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弘道录

弘道录卷之二十三

昆弟之义

万章问曰:敢问,或曰:放者,何谓也。曰:象不得有为於其国,天子使吏治其国,而纳其贡税焉。故谓之放。岂得暴彼民哉。

录曰:愚观象之不善不至,若后世之甚也。夫以管蔡监殷,曹参相齐,贾生相梁,董子相江都,天子曷尝不使史治其国焉,而能已於暴者鲜矣。可以见象之所欲,惟在於富贵,得贡赋而遂已。后世之所欲,又主於暴,辞恣强大而益张。然则,虽有大舜之仁至义尽,亦焉得而善处之哉。

太康尸位以逸豫,灭厥德,黎民咸贰,乃盘游无度,畋於有洛之表,十旬弗反。有穷后羿,因民弗忍,距於河。厥弟五人,御其母以从,俱於洛之吶。五子咸怨,述大禹之戒以作歌。其一曰:皇祖有训,民可近,不可下。民惟邦本,本固邦宁。予视天下,愚夫愚妇,一能胜予。一人三失,怨岂在明,不见是图。予临兆民,懔乎若朽索之驭六马。为人上者,奈何不敬。其二曰:训有之,内作色荒,外作禽荒,甘酒嗜音,峻宇雕墙。有一於此,未或不亡。其三曰:惟彼陶唐,有此冀方。今失厥道,乱其纪纲,乃底灭亡。其四曰:明明我祖,万邦之君,有典有则,贻厥子孙。关石和钧,王府则有。荒坠厥绪,覆宗绝祀。其五曰:呜呼曷归,予怀之悲。万姓仇予,予将畴依。怜陶乎予心,颜厚有忸怩。弗慎厥德,虽悔可追。

录曰:详玩五歌,其意切,其情哀,其词含蓄而不露,真所谓涕泣道之也。夫益避禹之子於箕山之阴,天下之人曰:吾君之子。此无他,启贤能敬故也。羿距启之子於大河之北,五子之歌曰:万姓仇予。此无他,弗慎厥德故也。然则,虽其自取,而实夷羿之所因。苟有殷伊尹,宁知不可为夏太甲,而何以距为哉。上有大禹与启之业,内有五子偕母之贤,羿之谋,虽未敢遽逞,而实不可拔矣。故曰:怨岂在明,不见是图。呜呼。六马逸而邦本逍,色禽荒而亡国续。千古之下而不为之浩叹者,独何心欤,独何心欤。

微子若曰:父师少师,殷其弗或乱正四方,我祖底遂陈於上。我用沈酗於酒,用乱厥德於下。殷罔不小大,好草窃奸充。卿士师师非度,凡有辜罪,乃罔恒获。小民方兴,相为敌警。今殷其沦丧,若涉大水,其无津涯。殷遂丧越至於今。曰:父师少师,我其发出狂,吾家耄逊於荒。今尔颠脐,若之何其。父师若曰:王子,天毒降灾荒殷邦。方兴沈酗於酒,乃罔畏畏。佛其耆长,旧有位人。今殷民,乃攘窃神祇之牺栓牲,用以容。将食无灾,降监殷民。用叉警敛,召敌警不息。罪合於一,多瘠罔诏。商今其有灾,我兴受其败。商其沦丧,我罔为臣仆。诏王子出迪,王子弗出,我乃颠脐,自靖,人自献於先王,我不顾行遂。

录曰:详味此书,其曰今尔无指,告予颠脐,若之何其者,微子欲次去就之几也。其曰:诏王子出迪,王子弗出,我乃颠跻者,箕子告以当去之义也。此二者一篇之纲领也。其曰自靖,人自献於先王,我不顾行逐者,箕子自言在己当如是,非谓微子自谋存宗祀以献於先王。比干自谋死谏以献於先王,箕子自谋佯狂以献於先王,盖箕子纣诸父,乃商之宗长,先王之所附属也。微子,纣庶兄,乃殷之长嗣,帝乙之所倚庇也。宗国虽有祸乱在,宗长而去之,则先王何所望乎。宗子若又丧亡,在长嗣而不去,则血豚何所存乎。此箕子所以自靖,人自献於先王,初不顾其行与逐也。若乃比干,虽纣诸父,方之箕子,则非长。比之微子,则非嗣,可死则死耳,又何铃谋之於先耶。《集注》疑比干独无所言,孔氏谓心同不复重言。呜呼其言,岂其言欤。

周公若曰:君奭,弗吊。天降丧於殷,殷既坠厥命。我有周既受,我不敢知曰:厥基永孚於休。若天棐#1忱,我亦不敢知曰,其终出於不祥。呜呼,君已。曰:时我,我亦不敢宁於上帝命。弗永#2远念天威,越我民罔尤违。我后嗣子孙,大弗克恭上下,遏佚前人光。在今予#3小子旦,非克有正,迪惟前人光,施於我冲子。公曰:君奭,天寿平格,保又有殷。有殷嗣,天灭威。今汝永念,则有固命,厥乱明我彰造邦。今予小子旦,若游大川,予往翼汝奭。其济。呜呼,笃业时二人。我式克至於今曰休,我咸成文王功於不息,不冒海隅出日,罔不率俾。

录曰:愚观君爽之书,未尝不起而三叹。且以召为弟也,而曰君爽。周为兄也,而曰予小子。二公虽老,而敬不衰,可以见其笃菜之至矣。夫周公留相,召公告老,非有一毫之私心也。是故,以君则冲乎,弗可弗念也;以业则浮乎,弗可弗洽也;以天则冥乎,弗可弗谌也;以命则赫乎,弗可弗永也。弗有书老,尚有浮簿乎。宋哲宗之时,光公着为政大防纯仁,为臣宣仁。一曰一崩弃,至召惇卞,用之大乱天下,宋业以顶,天命以去。今读者为之流涕,则读君奭之书而不增叹也者几希矣。

蔡仲之命,惟周公位冢宰。正百工,草叔流言,乃致辟管叔於商,囚蔡叔於郭邻,以车七乘。降霍叔为庶人,三年不齿。蔡仲克庸祇德,周公以为卿士。叔卒,乃命诸王邦之蔡。王若曰:小子胡,惟尔率德改行。克慎厥猷,肆予命尔侯於束土,往即乃封,敬哉,尔尚盖前人之愆。惟忠惟孝,尔乃迈迩自身。克勤无息,以垂宪乃后。率乃祖文王之彝训,无若尔考之违王命。皇天无亲,惟德是辅。民心无常,惟惠之怀。为善不同,同归於治。为恶不同,同归於乱。尔其戒哉。惟厥初,惟厥终,终以不困。不惟厥终,终以困穷。懋乃攸绩,睦乃四邻,以蕃王室,以和兄弟。康济小民,率自中,无作聪明乱旧章。详乃视听,罔以侧言改厥度。则予一人汝嘉。

