甘露,虽无人使令之,而自能均及于万物。万物生畜于此道之中,故有道者可以为万物之主,而万物咸宾焉。苏氏曰:甘露被于万物,无不均徧。圣人体道以应诸有,亦如露之无不及者,故能宾万物也。

始制有名,

此言德也。始者,道也。制,制作也。犹言为也。有名者德也。道无名,自道而为德,则有名也。

名亦既有。夫亦将知止,知止所以不殆。

道之无名而为德,则名亦既有矣,故人之用此德者,当知止于德,不可再降而下也。将犹晋人将无同之将,辞之不迫者也。老子以道为上德,言在德之上,以仁为下德,言在德之下也。又言失道而后德,失德而后仁,失七而后义,失义而后礼,故专言道德而槌提仁义,盖以仁义下于德也。此章言德而曰夫亦将知止,其意若曰自无适有,当知至于德而止,不可再适也。德之有名,已下于道,复下于德可乎?知止于德,则犹未远于道也。不殆,不穷匮也,谓可长久不敝坏也。苏氏曰:圣人岂徇名而忘朴,逐末而丧本哉,是以乘万变而不殆也。

譬道之在天下,犹川谷之与江海。

上文言自无而有,当止于德。此又言自有而无,当复于道。盖道之在天下,犹江海为众流之所归。德者犹溪谷之众流,德而复归于道,则犹溪谷之会同于江海。

右第二十七章

知人者智,自知者明。胜人者有力,自胜者强。

智能知人,徇外之智尔。能自知则内能尽性也,故谓之明。有力能胜人,恃外之力尔。能自胜则内能克己也,故谓之强。

知足者富,强行者有志。

能尽性而又能达于命,则无所歆羡而常有余,惟明者能之。能克己而又能勇于善,则有所秉持而常无怠,惟强者能之。

不失其所者久,死而不亡者寿。

惟明惟强,则见真守固,逮至查滓消融,功用纯熟,思为俱泯,神化吻合。住世之时,各随所在而此心不失,始终如一,故谓之久。厌世之后,虽去其宅而此心常存,古今不二,故谓之寿。

右第二十八章或曰:老子之道以昧为明,以弱为强,而此章言明言强,何也?曰:老子内非不明,外若昧尔。内非不强,外示弱尔。其昧其弱,治外之药。其明其强,治内之方。并行而不相悖也。

大道泛兮,其可左右。

泛,广也,谓如水之泛滥洋溢。道之广无所不在,或左或右,随处而有,取之左右,无所不可也。

万物恃之以生而不辞,功成而不居。

恃,赖也。生谓春生之始,万物赖道以生,而道则无言,前章云万物作而不辞是也。功成谓冬藏之时#2,宰物之功既成,而道不居其功也。

衣被万物而不为主,常无欲,可名于小矣。

此申言万物恃之以生而不辞。春生之时,道普徧万物,如以衣衣之,以被被之,所谓元亨播群品,元亨诚之通,而道不自为之主。常无欲谓其无心也。此一本之散为万殊,乃道之分而至小者,其可名之于小矣乎?盖不可也。若其可名,则非不辞,不为主,常无欲之道矣。○衣去声。

万物归焉而不知主,可名于大矣。

此申言功成而不居。冬藏之时,万物反本复命,会归于一,所谓利贞固灵根,利贞诚之复,而物亦不知其孰主之。此万殊之合为一本,乃道之总而至大者,其可名之于大矣乎?盖不可也。若其可名,则非不居功,不知主之道矣。或疑不知主之下脱常无名三字,可名于小矣、可名于大矣二句,盖设为疑问之辞而不质言也,句末虽无乎字而有乎字之意,如前章能无离乎?能婴儿乎?能无疵乎?能无为乎?能为雌乎?能无知乎?一本无六乎字,而解者必以有乎字之意释之,此其例也。又如《大雅诗》曰:有周岂不显乎?帝命岂不时乎?而诗文但曰有周不显,帝命不时,亦其类也。

是以圣人能成其大也,以其不自大,故能成其大。

此章言天地之道,结语乃言圣人,盖圣人与天地一也。岁功成,而万物归,道之至大也,而天地不居其功,万物不知所主,是天地之道虽大,而不自以为大。圣人亦若此矣,是以能成其大也,亦以其道大而不自以为大,故能成其大焉尔。

右第二十九章

执大象,天下往。往而不害,安平泰。

执谓体之而不违。大象喻道也,下篇云:大象无形,道隐无名。往,归往也。不害谓利。言体道之圣人为天下之人所归往,民既归往,而圣人以不利利之。盖利之以利,则有利亦有害。利之以不利,则常利而不害,则民得以常安,常平,常泰也。政和注曰:安则无危,平则无诐,泰者通治。

乐与饵,过客止。道之出口,淡乎其无味。视之不足见,听之不足闻,用之不可既。

既,尽也,言外物之可利者皆不能久,惟道之利人,以不利为利,故能久也。乐者,歌吹舞蹈之声容。饵者,饮食之味,飨燕之礼。设乐设饵以悦乐宾客,然客既过去,则其声容与味亦止而无复有可为,暂焉之悦乐而不能以终日也。道则非如饵之可饮食,非如乐之有声容可视听也,然用之则能常安,常平,常泰而无可尽之时,非如乐饵暂焉悦乐而已,故曰用之不可既。

右第三十章

将欲歙之,必固张之;将欲弱之,必固强之;将欲废之,必固兴之;将欲夺之,必固与之,是谓微明。

歙,阖也。张,开也。老子谓反者道之动,又谓玄德深矣远矣,与物反矣。故其所为大槩欲与人之所见相反,而使人不可测知,故借此八者相及之四事设譬,而归宿在下文柔胜刚、弱胜强六字,亦犹前章言善救人善救物,而章首先借善行、善言、善计、善闭、善结五者为譬也。孙吴申韩之徒,用其权术陷人于死,而人不知,论者以为皆原于老氏之意,固其立言之不能无弊,有以启之而遂谓天下谁敢受老氏之与者哉,则因其言而并疑其心,亦过矣。注者又欲讳护而为遁辞,盖胥失之。视不可见曰微,微明者,微其明也,谓匿其可见者而使之不可见,犹前章言袭明也,人但见其张之、强之、兴之、与之,而不知其欲歙之、弱之、废之、夺之也,故曰微明。○歙音翕。

柔胜刚,弱胜强。

彼刚而我欲以刚胜之,彼强而我欲以强胜之,不亦难乎?我以柔弱自处,则刚强者不我忌也,而终于能胜之,何哉?盖与之相反,而使之不可测知故也。苏氏曰:天下之刚强方相倾轧,而吾独柔弱以待之,及其大者伤,小者死,而吾以不校坐待其毙,此所以胜也。然圣人岂有意为此以待胜物哉?知势之自然,而居其自然尔。

鱼不可脱于渊,国之利器,不可以示人。

鱼脱于渊,见其易制而为人所取。国之利器以示人,人见其为利且将效之,或求过之,而我之利者不足以为利矣。不脱于渊,不以示人,则不可测知,所谓微明也。

右第三十一章此章主意在第二节柔胜刚弱胜强六字。其第一节谓欲与人相反也,第三节谓欲使人不可测知也。

道常无为,而无不为。

道之无为,久而不变,非特暂焉而已,故曰常无为。虽一无所为,而于所当为之事,无一不为也。若无为而事有废缺,则亦何取其无为也哉?此之无为,盖性焉安焉者也。

侯王若能守,万物将自化。

侯王若能守此无为之道,则虽无心于化物,而物将自化。

化而欲作,吾将镇之以无名之朴。无名之朴,亦将不欲。

欲谓有心为之。作犹起也。言未能纯乎无为之道者,方将待物之化而遽有心于欲其化,欲之之心一起,则非无为之道矣。吾欲作者之自吾也。镇谓压定使之不起。无名之朴谓此无为之道也。欲作之时,必将以此无名之朴镇压,其有心之欲以道自治也。既以此无名之朴镇其欲,则其欲亦将不欲矣,此之不欲复焉执焉者也。

不欲以静,天下将自正。

静者,作之反其始也。欲作既以道镇之,则欲者不欲,而作者静矣,故虽无心于正天下,而天下将自正。其与万物将自化者亦无以异,或安而行之,或利而行之,及其成功一也。

右第三十二章此章前二节言无为而民自化,后二节言好静而民自正。

道德真经注卷之二竟

#1曰:原作“曰能矜”,“能”衍,据粤雅本删。

#2冬藏之时:“时”原脱,据粤雅本加。

 

道德真经注卷之三

临川吴澄述

德经上

下篇之首句曰上德不德,故以德字名篇。篇名非有意义,释者乃谓上篇专言道,下篇专言德,其失甚矣。他本或作《道德经》下,今按:道经德经云者,各以篇首一字名其篇,后人因合二篇之名而称为《道德经》,非以道德二字名其书也。

