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弘道录

弘道录卷之十八

父子之义

孟子曰:舜尽事亲之道,而瞽馊底豫,而天下化。瞽馊底豫,而天下之为父子者定。

录曰:夫所谓之定者,《孝经》云:一人有庆,兆民赖之。盖以父子之问,思尝掩义,人但知有爱而不知有敬。至是始知主敬之道,而父子之分截然矣。此秦俗慈子嗜利,不同禽兽无几者,真后世大乱之道也。

《史记》:尧时洪水滔天,四岳举鲧治水。无功,鲧乃趣死。舜既即位,举禹使续父业。

录曰:唐虞盛时,非特禅授出於至公,至於功过亦不相掩也。夫鲧,罪人也。罪人之裔同朝,且不可蚓代父乎。禹,孝子也。痛父之心委质且不堪,况钻业乎。盖舜之拯鲧,与鲧之被拯,出於天下之至公,施者不以为怨,受者不以为仇也。及其举禹使续父业,亦合於人心之至顺,举者不以为嫌,代者不以为歉也。设有一毫之私心,则君臣父子之问皆有所窒碍矣。又岂得为义乎。

禹娶涂山氏女,生子启。辛壬癸甲,启呱呱而泣。禹弗子惟荒度土功。

录曰:鲧之废以方命圯族,禹之兴以敏给克勤。然则旨酒可恶,人道亦可捐乎;寸阴可惜,辛壬亦可吝乎。此公尔忘私,国尔忘家,至此而无以复加也。

《礼□檀弓》:事亲有隐而无犯,左右就养无方。服勤至死,致丧三年。

录曰:亲何铃以有隐乎。盖父子之道天性也。《易》曰:干父之蛊,有子,考无答。亲虽有过,子能干之,亲之失即子之得也。是故舜之父本顽也,能左右之,而顽化为慈,何必犯哉。禹之父本凶也,能左右之,而功掩其过,何必直哉。若徒事掩藏其恶,以至於亡国败家,非左右就养无方之义也。

文王世子成王幼不能莅昨,周公相践咋而治,抗世子法於伯禽,欲令成王之知父子君臣长幼之道也。

录曰:愚观抗世子法於伯禽,乃千古之至妙也。世子之立虽幼君也,师保傅之设虽尊臣也,臣可以责君乎,将徒严坐揖之礼而实无严惮之义,若乃伯禽之於鲁亦世子也,师保傅所得专也。故成王不可挞,伯禽则无嫌矣。岂惟伯禽无嫌,虽成王亦莫得而嫌之也。受挞虽禽,而所挞则王,将不猛省而奋发耶。吾而不改其过,则人不已其挞。其过有限,其挞无穷,铃寡之又寡,以至於无矣。及其久也,挞者免,而过者化。人但知终为令主,而不知所入之深,岂非至妙至妙乎。故仲尼曰:周公优为之。所以深许之也欤。

凡三王教世子,必以礼乐。乐所以修内也,礼所以修外也。礼乐交错於中,发形於外。是故其成也泽,恭敬而温文。

录曰:三代以上,礼乐为实行。三代以下,礼乐为虚文。太子,天下之本。礼乐,太子之本也。太子而恭敬温文,则君人无怠惰惨刻矣。君人无怠惰惨刻,则朝廷无乖张拂戾矣。朝廷无乖张拂戾,则天下无泱散危亡矣。其豫养而夙储之端,乃在于是,所以优入治安之域而不觉也。

立太傅少傅以养之,欲其知父子君臣之道也。太傅审父子君臣之道以示之,少傅奉世子以观太傅之德行而审喻之。太傅在前,少傅在后。入则有保,出则有师。是以教喻而德成也。师也者,教之以事,而喻诸德者也。保也者,慎其身以辅翼之,而归诸道者也。记曰:虞、夏、商、周有师保、有疑丞,设四辅,及三公,不必备。唯其人,语使能也。

录曰:师保傅之设,其重如此。后世乃以为兼官,或虚隆其礼,或徒存其名,或任匪其人,或职非其事,皆非周公之本意也。又安所望於教世子之法哉。

君之於世子也,亲则父也,尊则君也。有父之亲,有君之尊,然后赋天下而有之。是故养世子不可不慎也。行一物而三善皆得者,唯世子而已,其齿於学之谓也。故世子齿於学,国人视之曰:将君我,而与我齿让,何也。曰:有父在,则礼然。然而众知父子之道矣。其二曰:将君我,而与我齿让,何也。曰:有君在,则礼然。然而众着於君臣之义矣。其三曰:将君我,而与我齿让,何也。曰长长也。然而众知长幼之节矣。故父在斯为子,君在斯谓之臣。居子与臣之节,所以尊君亲亲也。故学之为父子焉,学之为君臣焉,学之为长幼焉。父子君臣长幼之道,得而国治。语曰:乐正司业,父师司成。一人良元,万国以贞○ 世子之谓也。

录曰:愚观成周立法之善,未有若世子之详着审辫,读者可为之踊跃也。以世子生於深官之中,出於万人之上,孰敢与之齿,亦孰从而齿之。然而生铃有所自,统铃有所承,出秘有所先,世子与人同也。虽世子与人同,孰能使知其所同哉。若夫众人徒知己之有父而不知父之道,虽尊不易;徒知己之有君而不知君之道,虽贵不移;徒知己之有长而不知长之道,虽崇高不变。一齿让之问而纤悉铃尽天下,其犹指诸掌乎。故曰:一人元良,万邦以贞。极其归美而无外也。

《 说苑》 :伯禽与康叔封,朝於成王,见周公,三见三答之。康叔有骇色,谓伯禽曰:有商子者贤人也,与子见之。康叔与伯禽见商子而问焉。商子曰:南山之阳,有木曰桥。盍往观之。二子往见,桥炼焉,实而仰,以告商子。商子曰:桥者,父道也。南山之阴,有木曰梓,盍往观之。二子往见,梓勃焉,实而俯,以告商子。商子曰:梓者,子道也。二子明曰见周公,入门而趋,登堂而跪。周公拂其首,劳而食之,曰:安见君子。对曰:见商子。周公曰:君子哉,商子也。

录曰:此伯禽之挞,不但训成王,亦以训康叔也。夫家人有严君者,严主敬,君主义,敬义立,而亲亲之道不孤矣。家人唷唷,悔厉吉者,易子而教之也。易子而教,所以全其父子之恩也。此君子哉。商子不伤恩,不失义而能泽及十世,岂非威如终吉之明验欤。彼秦俗之评语,汉

法之伤恩,妇子嘻嘻失家之节,何怪乎覆乱之相寻也。

《国语》:周恭王游於泾上,密康公从有三女奔。其母曰:必致之王。夫兽三为草,人三为众,女三为集。集,美之物也。众以美物归女,何德以堪之。康公弗献,一年王灭密。

录曰:密康公之母何其笃於爱子,而昧於事君乎。夫堂上之与膝下,虽亲疏不同,至於心之无二则一也。果若人言以谋子,则善矣。以谋王,则吾不知也。奸国之大恶,人之大戾也。如其义,则虽祁祁如云不以为渎;如其非义,一褒姒足以灭宗周,安在其为三女乎。顾以为柴而效之王,王之美,密之恶乎。

《左传》:桓公二年,取部暴於宋,纳於太庙。臧哀伯谏曰:君人者,将昭德塞违,以临昭百官,犹惧或失之,故昭令德以示子孙。是以清庙茅屋。大路越席,大羹不致,乐食不凿,昭其俭也。衷、冕、敝、挺,带,裳、幅、乌,衡、纹、弦、艇,昭其度也。藻、率、转、辖,笔、厉、游、缨,昭其数也。火、龙、龄、敝,昭其文也。五色比象,昭其物也。锡、鸾、和、铃,昭其声也。三辰旅旗,昭其明也。夫德,俭而有度,登降有数,文物以纪之?声明以发之,以临照百官。於是乎戒惧,不敢易纪律。今灭德立违,而真其赂器於太庙,以明示百官。百官象之,其又何诛焉。国家之败,由官邪也。官之失德,宠赂章也。都鼎在庙,章孰甚焉。公不听。周内史闻之曰:臧孙达其有后於鲁乎。君违,不忘谏之以德。

录曰:臧哀伯之有后,其诸臧僖伯之劝乎。夫观鱼以崇靡其过小,章路以诲乱其过大,羽父之视华督一问耳。宋之乱既成,鲁之贼安讨乎。正其词以归狱,桓罪盖为之魁,而车中之祸特反乎尔已,遂致子牙庆父仲遂意如之,徒纷纷无所底止。岂非作法於贵乎。呜呼。臧氏之子可谓无负於鲁矣。厥后诸臧之孙,有急病让夷者,有逐去束门者,有号为圣人者,内史之谈岂虚语哉。然后知尚德立言,虽不见用,亦不可废也。