录曰:周公之封蔡仲,岂比於季友之后庆父乎。流言之辟,止於口,过而且胁於管,故囚之。囚之,其祀可绝与。不惟不念旧恶,而且录为卿士。公之心,天地日月矣。此其所以不崇朝,而天下清明也。

《左传》:鲁庄公无适嗣,筑台临党氏,见孟任,从#4之,生子般,以爱欲立,问於叔牙。叔牙曰:一继一及,鲁之常也。庆父在,君何忧。退而问季友,季友曰:臣以死奉般。公曰:叔牙奈何。成季以君命命僖叔,待於缄巫氏,使缄季酩之,曰:饮此则有后於鲁国,不然,死且无后。饮之,归及逵泉而卒。立其子为叔孙氏。公薨,季友立子般。庆父使杀子般,於党氏立开,是为闵公。一反姜与庆父谋杀闵公,立庆父。庆父使卜骑贼公於武闱。成季以闵公兄申适邻,鲁人不欲庆父。庆父惧,如莒。季友入,立申,是为僖公。以赂求庆父于莒,莒人归之。及密使公子鱼请,不许,哭而往,庆父曰:奚斯之声也。乃缢。其后为孟氏。

录曰:愚观季友之事,所谓坎有险,求小得,未能明乎大义者也。邻定公曰:臣弒君,几在官者,杀无赦。杀其人,坏其室,垮其官,而赭焉。夫邻小国也,尚能断斯狱,岂有大国而不闻者哉。此义不明,於是复有杀恶。及视之事,无惑乎祸乱之相踵也。故《春秋》书庆父出奔,而不明其死,圣人之意见矣。

宋公使邻文公用郑子於次睢之社,欲以属束夷。司马子鱼曰:古者六畜不相为用。小事不用大牲,而况敢用人乎。祭祀以为人也,民。神之主也,用人。其谁飨之。齐桓公存三亡国。以属诸侯,义士犹曰:薄德。今一会而虐二国之君,又用诸淫昏之鬼,将以求霸不亦难乎。得死为幸。宋人围曹,子鱼言於宋公曰:文王闻崇德乱而伐之,军三旬不降;退修教而复伐之,因迭而降。《诗》曰:刑于寡妻,至于兄弟,以御于家邦。今君德无乃犹有所阙,而以伐人,若之何,盍姑内省德乎,无阙而后动。

录曰:《春秋》讥世卿,子鱼世为左师,其可少哉。商之先也,不忍飞乌之罗,而今乃以人代畜;大旱云霓之望,而今乃以威胁众。夫子责宰我使民战栗之言,与伯益赞禹益修文德之化,子鱼之练,其诸圣贤之遗范欤。惜乎,不足以语之也。

宣公#5十有七年冬,十有一月,壬午,公弟叔盼卒#6。其曰:公弟何贤之也,其贤之,何也。宣弒而非之也,非之则胡为不去也。曰:兄弟也,何去而之。与之财,则曰我足矣。织屦而食,终身不食宣公之食。君子以是为通恩也。是以取贵乎春秋。

录曰:叔昤岂不诚廉士哉。襄仲之弒君,宣公之篡立,所与不共戴天之仇也。盼苟有季友之权,去牙而立闵可也,诛孟而事僖亦可也。既不能,然徒以手足之亲,反为寇仇之役,亦将践踏之而已矣,斩艾之而已矣。圣人何取焉。取非其义,而不食也。上无避兄离母之嫌,内有余贵余富之乐,盼之超於人数等矣。岂於陵仲子之可及哉。

曹子臧,名欣时,宣公庶子也。宣公会晋伐秦,卒於师。曹人使公子负刍守,使子臧逆公之丧。负刍杀其太子而自立,是为成公。诸侯皆请讨之,子臧不义成公,将出奔,国人闻之,相率从子臧以行,成公乃惧,自告其罪,且请留焉。於是子臧乃反,而致其邑。明年成公会诸侯於戚,晋侯执之以归於周;诸侯皆贤子臧,将见子臧於周,而立之。子臧辞曰:前志有之曰:圣达节,次守节,下失节。为君,非吾节也。虽不能圣,敢失守乎。遂进奔宋。三年曹人请於晋,於是晋侯谓曹人曰:苟子臧反,吾归而君。子臧不得已,乃复归於曹,以待晋命。既而晋人复请於周,以反成公,子臧於是尽致其邑与身,而终身不仕。

录曰:夫所谓之节者,物既离散,则当节止之。节,所以次泱也。故其象曰:不出户庭,知通塞也。负刍之罪,上通于天,下绝于人,中弃于同盟,非若宣之弒立,而国人无异心、诸侯无异词者比也。为时者,盍因国人之同心,诸侯之同罪,请讨於天子,以报太子之辜。正在官之罚,使纲常坠而复振,天地晦而复明,宁不谓之节乎。不知此义,徒守区区之小信,以成滔滔之显恶。於是天讨几张而复闭,人欲益肆而难收,而后乱臣贼子接迹於后世矣。孟子不云:仲子不义,与之齐国而不受。人皆信之,是舍荤食豆羹之义也。惜乎,当时无以此义责之。

季札,昊王寿梦少子也。寿梦子四人,长诸樊,次余祭,次余昧,次季札。札贤,梦欲立之,札让不可,乃立诸樊摄行国事。诸樊既除丧,以父命让位於札,谢曰:曹宣公之卒,诸侯与曹人不义,曹君将立子臧,子臧去之,以成曹君。君子曰:能守节矣。君义嗣也,谁敢于君有国,非吾节也。札虽不才,愿附子臧之义。昊人固立札,札弃其室而耕,乃舍之。诸樊卒,授弟余祭,欲传以次,必致国於札而止,以称父意。十七年,余祭卒,弟余昧立;余昧卒,又欲授札,札进去。於是昊人立余昧之子僚为王。诸樊之子光以为吾父所以兄弟相传者,欲致位季子也。季子即不受国,吾当立,乃使人弒僚而自立,是为阖庐。季子使晋反曰:苟先君无废祀,民人无废主,社稷有奉,国家无倾,乃吾君也。吾谁敢怨。一辰死事生,以待天命,非我生乱。立者从之,先人之道也。复命哭墓,复位而待。