上德不德,是以有德,下德不失德,是以无德。

此以道与仁对言。上德者,在德之上,道也。下德者,在德之下,仁也。道无为,不以德为事,故曰不德。有德者,德在道之中也。煦煦为仁,惟恐失其德,故曰不失德。无德者,不能有其德也。

上德无为而无以为,下德为之而有以为。

又以道与仁对言。以犹用也,言道之无为无用于为也,仁则为之而有用于为矣。

上仁为之而无以为,上义为之而有以为。

此以德与仁对言。上仁者#1,在仁之上,德也。上义者,在义之上,仁也。德虽为之而亦无用于为,固不能及道之无为而无以为,然过于仁之为之而有以为者矣。

上礼为之而莫之应,则攘臂而仍之。

此专言义。上礼者,在礼之上,义也。攘,部也,犹言捋也。仍,就也。义不足感人,故为之而莫之应,人不来就我,则我将往就人矣,故捋郄其袂于臂,以行而就之也,甚言其劳拙之状。

故失道而后德,失德而后仁,失仁而后义,失义而后礼。

结上文,起下文。

夫礼者,忠信之薄而乱之首也。前识者,道之华而愚之始也。

此兼言礼智忠信者。德之厚也,渐变而薄,一降为仁,再降为义,三降为礼,而忠信之厚德薄矣。礼者,欲其理而不乱也,而适以基乱,故曰乱首。前识犹先知智也。道犹木之实。未生之初,生理在中,胚腪未露,既生之后,则德其根也,仁其干也,义其枝也,礼其叶也,智其华也,根干枝叶华自道中生。智者欲其哲而不愚,而适以肇愚,故曰愚之始。

是以大丈夫处其厚不处其薄,居其实不居其华,故去彼取此。

结上文处厚不处薄,谓贵德而不尚礼,居实不居华,谓体道而不用智。彼谓薄华,此谓厚实。

右第三十三章按老子上篇首章分说道德,下篇首章分说道德仁义礼智。吾之所谓道德仁义礼智,以其天地人物之所共由者曰道,以其人物之所得于天地者曰德。德其统名,分言则四。得天地生物之元以为德,而温然慈爱者曰仁;得天地收物之利以为德,而截然裁制者曰义,得天地长物之亨以为德,而粲然文明者曰礼,得天地藏物之贞以为德,而浑然周知者曰智。老子则以道为无名,德为有名,自德而为仁义礼智,每降愈下。故此章之等以道为一,在德之上,故曰上德;以德为二,在仁之上,故曰上仁;以仁为三,在德之下,义之上,故曰下德上义;以义为四,在礼之上,故曰礼。而总名之曰失道而后德,失德而后仁,失仁而后义,又继之曰失义而后礼,以礼为五也。又先言夫礼,而后言前识,以智为六也。拟诸易卦之六位,则道初、德二、仁三、义四、礼五、智六。道实智华,实实虚华,初上为始终也;德根礼叶,根厚叶薄,二五为世应也;仁干义枝,干单枝坼,三四为比邻也。道犹天也,包含徧覆万有之原。德犹地也,忠信为土,四端所资。仁犹春也,德土禅木。义犹秋也,仁木禅金。礼犹夏也,义金禅火。智犹冬也,礼火禅水,各传所胜也。

道一德二仁三义四礼五智六

上德不德上仁下德不失上义上礼

是以有德德是以无

无为而无为之而德为之而为之而忠信之薄道之华

以为无以为有以为莫之应乱之首愚之始

昔之得一者:天得一以清,地得一以宁,神得一以灵,谷得一以盈,万物得一以生,侯王得一以为天下贞。其致之一也。

一者,冲虚之德,上篇所谓抱一,所谓为一,后章所谓道生一,皆指此而言。庄子谓之太一,又但谓之一,此乃自然之道所为,其用则虚而不盈,后而不先,柔而不刚,弱而不强。前章固屡言之,而此章尽发其蕴。得者谓得此一以为德,以此故能若是。天地神谷四者,名异实同。其运转而清明者曰天,凝聚而宁静者曰地。神者两间二气之妙,张子所谓两在故不测者,其用感应无方,故灵。谷则两间空虚之处,张子所谓空虚即气者,其气充塞无间,故盈。贞犹木之桢干,为天下贞犹曰为民极也。言天清地宁神灵谷盈,万物之生生不穷,侯王立乎天下之上而为民极,其所以致之者,皆由得此一也。

天无以清将恐裂,地无以宁将恐发,神无以灵将恐歇,谷无以盈将恐竭,万物无以生将恐灭,侯王无以为贞而贵高将恐蹶。

无以谓若无此德而以之。裂,分判。发,震动。歇,不能感应而灵。竭,不能充塞而盈,灭,息灭而不生。蹶,倾跌而失其位。

故贵以贱为本,高以下为基。是以侯王自谓孤寡不谷,此其以贱为本耶?非乎?

此章以六者并言,而此以承上文贵高二字,专为侯王言之。盖侯王之位贵且高,而冲虚之德不欲盈,惟当自处于下贱也。孤如无父,寡如无夫,不谷,不善也,皆不美之名,非人所愿有者,而侯王自谓,是以下贱自处也。先云贱为本,下为基,而后但云贱为本,举一以包二者,省文也。

故至誉无誉,不欲琭琭如玉,珞珞如石。

琭琭,玉貌。珞珞,石貌。人之名誉彰彰有闻,特浅小之誉,必泯没其誉。人无得而称,乃誉之至也,亦处贱下之意,不欲分别美恶使人见琭琭粹美者之为玉,珞珞粗恶者之为石也。盖人见其美恶,则美者必有誉,不能使之无誉矣。两节皆言冲虚不盈之德,如此乃为侯王之能得一也。

右第三十四章

反者道之动,弱者道之用。

道之静则无,动则必与有相反,反者无而不有也。道之体则虚,用则必以弱为事,弱者虚而不盈也。此二句一章之纲。

天下万物生于有,有生于无。

自此至善贷且成,皆详言反者道之动。万物以气聚而有形,形生于气,气生于道,气形有而道则无,无与有异,故曰反,言道以反而动之由也。

上士闻道,勤而行之;中士闻道,若存若亡;下士闻道,大笑之,不笑不足以为道。

此言人之能知,以反而动者。道与物反,故惟上士有识者能勤而行之,中士之识已不及而若存若亡,下士无识,以其不合世缘而大笑之矣。识之者鲜,此道之所以可贵也,若皆能识之,则不足以为道矣。

故建言有之:

此句起下二节,谓昔之立言者。道之相反,如下文所云十二事是也。

明道若昧,进道若退,夷道若颣,

此言动而相反之事。葆光用晦而若昧,乃所以为明。宁后毋前而若退,乃所以为进。若丝之有颣而不匀,乃所以为平均。

上德若谷,大白若辱,广得若不足,建德若偷,质真若渝,大方无隅,大器晚成,大音希声,大象无形。

又承上文相反之义而广之。若谷之注下,乃所以为高上。若色之污辱,乃所以为大白。若狭小不足,乃所以为弘广。若偷惰不立,乃所以为建立。质真皆实也,犹云实之实也。渝,不守信也。必守信而后为实,实之实者反若渝而不信。有隅角而后为方,方之大者反无隅而不方。成而后为器,器之大者,其成反难而迟。声杂比而后为音,音之大者,其声反疏而希。可见而后为象,象之大者,反无形之可见。

道隐无名。夫惟道,善贷且成。

此终上文二节之意。道隐于无名,乃能徧付与于万物而无亏缺。以上所言,皆动而相反者也。

道生一,一生二,二生三,三生万物。万物负阴而抱阳,冲气以为和。

自此至天下希及之,皆详言弱者道之用。道自无中生出冲虚之一气,冲虚一气生阳生阴,分而为二,阴阳二气合冲虚一气为三,故曰生三,非二与一之外别有三也。万物皆以三者而生,故其生也,后负阴,前抱阳,而冲气在中以为和。和谓阴阳适均而不偏胜。万物之生以此冲气,既生之后,亦必以此冲气为用,乃为不失其本。以生之本冲气虚而不盈,故曰弱。此言道以弱而动之因由也。

人之所恶,惟孤寡不谷,而王公以为称。

此言人之能知,以弱为用者。曰孤寡不谷,皆非强于人之名,乃人所恶而不好者,而王公以此为称,是以弱而用也。

故物或损之而益,益之而损。

此句起下二节。弱者损之也而乃所以为益,强者益之也乃所以为损,如下文所云三事是也。

人之所教,我亦教之。强梁者,不得其死。吾将以为教父。

此言用弱之事。梁亦强也,以木绝水、以木负栋皆曰梁,取其力之强也。不得其死谓不能善终,如子路之行行,夫子以为不得其死,后果死于孔悝之难。教父犹曰教之本,父谓尊而无出其上者也。人之所教,教以用弱,我亦以此教之。强梁而不能弱,必不能保其身,以强梁胜人之益,而有不得其死之损,所谓益之而损者,此最为教人之第一义,故曰教父。

天下之至柔,驰骋天下之至坚。无有入于无间,吾是以知无为之有益也。

又承上文所言教弱之义而广之。至柔与无有,皆弱也。驰骋犹云躏砾。无有谓无有查滓之质。无间,无中间罅隙可入之处。水至柔能攻穿至坚之石,气无有能透入无罅隙之金石墙壁,以至柔无有之损,而有驰骋至坚入于无间之益,所谓损之而益者。柔能胜刚,无能入有,皆非有所为而自然,故曰无为之有益。

不言之教,无为之益,天下希及之。

此终上文二节之意。不言之教,谓宜弱不宜强之为教父不待言而知。无为之益,谓至柔无有之驰骋能入也,其教人益人之义过于人。天下之以有言为教,有为为益,远不能及此,故曰希及之。以上所言,皆用而以弱者也。

右第三十五章按上章得一已专言用弱矣,此章又以反与弱对言,何也?曰:二字一意也,反者遡所以弱之原,弱者指所以反之实,凡言反者即欲用弱,言弱者即是与群动诸有相反,非弱之外又有所谓反也。

名与身孰亲?身与货孰多?得与亡孰病?