州吁未能和其民,厚问定君於石子。石子曰:王觐为可。曰:何以得觐。曰:陈桓公方有宠於王,陈卫方睦,若朝陈使请,必可得也。厚从州吁如陈,石蜻告於陈曰:卫国褊小,老夫耄矣,无能为也。此二人者,实弒寡君,敢即图之。陈人执之,而请莅於卫。九月,卫使右宰丑,莅杀州吁於濮。石蛤使其宰儒羊肩,莅杀石厚於陈。君子曰:石蛤,纯臣也。恶州吁而厚与焉。大义灭亲,其是之谓乎。

录曰:蜡庶几可与乱矣。夫僻与溺均之为戮也。公既僻矣,错或溺焉。有王者起,其何能淑,则向之正谏果何益哉。桓立而错老,厚死而石安,错庶几可与乱矣。使汉之霍光知此,明告於帝曰:显实与闻乎弒。然后正淳于之罪,停少女之婚,霍之宗未灭也。而卒以胥溺,岂非不学之故与。故曰:为人臣而不通《春秋》之义,叉陷篡弒之罪。此之谓也。

晋献公将杀其世子申生,公子重耳谓曰:子盍言子之志於公乎。世子曰:不可。君安骊姬,是我伤公之心也。然则盍行乎。曰:不可。君谓我欲弒君也。天下岂有无父之国哉。使人辞於狐突曰:申生有罪,不念伯氏之言,以至於死。申生不敢爱其死。虽然,吾君老矣,子少,国家多难。伯氏不出而图吾君。伯氏苟出而图吾君。申生受赐而死,再拜稽首乃卒。是以为恭世子也。

录曰:献公之不慈,夫人得而诛之也。而献公之不孝,人莫得而诛之也。父子相继以为世者也。故天之所与,爻先定其配偶,正其嗣续。所谓其类维何,室家之壶。何也而顾可渎乎哉。甚哉,恭世子之不幸也。需者,禽兽之道也,天诿之聚尘焉,所以资人之庖割也。蚓为万物之灵,而又贤其秀者乎。天下固鲜无父之国,而亦其有无母之人欤。惑於骊姬,犹可言也。需於齐姜,不可言也。世子盖筹之矣。天所以诛不孝者以惩不禄,则我何敢爱其死哉。此无所进而待烹。申生乃所为恭,而自言己志,其在所后也夫。

公使寺人披伐浦,重耳曰:君父之命不校。乃狗曰:校者,吾警也。蝓垣而走,披斩其桔。遂出奔翟。

录曰:重耳庶几可与难矣。夫君父之命不校。校者,五警也。卫太子之传,石德乃教以矫节,收充等系狱,岂非警乎。小杖则受,大杖则走,人子之道当如是也。虽迹垣而奔翟,何害其行乎息难哉。

晋襄公卒,穆嬴曰抱太子以啼於朝曰:先君何罪,其嗣亦何罪。舍适嗣不立,而外求君。将焉真此。出朝则抱以适赵氏,顿首於宣子曰:先君奉此子也,而属诸子曰:此子也才,吾受子之赐。不才,吾唯子之怨。今君虽终,言犹在耳,而弃之,若何。宣子与诸大夫皆患穆嬴,且畏偏,乃背先蔑而立灵公。

录曰:灵公之谋赵盾,盖不待骤谏之日,而在於顿首之闻乎。夫君而顿首,其臣鸵脆甚矣。为盾者盍不思所以自反乎。损私家之权,归公室之政,昧於进退存亡之道,是以动而有悔也。或曰:晋灵公之无道也,宣子苟退,不几於丧乎。诸葛武侯云:臣鞠躬尽瘁,死而后已。若夫成败利钝,非臣之明所能逆料。此义不明,顾乃纷纷藉藉,若钮魔之触槐提,弥明之死大桑间,灵辄之倒戟其逵,似吝其咎,又安可进乎。

周内史叔服至鲁,公孙敖闻其善相人也。见其二子,叔服曰:谷也,食子难也。收子谷也,丰下必有后於鲁国。谷生蔑,蔑生速,速生羯,羯生貜,是为僖子。僖子将死,召其大夫曰:孔丘,圣人之后也。庄孙纥有言曰:圣人有明德者,若不当世,其后必有达人。今其将在孔丘乎。我若获没必属说,与何忌於夫子,使事之学礼焉。以定其位。故孟懿子与南宫敬叔师事仲尼。仲尼曰:能补过者,君子也。

录曰:此公子,庆父之后也,而曰能补过,以着教也。夫仁者,叉有后世之道也。有子考无咎,蛊之道也。周公命蔡仲曰:尔尚盖前人之愆。正此意欤。合而观之,可见圣人公天下之善。

季文子相鲁,无衣帛之妾、食粟之马。仲孙它谏曰:子为鲁上卿,相二君矣。妾不衣帛,马不食粟,人其以为爱且不华国乎。文子曰:吾亦愿之。然吾观国人,其父兄之食庞而衣恶者犹多矣。吾是不敢美妾与马。且吾闻以德荣为国华,不闻以妾与马心文子以告孟献子,献子囚之七曰。自是子服之妾衣不过七升之布,马忾不过积莠,文子闻之曰:过而能改者,民之上也。使为上大夫。子服,它之字,蔑之子也。

录曰:刘康公聘於鲁,发币於大夫。季文子孟献子皆俭,归语王曰:季孟其尝处鲁乎,敬恪恭俭。臣也,以敬承命,则不违;以恪守业,则不懈;以恭给事,则宽於死;以俭足用,则远於忧。其上下无隙,何任弗堪,所以为令闻长世也。其言正与此合。

公父文伯退朝,朝其母。其母方绩,文伯曰:以歜之家而主,犹绩乎。其母叹曰:鲁其亡乎。使僮子备官而未之闻耶。居,吾语女。民劳则思,思则善心生,逸则淫,淫则忘善,忘善则恶心生。沃土之民不材,淫也;瘠土之民莫不向,义劳也。是故王后亲识玄统,公侯之夫人加以弦艇。卿之内子为大带命妇,成祭服列士之妻,加之以朝服。自庶士以下皆衣其夫,社而赋事,黑而献功,男女效绩。愆则有辟,古之制也。吾冀其朝夕修我,曰必无废先人尔。今曰胡不自安。以是承君之官,予惧穆伯之绝嗣也。

录曰:观仪休之罢纴与敬姜之效绩,有以异乎。曰:无以异也。夫男女之别在内与外,而兴亡之戒在淫与责。在位以不贵为宝,居家以不淫为宝。以仪之相不可有争利之嫌,以母之守不可怀宴安之毒。若文伯者,外无奉公之节,内有多欲之愆,亡无日矣。母不惟可听,而又可信,家人之表表乎。谥为敬姜,有由然矣。

范武子将老,召其子燮曰:燮乎,吾闻之喜怒,以类者鲜,易者实多。君子之喜怒,以己乱也,弗己必益之。却子其或者欲己乱於齐乎。不然,余惧其益之也。余将老,使却子逞其志,庶有秀乎。尔从二三子惟敬。乃请老。却献子为政。文子退朝而暮,武子曰:何暮也。对曰:有秦客庾辞於朝,大夫莫之对也。吾知三焉。武子怒曰:大夫非不能也。让父兄也,尔童子而三掩众於朝。吾不在晋国,亡无日矣。击之以杖。及郁子伐齐,师胜而返。文子后入,武子曰:无为吾望尔也乎。对曰:师有功,国人喜。以逆之,先入必属耳目焉。是代帅受名也。故不敢。武子曰:吾知免矣。故文子为政有令名,晋国赖之。

录曰:愚观会之训燮,乃知诸宗之存亡有以哉。夫狐赵冀部乐范晋,所谓大宗也。族大则盈生,盈生则骄至,骄至则怨集,所谓可畏不可恃者。蚓又益之以喜怒哉。是故穿之弒君,不在於桃林之攻,而在於河曲之战。部之亡身,不在於胥童之谋,而在於夫人之辱。武子见之熟矣。使为盾者不狗轻肆之谋,以遏其骄宠之性,下官之难未可知也。为献者不崇怨欲之心,以抑其克伐之意,三却之辜亦未可知也。智哉。随武子乎,训其子叉以敬让。敬,德之聚也;让,礼之崇也。能敬则叉不肆,能让则又不伐。他曰郡陵之反,从容顺正,而丐鞅之嗣令名周全。其视狐赵乐却又何如哉。

魏献子谓成转曰:吾与戊也,县人其以我为党乎。对曰:戊之为人,远不忘君,近不倡同,居利思义,在约思纯,有守心而无淫行。虽与之县,不亦可乎。及梗阳人有狱,其宗赂以女乐,魏子将受之。魏戊谓阎没女宽曰:主以不贿闻於诸侯。若受梗阳人贿,莫甚焉。吾子必谏。皆诺退朝,待於庭,绩入召之,比置三叹。既入使坐,魏子曰:吾闻诸惟食忘忧。吾子置食之间三叹,何也。对曰:或赐二小人酒,不夕食,绩之始至,恐其不足,是以叹。中置自咎,曰岂将军食之,而有不足,是以再叹。及绩之毕,愿以小人之腹为君子之心,属厌而已。献子辞之。