录曰:季札之不受国,岂比於曹子臧乎。樊无篡立之心,其致国者,以父命为尊也。故札辞曰:君义嗣也,谁敢干君。此以天伦为重也,於是次余祭,次余昧,次季札。夫谁曰不可,奈何王僚之不然也。启光之篡者,僚实为之,而吴之大夫、国人亦不能无罪焉。或以札不受,让国所致,则过矣。抑寿梦之欲传位季札。非若周之至德也。梦始僭王欲札,而行王季文王之事。此札之所深惧,但其意隐微而不露,人皆不知,而札独知之,宁不屡遁其迹乎。吾夫子特贵季札,其意隐而不发者,盖为是也。

札死,夫子书墓曰:呜呼。此延陵季子之墓。意正如此。

晋邢侯与雍子急鄗田,久而无成。士景伯如楚,叔鱼摄理,韩宣子命断旧狱。罪在雍子,雍子纳其女於叔鱼。叔鱼蔽罪刑侯#7,刑侯怒,杀叔鱼与雍子於朝。宣子问其罪於叔向。叔向曰:三人同罪,施生戮死可也。雍子自知其罪,而赂以买直,纣也斋狱,邢侯专杀。乃施邢侯,而尸雍子与叔鱼於市。仲尼曰:叔向,古之遗直也。制刑不隐於亲,三数叔鱼之恶,不为末臧。其义也夫。

录曰:昔叔向之练其母,母曰:惧生龙蛇。又曰:狼子野心,何羊舌氏之不幸。若此乎,惟狼故责,惟蛇故惊,而尚未诲其淫。至雍子之祸,三者备矣。昤虽欲喊恶乎,受其喊哉。

《前汉书》:朱虚侯刘章以诸吕擅权用事,忿刘氏不得职。尝入待宴饮,章自请曰:臣将种也,请得以军法行酒项之。诸吕有一人醉亡酒,章拔剑追斩之。太后业已许其军法,无以罪也。自后诸吕惮朱虚侯,刘氏为益疆。

录曰:武侯悉诛唐宗室,而吕后不杀朱虚侯者,以齐为之殿也。然则吕氏亦可谓无策矣。徒以女亲人,而不知所亲非以女也;以兵强吕,而不知所强非以兵也。是故军可夺,而章之志不可夺;兵可恃,而婴之谋不可恃。吕氏至是亦无策矣。

《后汉书》:光武与兄刘演威名益盛,新市平林诸将阴劝更始除之。适部将刘稷闻更始立,怒曰:本起图大事者,伯升兄弟也。今更始何为者耶。遂收稷,将诛之。演固争。李轶、朱鲔劝更始因并执演,即日杀之。官属迎吊秀,秀不与交私语,惟深引避而已。又不敢为演服,每独居,辄不御酒肉,枕席有泣涕处。主簿冯异独宽譬之,秀止之曰:卿勿妄言。异因进说曰:更始政乱,百姓无所依戴。夫人久饥渴,易为充饱。今公专命方面,宜分遣官属。循行郡县,宣布德泽。秀深纳之。

录曰:《坎》之初六曰:习坎,入於坎害,凶。象曰:习坎入坎,失道凶也。演好侠轻举,当寇攘之世,习坎者也。叔虽同符高祖,柔道未立,上无应援,岂能出伯升於险,其死固有以也。然其兆本曰:坎有孚,维心亨,行有尚。秀既刚中之才,异为塞渊之辅,尚往有功,是以其言易入,秀之深纳,亦有以也。此所以行险而不失其信,卒之赤心效顺,大树褒功,岂非维心之亨乎。

刘纡者,宣帝曾孙。宣帝封子嚣於楚,是为孝王;孝王生思王衍,衍生王纡,纡生般。自嚣至般,积累仁义,世有名节,而纡尤慈笃。早失母,同产弟原乡侯平尚幼,纡亲自鞠养,常与共卧起饮食,及成人,未尝离左右。平病卒,纡哭泣呕血,数月亦殁。后光武封般为蕾丘侯,奉孝王祀,显宗征为执金吾,兼屯骑校尉;肃宗以为长乐少府宗正。般在位,数言政事,其收恤九族,行义尤着,时人称之。

录曰:是时朝廷方厉谦让之实,友于之行干本支,达于天下;欲不为义人,其舍其视,斗粟疋帛之谣远矣。录之。

杜林与弟成俱好学,博洽多闻,时称通儒。王莽末盗起,客居河西。院嚣闻林志节,深相敬待,以为持书平。后因疾告去,辞还禄食,嚣欲令强起,遂称病笃,意虽相望,方务优容,乃出令曰:杜伯林天子不能臣,诸侯不能友。盖伯夷、叔齐耻食周粟。今且从师友之位,须道开通,使顺所志。林虽拘於嚣,而不屈节。后成物故,乃听持丧束归。既遣而悔,令刺客杨贤追於路,将遮杀之。贤见林身推鹿车,载致弟丧,叹曰:当今之世,谁能行义。我虽小人,何忍杀义士。因亡去。光武闻之,征拜为侍御史,引见,问以经书故旧及西州事,甚悦之。后皇太子疆乞封东海王,重选官属,以林为王傅。特受赏赐。卒为大司空,称任职相。

赵孝、赵礼兄弟恭逊笃行。遭天下乱,人相食,礼为贼所得,将烹,孝乃自缚诣贼,推让就烹,众异之,遂不害。卿里服其义,州群辟召,皆不应。永平中,显宗闻其名,诏拜谏议大夫,迁侍中长乐卫尉,复征弟礼亦为御史中丞。帝欲宠异之,诏礼十日一就卫尉府,大官送供,具令兄弟相对尽欢。数年礼卒,令孝从官属送丧归葬。孝后无子,拜礼两子为郎。

录曰:愚观杜林始以贼乱,致命於嚣,终以贼剽,遇贤於道。至赵氏二子在须臾,当是时,岂知贵为王傅。爵齿公孤,与夫人官异食耶。阳之义,强之谦,一时闻风兴起。虽曰人之所信,而实天之所助也。不然彼刺客、饿草者流,宁肯甘心效义耶。而卒以不没,此真罕见其俦者矣。