亲犹云所爱,名与身孰为可爱者乎?多犹云所重,身与货孰为可重者乎?名在身字上,货在身字下者,便文以协韵尔。司马氏曰:得名货而亡身,与得身而亡名货,二者孰病#2

是故甚爱必大费,多藏必厚亡。

爱,爱名。大谓身也。以名比身,则身大于名,慕名者甚其爱,而爱身反不如之,必至耗费精神而损寿,是因名而使身之大者耗费也,故曰大费。藏,藏货。厚谓身也。以货比身,则身厚于货,嗜货者多其藏,而重身反不如之,必至丧亡躯命而陨生,是因货而使身之厚者丧亡也。

知足不辱,知止不殆,可以长久。

知内分有定,则足而不贵,故不致失誉亏行之辱#3。知外物无益,则止而不求,故不致损寿陨生之殆,而可长久也。

右第三十六章

大成若缺,其用不敝。大盈若冲,其用不穷。大直若屈,大巧若拙,大辩若讷。

以成为成,盈为盈,直为直,巧为巧,辩为辩,小矣。若缺则非成,若冲则非盈,若屈则非直,若拙则非巧,若讷则非辩,乃为成盈直巧辩之大者也。老子一书皆是此意,大抵相反而相为用,前章屡见,不待详释。

躁胜寒,静胜热。

阳之躁胜阴之寒,阴之静胜阳之热,亦相反而相为用也。

清静为天下正。

清静,无为也,心者无一尘之滓,寂然不动也。正犹正长之正,犹言为天下君也。夫为天下之君者亦多事矣,然弊弊焉有为者,岂能为之哉?惟清静无为者,无为而无不为,故能为天下正,所谓相反而相为用也。或谓胜热之静与胜寒之躁为对,各偏于一,惟清静之静无与为对,静中有动,动静一致而无所偏,故能为天下正。其论虽高#4,盖非本旨。

右第三十七章

天下有道,却走马以粪车。天下无道,戎马生于郊。

却,退也。走马,善走之马。粪车,粪载之车。古者每甸六十四井,皆出戎马充赋,有道之世各守分地,不相侵战,故民间善马不以服戎车,而退却贱用之以服粪车而粪田也。戎马,齐其力以备战者。郊者,二国相交之境。无道之世寇敌曰侵,郊外数战,戎马不得归育于国庇,而生育于郊外也。粪下诸家并无车字,惟《朱子语录》所说有之,而人莫知其所本。今按:张衡《东京赋》云:却走马以粪车。是用老子全句,则后汉之末车字未阙,魏王弼注去衡未远而已阙矣。盖其初偶脱一字,后人承舛遂不知补车。郊,叶韵,阙车字则无韵。

罪莫大于可欲,咎莫大于欲得,祸莫大于不知足。故知足之足,常足。

罪愆恶咎祸皆灾殃,而祸重于咎,兵端之起,其罪由于知土地之为可欲,知其可欲,务求得之则贪夺矣,此灾殃之始也。得之不知厌足,得陇望蜀,则战争无已时,此灾殃之极也。傥以各有分地,不求广辟,为心知自足之为足,则不贪夺战争而常自足矣。

右第三十八章

不出户,知天下;不窥牖,见天道。

天下万事万物之理皆备于我,故虽不出户而徧知。天道者,万理之一原。内观而得,非如在外之有形者,必窥牖而后见也。

其出弥远,其知弥少。

不知其备于我,又出至一处而后知一事,故出弥远而知弥少,乌能不出户知天下哉?不覆说见天道者,未有不知目之万而知本之一也,故不复言。

是以圣人不行而至,不见而名,不为而成。

不待行出而已如偏至其处,故能悉知天下之事。不待窥见此物而后能名其理,故不窥牖而见天道也。不为而成言上二句之效,惟其不行而徧知万事,不窥而洞见一原,故不待有所作为而事事无不完成也。

右第三十九章

为学日益,为道日损。

为学者患寡而务博,故日日有所增益。为道者自有而反无,故日日有所减损。

损之又损,以至于无为。无为而无不为矣。

为道者减损其有为之事,损之又损,及损之既尽而无复有可损,则至于无为也。彼有为者为一事不过一事,为十事不过十事而已,其未为之事何啻千万,不可胜穷,岂能事事而为之哉?惟无为者一事不为,故能事事无不为也。

取天下者常以无事,及其有事,不足以取天下。

无事无所事即无为也,因言取天下者亦止是无为,盖德盛而自归之,必用智力而有作为之事,何足以取天下哉。

右第四十章

圣人无常心,以百姓之心为心。

政和注曰:圣人之心虚而能受,静而能应,如镜对形,以彼妍丑,如谷应声,以彼巨细,何常之有?董思靖曰:圣人无我,其心不滞于物而物来顺应。王氏曰:凡思为应物而有。《书》云:自我民聪明。

善者吾善之,不善者吾亦善之,得善矣。信者吾信之,不信者吾亦信之,得信矣。

民之善不善信不信,圣人不分其是非,皆以为善,以为信,不惟善者得善,信者得信,而不善者亦得善,不信者亦得信矣。得谓民得此善信而不失,盖不善不信亦化而为善信,是人人得此善信也。

圣人之在天下歙歙焉,为天下浑其心,百姓皆注其耳目,圣人皆孩之。

歙歙,缩意。王氏曰:心无所主也。浑,意无适莫也。诸本歙歙作惵惵或作怵怵,皆恐惧意,惟王弼作歙,以心无所主释之,与上下文意协。董思靖曰:浑、混同,盖融化其异,混合其同。皆孩之谓不生分别。苏氏曰:天下之善恶信伪各自是以相非,圣人则待之如一,彼方注其耳目以观圣人之予夺,而一以婴儿遇之,无所喜嫉,是以善信者不矜,恶伪者不愠,释然皆化而天下定矣。○歙音翕。惵达叶切。

右第四十一章

出生入死。

出则生,入则死。出谓自无而见于有,入谓自有而归于无。庄子曰:万物皆出于机,皆入于机。又曰:其出不欣,其入不讵。又曰:有乎出,有乎入。皆以出为生,入为死。

生之徒十有三,死之徒十有三。

十者,总计上中下三等之人,大率分为十类。有三者,十类之中有三类也。凡不以忧思嗜欲损寿,不以风寒暑湿致疾,能远刑诛兵争压溺之祸者,生之徒也。其反是者,逸贵之人内伤,劳贱之人外伤,粗悍之人不终其正命,死之徒也。各于十类之中有其三焉。

人之生,动之死地,亦十有三。夫何故?以其生生之厚。

之,适也,趋也。动,作为也。生生,求以生其生也。厚谓用心太重。或仙术以延生而失宜,医药以卫生而过剂,居处奉养谨节太过而骄脆,十类之中亦有三类如此,其意正歌趋生而其作为反以趋于死地者,为其求生之心太重而不顺乎自然也。

盖闻善摄生者,陆行不避兕虎,入军不避甲兵。兕无所投其角,虎无所措其爪,兵无所容其刃。夫何故?以其无死地。

十类之中生之徒有其三,死之徒有其三,之生动之死地者亦有其三,则共为九矣。九之外有其一,太上真人也。摄犹摄政摄官之摄,谓不认生为己有,若暂焉管摄之,以虚静为里,柔弱为表,块然如木石之无知,侗然如婴儿之无欲,虽遇猛兽恶人,此不逃避而彼自驯狎不加害也。盖其查滓消融,神气澹漠,如风如影,莫可执捉,无可死之质,纵有伤害之者,何从而伤害之哉?