录曰:父子之问不责善,魏戊可谓能用谏矣。知臣莫若君,知子莫若父。献子可谓能用人矣。微辞诡说,使言者无忌,听者易入。二子可谓能用言矣。然则,何嫌之可避,而倦倦於成转之问耶。善乎。程子曰:几人避嫌者,皆内不足也。内既足,何假於贿乎。此其作法於贵无怪乎。从兽无厌,以取桥椁之贬,不得谓之忠也。

《论语》:陈亢问於伯鱼曰:子亦有异闻乎。对曰:未也。尝独立,鲤趋而过庭,曰:学《诗》乎。对曰:未也。不学《诗》无以言。鲤退而学《诗》。他曰又独立,鲤趋而过庭,曰:学礼乎。对曰:未也。不学礼无以立。鲤退而学礼。闻斯二者,陈亢退而喜曰:问一得三,闻《诗》闻礼,又闻君子之远其子也。

录曰:伯鱼之对有五善,而远其子不与存焉。尝独立者,其时闲而适,仰不愧,俯不作也。趋者,其礼矜而庄,无狎恩,无恃爱也。诗、礼,公物也。未者,知而不欺,无怠隋,无傲慢也。无以者,宽而有容,无责善,无贼恩也。至於退而学,则彬彬矣。即其无,以异之问而大有异者存乎其中,惜乎陈亢之见无以及此也。始以私意窥,终以寸益喜,使千载之下不能不遗恨於鱼得,非亢之过欤。大全以伯鱼之质禀少劣,故圣人止以是教。若使天质颖悟,则颜曾所至,伯鱼亦可至。此语似非然也。

《家语》:曾子寝疾,乐正子春坐於林下,曾元曾申坐於足,童子隅而坐执烛,曰:华而院,大夫之篑与。子春曰:止。曾子闻之,瞿然而呼,曰:华而院,大夫之觉与。曾子曰:然。斯季孙之赐也,我未之能易也。元起易篑,曾元也。夫子之病革矣。不可以变幸而至於旦,请敬易之。曾子曰:尔之爱我也,不如彼君子之爱人也。以德细人之爱人也,以姑息,吾何求哉。吾得正而毙焉。斯已矣。举扶而易之,反席未安而没。

录曰:夫所谓父母全而生,子全而归者,盖以言乎。生理之本全也,则何但启予足,启予手而已哉。自三省以至於寝疾,自传习以至於一贯,自避席以至於执烛而待,苟有一毫不得其正,不可为之全归也。不然,则上帝所降之衷顾轻於父母所遗之体乎。是故叉易篑而后吾知免夫也。若徒使弟子开食而视,抑末矣。

《小学》:孟轲之母其舍近墓。孟子之少也,嬉戏为墓间之事,踊跃筑埋。孟母曰:此非所以居子也。乃去。舍市,其嬉戏贾街,孟母曰:此非所以居子也。乃徙舍学宫之旁,其嬉戏乃设俎豆揖让进退,孟母曰:此真可以居子矣。遂居之。

录曰:孔子之嬉戏也,常陈俎豆设礼容,本於生知。孟子之嬉戏也,亦设俎豆揖让进退,本於学。知此大圣大贤之分。定於为兄之时者然也。

《通鉴》:安陵人缩高之子仕於秦,秦使之守管。信陵君攻之不下,使人谓安陵君曰:君其遣缩高,吾将仕之以五大夫,使为执节尉。安陵君致信陵君之命,缩高曰:君之幸高也,将使高攻管也。夫父攻子守,人之笑也。见臣而下,是倍主也。父教子倍,亦非君之所喜。敢再拜,辞使者,以报信陵君。信陵君大怒,遣使之安陵君所,曰:安陵之地亦犹魏也。今吾攻管而不下,则秦兵及我,社稷必危矣。愿君生束缩高而致之,若君弗致,无忌将发十万之师以造安陵城之下。安陵君曰:吾先君成侯,受诏襄王以守此城也,手授太府之宪曰国,虽大赦降城亡,子不得与焉。今缩高辞大位以全父子之义,而君曰必生致之,是使我负襄王之诏而废大府之宪也。虽死终不敢行。缩高闻之曰:信陵君为人猛悍而自用,此辞反必为国祸。吾已全己,无违义矣,岂可使吾君有魏患乎。乃刎颈而死。

录曰:安陵之辞缩高,不愈於侯赢之教信陵乎。夫幸其父,从君之令,以取大位,匹夫犹尚羞之。蚓教其臣叛君之命,以求胜名,侯生甘为之哉。王之为俑,姬之为殷,亥之为剽,鄙之为豚,无忌之为慧,皆赢之贼有以启之也。假令无忌遂以篡逆,赢可从谈,亥可加功,姬可儿戏,鄙可袖手乎。以是知王者不作其乱有如此者,而叉诛无赦之刑,岂圣人之过计哉。

齐淳齿之乱,愍王出奔,王孙贾从之。已而失王之处,其母曰:汝朝出而晚来,则吾倚门而望。汝暮出而不还,则吾倚问而望。汝今事王,王出走,汝不知其处,汝尚何归焉。王孙贾乃攻潭齿,杀之。於是齐亡臣相与求愍王子法章,立以为齐王,保莒城以拒燕。

录曰:王孙贾之母何如孟尝君乎。平时盗一国之名,宠安危阖,辟惟己所制。蚓於国破君亡,曾是而不加之意哉。而卒杀泞齿,立襄王,保莒城,以拒燕者,皆母之义有以激之也。然则为文者可以愧死矣。或曰:愍欲去文,文奔魏,故无及也。愚曰:夫愍而有是哉。上不见天,下不见地,中不见人,而乃见文。夫愍而有是哉,则母之言若固有以启之也。

弘道录卷之十八竟

 

弘道录卷之十九

父子之义

《 西汉书》 :文帝时,贾谊上疏:夏殷周为天子,皆数十世。秦为天子,二世而亡。人性不甚相远也,何三代之君有道之长,而秦无道之暴也。占之王者,太子乃生,固举以礼,有司齐肃端冕见之南郊,过阙则下,过庙则趋。故自为赤子,而教以行矣。孩提有识三公三少,固明孝仁义礼,以道习之,逐去邪人,不使见恶行。於是皆选天下之端士,孝悌博文有道术者,以卫翼之,使与太子居处出入。故太子乃生闻正言,行正道。左右前后,皆正人也。夫三代之所以长久者,以其辅翼太子有此具也。及秦则不然,使赵高傅胡亥而教之狱,所习者非斩劓人,则夷人之三族也。故胡亥今曰即位,而明曰射人,忠谏者谓之诽谤,探计者谓之妖言,其视杀人若艾草菅,岂惟胡亥性恶哉。彼其所以道之者,非其理故也。

录曰:谊之疏,可谓深明其未然矣。夫古者天子之元子、众子,以至公卿大夫、元士之嫡子,与几民之俊秀,皆入大学,而教之以穷理、正心、修己、治人之道。及周之衰,教化陵夷,道之废也久矣。不独秦已然也。以帝之贤而不能用谊之说,君子之所深惜也。故录以存之。厥后景帝杀戮大臣,变易太子,废置主后,骄宠爱弟,几乎不蹈秦之故辙。孰谓谊果少年之见乎哉。

万石君石奋归老於家,过宫门阙必下车趋,见路马必轼焉。子孙为小吏,来归谒,万石君必朝服见之,不名有过失,不诮让为便坐,对案不食。然后诸子相责,因长老肉袒固谢改之,乃许子孙胜冠者在侧。虽燕必冠,申申如也僮仆,欣欣如也唯谨心上时赐食於家,必稽首俯伏而食,如在上前。其执丧哀戚甚,子孙遵教亦如之。万石君家以孝谨闻乎郡国,虽齐鲁诸儒质行,皆自以为不及也。长子建为郎中令,少子庆为内史。建老白首,万石君尚无恙,每五曰洗沐归谒,亲入子舍,窃问侍者取,亲中裙厕愉身自院涤,复与侍者,不敢令万石君知之,以为常。内史庆醉归,入外门不下车,万石君闻之不食,庆恐,肉袒谢罪,不许。举宗及兄建肉袒,万石君让曰:内使贵人入问里,里中长老皆走匿,而内史坐车中自如,固当乃谢。罢庆及诸子入里门,趁至家。