《晋书》:右仆射邓攸,永嘉末没於石勒。过泗水,攸以牛马负妻子而进。又遇贼,拣其牛马,步走担其儿及其弟子绥,度不能两全,乃谓其妻曰:吾弟蚤亡,唯有一息,理不可绝止,应自弃我儿耳。幸而得存,我后当有子。妻泣而从之,乃弃其子而去之。卒以无嗣。时人义而哀之,为之语曰:天道无知,使邓伯道无兄。弟子绥服攸丧一二年。

录曰:攸之痛,千古莫不以为然也。而史称攸预加缠系,绝其奔走,岂慈父仁人之用心哉。勿谓天道无知,乃有知矣。愚以为皆非情实。按攸为石勒所获,滨死者再矣。至勒过泗水,攸乃砍坏车,以牛马负妻子而进,则又有追逐之兵物色之。及以意度之,子大侄小,子之识者多,故系之;侄之识者少,故存之。一则以缓追兵,一则以绝物色,非但义而已矣。至卒以无嗣,或然之天数,亦君子之不幸与。以是绳攸,人莫肯为义矣。此录之意也。

庾衮,明穆吕后伯父也。少履勤俭,笃学好问。咸#8宁中大疫,二兄俱亡,次兄毗复殆,疠气方炽,父母诸弟皆出於外,一表独留不去,遂亲自扶持,昼夜不眠,其问复抚柩哀临不辍#9。如此十有余旬,疫势既歇,家人乃反,毗病得痊,衮亦无恙。一表诸父并贵盛,惟父独守贫约。一表躬亲稼穑,以给供养,而执事勒恪,与弟子树篱,跪以授条。或曰:今在隐屏,何恭之过。曰:幽显易操,非君子之志也。妻皆宦族,及适一表,弃华丽,共安贫苦。母终,服丧居於墓侧。或斩其墓相,叩头泣涕,谢曰:德之不修,不能庇先人之树。父老咸为之垂泣,自后人莫之犯。乡党州郡交举孝廉清白异行,皆不降志,号为异行。齐王同之唱义也,张弘等肆掠於阳翟,一表乃率其同族及庶姓保於禹山。时百姓安宁,未知战守之事,一表谋曰:古人有言,千人聚而不以一人为主,不散则乱矣。众曰:今曰之主,非君而谁。乃誓之曰:无恃险,无估乱,无暴邻,无#10抽屋,无樵采人所植,无谋非德,无犯非义,戮力一心,同恤危难。众咸从之。及贼至,乃勒部曲,整行伍,皆持满勿发。贼服其慎而畏其整,是以皆退。时人语曰:岁寒然后知松栢之后凋。又曰:临事而惧,好谋而成,其庾异行乎。

录曰:愚观晋之靡俗,而有衮之异行,岂惟明愧八王,幽惭裴卫,无亦生耻元规,死羞叔预者欤。夫以一疾而知岁寒之松植,与更八王而不识板荡之忠臣者,何天渊也。众皆贵盛,父独守贫,与欲而无厌,责而无止者,何悬绝也。临事而惧,好谋而成,与轻薄造难,浅谋起衅者,又何径庭耶。幽显不易,执事勤恪,与怀鸩相加,凶逆自恣者,又何南北耶。是知鬼魅离离而阳德丕显,污秽籍籍而昭明介尔,不有叔褒,何有晋之日月乎。

《南史》:谢弘微童幼端审,叔父混见而异之,曰:此兄深中夙敏,方成佳器。年十岁出继从叔峻,峻司空瑛弟二子也,於弘微本总亲,素不相识,率意承接,皆合礼衷。义熙初,袭峻爵建昌侯。弘微家素贫俭,而所继丰泰,遗财禄秩,一不关与。混风格高峻,少所交纳,唯与族子灵运、瞻、曜及弘微并以文义赏会,尝共宴处,居在乌衣巷,故谓之乌衣之游。其外虽复高流时誉,莫敢造门。瞻等才辞辩富,弘微每以约言服之,混特所敬贵,号曰微子。后混以刘毅党诛,妻晋陵公主诏谢氏绝婚,改适琅琊王,以混家事委之。混仍世宰辅,一门两封,田业十余处,僮仆千人,唯有二女。弘微经纪生业,事若在公,一钱尺帛出入,皆有文簿。高祖受命,以公主执义守节,听还谢氏。自混亡至是九载,而室宇修整,仓库充盈,门徒业使不异平日。田畴垦辟,有加於旧。主叹曰:仆射平生重此子,可谓知人,仆射为不亡矣。中外姻亲、道俗义旧见公主之归者,入门莫不叹息,或为之涕流,感弘微之义也。

录曰:愚观乌衣巷之游,真所谓芝兰玉树,焜耀当时。若叔源之识鉴,康乐之才美,宣远之清悟,宣明之杰济,然皆不得其死,独微子无问然。其故何耶。《易》之《小过》曰:弗遇过之,飞乌离之凶,是谓灾青。诸子非不才义丰办,然皆刚躁负气恃才,而持操不笃,违理过当,是以凶也。若微子性既严正,行复修馑,其事所后瑜於所生,诚敬,内通神明,外惮言笑,不妄廉耻,寡争正易,所谓行过乎恭,丧过乎哀,用过乎俭者也。安往而不得哉。

弘道录卷之二十三竟

#1“业」原作“乐”,据《十三经注疏》改。

#2“永”原作“衣”,据《十三经注疏》改。

#3“今予”原作“令子”,据《十三经注疏》改。

#4“从”原作“说”,据《十三经注疏》改。

#5“公”原缺,据《十三经注疏》补。

#6“卒”原作“率”,据《十三经注疏》改。

#7“刑侯”原缺,据《十三经注疏补》。

#8“咸”原作“人”,据《晋书》改。

#9“辗”原作“辄”,据《晋书》改。

#10“无”原作“与”,据《晋书》改。

 