右第四十二章

道生之,德畜之,物形之,势成之。是以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。

生之者,萌动而生之于春,万物资始之元也。畜之者,止聚而收之于秋,保合大和之利也。形之者,因春生之物长之于夏,以盛大其形,品物流形之亨也。成之者,乘秋收之势藏之于冬,以成完其实,各正性命之贞也。万物生长收藏皆由乎道德,故万物之于道也,尊之如父,于德也,贵之如母。道德二而一者也,春生者方自一本而散,故曰道生之,然道即德也;秋收者将自万殊而欢,故曰德畜之,然德即道也。

道之尊,德之贵,莫之命而常自然。

人之尊贵必或命之,天子之尊,以上帝命之而后尊,诸侯之贵,天子命之而后贵,道尊德贵则非有命之者,而万物常自如此尊贵之也。

故道生之畜之、长之育之,成之熟之,养之覆之。

上章言道生之德畜之,此但曰道而不言德,德亦道也。长育申言物形之也,成熟申言势成之也,养申言长育,覆申言成熟,覆谓反本复命也。

生而不有,为而不恃,长而不宰,是谓玄德。

生,生之而形之也。为,畜之而成之也。不有,无生之之心。不恃,无为之之事。如无思无为之君长,虽长之而非有心有事于宰制也。此兼生长收藏四者,皆曰玄德而不言道,道亦德也。

右第四十三章

天下有始,以为天下母。

始,道也。母,德也。有此天地之始,以为此万物之母也。

既得其母,以知其子,既知其子,复守其母,役身不殆。

人之生既得其母,而以此知母中之有子;既知中之有子#5,而又能守其母,母住而子不离矣。董思靖曰:人受气以生,气为母,神寓于气,故为子。守母则气专神安。

塞其兑,闭其门,终身不勤。开其兑,济其事,终身不救。

此守母之法。《说文》:兑从八,K声。今按:K非声,当为从人从口,八象口上气出,故《易》卦名兑者,亦取口象。塞其兑谓杜口不言,使气不自口出。门者,气所出入之门谓鼻也。先塞兑而后可闭门,由不言而渐调息减息以至无息也,如此则气专于内,终身不因劳而政耗矣。凡人有事必须有言,每日开口而言,以成济其应接之事,则气耗而至于匮,终身不可救也。

见小曰明,守柔日强。

小犹前章微字,所知见者微茫而不欲其明,则不过用其神以伤明,而日进于明矣。所执守者耎脆而不欲其强,则不暴使其气叹害强,而日进于强矣。见小者,育子也。守柔者,守母也。日或作曰,传写之误。

用其光,复归其明,无遗身殃,是谓袭常。

此言育子之法,水镜能照物谓之光,光之体谓之明,用其照外之光回光照内,复返而归藏于其内,体之明也。夫神太用则竭,照见渊鱼者不祥,此用其光于外以遗身殃者,含光以混世则无殃矣。是谓能掩藏常光之用,以复归常明之体,故曰袭常。

右第四十四章上章言道德之在万物者,此章言道德之在人一身者。

使我介然有知,行于大道,唯施是畏。

我者,泛言众人,非老子自谓。介然音义与《孟子》介然用之成路同,倏然之顷也。知字句绝。施犹《论语》无施劳,《孟子》施施从外来之施,矜夸张大也。圣门颜子有若无,实若虚,无施劳,老子之学盖亦若此,夸张最其所忌。此章言不知道之人惟务夸张,若使其人倏然之顷有所知,而欲行于大道,则必专以施为畏而不敢为。○介音戛。

大道甚夷,而民好径。

径者,小路,与大道相反。卑卑敛退者,大道也,其道甚平夷而易行。堂堂夸张者,小径也,而人多好行之。

朝甚除,田甚芜,仓甚虚,服文采,带利剑,厌饮食,资财有余,是谓盗夸,非道哉。

此言夸张之事。有廷内而弗酒弗扫者,唐风之俭啬,朝甚除治则宫室奢靡可知矣。田芜仓虚谓夺民时而不得耕褥,竭民力而无所蓄积。华佩服以为饰,丰酒肉以为养,私府库以为富,是犹为盗之人得物多而以夸张于外,夏癸商辛是也,岂知道者所肯为哉。

右第四十五章

善建者不拔,善抱者不脱,子孙祭祀不辍。

植一木于平地之上,必有拔而偃仆之时;持一物于两手之中,必有脱而离去之日。善建者以不建为建,则永不拔;善抱者以不抱为抱,则永不脱。善于保国延祚者亦然,无心于留天命而天命自留,故子孙世世祭祀不辍,有如善建善抱者也。

修之于身,其德乃真。

承上文而言,能使子孙祭祀不辍者,惟修德于身而已。修德于身,乃全吾常道之真也,身外皆长物,夫岂有所为而为哉。德修于身,则报应之效自有不期然而然者,而能保国延祚,如此非我欲之也。

修之于家,其德乃余;修之于乡,其德乃长;修之于邦,其德乃丰;修之于天下,其德乃普。

道之真以治身,其绪余以治人。家者,一身之外,九族之内。乡者,一家之外,乡遂之内。邦者,乡遂之外,邦畿之内。天下者,邦畿之外,四海之内。修之于家于乡于邦于天下者,自近及远,人人各修其德也。然岂人人而教之?我无为而民自化,无欲而民自朴尔。余者,身之绪余所及。长者,视一家又加长也。丰者,视一乡又加大也。普者,视一邦又周徧也。邦,诸本作国,按诸《诗》:序用之邦,国焉之下。孔颖达疏引《老子》云:修之邦,德乃丰。盖汉避高祖讳,改作国也,唐初聚书最盛,犹有未避讳以前旧本也。

故以身观身,以家观家,以乡观乡,以邦观邦,以天下观天下。

德修于身,以及于天下,无一不修,然亦因彼之自然,吾无与焉。物各付物,不相系着,随其所在,观其所止,人人皆自得其分愿,此大道无为之治,心迹两忘,超然无累,如善建者无所建,善抱者无所抱也。邵子曰:以道观道,以性观性,以心观心,以身观身,以物观物,虽欲相伤,其可得乎?邵子所言,盖亦老子之意。

吾何以知天下之然哉?以此。

上文五者并言,独举最后之一以总结于后。此者,天下也。以天下知天下,邦乡家身亦若是矣,岂不至简至易哉。

右第四十六章

含德之厚,比于赤子。

含怀至厚之德于内者,有如婴儿也。上篇曰:专气致柔,能婴儿乎?常

德不离,复归于婴儿。孟子曰:大人者,不失其赤子之心。苏氏曰:老子言道德以婴儿况之者,言其体未及其用也。

毒虫不螫,猛兽不据,攫鸟不搏。

毒虫,蜂虿之属,以尾端肆毒曰螫。猛兽,虎豹之属,以爪足拏按曰据。攫鸟,鹰隼之属,以翼距击夺曰搏。董思靖曰:全天之人,物无害者。苏氏曰:无心之人,物无与敌,曷由伤之?

骨弱筋柔而握固,未知牝牡之合而`作,精之至也。终日号而啦不嗄,和之至也。

`,赤子阴。号,啼也。嗌,咽也。嘎,声嘶也。形未完而气自专,情未感而气自应,由其精气纯一之极也。声久费而气不伤,由其和气调适之甚也。○`子虽子何二切。嘎所讶切。

知和曰常,知常曰明。

人能知赤子冲气之和即常德也。知常德者,天真之明也。

益生曰祥,心使气曰强。

祥,妖也,非天地正气曰妖。不能如赤子纯气之精,则恃形而助气,是以外养之幻身益其生,非气之正也;因情而动气,是以外感之欲心使其气,特人伪之强也。

物壮则老,是谓不道,不道早已。

恃形而助者,形之壮。因情而动者,情之壮。凡物壮必老,是不得常道者也,不得道者早终而不能久。常如赤子则不壮,恶乎老?既不老,恶乎已?