录曰:愚观秦汉之际,刑家之桔,而二乃有石氏之礼法,可以见人心之天矣。使若人者以传太子,以训诸侯王,若伯禽抗世子之法,则汉世之俗庶几有疹乎。奈之何徒见躬行之不费,而不知非由清静玄妙之虚文;徒厌儒衍之纷华,而不知本乃性分固有之实用。乃以建为郎中令,庆为内史,则给事之官,钱谷之职,其於国家之益能几何哉。谊之痛哭,良有以也。录之。

金日禅,本匈奴休屠王太子也。母关氏教诲其子甚有法度。日禅奉母进孝道。武帝闻而嘉之,诏图其像於甘泉宫。日禅每过见画像,常拜泣,然后去。及日禅长子为武帝弄儿,其后壮大,自殿下与宫人戏。日禅适见遂杀之。上怒。日禅具言所以,上为之泣,而心敬日禅。

录曰:以愚观於日禅之事,乃知夷狄之有亲,不如诸夏之亡也。夫成季之勋,宣孟之忠而不祀者,原同平括之淫乎庄姬也。康叔之裔,祀融之墟而尽灭者,公子顽之通乎君母也。蚓於殿廷何地,官人何人可与之狎而若罔闻乎。禅与光,均之不学者也。岂其光之无衍而禅之有识哉。断与不断,忍与不忍而已矣。故曰:当断不断,反受其乱。又云:小不忍则乱大谋。斯言也,可以不学而识。

韦贤与子玄成俱以明经历位丞相。故邹鲁之问曰:遗子黄金,不如一经。贤为人质朴少欲,笃志於学,号称大儒,征为博士,诏授帝诗。故宣帝之时,甚见尊重。本始三年,为丞相,封扶阳侯。在位五岁,以老病乞骸骨归。丞相致仕,自贤始,玄成尤谦逊下士。兄弘为太常丞,当嗣,及贤病笃,家以玄成,上有诏引拜,玄成辞避,不得已受爵。宣帝高其节,以为河南太守,弘东海太守。初帝宠姬张捷好男淮阳宪王好政事,通法律。上奇其才,有意欲以为嗣,然因太子起於细微,又早失母,故不忍也。久之,上欲感风,宪王辅以礼让之臣,乃拜玄成为淮阳中尉。及元帝即位,十年之问遂继父相位,封侯。故国荣当世焉。

录曰:汉世以经衍居相位,自公孙而后韦氏父子而已。贤耄老当柄居位,五年得遂乞骸,其时以为美谈。况望有所建白耶。玄成在位七年,守正持重不及其父,而文采过之。夫以家相之任,上位天地,下育万物,如以文而已矣。乃学士之选也。此所以终汉之世相业无闻,非适巡自保,则因循故事。无惑乎,治道之止於斯也。

《史记》:太史公司马谈仕於建元、元封之问,愍学者之不达而师悖,乃论六家之要指,曰:阴阳、儒、墨、名、法、道德。太史公掌天官,不治民。有子曰迁,生於龙门,耕牧河山之阳。十岁诵古文,二十而南游江、淮,上会稽,探禹穴,闯九疑,浮於沅、湘;北涉汶、泗,讲业齐、鲁之都,观孔子之遗风,过梁楚以归。於是迁仕为郎中,奉使西征巴、蜀以南,还报命。是岁天子始建汉家之封,而太史公留滞周南,不得与从事,故发愤且卒。而子迁适使反,见父於河、洛之问。太史公迁手而泣曰:余先周室之太史也。自上世尝显功名於虞夏,典天官事。后世中衰。今天子接千岁之统,封泰山,而予不得从行,是命也。夫予死,汝必为太史。为太史,无忘吾所欲论着矣。夫天下称诵周公,言其能论歌文武之德,宣周邵之风,达太王、王季之思虑,爰及公刘以尊后稷也。幽厉之后,王道阙,礼乐衰,孔子修《春秋》,学者至今则之。自获麟以来四百余岁,诸侯相兼,史记放绝。今汉兴,海内一统,明主贤君忠臣死义之士,予为太史而弗论载,废天下之文,予甚惧焉,汝其念哉。迁俯首流涕曰:小子不敏,请悉论先人所次旧闻,弗敢阙。卒三岁而迁为太史令,细史记石室金匮之书。不堕先人所言,所谓述故事,整齐其世传,非所谓作也。於是论次其文。七年而遭李陵之祸,退而深惟《诗》《书》隐约,欲遂其志思。昔西伯拘美里,演《周易》;孔子厄陈蔡,作《春秋》;屈原放逐,著《离骚》;左丘失明,厥有《国语》;孙子膑脚,而论《兵法》;不韦迁蜀,世传《吕览》;韩非囚秦,《说难》《孤愤》;《诗》三百篇,大抵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。故述往事,思来者。卒术陶唐以来,至於麟止,自黄帝始,着十二本纪,十表,八书,三十世家,七十列传,凡百三十篇,藏之名山,副在京师,以俟后世圣人君子。

录曰:按迁自叔曰:汉继五帝末流,接三代统业。秦灭古文,明堂金匮石室玉板图籍散乱。汉兴,更萧何、韩信、张苍、叔孙通,百年之问,彬彬文学稍进。《诗》《书》往往问出矣。时天下遗文古事靡不毕集太史公,太史公相续纂其职。夫固有所受也,然犹愤发於党祸,而成百三十篇之书。蚓於后学而敢面墙乎哉。及班氏继作,尽用其文,至后杜预通典,郑樵通志,马端临通考,诏许於三馆惜书,尚书给笔札缮写。而温公通镒,文公纲目,胡安国春秋传,学徒暨乃子厥婿皆同纂校。呜呼,何其盛哉。今或志可勉而力之所建已不能勉,才可强而书之所载己不可强,己可信而人之所好已不可信,则亦徒志而已。君子不可徒羡古人之才美,又不可甘蹈今人之自画,於可勉而勉之,可备而备之,可信而信之,则亦庶几乎一家之冗说矣。

刘向三子,伋、赐皆好学,惟饮最知名。父子俱好古,受诏领校秘书,讲论六艺,传记、诸子、诗赋、数术、方技无所不究。向卒,故复领五经,终父前业,始皆治易。宣帝时,诏受《谷梁春秋》,见古文《春秋左氏传》,故大好之。初《左传》多古字古言,学者训故而已。至是故引传文以解经,转相发明,由是章句义理备焉。复湛靖有谋,博见疆志,过绝於人。尝以左丘明好恶与圣人同,亲见夫子;而公羊谷梁在七十子之列,传闻之与亲见之,其详略不同,数以难向,向不能非间也。

录曰:班固赞曰:仲尼称村难,自后缀文之士,唯孟轲、孙况、董仲舒、司马迁、刘向、扬雄。此数公者皆博物洽闻,通达古今。其言有补於世。传曰:圣人不出其问,必有命世者焉。刘氏《鸿范论》发明大传,着天人之应;《七略》剖判艺文,综百家之绪;《三统历谱考》步曰月五星之度,有意其推本之也。呜呼。向言山陵之戒,於今察之哀哉。指明梓柱以推,废兴昭矣。岂非直谅,多闻之,益与观。固所言与向前后所上封事,忠精恳笃,天胡不佑之乎。而卒以空言,殆天所废,非人所能也。子骏改名,应谶为师,市宠於□□□愧云。

《东汉书》:郑玄戒子益恩曰:吾家旧贫,不为父母群弟所容,出为厮役之吏,游学周秦之都,往来幽并一表豫之域,获觐在位通人,处逸大儒,成从捧手,有所受焉。遂博稽六艺,粗览传记,时睹秘书纬术之奥。年过四十,乃归供养。坐党禁锢,十有四年。公车再召,比牒并名,早为宰相。彼数公懿德,克堪王臣,故宜式序。吾自忖度,无任於此,但念述先圣之元意,思整百家之不齐,亦庶几以竭吾才。而黄巾为害,萍浮南北,复归乡邦。岁已七十,宿素衰落。案之礼典,便合传家。今我告尔以老,将隐居以安性,覃思以终业。咨尔劳劳一夫,曾无同生相依。其最求君子之道,研钻勿替,敬慎威仪,以近有德。显誉成僚友,德行立於己志。若致声称,亦有荣於所生,可不探念邪。若忽忘不识,亦已焉哉。

录曰:愚观康成生前所疏,难不啻百余万言。临末愤愤,徒以所好群书卒皆腐败,不得於礼堂写定,传与其人。且自叹西方曰暮,祇以其意戒子,未尝求知於人也。及益思赴北海之难,身陨祚微,益不足恃。而所注十三经及诸论迷,后世卒无寸遗。孔子不云:不息莫己知,求为可知也。其终身无绂冕之情,有让爵之高,亦非溢旨。比之马融羞曲士之节,终以奢乐恣性,尝附成讥,不可同曰语也。