弘道录卷之二十四

昆弟之义

《唐书》:虞世南与兄世基同受学于昊顾野王余十年,精思不懈,至累旬不盥栉。文章婉褥,慕仆射徐陵,陵自以为类己,由是有名。陈天嘉中,文帝知二子博学,遣使至其家护视。世基辞章清劲过世南而赡博不及。议者方晋二陆。大业中,累官秘书郎。炀帝时,世基得君,贵盛,妻妾服御拟王者,而世南躬贫约,不改其操。宇文化及杀世基,世南抱持号诉请代,不能得,自是哀毁。入唐,为弘文馆学士。时已老,屡乞骸,不听。太宗重之,以其貌儒谨,外若不胜衣,而中抗烈,论议持正,尝曰:朕与世南商略古今,有一言之失,未尝不怅恨。其恳诚乃如此。又称其有五绝:一德行,二忠直,三博学,四文词,五书翰。卒年八十一。

录曰:愚观二虞氏,一显於隋,一奋於唐。显於隋者,若春花吐艳,焜耀一时,故时方二陆,非不具美也。奋於唐者,若晚菊含葩,馨香四达,故世称五绝,莫之与京也。夫人际遇不同,而本末迥异,有如此者。然则人岂可以穷通蚤莫二其心哉。

崔邓,字处仁,兄弟六人邓、郾、邹、都、鄂,同时至三品,凡为礼部五,吏部再,唐兴无有也。父无,四世总麻同爨,当时治家者咸推其法。邓以粳亮知名,宪宗器之,为太常卿。始视事,大阅四部乐,都人纵观。邓自弟亲导母舆,公卿见者皆避道,都人荣之。郾子广略姿仪伟秀,人望而慕之。下不敢欺,每拟吏,亲挟科格,褒黜必当,寒远时无留才。素不藏赀,有辄周给亲旧,居家怡然,子弟化之。都左金吾卫大将军,卒干家,不与李训之乱,人以为积善报也。鄂以检校尚书右仆射同平章事,节度淮南,所居光德里,构便斋。宣宗闻而叹曰:郑一门孝友,可为士族法。因题曰:德星堂。后京兆即其里,为德星社云。

录曰:柳氏尝有言曰:行道之人,德行文学为根株,正直刚毅为柯叶。有根无叶,或可俟时,有叶无根,膏雨所不能活也。至於孝慈友悌,忠信笃行,乃食之酦酱,何可一日无哉。观於崔氏而可见矣。人可忽於范世自负,联翩显盛,从而淫逞於富贵哉。德星之文,将不曜矣。

小学河束节度使柳公绰在公卿问最名,有家法。中门束有小斋。自非朝谒之曰,每平旦辄出至小斋。诸子仲、郢皆束带晨省於中门之北。公绰决私事,接宾客,与弟公权及群从弟再会食,自旦至暮,不离小斋。烛至,则命子弟执经史躬读一过,讫,乃讲议居官治家之法,或论文,或听琴,至人定锺,然后归寝。诸子复昏定於中门之北。凡二十余年,未尝一日变易。其遇饥岁,则诸子皆蔬食,曰:昔吾兄弟侍先君,为丹州刺史,以学业未成,不听食肉,吾不敢忘也。及公绰卒,仲郢一遵其法,事公权如事公绰。非甚病,见公权未尝不束带。为京兆尹盐铁使,出遇公权於通衢,必下马,端质立候,公权过,乃上马。公权暮归,必束带迎候於马首。公权屡以为言,仲一郢终不以官达有小改。公绰妻韩氏,相国休之曾孙,家法严肃俭约,为缙绅家楷范。归柳氏三年无少长,未尝见其启齿,常衣绢素,不用绫罗锦绣。每归觐,不乘金碧舆,柢乘竹兜子,二青衣步屐以随。常命粉苦参、黄连、熊胆和为丸赐,诸子每永夜习学,含之以资勤苦。

录曰:史称公绰仁而有勇,仲郢方严简素。父子更九镇,五为京兆,再为河南,皆不奏祥瑞,不度僧道,不贷脏吏法。几理藩府,急於济贫恤孤;有水旱,铃先期假贷凛,军食铃精丰,逍租爻赏免,馆传叉增肴,宴宾犒军铃华盛;而交代之际,食储帑藏,叉盈溢於始至。此居官之法也。而修身正家之法,史不具备录之。

柳此尝著书,戒其子弟曰:坏名灾己,辱先丧家。其夫尤大者五,宜深志之。其一,自求安逸,靡甘淡薄,苟利於己,不恤人言;其二,不知儒术,不悦古道,懵前经而不耻,论当世而解颐,身既寡知,恶人有学;其三,胜己者厌之,佞己者悦之,唯乐戏谈,莫思古道,闻人之善嫉之,闻人之恶扬之,浸渍颇僻,销刻德义,簪倨徒在,厮养何殊;其四,崇好优游,耽嗜铀蘗,以衔杯为高致,以勤事为俗流,习之易荒,觉已难悔;其五,急於名宦,匿近权要,一资半级,虽或得之,众怒群猜,鲜有存者。余见名门右族,莫不由祖先忠孝勤俭以成立之,莫不由子孙顽率奢傲以覆坠之。成立之难如升天,覆坠之易如燎毛。言之痛心,尔宜刻骨。

录曰:柳氏世有规范,若此篇者,不论长幼,无问穷达,宜写一通,置之坐侧,未可以为小,学莫之省也。

《宋史》:太祖幸洛,张齐贤以布衣献策,条陈十事,内四说称旨,及还,语太宗曰:我幸西都,惟得一张齐贤耳。我不欲官之,他曰可使辅汝为相也。及太宗登祚,策试进士,齐贤乃在选中。有司失於抡择,真诸下第。帝不悦,故一榜书赐及第,特与京官通判。

录曰:宋祖以齐贤留相太宗,乃真德实意。当时,太宗私意未起,因心尚存,故一榜尽赐及第,可谓载锡之光矣。及其私意一萌,齐贤乃在所略,赵普再荐,始得大用,观其曰:陛下若进齐贤,他曰感恩更过於此。上遂大悦。然则秦王之谋,齐贤与闻,亦可见矣。呜呼。齐贤其负艺祖哉。蚓如王溥依违前代,取容本朝,而欲望其尽忠匡救,胡可得乎。

江州陈氏宗族七百口。自陈崇以来,数世未尝分异,为家法戒子孙,择群从掌其事,建书堂以教诲之,诏旌为义门,免其徭役。崇子一表,一表子防,同居不畜婢妾,人无问言,每食必群坐广堂,未成人者别为一席。建书楼以延四方之士,卿里率化。防弟子鸿,鸿弟竞,竞之世子姓益众,尝苦乏食。淳化中,太宗诏本州每岁贷粟二千石,其后竞死,从弟旭止受贷粟之半,云:省啬而食,可以及秋成,属岁歉粟贵。或劝旭全受,而耀可邀若价,旭曰:朝廷以旭家众,辑其乏食,贷以公凛,岂可见利忘义耶。帝闻深嘉叹奖。