右第四十七章

知者不言,言者不知。塞其兑,闭其门,

此爱身存我也。以言耗气,不知道也。知道者不言,必先塞其言所从出之兑,而后能闭其气所从出之门。

挫其锐,解其纷,和其光,同其尘,是谓玄同。

此处世应物也。先自钝其锐,以不锐解人之纷结;先自暗其光,以不光同人之尘昏。在己在人之锐钝光暗两无分别,与世齐同,妙不可测,故曰玄同。

不可得而亲,不可得而疏,不可得而利,不可得而害,不可得而贵,不可得而贱,故为天下贵。

我既玄同,则人不能亲疏利害贵贱我矣。恩虽如骨肉,而人与之相忘,不可得而亲也。邈然如涂人,而人不忍相远,不可得而疏也。外名位货财,而人莫能相益,不可得而利也。外死生祸福,而人莫能相损,不可得而害也。势虽如君长,而人与之相狎,不可得而贵也。眇然如匹夫,而人不敢相慢,不可得而贱也。凡此六者,人所不能,己独能之,故为天下之最可贵。

右第四十八章

以正治国,以奇用兵,以无事取天下。

正者,法制禁令正其不正。管商以正治国,帝王以修身齐家为本,不恃法制禁令以为正。奇者,权谋诡诈谲而不正。孙吴以奇用兵,帝王以吊民伐罪为心,不尚权谋诡诈以为奇。奇者仅可施于用兵,不可以治国;正者仅可施于治国,不可以取天下。无事者,三皇无为之治,如天不言而四时行,百物生,不期人之服从,而天下无不服从,故唯无事者可以取天下也。

吾何以知其然哉#6

设问辞以起下文之答,正可以治国,无事可以取天下者,何以知其如此哉?而下文答之也。

夫天下多忌讳,而民弥贫。民多利器,国家滋昏。人多技巧,奇物滋起。法令滋章,盗贼多有。

答上文言正仅可以治国。忌讳谓畏避,防禁严密,本欲正民德也,然民一举手摇足#7,辄陷罪戾,有所畏避,不得安生乐业而趁于贫矣。利器,利便于民之器,如网罟未耜杵臼舟车之属,本欲利民用也,然利器民得自为,虽度量权衡之公,亦将不出于上,无所统一,则国家黯无精采而疑为昏矣。技巧,造作利器之工,末业众多,争能竞利,则有售奇伪之物者矣。法令者,民所畏惮,彰明易犯,民不聊生,则多为盗贼之归者矣。八句所言二事,法令彰所以多忌讳,技巧多所以多利器,盗贼之有由于民贫,奇物之起由国家之昏。明庶政使民知畏避,来百工使民足财用,所谓正也。正以正,盖期其国之治,然民贫于下而或为盗贼,政昏于上而售奇物,其效如此,是以之治国而犹不足也。

是以圣人云:我无为而民自化,我好静而民自正,我无事而民自富,我无欲而民自朴。

又答上文无事可以取天下。无为好静无欲皆无事也,既无所事,何心致天下之向附,而民自然而化,自然而正,自然而富,自然而朴,其效如此,是以之取天下而有余也。

其政闷闷,其民淳淳;其政察察,其民缺缺。祸兮福所倚,福兮祸所伏。孰知其极?

承上两节总言之。闷闷,不快人意。淳淳,不浇漓。察察,精明。缺缺,不满足。极终之所至无事者之政,若闷闷无可喜,然自化自正自富自朴,其民乃淳淳然,正者之政#8,若察察有可观,然下贫上昏,物伪人乱,其民乃缺缺然。故借祸福为譬,人以为祸者,不知福倚于祸之旁,譬闷闷之政而有淳淳之民也。人以为福者,不知祸伏于福之中,譬察察之政而有缺缺之民也。祸不终于祸而终于福,福不终于福而终于祸,孰能知其终之所至何如哉?

其无正邪?正复为奇,善复为訞。民之迷,其日固已久矣。

就正之一字设问。复,反也。訞,不善也。以正治国,可谓善矣,而其民缺缺,则治国者将无所用于正邪?盖正与不正对,正一反则为不正之奇,正善而奇不善;善不善对,善一反则为不善之祆。惟无所谓正,无所谓善,而不至反为奇之祆也。能知此者,其惟圣人乎?常人迷昧不知此理,其日固已久矣,非自今日然也,故但知以正治国之为善,而不知无所谓正之为正也。以无正为正,则与无事取天下者何以异哉?

是以圣人方而不割,廉而不刿,直而不肆,光而不耀。

又就无事二字设譬。方如物之方,四隅有棱,廉如堂之廉,一面有棱,其棱皆如刀刃之能伤害人,故曰割曰刿。割之害差重于刿,人之方者无转旋,廉者无分辨,其遇事触物必有所伤害。直者不能容隐纵肆其言,以讦人之短。光者不能韬晦炫耀其行,以暴己之长。圣人之无事者,以不事为事,方者必割,以不方为方则不割;廉者必刿,以不廉为廉则不刿;直者必肆,以不直为直则不肆;光者必耀,以不光为光则不耀。方而不割,廉而不刿,直而不肆,光而不耀,皆无事之譬也。○刿古卫切。

右第四十九章

治人事天,莫如啬。

人所成之形,天所受之气,治事修之养之也。啬,所入不轻出,所用不多耗也,留形惜气要术也。

夫惟啬,是以早复。早复谓之重积德,重积德则无不克,无不克则莫知其极,莫知其极可以有国。

复,反还其初。重,多也。积,畜聚于内也。德,所得于天之冲气。克,胜也。极,终穷也。有,保有之。国以喻人之身。啬于用气,则亏者全,衰者盛,而早得以反还其初,所得之冲气畜聚于内者,有增无减。气充满则能胜外物,无有能耗损伤害之者。气之生息不绝,莫知其终穷之时,非如凡人之气老则衰耗竭尽至于终穷也。气无终穷,则能保有其身,而形长留于世矣。

有国之母,可以长久。是谓深根固蒂,长生久视之道。

上文言保守身形由于积德。德者,万物身形之母。保有身形者,以能保有身形之母也,故可长久。气为身形之母,气能留形,形亦能留气。气之生于下,如木有根,养形以培根则根深不拔;气之荣于上,如果有蒂,养形以滋蒂,则蒂固不脱。根不拔则木永不枯瘁,蒂不脱则果永不陨落,此身所以长生,目所以久视,而能度世不死也。深根固蒂,形之留气;长生久视,形之留气也。

右第五十章

道德真经注卷之三竟

#1上仁者:原脱“上”,据粤雅本补。

#2二者:原作“一者”,据粤雅本改。

#3失誉:原作“失举”,据粤雅本改。

#4虽高:“高”字原脱,据粤雅本补。

#5中之有子:“中”前疑脱“母”。

#6吾何以知其然哉:通行本此句后有“以此”二字。

#7举手摇足:“手”原作“乎”,据粤雅本改。

#8正者之政:“政”原作“三”,据粤雅本改。

 

道德真经注卷之四

临川吴澄述

德经下

治大国,若烹小鲜。

小鲜,小鱼也。国大则民众,治大国当以简静,不可扰动其民,如烹小鱼,唯恐其坏烂而不敢扰动之也。

以道莅天下者,其鬼不神。

莅,临也。鬼,天地之气。神,灵怪也。人之气与天地之气通为一,有道之主以道临莅天下,简静而不扰其民,故民气和平,充塞两间,相为感应而天地之气无或乖戾,故鬼不为灵怪兴妖灾也。

非其鬼不神,其神不伤人,非其神不伤人,圣人亦不伤之。

鬼所以不灵怪者非不灵怪,虽能灵怪而不为妖灾伤害人也。所以不伤害人者,非自能如此也,以圣人能使民气和平,不伤害天地之气,天地之气亦和平而不伤害人也。曰鬼曰神,皆天地之气,名二而实一也。

夫两不相伤,故德交归焉。

交,皆也。天地之气不伤害人者,以圣人不伤害天地之气也。圣人不伤害天地之气者,以其简静而民气和平也。两者不相伤,皆由于圣人之德,故皆归德于圣人也。

右第五十一章

大国者下流,天下之交,

交,会也。大国者,诸小国之交会,如水之下流,为天下众水之交会也。

天下之牝。牝常以静胜牡,以静为下。

牝不先动以求牡,牡常先动以求牝,动求者招损,静俟者受益,故曰以静胜牡。动求者居上,静俟者居下,故曰以静为下。或曰牝字其一疑衍。

故大国以下小国,则取小国;小国以下大国,则取大国。或下以取,或下而取。

大国不恃其尊,谦降以下小国,则能致小国之乐附;小国甘处于卑,俯伏以下大国,则能得大国之见容。下以取谓大国能下以取小国之附,下而取谓小国能下而取大国之容也。

大国不过欲兼畜人,小国不过欲入事人,两者各得其所欲,大者宜为下。

大国下小国者,欲兼畜小国而已。小国下大国者,欲入事大国而已。两者皆能下,则大小各得其所欲。然小者素在人下,不患乎不能下,大者非在人下,或恐其不能下,故曰大者宜为下。章首下流之喻以喻大国非在人下而能下者,牝牡之喻以喻小国素在人下而能下者。

右第五十二章

道者万物之奥,善人之宝,不善人之所保。

万物之奥,万物之最贵者。奥,室之西南隅。寝庙之制,有堂有室,室在内,故室为贵。室中之制,东南隅曰穾,东北隅曰宦,西北隅曰屋漏。奥,尊者所居,故奥为贵。道之尊贵犹寝庙堂室之奥。宝,人所重,善人向道而进修,可以取重于人。不善人向道而改悔,亦可以自保其身。○穾音杳。宦音颐。

美言可以市,尊行可以加人。

申言善人之宝。善人以道取重于人,嘉言可爱,如美物之可以鬻卖;卓行可宗,高出众人之上。

人之不善,何弃之有?