班彪才高,好述作,专心史籍。自司马迁著《史记》大初以后,阙而不录,好事者颇或缀集时事,然多鄙俗,不足以踵继其书。彪乃继采前史遗事,傍贯异闻,作后传数十篇,因斟酌前史,讥正得失。彪卒,子固以彪所续前史未详,乃潜精研思,欲就其业。既而有上书告固私作国史,诏下郡,收固击狱,尽取其家书。固弟超恐为郡所窍考,不能自明,乃驰诣阙上书得召见,具言固所着述意,而郡亦上其书,显宗甚奇之,召诣校书部。兰台令史,与前睢阳令陈宗长、陵令尹敏、司隶从事孟异共成世祖本纪。迁为郎典校秘书,文撰列传载记二十八篇。奏之,帝乃复使,终成前所著书。固以为汉绍尧运,以建帝业,至於六世。史臣追述功德,私作本纪,编于百王之末,厕於秦项之列。故探撰前记,缀集所闻以为《汉书》,起高祖,终於孝平,十有二世,二百三十年。综其行事,傍贯五经,通为《春秋》,考、纪、表、志、传凡百篇。自永平受诏,积思二十余年,至建初中乃成。当世甚重其书,学者莫不讽诵焉。

录曰:愚观班马之迷作,皆有所祖。潜精研思,无足多者,独以显宗之峻刻,不惟赦固及身之戴,而反假以制作之柄。此千古以来未之闻也。抑孔子作《春秋》,丘明迷《国语》,皆当时之事,所当避讳,蚓所遭皆季世,若铃以为罪,当何如哉,当何如哉。故观於壶遂难。司马迁之言,君子盖不可以不慎也。

马援兄子严敦,并喜讥议,通轻侠。援书戒之曰:吾欲汝曹闻人过失,如闻父母之若,耳可得闻,口不可得言也。好议论人长短,妄是非政法,此吾所大恶也,宁死不愿闻子孙有此行也。龙伯高敦厚周慎,口无择言,谦约节俭,廉公有威,吾爱之重之,愿汝曹效之。杜季良豪侠好义,忧人之忧,乐人之乐,父丧致客,数郡毕至,吾爱之重之,不愿汝曹效也。效伯高不得,犹为谨敕之士,所谓刻鹊不成尚类鸯者也。效季良不得,陷为天下轻薄子,所谓画虎不成反类犬者也。

录曰:以援之谨饬而不免身后之谤,何耶。夫援以壮时欲就边郡田牧,盖未为得志也。故其旧志,自谓穷当益坚,老当益壮。夫谁能夺之。及其致身於人,便为分限,虽欲马革袅尸,甘心暝目,岂能尽如所愿耶。既有请行之言,又为据鞍之态,谗人从而媒孽之,此其求全之毁,尚类於刻鹊之事,向非朱勃之论,不几於画虎者耶。将益信,馑饬之,尚有未尽,而轻侠之安所为可乎。

灵帝大诛党人,诏下急捕范滂等。督邮昊导至县,抱诏书闭传舍,伏林而泣,滂闻之曰:必为我也。即自诣狱。县令郭揖大惊,出解印绶,引与俱亡,曰:天子大矣,子何为在此。滂曰:滂死则祸塞,何敢以罪累君。又令老母流离乎。其母就与之诀。滂白母曰:仲博孝敬不足以供养。今从龙舒君归黄泉,存亡各得其所。唯大人割不忍之恩,勿增感戚。母曰:汝今得与李杜齐名,死亦何恨。既有令名,复求寿考,可兼得乎。滂跪受教,再拜而辞,复顾其子曰:吾欲使汝为恶,则恶不可为。使汝为善,则我不为恶。行路闻之,莫不流涕。

录曰:范滂之母,人谓欢其义也。愚以为不得已而为是言也。苟使爱惜其死,将何益哉。盍若辞之曰:人生修短,自有义命。颜回为善,於尔何如。有命自天,不为追己。岂不达哉。至於李、杜生与同难,死何足方。若乃名之一字始末祸端,尤不当以为言也。所窃喜者,仲博有子龙舒、克男。仁者有后,不为废绝。不然以未发白之龄而罹短命之苦,岂惟行道出涕,其万世痛绝也乎。

《晋书》:王裒父仪为魏安束将军司马昭司马。束关之败,昭问於众曰:今曰之事,谁任其咎。仪对曰:责在元帅。昭怒曰:司马欲委罪於孤邪。遂引出斩之。裒痛父非命,於是隐居教授,三征七聘皆不就。庐於墓侧,旦夕常至墓所拜跪,攀相悲号,涕泪着树,树为之枯。读诗至哀一辰父母,生我劬劳,未尝不三复流涕。门人受业者并废《寥表》之篇。家贫躬耕,计口而田,度身而蚕。或有密助之者,裒皆不听。及司马氏篡魏,裒终身未尝西向而坐,以示不臣於晋。

录曰:王祥孝矣,及其为三公也,魏置其君而视之如弁髦土便然,曾不若剖冰求鲤之坚且笃也。孟宗贤矣,及其为大夫也,吴孙琳废亮反为告於庙而行之,曾不若泣竹感天之顺且从也。然则终身不西向者,岂徒诵哀哀父母而能然哉。

兖州刺史王叔为人谨厚,名其兄子曰默、曰沈,名其子曰浑、曰深,为书戒之曰:吾以四者为名,欲使汝曹顾名思义,不敢违越也。夫物速成则疾亡,晚就则善终;朝华之草夕而零落,松栢之茂隆寒不衰。是以君子戒於阙党也。夫能屈以为伸,让以为得,弱以为强,鲜不遂矣。夫毁誉者,爱恶之原,而祸福之机也。孔子曰:吾之於人,谁毁谁誉。以圣人之德,犹尚如此,况庸庸之徒哉。人或毁己,当退而求之於身,若己有可毁之行,则彼言当矣。若己无可毁之行,则彼言妄矣。当则无怨於彼,妄则无害於身,又何反报焉。谚曰:救寒莫若重裘,止谤莫如自修。斯言信矣。

录曰:昶之命子,若预为浑设也。夫沈默浑深四者,皆谦厚不伐之旨也。是故愿其如海焉,纳百川而未见其盈也;愿其如洞焉,涉万里而未见其止也。以超之馑厚而后有浑与济之洪雅,使能充之於功名之际,则为有道之士;弘之於容人之量,则成长者之风,岂不益贤乎哉。借其狗於流俗,狙於愧恨,既不免时人之讥;及居么#辅,声望曰喊,则顿失命名之义矣。嗟夫。

《唐书》:贞观二十二年,上作帝范十二篇,以赐太子,曰:君体建亲,求贤审官,纳谏去谗,戒盈崇俭,赏罚务农,阅武祟文。且曰:修身治国,备在其中。一曰一不讳,更无所言矣。又曰:汝当更求古之哲主以为师,如吾不足法也。夫取法於上,仅得其中;取法於中,不免为下。吾居位以来,不善多矣。锦绣珠玉不绝於前,宫室台榭屡有兴作,犬马鹰集无远不致,行游四方供顿烦劳。此皆吾之深过,勿以为是而法之。顾我弘济苍生其益多,肇造区夏其功大。益多损少,故人不怨。功大过微,故业不鞯。然比之尽善,固多愧矣。汝无我之功勤,而承我之富贵,竭力为善则国家仅安,骄惰奢纵则一身不保。且成迟败速者国也,失易得难者位也。可不惜哉,可不慎哉。

录曰:唐太宗之教太子,可谓至矣。惜其於君之道,果乎其未之闻也。夫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妇,及其至也察乎天地。此上古圣人所以彻上彻下,由内以及於外,由家以至於朝廷,然后为无弊也。今观自君体建亲以至阅武修文,莫不毕陈。又自细微过失以及事功显迩,悉皆无隐,可谓至再至三,而未尝一及於刑家之道。帝岂智不及此哉。武台之祸,盖反巢刺之刃;家事之言,速报胁父之谋耳,岂惟训诰而有遗,兼通谶记而无奈。是以古邺君子铃务正心诚意,慎微谨独,未尝一念之或苟然,后及於治国平天下,一以贯之而无遗。此其帝之所独阙,而唐之所深祸欤。

郑善果父诚,母崔氏,严明节操,博涉书史,通晓治方。诚为周大将军,讨尉迟回战死,善果袭父爵。及为鲁郡太守,每出厅事,母辄坐障后察之,闻其剖断合理,归则大悦;若行事不允,或妄慎怒,即还涕泣不食。善果伏於床下,曰:汝先君在官清恪,以身狗国。汝自童子袭茅土至方伯,案可妄加慎怒,堕於公政,内坠家风,外亏天子之法,何面目见汝先君。善果由是克己,号为清吏。

崔玄眸母卢氏尝戒玄障曰:吾闻姨兄辛玄驭云:子姓凡居仕宦,人有言贫乏不能存,此是好消息。若闻财货充积,此恶消息。吾尝以为确论。比见亲表中,务多财以奉亲,而其亲不究所从来,必出乎凛禄,则善矣。如其不然,何异盗乎。若汝为吏不能忠清,无以戴天履地。宜识吾意。故玄障所至,以清白名。