录曰:竞之与旭,犹帝之与美也;防之於鸿,犹美之於昭也。一家之中,崇为之长,防为之继,防弟子鸿,鸿弟竞,竞弟旭,数世一心,未尝自异,奈之何国法反不如家法之善,遗命反不若遗谋之远乎。究而论之,其本在於不竞粟利始也。夫自一芥至於万锺,一室至於天下,古一圣贤所以竞竞业业,不敢肆然者,正以预养是心,无致见利而忘义也。是故区区一江州而有长幼七百口之陈,堂堂大天下而无一弟二侄之宋。帝之嘉叹一人,而甘於负谤万世,其不知类也已。

葛宫弟密奕世儒学,以道义闻。真宗时,上太平雅颂十篇,又献宝符阁颂,为杨亿所称,知南充,以惠政闻,擢南剑州。并溪山多产铜银,吏挟奸罔利,谓岁不登,宫变其法,岁羡余六百万。三司使闻於朝,论当赏,宫曰:天地所产,敢为功乎。卒不言,徙知秀州。秀介江湖间,吏为关泾渎上,以征往来间;有婚丧趋期者多不克,宫命悉除之。卒官太子宾客。性敦厚恤,录宗党,抚孤委,赖以存者甚众。密为光州推官,豪李新杀人,嫁祸於邑民葛华,密得其情出之,亦当赏密,白州使勿言,仕至太常博士,天性恬靖。年五十上章致仕,姻党交止之,笑曰:俟罪疾老死不已,而休官者安得有余裕哉。子书思调建德主簿,时密已老,欲迎之,官难之,书思曰:曾子不肯一日去亲侧,岂以五斗移素志哉。遂投劾归养,及父丧,一展毁骨立,盛暑不释直麻,终撢不忍去家舍,累年乃出仕。兄书元为望江令,同隶淮南监司。有舍兄而荐己者,移书乞改荐兄,不许,则封檄还之。其笃义类此,仕至朝奉郎,亦告老。父子皆不待年,人咸高之,卒谧曰:清孝。子胜仲,儒林有传,孙立方,曾孙邮,五世登科,三世掌辞命,邮遂相光宁二宗。尝曰:十二时中,莫欺自己。其实践有如此。

录曰:愚观葛氏一门,父祖子孙及於昆弟,何其泽之远哉。或仕而舍要投闲,或权而正己守法,或父子簪缓相高,或兄弟荐引相尚,至於清孝之镒、儒林之称,皆前古所未有,而五世科第,三世丝纶,亦近代所罕。何盖不但王氏之三槐而已。

宋庠与弟祁同举进士,礼部奏祁第一,庠第二,章献太后不欲以弟先兄,乃擢庠第一,而真祁第十。人呼曰:二宋以大小别之。兄弟皆优文学,名擅天下。宝元中,庠以右谏议大夫参知政事,为相儒雅,练习故事,遇事辄辩别是非;与吕夷简论数不同,乃出知杨州。范仲淹去任,帝问章得象谁可代得,象荐祁。帝雅意在痒,复召为参知政事。为人天资忠厚,尝曰:挟诈恃明,残人矜才,吾不为也。卒谧元献。仁宗篆其墓碑曰:忠规德范之碑。祁谧景元,尤能文,善议论,所至治事明峻,好作条教。咸平、天圣问,兄弟文雅,节操友爱,着闻于时,自宋以来不多见也。

苏轼与弟辙同登进士,又同策制举。仁宗读策,退而喜曰:朕今曰南子孙得两宰相矣。神宗尤爱其文,宫中读之,膳进忘食,称为天下奇才。幼师父洵为又,既而得之於天战,尝自谓:作文如行窟流水,初无定质,但常行於所当行,止於所不可不止。虽嬉笑怒骂之辞,皆可书而诵之。其体浑涵光芒,雄视百代,有文章以来,盖亦鲜矣。初好贾谊、陆赞书,既而读庄子,叹曰:吾昔有见於中,口未能言。今见此书,得吾心矣。尝谓辙曰:吾视今世学者,独子可与我上下矣。自为举子,至出入侍从,必以爱君为本,忠规谠论,挺挺大节,群臣无出其右。故论者谓其器识之闳伟,议论之卓荦,文章之雄隽,政事之精明,四者皆能以特立之志为其主,而以迈往之气辅之。故意之所向,言足以达其有猷,行足以遂其有为;至於祸患之来,节义足以固其有守,皆志与气所为也。辙论事精确,修辞简严。王安石初议青苗,数语怩之,自是不复及,若非王广兼傅会,则此议息矣。皆其寡言鲜欲,素有以服其心故也。元佑秉政,力斥章蔡,不主调停。及议回河顾役,与文彦博、司马光异同;而西边之谋,又与吕大防、刘挚不合。君子不党,於此见之。二人进退出处无不相同,患难之中友爱弥笃,无少怨,尤近古,尤罕见云。

录曰:愚观大宋以大科取士,一举而得二宋;又一举而得二苏,何其盛欤。自预以异曰为相之望,非区区一资半级可以见。宋朝待士之厚,须村之笃,过於汉唐,诸君远甚;而数子者宁诅己私而不敢背公彗,宁件权臣而不敢欺朝廷,上不负天子,下不负所学,可谓得以道殉身之义矣。虽或相或否,而其体段已具,无害乎其所谓大臣也。至於成败利锐,又何足较哉。

王安国任西京国子教授。秩满至京,帝以安石之故,特韶问曰:汉文帝何如主。安国对曰:三代以后,未之有也。帝曰:但恨其才不能立法更制耳。曰:文帝自代来入未央宫定变,故俄顷呼吸问,恐无才者不能至。用贾谊言,待群臣有节,专务以德化民,海内兴於礼乐。几致刑措,则文帝加有才一等矣。帝曰:王猛佐符坚,以蕞尔之国而令必行。今朕以天下之大,不能使人,何也。曰:猛教坚以峻法杀人,致秦祚不传。今刻薄小人必有以是误陛下者,愿专以尧舜三代为法则,下岂有不从者乎。帝又问:卿兄秉政,外论谓何。对曰:恨知人不明,聚敛太急尔。帝不悦,由是止授崇文院校书。屡以新法之弊力谏安石;又尝以佞人目惠卿,故惠卿衔之。