申言不善人所保。不善人以道保身者,畏威寡罪,身获全安,是不善之人,道亦何尝弃之也。

故立天子置三公,虽有拱璧以先驷马,不如坐进此道。

申言道者万物之奥。有道之人,天命之以君师之位,则立之为天子;君命之以师傅之职,则置之为三公,皆以有道而贵也。拱璧,合拱之璧。驷马,一乘之马。拱璧先驷马犹《春秋传》言乘韦先十二牛也。坐,跪也。朝骋之享,驷马陈于外,执拱璧以将命曰先朝聘。以拱璧驷马为至贵而未足贵也,不如跪而进此道之尤贵,天子三公之贵以此道,拱璧驷马不如此道,故万物贵之而以为奥也。

古之所以贵此道者,何也?不曰求以得,有罪以免邪?故为天下贵。

又总上三节而言。贵此道言万物之奥,求以得言善人之宝,罪以免言不善人所保。自古所以贵此道者,何也?岂不曰善人以此道为人所宝,得遂所求邪?不善人以此道保其身,免陷于罪邪?道所以为天下贵也。天下释万物,贵字释奥。

右第五十三章

为无为,事无事,味无味。

凡以无为而为者,老氏宗旨也。身行之事,以无事为事,口食之味,以无味为味,皆演为无为一句之旨。

图难于其易,为大于其细。天下难事必作于易,天下大事必作于细。

作,起也。所以得遂其无为者,能图其难于易之时,为其大于细之时也。天下之事始易而终难,始细而终大,终之难起于始之易,终之大起于始之细,故图之为之于其易细之始,则其终可不至于难,可驯至于大,而不劳心劳力,所以能无为也。若不早图之,急为之于其始,则其终也易者渐难,细者不大,心力俱困,无为其可得乎?

其安易持,其未兆易谋,其脆易泮,其微易散。为之于未有,治之于未乱。

此言图之于其易。

命抱之木,生于豪末;九层之台,起于累土;千里之行,始于足下。

此言为之于其细。

夫轻诺必寡信,多易必多难。是以圣人犹难之,故终无难。

上言事之难易,此言心之难易。始焉轻易诺人者,其终难于践言,则寡信矣。始之多易者,终必多难,故不待至终难之时,而心以为难。虽始易之时,而心犹难之,始终皆不敢易,所以终无难。

大小多少,报怨以德。是以圣人终不为大,故能成其大。

上言事之大小,此言心之大小。虽已大而心常自小,已多而心常自少。虽有怨当报,然不自恃其大且多,而急求伸直欲报其怨,亦惟自处于小与少,而甘受屈辱姑报以德也。盖始小而少之时,心固不敢自以为大,终大而多之时,则心亦不敢自以为大,始终皆能自小,所以能成其大也。

民之从事,常于几成而败之。慎终如始,则无败事矣。

又承上文终无难与终不为大二终字而言。始虽以为难,至终而不以为难,始虽不敢以为大,至终而自以为大,则事几成而败于终者有矣。故必慎终如始,始以为难而终亦以为难,始不为大,而终亦不为大,则终无败事也。

为者败之,执者失之。无为故无败,无执故无失。

又承上几成而败与无败事二败字而言。有心于为其事者,意欲遂其成而或反败之;有心于执其物者,意欲保其得而或反失之。无所为则无成与败矣,无所执则无得与失矣。

是以圣人欲不欲,不贵难得之货;学不学,复众人之所过,以辅万物之自然而不敢为。

上言为者不若无为,执者不若无执。此言圣人之欲,以不欲为欲,圣人之学,以不学为学。难得之货,人所欲者不贵重之,是不欲人之所欲也,故曰欲不欲。众人所趋者,我则不趋,众人掉臂过而不顾,我则还反其处,是不学人之所学也,故曰学不学。凡此不欲学者,盖以万物之理无为而自然,故吾亦无为而与万物同一自然,如辅之于轮辐相依附而为一也。章首言为无为,章末言自然而不敢为,此一章之意相始终。

右第五十四章

古之善为道者,非以明民,将以愚之。

有所知为明,无所知为愚。古者圣人明己之德以明民德,亦欲民之愚者进于明而有所知也。惟其愚而不能使之知,非不欲其明而固欲其愚也。老子生于衰世,见上古无为而治,其民淳朴而无知,后世有为而治,其民浇伪而有知。善为道者化民为淳朴,非欲使之明,但欲使之愚而已。此愤世矫枉之论,其流之弊则为秦之燔经书,以愚黔首。

民之难治,以其智多。故以智治国,国之贼;不以智治国,国之福。

民之所以难治者,以其明智之多,是以法出奸生,令下诈起。以智治国,谓聪明睿知以有临,使其民亦化而明智,则机巧慧黠而难治,以智治国者,国之贼害也。不以智治国,谓自晦其明以莅众,使其民亦化而愚昧,则倥侗颛蒙而易治,不以智治国者,国之福利也。

知此两者亦楷式。

两者,以智与不以智也。楷者,以为模楷效法之也。式,自处于卑也。乘车者,直躬凭较则为自处于高上,俯首凭式则为自处于卑下。不自处以智而自处以愚者,不高上而自卑下也。

能知楷式,是谓玄德。玄德深矣,远矣,与物反矣,乃至于大顺。

能知效法自处卑下之圣人,则为玄妙之德。玄妙之德深远而不浅近,故人不可测知。人皆欲智,我独欲愚,是与物相反也。相反,相逆也。不相反,相顺也。与物相顺而不足以为顺,相逆虽不顺,乃所以为顺之大,故为玄妙深远不可测之德也。

右第五十五章

江海所以能为百谷王者,以其善下之也,故能为百谷王。

百谷之水同归江海,如天下之人同归一王也。江海之委在水下流,能下众水,故能兼受百谷之水为之王也。王之所以能兼有天下之人者,亦若是。

是以圣人欲上人,以其言下之;欲先人,以其身后之。

言下之,卑屈其言而不尊高。身后之,退却其身而不前进。此圣人谦让盛德,非有心于上人先人为之,读者不以辞害意可也。

是以处上而人不重,处前而人不害。

重,难也。害,患也。圣人能下之后之,处人之上,人不以为难,处人之前,人不以为患。

是以天下乐推而不厌。以其不争,故天下莫能与之争。

天下乐于推戴,使之处上处前而不厌恶。盖以其卑抑退逊,不争处上处前,故天下之人莫能与之争上争先者,而圣人得位得时,竟得以上人先人也。董氏曰:德下之则形上矣,德后之则形先矣。扬雄云:自下者人高之,自后者人先之。

右第五十六章

天下皆谓我道大,似不肖。夫惟大,故似不肖。若肖久矣,其细#1。

不肖,无所肖似,疑若一无所能。道大似不肖,犹达巷党人言孔子大而无一善之成名也。盖惟大而不可名,故无可称而似不肖。董氏曰:有所肖似,则同于一物,何足以为大。

夫我有三宝,宝而持之:一曰慈,二曰俭,三曰不敢为天下先。

持,守而不失。慈,柔弱哀闵而不刚强。俭,寡小节约而不侈肆。不敢先,谦让退却而不锐进。持此三宝,故虽大而似不肖也。

夫慈,故能勇;俭,故能广;不敢为天下先,故能成器长。今舍慈且勇,舍俭且广,舍后且先,死矣。

慈者似怯而不勇,乃所以为勇;俭者似狭而不广,乃所以能广;器有形之物,长为之上也,不敢先者,居人后而不为长,然自后者人先之,乃所以首出庶物之上而为器之长也。舍而不用慈俭退后之宝,而刚强以为勇,侈肆以为广,锐进以求为先,则将不能保其生,皆死之徒也。

夫慈,以战则胜,以守则固。天将救之,以慈卫之。

慈者,生之道,七之德,为三宝之首,此下专言慈之一宝,而二宝在其中矣。慈者,人人亲之如父母,岂有子而敌其父母,攻其父母者哉?故以慈而战守,则人不忍敌攻,是能胜能固也。纵有来敌来攻之寇,人助其父母者多,亦必能胜能固,或人力不逮,天亦将救助之,不令其败且溃。天所以救助之者,以其能慈而卫护之也。曹操苻坚吞噬无厌,不慈之甚,吴晋虽非能如圣人之慈,其御寇也不得已而应之,比之曹苻,则此善于彼亦近于慈者。赤壁风火势顺而北船毁,青冈风鹤声闻而氏众奔,吴晋虽弱,挫曹苻百万之兵,是亦天救之也。