录曰:郑善果之母谈虎而色变,盖有所伤之也,故其词也烈。崔玄障之母见贤而思齐,夫有所受之也,故其词也温。二子卒皆以清白闻。信乎阴教之不虚也。而玄障遂能反正,废主有大功於唐,较之善果晚节盖有问矣。

韩休子七人,浩、洽、洪、肱、况、浑、洞皆有学,尚节义籍,甚於时。安禄山反,皆陷贼逼,以官不受,出奔行在,为贼所擒。浩、洪、浑皆遇害。肃宗以大臣子能死难,诏赠浩吏部郎中,洪太常卿,浑太常少卿,肱终谏议大夫,洽终殿中侍御史,洞终国子祭酒,况贞元元年加检校左仆射、同中书门下平章事。况性节俭,居尝陋薄,取庇风雨,门当列戟,以父时第门不忍坏,乃不敢请堂。先无挟麻,弟洞稍增补之,辄除去,曰:先君容焉。吾等奉之,常恐失坠。若摧圯缮之则已,安敢改作以伤俭德。居重位清洁疾恶,不为家人资产。初判度支李晨以裨将白军事况,待之加礼,使其子拜之,厚遗器币鞍马,后晨终立大功。幼时已有美名,晚节益峻其家范,训饰子弟甚严。故贞元问,言家法者曰:韩氏、穆氏云。穆宁子四人赞、质、负、赏。世以儒闻,而刚正气节自任。以明经调盥山尉,过平原见颜真卿。及闻禄山反,即遗真卿书以其子,属其母弟曰:苟不乏嗣足矣。即驰谒真卿曰:先人有嗣,我可以从公死也。既而真卿过河见肃宗,问状异之将,以为谏议大夫。德宗在奉天,奔诣行在,擢秘书少监、太子右庶子,及宁之老。赞为御史中丞,质右补阙,员侍御史,赏监察御史,皆以守道行谊为缙绅所仰。赞最孝谨,质强直,员工文词,赏尚节义,俱有令誉而和粹,当时以珍味目之。赞俗而有格,为酪;质美而多入,为酥;员为醍醐;赏为乳腐,宁平居。尝讥家令,训诸子。人一通戒曰:君子之事亲,养志为大。吾志直道而已。苟枉而道,三牲九暴,非吾养也。

录曰:休,一代元臣,其家法峻整,有自来也。宁儒而已,何至与韩氏并称耶。盖节义之在天地间,匹夫之於王公一也。是故有岁寒之澹荡,而后有春融之敷华。休之许国以义,宁之许友以死,凛凛乎立身大节,可以为柯干,可以为岩石。他曰和之为羹房,调之为盐梅。无惑乎。皆以珍味目之也。然则当时之说,岂无谓哉。

弘道录卷之十九竟

 

弘道录卷之二十

父子之义

《宋史》:太祖母昭宪杜太后治家严毅有法,生五子,长太祖,次匡济、光义、光美、匡赞。太祖即位,尊为皇太后,拜於堂上,众皆称贺,后独愀然不乐。左右曰:臣闻母以子贵。今子为天子,胡为不乐。太后曰:吾闻为君难。天子置身亿庶之上,若治得其道,则此位可尊。苟或失驭,求为匹夫不可得。是吾所以忧也。太祖再拜曰:谨受教。

录曰:后常目击五代之乱,至室家母子不能相保,故有是谕。虽然《大禹陈谟》首以克艰为言,后盖不惟知母道而又知君道也。以是为训,宋之一代所以外无吕王武韦之祸,而内有高曹向孟之贤,皆后之壶范有以启之於前也。然则史称昭宪垂裕之功,其可少哉。

太宗不豫,宣政使王继恩忌太子英明,阴与参知政事李昌龄、殿前都指挥李继勋、知制诰胡旦等谋立故太子楚王元佐。宰相吕端问疾禁中,见太子不在旁,疑有变,乃以质书大渐字,令亲密吏趣,太子入侍。及帝崩,皇后令继恩召端议所立。端知有变,即给继恩,使入书阁,遂锁之,而使人防守,亟趋入宫。后问端曰:宫车已晏驾,立嗣以长顺也,将如何。端曰:先帝立太子,正为今曰。今始弃天下,岂可遽违命有异议耶。后默然。乃奉太子至福宁殿即位。太子既立,垂帘引见草臣,端平立殿下不拜,请卷帘升殿审视,然后降阶率草臣拜焉。

录曰:自金匮背盟之后,甫传真宗,即有继恩之变,颊吕端而免。再传仁宗,复有允恭之奸,颊王曾而免。其变者,国家危疑之运也;其免者,立国忠厚之功也。是时宋德昌隆,君子道长,故大臣得以行其志,而小人无所容其谋。苟为不然,继恩岂不能排阔而出,而肯甘心就锁乎。若乃平立不拜,诚非获已,既不能如周书顾命,则不免於卷帘审视矣。

初王安石当国,变乱旧章。光献太后乘问语神宗,谓:祖宗法度不宜轻改。吾闻民间甚苦,青苗助役宜罢之。神宗崩,哲宗立,宣仁高太后临朝听政,於是散遣修京役夫,臧皇城砚卒,止禁庭工技,罢导洛司,出近侍尤无状者十三人,戒中外,无苛敛,宽民间,保户马,罢造军器工匠,罢成都府利都买马,罢京东西泗州物货场,罢市易抵当汴河堤岸司、地课放市易常平,免役息钱,罢任他出限罚钱,罢免行钱,罢提举保甲钱,罢钱粮提举保甲官,罢方田,罢墉延团将,罢增置铸钱。十四监事由中旨、王珪等弗预知也。

录曰:愚观光献、宣仁之际,其妇姑之问,可谓善继善迷者也。夫光献有欲为之志而未为,至宣仁而成就之;光献有已为之事而可法,至宣仁而遵迷之。设使绍熙崇宁之君皆能若是,何害於绍迷乎。惜乎,名则是而实则非也。苟有人心,将何面目见二后於地下。

及太后崩,哲宗改元绍圣。杨畏上言:神宗更法以垂万世,乞早讲求,以成绍述之道。帝即询以故臣孰可召用。畏即疏章惇、吕惠卿、邓温伯、李清臣。帝深纳之,以章惇为尚书左仆射,专以绍述为国是。遂引其党蔡卞、林希、黄履、来之邵、张商英等居要地,任言责,协谋朋奸,报复怨仇矣。

录曰:王安石之流祸惨矣。论者徒知归罪於变法之端,而不知实祸於绍迷之政。夫绍迷,美政也。文武周公岂惟八百年之福祚,抑且千万世之显称,人皆曰:善继人之志,善迷人之事者也。然谓之善继善迷,则其一字之问而有无穷之深意,不可以不察也。夫仁者之祚垂於无穷,而戾者之气未叉随泯。设使仁考有后,而神宗嗣孤,夷狄之祸未必然也。今以一宣仁救之而不足,一章惇坏之而有余,则以哲宗为之子也。崔鸥、陈罐千言而不入,邓洵武一言而快意,则又以徽宗为之子也。呜呼。周家传位季历以及昌,而天命之永固,神宗传位哲宗以至估,而国事之曰非,岂非继志述事之相同,而创业垂统之不善欤。

窦禹钧五子仪、俨、侃、称、僖,皆相继登科,号为五龙。冯道赠诗曰:燕山窦十郎,教子有义方。灵桩一株老,丹桂五枝芳。逮宋建隆元年,太祖谓宰相曰:深严之地,当以宿儒处之。窦仪清介重厚,非斯人不可。即曰拜为学士,后屡称仪有执守,欲相之。赵普忌其刚直。及卒,闵然曰:天何夺我窦仪之速。盖惜其未大用也。俨尤为才俊,善步星历,与卢多逊、杨徽之同任谏官,尝谓之曰:丁卯岁五星聚奎,自此天下太平。卒如其言。太祖谓侍臣曰:近朝卿士窦俨质重严整,有家法,闺门敦睦,人无斓语,诸弟不能及。僖亦中人材尔,传有操尚可嘉也。

录曰:愚观窦氏之在宋初,其变面事警则有可责,其义方训子则有可称。虽然有五星聚奎,而后一代之人物可齐;无五代乱离,而后五子之出处可铃。人情世道大抵而然,君子未可以厚非之也。

陈省华与妻冯氏性严毅,治家有法,子尧叟、尧佐、尧咨居常孝谨怡声,侍侧不敢以贵自处。景德中,尧叟掌枢机,尧佐直史馆,尧咨知制诰,与省华同在北省。比客至,兄弟常立侍父侧,客不自安,多引去。尧叟伟姿貌,强力奏对,明辩多智,数久典机密,军马之籍悉能周记。尧佐少好学,父授诸子经,其兄未卒业,尧佐窃听已成诵;及贵读书不辍。初从种放於终南山,陈搏谓省华曰:君三子皆当将相,惟中子贵且寿。一如搏言。及卒,自志其墓曰:寿八十二,不为天官一品,不为贱使相纳,禄不为辱。三者粗可归於父母栖神之域矣。尧咨以气节自任。君子谓省华声闻,由诸子而益着。有宋以来,言家法者不能及云。