录曰:帝之问安国,即所以问安石也。安石探帝之情兼於二秦,故假权宠以济其私;安国鉴兄之失,蔽於群佞,故饬正词以明其惑。不然,王氏几无人矣。以雩之疾戾,欲臬韩琦、富弼之首,而卒夺其魄,天之降鉴亦孔昭乎。虽不能见悦於帝,而实不自绝於天。后世不以安石病安国,则较然矣。

曾巩少孤,弟布与肇皆受学於巩。为文章本原六经,斟酌於司马迁、韩愈,一时工作文词者鲜能过也。肇幼自力学,博览经传,为文温润有法,更十一州,类多善政。及布得政,自熙宁以来四十年,邪正相轧,党论屡起,肇身更其问,与兄不合。布因韩忠彦并相,日夕倾危之。肇既居外,移书告之曰:兄方得君,当引用善人,栩正道,以杜惇、卞复起之萌。而数月以来,所谓端人吉士继迹去朝;所进以为辅佐侍从台谏,往往皆前曰事惇、卞者。一日一势异,今曰必首引之,以为固位计。思之可为恸哭。比来,主意已移,小人道长,进必论元佑人於帝前,退则尽排之於要路。异时惇卞纵未至,一蔡京足以兼之,不可不深虑。布不能从。未几京果得政,布与肇俱不免。

录曰:自二宋、二苏有名,当时若金陵之王,南丰之曾,文学行能略不相远,君子未可以差殊观也。一心衍之偏,宠禄之夺,遂致一邪一正,若隔天渊;一熏一苹,若分二器,其遗臭直至於今。岂非以其诬陷正人,排斥忠义,专务引用凶邪,以为固位取宠之计哉。抑王氏昆弟之於新政,始终区别之将晚焉。徽宗既相蔡京,旋复相布,肇实为草制曰:东西分台,左右建辅。呜呼,盍不於是时明其是非,以为去就乎。既以居外,乃始移书,或已晚矣。宜乎,布之不能从也。

吕祖俭、祖泰,祖谦之弟也,受业祖谦。祖谦卒,祖俭监明州。《仓部法》半年不上为违限,祖俭必欲终期丧,朝廷从之,诏以一年为限,自祖俭始。宁宗即位,除大府丞,时韩佗冑诬赵汝愚,祖俭上封事曰:陛下初政清明,曾未瑜时,朱熹老儒,彭龟年旧学,悉许之去。至於李祥老诚笃,实众听所孚者。今又斥逐,臣恐天下视以为戒。今能言之士其所难,非在於得罪君父,而在於作意权势。姑以臣所知者言之,莫难於论灾异,然而不讳者以其事不关於权势也。若乃御笔之降,庙堂不敢重违,台谏不敢深论,给舍不敢固执,盖以其事关贵幸,深虑乘问激发而重得罪也。比者左右替御於黜陆废置之际问,得闻者车马辐安其门如市,恃权估宠,摇撼外庭。臣恐事势当浸淫,政归幸门,不在公室。凡所荐进,皆其所私;凡所倾陷,皆其所恶。岂但侧目惮畏,莫敢指言,而阿比顺从,内外表里之患必将形见。臣岂娇激,自取罪戾,实以士气颓靡,私忧过计,深虑陛下之势孤,而相与维持宗社者洼寡也。有旨安置韶州,朱熹与书曰:熹以官则高於子,以恩礼则深於子,然坐视群少之为,不能言以报效,乃令子约独舒愤懑,触群小而蹈祸机,其愧叹深矣。祖俭报书曰:在朝行闻时事,如在水火中。不可一朝居,使处乡闲,理乱不知。又何以多言为哉。尝言:因世变有所推折,失其素履者,固不足言;因世变而意气有所加者,亦私心也。祖泰性疏达,尚气谊,学问该博,褊游江湖,交当世知名士。祖俭安置远州,祖泰徒步往省之,留月余。语其友王深厚曰:自吾兄之贬,诸人箝口。我虽无位,义必以言报国。当少须之,未敢以累吾兄也。及祖俭没贬所,祖泰乃上言论佗冑有无君之心。道学者,自古所侍以为国也。立伪学之禁,逐汝愚之党,是将空天下,而陛下不知悟邪。陈自强,特童孺之师,蹴致宰辅;苏师旦,平江吏胥,以潜邸而得节钹;周均,韩氏厮役,以皇后亲属得大官。不识陛下,在潜邸时,果识师旦乎。椒房之亲,果有均乎。凡佗冑之徒,自尊大而卑朝廷,一至於此也。愿亟诛佗冑及师旦,而罢逐自强之徒,独周必大可用,宜以代之。书出,中外大骇。有旨挟私狂妄,杖之百发,配钦州。

录曰:真文公尝称大愚有成公之风,然犹一大府丞也。至泰然韦布之末耳,无官守,无言责,而甘履危机何欤。宋辙既南,明离不复,奸邪迭兴,然未有若佗冑之时者也。自伪学之说兴,公然以放僻邪侈为人之真情,康洁好修乃伪情耳。自生民以来,未有此说,是殆甚於指鹿为马之奸,惨於焚书坑儒之祸。人人得而诛之,况世得中原文献之传者乎。抑吕许公、韩魏公之在仁宗朝,皆居相位,有盛名,至其子孙邪正之分不啻若此;吕虽屡窜屡逐,馨香百倍;而韩之元凶极丑,遗臭万年,君子不能不为之长太息也。

陆九龄兄弟六人,父贺,累世义居,推一人最长者为家长,一家之事听命焉。子弟分任家事,凡田畴、租税、出内、庖爨、宾客之事,各有主者。九龄继其父志,益修礼学,治家有法,阖门百口男女以班,各供其职,闺门之内严若朝廷,而忠敬和乐,乡人化之,皆逊弟焉。与弟九渊相为师友,和而不同,学者号为二陆。有来问学者,九龄从容启告,人人自得,或未可与语,则不发。尝曰:人之惑,有难以口舌争者。言之激,适以固其意;少需之,未必不自悟也。广汉张敬夫与九龄不相识,晚岁以书讲学,期以世道之重。吕祖谦常称之曰:所志者大,所据者实。有肯萦之阻,虽积九仞之功,不敢遂;有毫厘之偏,虽立万夫之表,不敢安。公听并观,却立四顾,弗造於至平至粹之地,弗措也。弟九韶学亦渊粹,隐居山中,昼之言行,夜必书之,以训戒之辞为韵语,晨兴家长率众子弟谒先祠,毕击鼓诵其词,使列听之。