善为士者不武,善战者不怒,善胜敌者不与,善用人者为之下。是谓不争之德,是谓用人之力,是谓配天,古之极。

申言慈之宝。四句四善字,三句言用兵,一句言用人也。古者车战为士,甲士三人在车上,左执弓,右持矛,中御车掌旗鼓,皆歌其强武。战卒七十二人在车下,将战,必激发其众,欲其奋怒,然后能与敌争雄而取胜。慈者之用兵则不以此为善也,士不欲其强武,战不欲其奋怒,胜敌不待与之对阵较力,兵刃不施,彼将自屈。吾之智能虽在人上,歉然若不智,己虽有能,退然若不能。自处于其下,用他人之智为智,用他人之能为能,不武不怒不与为敌而自胜者,以不争争德,如天之不争而胜也。为之下者,不恃智能而用人之力成己之事,如天之无为而成,故曰配天。惟上古圣神之至极者能如此,故曰古之极。

用兵有言:吾不敢为主而为客,不敢进寸而退尺。是谓行无行,攘无臂,执无兵,仍无敌。

又申言慈之宝。不敢字言用兵,用兵有言者,用兵者尝有是言。为主,肇兵端以伐人也。为客,不得已而应敌也。进寸,难进也。退尺,易退也。仍,就也。不为首兵但为应兵,虽为应兵亦不欲战,不敢近进,宁于远退。进战者,整其行阵而行,攘臂以执兵而前进以仍敌#2。不行则虽有行如无行,不攘则虽有臂如无臂,不执则虽有兵如无兵,不仍之则虽有敌在前如无敌也。○无行音杭。

祸莫大于轻敌,轻敌几丧吾宝。故抗兵相加,哀者胜矣。

行三军临事而惧,不敢轻敌也。轻敌则轻战,以至杀人而丧吾慈宝矣,祸莫大焉。虽未进战,然一有轻敌之心,则已有杀人丧宝之渐,故曰几丧吾宝。抗,举也。哀者,慈心之见。苏氏曰:两敌举兵相加,而吾出于不得已,则有哀闵杀伤之心,哀心见而天人助之胜矣。盖慈者之胜不慈,非战而败之,不战而屈之即胜也。

右第五十七章

吾言甚易知,甚易行。天下莫能知,莫能行。

老子教人柔弱谦下而已,其言甚易知,其事甚易行也。世降俗末,天下之人莫能知其言之可贵,莫能行柔弱谦下之事者。

言有宗,事有君。夫惟无知,是以不我知。

宗贵于族而统一族,君贵于国而主一国。柔弱谦下可以为众言之统,如族之有宗;可以为诸事之主,如国之有君。老子叹时人愚而无知,是以不知我言之可贵也。

知我者希,则我贵矣。是以圣人被褐怀玉。

既已叹之又若幸之,非幸之也,深叹之尔。谓知我言之可贵者少,此我之言所以为贵。若使人人能知我之言,则我与众同,不足贵矣。褐,毛布,贱者所服。人不知圣人,但见其外之所被如褐而不之贵,不知其中之所怀如玉而可贵也。

右第五十八章

知不知,上;不知知,病。

知而若不知,上智之人聪明睿知,守之以愚,故曰上。不知而以为知,下愚之人耳目聋瞽,自谓有所闻见,故曰病。

夫惟病病,是以不病。

病病犹患其所患,以不知为知病也。以为病而病之,则不复有此病矣。

圣人不病,以其病病,是以不病。

圣人生而知之,虽知犹若不知,岂有不知为知之病乎。其不病也自然而然,非由病病而然也。圣人不恃其生知,己虽无病可病,然见不贤而内自省,于众人有病之可病者,亦惕然以为病而病之,以其病人之病若己之病,是以自己始终不病也。

右第五十九章

民不畏威,大威至矣。

威,可畏者,损寿戕身之事。大威,大可畏者,死也。人不畏其所可畏,必戕身损寿,以速其死,有大可畏者至矣。庄子曰:人之所取畏者,衽席之上、饮食之间而不知为之戒者,过也。

无狎其所居,无厌其所生。

无毋通,禁止辞。狎,玩习。所居,身之所处。厌犹恶而弃之也。平日所处,凡损寿戕身之事,无所畏惮,狎习为常,安然为之,言不畏威也。厌所生谓伤生速死,是厌恶其所生而弃其命,大威至矣。

夫惟不狎,是以不厌。

不狎,旧本作不厌。庐陵刘氏云:上句不厌当作不狎。今从之。夫惟不狎其所居而畏所畏,是以不厌其所生,而大可畏者不至矣。

是以圣人自知不自见,自爱不自贵,故去彼取此。

自知,自知爱身之道。自见,自显着所知以示人。自贵即后章贵生,言贪生之心太重也。圣人于自爱之道,虽自知于中,然含德袭明,知若不知,亦不表表示人自见于外。虽自爱之笃,然体道自然,若无以生为,亦不切切贪生自贵之过。彼谓自见自贵,此谓自知自爱,上文言不畏则有大威之祸,不狎则有不厌之福,皆为众人言尔。若圣人,则不待畏而自无可畏,不待毋狎而自无所狎,内有自知自爱之实,内无自见自贵之迹。所无者,所去也。所有者所取也。

右第六十章

勇于敢则杀,勇于不敢则活。此两者,或利或害。

此言用刑力之过人者勇也。敢,敢为恶。不敢,不敢为恶。设言二人皆丽于法,其一勇于敢者,敢为恶之心过于人,盖怙终故犯之人也,则当杀之。《虞典》以为贼刑,《周诰》以为非眚,惟终乃不可不杀是也#2。其一勇于不敢者,不敢为恶之心过于人,盖眚灾误犯之人也,则当活之。《虞典》谓眚灾肆赦,《周诰》谓非终,惟眚时乃不可杀是也。刑故宥过,两者帝王之刑。老子之意则又不然,言此两者一利一害,利谓勇于不敢而活之者为宜,害谓勇于敢而杀之者恐或误杀也,然则不敢者固宜活之,敢者亦不宜杀之也。

天之所恶,孰知其故?是以圣人犹难之。

敢为恶之人乃天所恶,然天之所恶深昧难测,何以知其果为天所恶之人乎?其人虽可杀,圣人犹有难之之意,而不敢轻易杀之也。

天之道,不争而善胜,不言而善应,不召而自来,坦然而善谋。天纲恢恢,疏而不失。

圣人不轻易杀之,则为恶者皆得漏网,而天网不漏也。天之于恶人,非如人之以力与争,而天定自能胜人,非如人之以口与言,而其应如响应声。其报应之速不待召之而自来,至恶有恶报,虽用智计不可逃免。天虽无心,坦然平易,而巧于报应,有非人谋之所能及此。天网恢恢,广大似若疏而不密,然未尝失一,恶人无得漏网者,圣人虽不杀之,而天自杀之也。

民不畏死,奈何以死惧之。若使民常畏死,而为奇者,吾得执而杀之,孰敢?

奇,不正也。使愚民常有畏死之心,而奇邪为恶者,吾得执而杀之,则人人知畏,孰敢为恶?然虽杀恶人,而人之敢为恶者不止,则是民愚不知畏死。虽为恶者必遭刑杀,彼亦无所惧上之人,奈何以死惧之而轻易杀人乎?

常有司杀者。夫代司杀者杀,是谓代大匠斲。夫代大匠斲,希有不伤手矣。

不以死惧其人,为恶者可不杀乎?曰:有司杀者在。司杀者,天也。惟天为能杀人,惟大匠为能斲木,人欲代天杀人,犹代匠斲木也。代斲者手必多伤,以譬代杀者身必多害也。盖不有人祸,必有天刑。

右第六十一章凡五节,一节言用刑正例,不可尽从,盖衰闵过厚之意。二节言天之不可知而不轻杀。三节言天之能为人杀者以示教。四节言民不可惧而不轻杀。五节言人欲代天杀者,以示戒大哉。老子之慈乎。

民之饥,以其上食税之多,是以饥。

食谓君所食于民者。税则民之所出,以供上之食者也。上多取于民,则民饥且贫矣。

民之难治,以其上之有为,是以难治。

上有为,以智术御其下,下亦以奸诈欺其上,故难治也。

人之轻死,以其生生之厚,是以轻死。夫惟无以生为者,是贤于贵生也。

轻,易也。生生之厚,求生之心太重也。贤犹胜也。贵生,贵重其生,即生生之厚。求生之心重,保养太过,将欲不死而适以易死。至人非不爱生,顺其自然,无所容心,若无以生为者,然外其身而身存,贤于重用其心以贵生而反易死也。

右第六十二章

人之生也柔弱,其死也坚强。草木之生也柔脆,其死也枯槁。

人生则肌肤柔软,而活动可以屈伸,死则冷硬而强直不能屈伸。草木生则枝茎软脆,死则枯槁坚硬,因言人而并及于草木。

故坚强者,死之徒,柔弱者,生之徒。

上文言人与草木生柔而死坚,推此物理,则知人之德行,凡坚强者不得其死,是死之徒也,柔弱者善保其生,是生之徒也。

是以兵强则不胜,木强则共。

用兵示弱者谋深而工,敌轻而玩之,故胜。恃强者虑浅而骄,敌惧而备之,故不胜。兵法始如处女,敌人开户示之弱也;后如脱兔,敌不及距则能胜之矣。秦兵过周,超乘三百,竟败于殽。齐兵入晋,桀石投人,竟败于L。此恃强不胜之验也。共,两手所围也。木之弱而摇动者,为近末之小枝,强而不摇动者,则为近根合拱之大干也,因言兵而并及于木。