录曰:愚观陈氏,一时不惟可称,而中子贵寿尤有可验。虽然以自验而电勉则可以自负,而夸毗则不可。盖贵与寿,是人之所欲也。亦有不可又者,如颜子短命,曾参寡禄,冉闵无阶,而万世之下莫不尊之,以其德耳。故太上立德,其次立功,以是归息於栖神之域,庶几无忝於风兴夜寐之心矣。

吕公着二子希哲、希纯,少从憔千之孙复石介胡缓学德器,成就大异众人;及长复从二程、张载游,闻见益广,遂绝意进取,不事科举,学以侥幸利禄。王安石将真其子雩於讲官,以希哲有贤名,欲先用之。希哲辞曰:辱公相知久,万一从仕将不免异同,则畴昔相与之意尽矣。安石乃止。及申公作相,二弟公绰公弼已官省寺,希哲独滞管库。申公叹曰:当世善士,吾收拾略尽尔。独以吾故,置不试命也。其母闻之,笑曰:是亦未知其子矣。范祖禹,其妹婿也,言於哲宗曰:希哲经术操行宜备讲读。乃除崇政殿说书。其劝导人主以修身为本,正心诚意为主,若身不能修,左右之人且不能谕,昆天下乎。与希纯世济其美,乐易简俭,终年名益重,远近皆师尊之。

录曰:史称吕申公知子之贤而不能荐,有愧於从祖。愚特以为无忝於正献。何也。文穆之时,大道为公,不当以远嫌为辞。申公之时,大道

既隐,人当以亦党自惧,以是为防他曰。林希尚言:吕大防由公着援引,故进希哲以酬私恩,而公着之恶,则希哲导成之。呜呼。孟子不云:仰不愧於天,俯不作於人。希哲以之回视雩与嬉辈真腐鼠之不若欤。

洪皓三子适、遵、迈。适幼敏悟,日诵三千言;皓使朔方,年甫十三,能任家事;以皓出使,恩补修职郎;绍兴十二年,与弟遵同中博学宏词科。高宗叹曰:父在远方,子能自立,天之报也。宜加升擢。遂除。适敕令所删定官,遵秘书正字。后三年,迈亦中是选。由是三洪文名满天下。及皓归,性秦桧,三子皆外补。皓谪英州,适往来岭南省侍者九载。桧死,适自两制一月入政府。又四日,擢居相位。遵为资政殿学士,迈为端明殿学士。迈之文学尤高,其立朝议论最多,所谓忠义之报,诅不信哉。

录曰:洪忠宣岂比於苏长孺哉。武之时,中国全盛,匈奴恃其桀敖而已。皓之时,华夷倒置,铃死无生。若非天之所报,又安能有其家乎。特以桧之恶甚於犬羊,其毒逍於丑虏,虏能容忍於异域,桧不能得侍於同朝,帝能加擢於一时,顾不能保全於异日。惟天不可为,卒之有子以显其世,有文以华其国。虽不得秉政於生前,亦登相位於身后。观於史臣,亦悻悻曰:忠义之报,有由然夫。

胡安国三子寅、宏、宁。安国疆学力行,以圣人为标的,志於康济,见中原沦没,黎民徐炭,常若痛切於身;虽数以罪去,其爱君忧国之心远而弥笃;每有君命,即置家事不问。然风度凝远,萧然尘表,视天下万物无足以婴其心。自正安右废《春秋》,不列於学官,安国谓:先圣手所笔削之书,乃使人主不得闻讲说,学士不得相传习。乱伦灭理,用夏变夷,殆由乎此。故潜心是书二十余年,以为天下事物无不备於此。每叹曰:此传,心要典也。寅号致堂本弟犹子,少桀点难制,父闭之空阁,其上有杂木,寅尽刻为人形。安国曰:当有以移其心。别置书数千卷於其上,年余寅悉成诵不遗一卷。志节豪迈,新州谪命下,即日就道。宏号五峰,传其父之学,优游衡山下余二十年,玩心神明,不舍昼夜。张拭师事之。安国之传《春秋》也,宁修纂检讨,尽出其手,著《春秋通旨》,以羽翼其书云。

录曰:人称康侯如大冬严霜,其子岂岁寒能凋者乎。所上之章,凛凛如出一辙。盖由其家学,一以《春秋》为准的也。父职总裁,子备检讨,家庭之问宛然史局。若温公与康侯者,盖不多见。虽不仕,犹仕也。至於父子并列儒宗,岂不美哉。

蔡元定二子渊、沈,皆躬耕不仕。始元定谪道州,跋涉数千里。道楚粤穷僻处,父子相对惟以道理自相怡悦。沈年三十屏去举子业,以圣贤为师。自洪范之数,学者久失其传,元定独心得之,然未及论着。常曰:成吾书者沈也。沈受父师之说,沉潜反覆者数十年,然后成书,以谓体天地之撰者易之象,纪天地之撰者范之数。数始於一奇,象成於二偶。奇者数之所以行,偶者象之所以立。故二而四,四而八。八者,八卦之象也。一而三,三而九。九者,九畴之数也。由是重之而六十四,六十四而四千九十六,而象备矣。九而八十一,八十一而六千五百六十一,而数周矣。易更四圣而象己着,范锡神禹而数不传。后之作者昧象数之原,窒变通之妙,或即象而为数,或反数而拟象,洞极用书,潜虚用图,牵合传会,自然之数蚀焉。先君子曰:洛书者,数之原也。余读洪范而有感焉。上稽天文,下察地理,中参人物,古今之变,穷义理之精微,究兴亡之征兆,彝伦所叙,秩然有天地,万物各得其所之妙。故西山贾氏以为与三圣之易同功者是也。

录曰:愚观数公之子,惟九峰之传独得其宗。其所著《洪范皇极》,盖以天地之所以笔者数也,人物之所以生者数也,万物之所以得失者亦

数也。数之体着於形,数之用妙乎理,非穷神知化、独立物表者曷足以与此哉。其作书集传也,曰:二帝三王之治本於道,二帝三王之道本於心。礼乐教化,心之发也;典章文物,心之着也;家齐国治天下平,心之推也。心之德其盛矣乎。圣人之心见於书,犹化工之妙着於物,非精深不能识也。此所以卓冠群伦,而从祀夫子庙庭-,不亦宜乎。

李舜臣三子心传、道传、性传。舜臣传学力行,多所着述。父子各秉史才,迁宗正寺簿,重修裕陵玉牒。当曾布吕惠卿初用事,必谨书之。或谓非执政除免,格不应书。舜臣曰:治忽所关,可拘常法。他所笔削,多类此。心传为修撰,专修高、孝、光、宁四朝实录。端平三年上书言致旱之由,曰:和耀增多而民怨。曰:籍赀不以罪而民怨。凡此皆起於大兵之后,而势未有以消之,故愈积而愈极也。道传明於河洛之学,尝访求从学朱熹之门者与之讲习,尽得其遗书而读之,笃於践履,卧榻问大书唤起截断四字,其用功慎独如此。於经史未有论着,曰:学未至,不敢於诗。文未尝苟作,曰:学未至,不暇。性传尝进对,有崇尚道学,未遇其实之言。帝曰:实者何。对曰:在格物致知。以为出治之本。又言:束周以后,诸侯、卿大夫皆以既葬除服。秦汉之际,尤为浅促。孝文定为三十六日之制,则视孝惠以前已有加矣。东汉以后,又损之为二十七日。谓之以日易月,则薄之至也。

录曰:愚观李氏一门,三子造诣略同,《宋史》列於儒林可无愧也。而乃分为四处,心传、道传总归一巷亦可也,而乃殊於二门。若此者,可以见十羊九牧,前后不伦,欲无繁冗不可得矣。而元定之子沉从祀庙庭,不为列传,子抗反为之,然则只为官爵而已。故曰:余岂好辩哉。余不得已也。

唐璘拜监察御史台史,且至惶骇趁避。其母曰:人言此官好,汝何忧乎。璘曰:此官须为朝廷争是非。一咈上意,或性权贵,恐重为大人忧。母曰:第尽言。吾有而兄在。璘拜谢就职,首疏:天变而至於怒,民怨而几於离,海宇将倾,天下将覆。陛下谓此何时尚。纵欲累德,文过饰非,疏远正人,押昵戚坚;宰相用时文之才为经世之具,不顾民命,轻挑民端,不度事宜,顿空国帑,季政厥子,内交商人,贿涂大开,小雅尽废,琐琐姻侄敢预邪谋,视国事如徘优,以神器为奇货。都人侧目,朝士痛心。盍正无将之诛,以着不忠之罪,盖指贾似道也。再疏:郑清之妄庸误国,其子士昌招权纳贿,拔庸将为统帅,起脏吏为守臣。璘立台仅百日,世谓唐子方再见,皆母指教之也。