录曰:愚观陆氏家规之切,闺范之严,后世凿凿,可以遵而行之。张公艺忍之一字,昔见其有所未尽;此则道学之益,不可徒以累世义居目之也。

史弥巩,弥远从弟也。入太学升上舍时,弥远柄国寄理未仕避谦,谓之寄理。不获试,淹抑十载。嘉定十年,始登进士。端平初,入监都,进奏院。尝应诏上书曰:天伦之变,世孰无之。陛下友爱之心,亦每发见。洪咨夔所以蒙陛下殊知者,谓书川之变,非济邸本心;济邸之死,亦非陛下本心。其言深有以契圣心耳。蚓以先帝之子,陛下之兄,乃使不能安其体魄於地下,岂不干和气召灾异乎。时有邓若水者,亦上言曰:行大义,然后可以弥大谤;收大权,然后可以固大位;除大奸,然后可以息大难。宁宗皇帝晏驾,济王当继大位也,废黜不闻於先帝,过失不闻於臣民,弥远不利其立,娇先帝之命,弃逐济王,并弒皇孙曾。未半年,竟陨於湖。揆以《春秋》之法非弒乎,非篡乎。天下皆归罪弥远,而不敢归过於陛下者,何也。仓卒之问,非陛下所得知,亦谅陛下必无是心也。今已瑜年矣,而乾刚不庾,威断不行,无以大慰天下之望。昔之信陛下者,今或疑其有;昔之谓不知者,今或疑其知。陛下何忍以青天白曰而受此污辱乎。此臣所谓行大义以弭大谤者也。

录曰:济王之冤若水,讼之可也,弥巩以弟而讼兄可乎。有宋盛时,吕端至锁继恩而立真宗,当是时也,岂不忌太子英明,如史新恩之虑乎,然而卒不能易者,金匮之盟未寒,玉叶之分匪远,人不得以远问亲,新问旧也。理宗之世,有五国城之衅於前,有十世孙之嫌於后,天下之事譬之传舍,寓处者不以为恩,居停者翻以为福,祗为权奸靡漫而已,而公义直道,未可谓秦无人。然而卒不能有所救药者,彼方以攘臂为得,援立为恩,何暇徐行后长而为泰伯季子之事乎,则亦无怪乎其然也已矣。

曹友闻、友谅,武惠王十二世孙也。兄弟俱有大志,寻师取友,不远千里。登宝庆二年进士,辟天水军教授。天水被围,友闻与守臣张维绊民厉战,兵退,制置使旌之。自是弟友谅及万各以武略知名。檄守仙人关,又捍七方关。元兵入大安,统制何进败死,友闻与万各率所部,问道斩其将,檄知天水军。复与友谅往来督战有功,换武翼大夫,御前都统制。时赵彦吶进屯青野原,元人围之。友闻曰:青野为蜀咽喉,不可缓遣。万领兵夜半截战,遂解其围。授武德大夫,骁骑大将军,万四川制置司帐前总管。明年,元太子阔端合蕃汉军五十余万将至,友闻曰:国家安危,在此一举。众寡不敌,岂容浪战。唯当乘高据险,出奇设伏以待之。制置使赵彦吶檄友闻控制大安,以保蜀口。友闻以为不可,彦吶不从,乃遣万、友谅引兵上鹦冠隘,多张旗帜,示敌坚守。友闻选精锐,密往流溪设伏。约曰:敌至,以鸣鼓举火为应。元兵果至,万出逆战。友闻遣统制杨大全击后队,总管夏用击中队,吕嗣德击前队,友闻亲帅精兵三千疾驰至隘下。会大风雨,西军素以绵蓑代铁甲,经雨濡湿不能举,元兵益以铁骑四面围绕,友闻叹曰:此殆天乎,吾有死而已。於是极口诟骂,杀所乘马,以示必死,血战愈厉,与弟并全军尽没。元兵遂长驱入蜀。秦巩人汪世显素服友闻威望。常以名马遗之,师还过战地,叹曰:蜀将军真男儿汉也。

录曰:宋事至此,虽有智者莫能为矣。向也,自似道之开边;衅也,元人固尝躏阶成而扰兴沔,穿金房以瞰襄樊矣。尚颊仙源有以议后,而蜀道得以安全。当是之时,犹未以航海为意也。及乎友闻既死,全蜀长驱,长江之险,虏得其胜,顺流直铸,何所恃哉。是故,不至於天涯海角不已也。惟不能见几於始,故无以自善於终。然则,人君岂可不以奸邪误国为戒乎。此曹氏兄弟上不愧武惠,下无忝所生,死有重於泰山,关於宗社,不可以常战目之也。

元王、元伯与兄宣伯,四世不异衅,家人百余口无问言。宣伯卒,家事付侄轨,轨辞曰:叔父行也,宜主。元伯曰:侄,宗子也。相让既久,卒以付轨。缙绅之家自谓不如。诸妇亦各聚一室为女工,毕敛贮一库,室无私藏。至幼稚,亦相与共乳一妇;值归宁留其子,众妇不问孰为己儿,兄亦不知孰为己母也。

录曰:吏#1书江州陈氏有犬百余共一牢食,一犬不至,诸犬亦不食。此未又然。今故削之。然则幼稚啼泣,诸母见者即为抱哺,自是实事也。录之。

《阙里志》:孔谅,字崇伯,宣圣五十七代孙。父希凤,母王氏,生六子,谅其长也,次评、证、论、谨、诊。谅抚爱之尤笃,平居一饭必共案,出入必联辔,弗至则停筋,立马以俟,无倦容。亲朋至者,命酌呼诸弟以次酬劝。讲论典坟,赓唱诗句,迭昼数百言,可听可爱,诸弟熏而良善者多。族长屡以勖其族人曰:若等能如崇伯昆弟者,亦足矣。邹鲁士大夫之谈者,咸以为孔氏良子弟。及卒,相与为位哭之,私谧曰敦

友。

录曰:孔子曰:朋友切切忆忆,兄弟怡怡。义之所裁,各有伙'宜。若敦友者,可谓能念尔祖者矣。此录之。终也。

弘道录卷之二十四竟

#1“吏”疑为“史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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