故坚强处下,柔弱处上。

上文言兵强者为人所胜,是处下也,不能如胜人者之处上。木强者近根之干,是处下也,不得如小枝之处上。推此物理,则知人之德行,凡坚强者矜己凌人,必蹶其贵高而反处人下矣,柔弱者众所尊戴而得处人上矣。

右第六十三章

天之道,其犹张弓乎?高者抑之,下者举之;有余者损之,不足者补之。

抑之举之二句言张弓,有余不足二句言天道。凡弛弓俯其体,则附在上,弰向下,张之而仰其体,则附向下,弰在上。是抑附之高者使之向下,举弰之下者使之在上,天道之损有余如抑其附而使之下,其补不足如举其弰而使之高。

天之道,损有余而补不足。人之道则不然,损不足以奉有余。

天道亏盈而益谦,人则并寡以益其多,吞小以益其大,取贫以益其富,此所以逆天道也。

孰能以有余奉天下?惟有道者。

有道之君贵为天子,富有四海,而不自有其贵富,菲饮食,恶衣服,卑宫室,为天下惜财而不苟费;制田里,教树艺,薄税敛,使民家给人足,是以己之有余而奉天下也。

是以圣人为而不恃,功成而不居,其不欲见贤邪?

圣人之功能盖天下,此有余者也。不恃其所为之能而若无能,不居其所成之功而若无功,不欲显示其功能之贤于人,皆损己之有余也。

右第六十四章

天下柔弱莫过于水,而攻坚强者莫之能先,以其无以易之也。

金石至坚强,然磨金石皆须用水,是水为攻坚强之第一物,莫有能先之者,虽欲以他物易之,而无可易之者也。

柔之胜刚,弱之胜强,天下莫不知,而莫能行。

水为至柔弱之物,而能攻至坚刚之金石,此柔弱能胜刚强。天下之人莫不知之,而莫有能行柔弱之事者,盖欺之也。

是以圣人云:受国之垢,是谓社稷主;受国之不祥,是谓天下王。

垢,污秽也。不祥,不吉善也。污秽不吉善,人所耻贱以为卑辱,圣人则不然,虽一国以污秽不吉善之名归之己,皆受之而不辞,盖能柔弱,甘以卑辱自处,非如刚强之人欲以尊荣上人也,然神所歆享而可以主社稷,民所向往而可以王天下。刚强者神怒民叛而失国失天下,柔弱者神佑民附有国有天下。此柔弱胜刚强之效也。

右第六十五章

正言若反。

老子以反为道之动,德之玄,故虽正言之每若反于正。正而若反,亦如明而若昧,进而若退,直而若屈,巧而若拙之类,盖若昧乃所以为明,若退乃所以为进,若屈乃所以为直,若拙乃所以为巧,若反乃所以为正。下文言和怨者正欲救助善人,而反不足以为之,此正言若反也。旧本以此为上章末句,今按:上章圣人云四句作结,语意已完,不应又缀一句于末,他章并无此格,绝学无忧章、希言自然章皆以四字居首为一章之纲,下乃详言之,此章亦然。又反怨善三字叶韵,故知此一句当为起语也。

和大怨,必有余怨,安可以为善?

和,平之也。怨,有所愤恨于人。大怨,其怨深至。余怨,其怨藏宿于中而不尽为,如夫子为卫君乎之为犹言救助之也。善,善人也。怨者两相仇,必和而后解。两善人自无怨,而何待于和。两恶人有怨,则恶贯满盈而自相残,或一胜一负,或俱伤两败,旁人静观之可也。惟善人不幸与恶人有怨,善人平恕,虽无仇恶人之心,恶人忿狠,必有仇善人之事,恶人报怨则善人受害矣。故有心救助善人者,必须和其怨,使之解仇释憾,意欲为善人也。然阻遏恶人报怨之心,使不得逞,中有藏宿不尽之怨,暂和于今,暴发于后,是今日之和怨不能已其它日之报怨也,而安可以为善人乎?

是以圣人执左契,而不责于人。

执左契不责于人,无心待物也。契者,刻木为券,中分之各执其一,而合之以表信。取财物于人曰责。契有左右,左契在主财物者之所,右契以付来取财物之人。临川王氏曰:《史记》云操右契以责事,《礼记》云献田宅者操右契,则知左契为受责者之所执证。谓执左契者,己不责于人,待人来责于己,有持右契来合者即与之,无心计较其人之善否。和怨者有心于为善人也,不若无心待物,如执左契而不责于人,静中观物而任其自然也。

有德司契,无德司彻。

有德,无心待物。无德,有心待物。彻,通也。古者助法,一井之田分为九区,八家各受私田一区,其中一区为公田,八家同耕公田而各耕私田,私田百亩所收,或食九人,或食八人,或食七人,或食六人,下食五人,由其各家丁力多寡强弱不同故也。周改助为彻法,恐八家私田所收之不均,故八家私田亦令通力合作而均收之,八家所得均平而无多寡之异。司左契者任人来取,无心计较其人,故曰有德司彻。法者患其不均,有心计较,故曰无德。和怨者恐善人受害,有心为之,亦如司彻者有心于为力弱之家,恐其所得者寡矣。

天道无亲,常与善人。

与犹为也。圣人无心待物,不遏恶人之报怨,忍坐视善人之受害乎?曰:天道无所私亲,常救助善人。圣人虽无心于为善人,而天常为之,必不令恶人得以肆毒也。前言圣人不用刑而天杀恶人,此言圣人不和怨而天为善人,老子之道无为自然,一付之天而已。然天之歼恶佑善,岂若人之有心哉。恶者必祸,善者必福,理之自然而然尔。

右第六十六章

小国寡民,使民有什伯之器而不用,使民重死而不远徙。

十人为什,百人为伯。什伯之器,重大之器,众所共也。不用者,不营为,不贪求,则重大之器无所用也。重死者,视死为重事而爱养其生。不远徙者,生于此,死于此,不他适也。老子欲挽衰周,复还太古,国大则民众难治,得小国寡民而治之,使其民毋慕于外,自足于内如此也。

虽有舟舆,无所乘之;虽有甲兵,无所陈之。

舟舆甲兵,非一人所可独用,谓什伯之器也。无所乘,无所陈,不用也。无所往,则无用乎舟舆;无所争,则无用乎甲兵。

使民复结绳而用之。

民淳事简,上古结绳之治可复。虽有书契亦可不用,不但不用什伯之器而已。

甘其食,美其服,安其居,乐其俗。

此言重死而不远徙也。以所食之食为甘,以所服之服为美,充然自足,爱养其生,言重死也。以此身之居为安而安之,以此地之俗为乐而乐之,言不远徙也。惟老死于所生之处,孰肯轻易远徙哉?

邻国相望,鸡犬之声相闻,使民至老死,不相往来。

此言民皆怀土。虽相邻之国,目可以相望,鸡犬之声,耳可以相闻,如此至近,至老死不相往来,不但不远徙而已。

右第六十七章

信言不美,美言不信。善者不辨,辨者不善。知者不博,博者不知。

言之实者不饰美,言之美者#4必虚饰而非实。实有能者口不好辨,好辨以夸者非实能其事也。实有知者学不务博,务博以广者非实知其理也。此书卒章其言如此,则其书和平简约,不辨不博,盖实善实知,故皆真实之言,而不虚饰以为美也。

圣人不积,既以为人己愈有,既以与人己愈多。

不积谓虚而无有。为人以所善言,与人以所知言。虚而无有,故所应不穷。以积为有,则所应有限,岂能愈有愈多也哉。庄子曰:以有积为不足,无藏也,故有余。

天之道利而不害,圣人之道为而不争。

利者,害之对,有利则必有害。天之道虽利而不害,以不利而利之,是以不害。为者争之端,有为则必有争。圣人之道虽为而不争,以不为而为之,是以不争也。

右第六十八章总结二篇,以见五千言之意皆不出此。

老氏书字多误,合数十家校其同异,考正如右。庄君平所传章七十二,诸家所传章八十一,然有不当分而分者,定为六十八章,云上篇三十二章,二千三百六十六字,下篇三十六章,二千九百二十六字,总之五千二百九十二字云。临川吴澄题。

道德真经注卷之四竟

#1其细:粤雅本作“其细也夫”。

#2而前进:“而”原作“不”,据粤雅本改。

#3不可不杀:“杀”前原脱“不”,据粤雅本补。

#4言之美者:“者”字原脱,据粤雅本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