《元史》:姚天福拜监察御史,母戒之曰:古称公尔忘私。委质为臣,当罄所衷,以塞其职,勿以未亡人为恤。俾吾追综陵母,则死之日犹生之年也。天福亦请於宪府曰:御史责当言路,有犯无隐。苟获谴乞,不为亲累。或以闻,世祖叹曰:天福母子虽生今世,其义烈之言当於古人中求之。

录曰:宋唐璘与元天福,其母教戒同也,而其功业则异。璘立台仅百日,虽曰切剧上躬,尽言无隐,宋至是已无可为矣。纵使子方复出,谁能救之乎。天福当世祖之际,练行言听,不惟整摄台纲,无一蛇二首之患,且能复立按察,有折服豪右之功。然则璘非骇也,大厦将倾,有不胜其任之忧;福非烈也,元运方隆,无自贻伊戚之患。母之一喜一惧,而世道一污一隆,从可知矣。

拜住,安童孙也,五岁而孤,母却烈氏有贤操教养之,稍长宏远端亮,有祖风。尝奏:人之仕宦随所职司,事皆可习至,於学问有本,施於事业。此儒者之事,宰相之资也。陛下委臣以大任,臣有所畏者三:畏辱祖宗;畏天下事大,识见有所未尽;畏年少不克负荷,无以上报圣恩。常直内庭,知无不言。及入相,振立纪纲,修举废坠,裁不急之务,杜侥幸之门,加惠兵民,轻榣薄敛。英宗倚之,相与励精图治。时天下晏然,国富民足,远夷有古未通者,皆朝贡请吏。初为礼仪院使,年方二十。吏就第请署,适后圃阅戏,母厉声呵之曰:官事不治,若尔所为,岂大人事耶。遂探自克责。一日侍宴,英宗强以数卮。既归,母戒曰:天子强汝饮,当益戒惧,无酣於酒。每事督训。故人谓拜住之贤,母之教也。

录曰:木华黎,元之四杰也。四世而有安童,又再世而得拜住。乃有所畏者,三祖孙奕世无忝,孰谓夷运而能若是哉。揆厥所由其母,闲之维,则收其放心,无宁沉湎之所致也。自是而后不能及矣。

《皇明名臣录》:景泰中,礼部郎中章纶、给事中林聪、御史锺同、大理卿廖庄因灾异陈言。是时太上皇别居南宫,宪皇帝易储为王,两宫疏隔,嫌隙滋萌,灾异荐臻,人心危惧,廷臣无敢言者。纶特陈修德弥灾十四事,内惇孝义,谓:太上皇帝君临天下十有四年,陛下向尝亲受其册封,恭为臣子,是天下之父也。每月朔望及岁旦,宜率群臣朝见,以极尊祟之道。又欲复旧皇后於中宫,以正天下之母仪。复旧皇储於束宫,以定天下之大本。知此,则伦谊笃而和气充,天意自回,灾异自弥矣。作旨锢禁。先是景泰三年,朝廷初请易储,事下廷议,举朝大小臣工持疑,未敢发,聪独首言:皇太子无过,不可易。愤激不肯署名,与锺同、廖庄前后谏议相同,虽不能阻止,而人服数臣之义,天命卒无改云。

录曰:臣观诸臣之义,凛凛乎《春秋》大旨,当今万世之攸赖者也。夫剧积出奔,辄未尝废;隐公摄位,桓乃嗣立。

英庙初还之时,宪皇方暴盛也。何以易为哉。蚓景皇帝储嗣况瘁,后亦荐更当是时也。正宜纳锺同、章纶之说,直林聪、廖庄之论,加礼於太上,复储於束宫,则名正言顺,异曰夺门之变,未可知也。曾未瑜时,应天顺人。英庙既晦而复光,宪皇既废而反正,传至我皇上亿万载,无疆之休。当时诸臣之议,宁不明白正大矣乎。乃知我明大统之传,建天地,揭日月,未可斯须违越者也。

《燕对录》:弘治十八年五月,上不豫,司礼监宣内阁李东阳、刘健、谢迁同入乾清宫,至御榻,上着便服坐,健等叩头。上令近前,於是直叩榻下,上曰:朕承祖宗大统,在位十八年。今年三十六岁,乃得此疾,殆不能兴。上玉色发赤,火声盛气。健等曰:陛下万寿无疆,偶尔违和,暂须调摄,安得遽为此言。上曰:朕自知之,亦有天命不可强也。朕为祖宗守法度,不敢息荒。蒙皇考厚恩,选张氏为皇后,成化二十三年成婚,至弘治四年九月二十四日生束宫,今十五岁矣,尚未选婚。社稷事重,可亟令礼部举行。皆应曰:若。上又曰:束宫聪明,但年幼好逸乐。先生每勤请他出来读些书,辅导他做个好人。健等皆叩头,仰奏曰:臣等敢不尽力。

录曰:臣观孝皇垂绝之命,其从容委曲,始终详尽,比之周书顾命,异世同揆。至若曰:朕为祖宗守法,不敢怠荒。尤万世臣子深思痛念,至今在於人心所不能忘也。但以好逸之言,真如末命所谕,而后刘瑾、朱宁、江彬之徒纷纭瞽惑,尚颊在天之灵旋起旋灭,无能久祸,其贻谋不亦远乎。

祭酒宋公讷禀性纯诚,动以矩护,不妄言笑。会建大学成,中外贡入,学徒日伙,教泥不行,於是擢为祭酒,所以提契铲碘不遗余力,横经发难,击部廓塞,学者如客得归,居常寝食恒在厢房,不宿於家。一日有疾,上遣中使问谕,召其子麟还京侍养。至是麟等恳请还家,厉声曰:是何风云气少,儿女情多耶。及病革乃归。上亲为文祭之官,其次子复祖为司业。

录曰:惟日孳孳,毙而后已。圣人所以勉学者,未闻不宿於家也。以为风云气少,儿女情多,然则叉须铁石心肠而后可耶。虽然以若人而在师保之位,不息人君一曰之问,接贤士大夫之时少,与宦官官妾之时多。此所以道能信主,忠可身行。阙子复为司业,岂寻常兄女子者可比耶。

《尹直琐缀录》:尚书何文肃公乔新,父太子太保、吏部尚书何文渊。昔任温州知府,不受遗金,人为立却金馆,至今犹存。及文肃公初第进士,使淮西,巢令问徽以尝师其先公,赠以白金,文绮公却之,徽曰:吾以寿吾师,非赠君也。答曰:子以寿吾父,因他人致之则可,因吾致之则不可。在闽时,市舶内臣死,镇守分其余赀,遗三司,公独力辞,不获,则受而输於公帑。及长汴臬,都指挥武成德尝因荐已烬以犀带银器,笑曰:我知君,君不知我。武暂而退。及致仕,杨宣慰遣使致金币为寿,并献文梓,可为寿具者一无所纳。或劝之曰:戒之在得,正在今日。其廉盖素性然也○

录曰:昔人有言:臣之清,不如臣之父者。今亦有言:何之清,不如何之子者。愚则以清白士大夫美德,至父子奕世相传,虽出甩勉,亦所当向若,徒以为过。情娇激,则世无全人矣。录之。

天顺初,太监曹吉祥、忠国公石亨估宠擅权。监察御史杨谊劾之。既而彗孛迭见,二势益张。公约十三道连名,极论有私於亨者。亨乃与祥合谋、上谱下锦衣狱文,致其死。会京城大风雨雹,拔木坏屋,走下马牌於正阳郊外,始得末减,谪戍辽束,遇赦还职。时二凶尚在,或谓宜诣谢,方可无事。公不肯,复戍广西。及二凶诛,方始复官。子源弘治问任钦天监五官监候。正德初,逆瑾当权,源上疏言:占候得:大角及心宿中星动摇天游,天机、天权星不明。因劝先皇安居深宫,远绝游幸,节赏赐,止工役,亲元老大臣,讲读诗书。复疏:十月二十六曰占候得:连曰雾雾交作,为众邪之气阴冒于阳臣,欺于君。小人擅权,为下叛上,引譬甚力。又言:自正德二年以来,一向占候得火星入太微,垣帝座之前,或束或西,往来不一。劝上宜思豫防。意在瑾也。於是瑾.怒,唤源面斥,娇韶杖责,遣戍肃州。

录曰:愚观谪戍之命,一之已甚,未闻再而无悔者也。不题之言,父已罹辜,未闻子复蹈之者也。惟有父子铁石之心,而后有前后筮龟之论。杨氏可谓不没矣。此其大风雨雹,亦可以见天心仁爱之至也。

弘道录卷之二十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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