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道德真经广圣义(杜光庭)

道德真经广圣义卷之二十九

唐广成先生杜光庭述

将欲歙之章第三十六

疏:前章明能行道化,人所归往。此章明道或用权,国之利器归往则安於平泰,利器则不可示人。初标歙张之权,次示柔弱之行,终结渊鱼之喻,以明权道之征。○义曰:道之为化,应变随机。其於上古也,则君任於道,臣富於德,民全於和,故视不可见,听不可闻,用不可既。及乎代云浇薄,俗已迁讹,玄妙难明,希夷靡测。将欲顿归淳朴,遽汰浇漓,至音寂寥,寻求遐邈,圣人教理代之主,持权变之机,示歙敛开张之门,以遏奸诈,反与夺废兴之用,以检回邪。摄奸诈可复於忠良,束回邪可归於正直。明此权变,虽非至理之本,亦乃助理之方。故谓为国家之利器也。用利器之主,亦犹用兵马,不得已而用尔。犹须柔弱其行,微明其机,不以其权示於非人。如鱼之不可失水,鱼失水则死。人失机则败。《素书》曰阴谋外泄者败,《易》曰机不密则害身,此之谓矣。

将欲歙之,必固张之;将欲弱之,必固强之;将欲废之,必固兴之;将欲夺之,必固与之。

疏:歙,敛也。此明圣人用权道,以摄化众生也。夫人既有钝根利根,故教有权有实。圣人欲量众生根性,故以权实覆却相明。利根众生见善则迁,有过则改,略示方便,深达根原。

义曰:圣人设教,分权实二门。上士利根,了通实教。中下之士,须示权门。权门变通,其法甚广。依经所判,略具四门。夫根者,谓智性之根也。人之所禀,真元道性,能生众智。如草木之根,生花结实,展转相生,故名根也。性之生智,亦如此焉。禀受之性,由其气也。有清浊不同。性有利钝差别,气清和者生乃颖利,才智过人,明古达今,问一知十。此人根性既利,了悟圆通,见可而进,知难而退,见善如不及,闻恶如探汤。故能见善则迁,有过则改,明方便之法,知进趣之途,不俟权道诱之,自达真实之教矣。四门者,歙弱废夺也。

疏:钝根众生,惑滞滋久。自非以权摄化,不可令其归往。故将歙敛其情欲者,则先开张极其侈心,令自困於爱欲,即当自歙敛矣。强弱等义,亦复如是。推而行之,无不信矣。乍闻斯语,以为非道德之意。深达玄极,然后明权实之由。故注云君子行权,贵於合义;小人用之,以为诈谲。下文又云不可以示人者,正为权道之难故尔。

义曰:钝根之人禀气浊杂者,则生顽钝,智识不通,莫辩是非,岂知善恶。或复贪性狠戾,徇欲恣情,动陷罪缠,永乖人域。圣人常善救物,俯念含灵,示以权门,令其自悟。故开四门权道,以摄化之。第一将欲歙之,必固张之者,摄其心也。第二将欲弱之,必固强之者,摄其性也。第三将欲废之,必固兴之者,摄其欲也。第四将欲夺之,必固与之者,摄其贪也。夫心廉则道葬,心侈则过生。因侈获过,自思获其廉矣。此歙敛其心之权矣。性弱则德全,性强则祸起。因强起祸,自思复其弱也。此伏性挫强之权也。寡欲则行清,多欲则神浊。欲深浊极,自思复其清矣。此废欲清神之权也。不贪则俭约,极贪则殃身。因贪获殃,自思复其俭矣。此修俭夺贪之权也。皆先极其侈心,使自困於贪欲,然后反性修道也。乍闻者以为非无为自化之旨,然性有利钝之别,悟有渐顿之殊。顿悟者不假於从权,渐化者须资於善诱,乃有权实之别尔,权道教人,合归乎大义,故云贵於合义也。小人轻弄权道,因其诈欺,故不可以轻示於非道之人矣。《论语》云:可与立,未可与权。言用权之难也。《阴符》曰:君子得之固穷,小人得之轻命。此之谓欤。

是谓微明。

注:经云正言若反,《易》云巽以行权。权,反经而合义者也。故君子行权,贵於合义。小人用之,则为诈谲。孔子曰:可与立,未可与权矣。故老君前章示执大象,斯谓之实,此章继以歙张,是谓之权。欲量众生根性,故以权实覆却相明,令必致於性命之域。而惑者乃云非道德之意,何其迷而不悟哉?故将欲歙敛众生情欲,则先开张极其侈心,令自困於爱欲,则歙敛矣。强弱等义,略与此同。此道甚微,而效则明着。故云是谓微明尔。

疏:权道摄化,其理甚微。校其所中,效则明着。故云是谓微明。

义曰:权道至微,用之则明。校量其效,可谓彰显矣。着,明也。夫圣人属念上士游心,玄葬无为,冥符至道。而权实之教安所用哉?所以权教之设,为中下之智耳。亦犹用兵之道也。上智伐谋制敌,不在於兴师,坐筹决胜,折冲千里,而下智昧於机变,叉俟交兵,上决颈领,下剖肝肺,然后方知胜负之势,徐议进退之方。如此昧於变通,必须示其权法,因权变正,可谓无弃於人矣。巽以行权,可与立之义,已具别解。

柔弱胜刚强。

注:巽顺可以行权,权行即能制物。故知柔弱者叉肚於刚强矣。

疏:《易》云巽以行权,欲明巽顺谦卑则可以行於权道。故欲翕先与之张,欲弱先与之强,而卒令其歙弱者是柔弱之道,能制胜於刚强也。故云柔胜刚弱胜强。

义曰:《易□下系》云巽以行权。巽,顺也,既能顺时合宜,故可以行权也。若不能顺时制变,则权不可行矣。夫巽者,齐也,顺也。东南之卦,春夏之交,斗柄东南,万物洁齐矣。巽主申明号令,以示法制,故云巽德之制也。又巽主於风,帝王号令,犹风之行教,能称扬号令而不彰伐,以自幽隐。故曰巽称而隐。以是言之,巽有柔顺,洁齐、幽隐、不伐。具此四德,复能发号施令,应变制宜,方可行於权道。由此而论,权道不可轻而议之也。若合义能行,则可以化恶为善,兴国利民。不能者则害性伤身,卒为诡诈矣。人君教犷恶之人以权制变,然更守以柔弱,示之谦和,则刚强之人咸遵其柔德矣。

鱼不可脱於渊,国有利器不可以示人。

注:脱,失也。利器,权道也。此言权道不可以示非其人。故举喻云鱼若失水,则为人所擒。权道示非其人,则当窃以为诈谲矣。

疏:脱,失也。利器,权道也。夫鱼之在水,犹人主秉权。鱼失水则为人所擒,权道假示非其人则为小人所窃弄,而为诈谲矣。

义曰:鱼之处渊也,失水则死,得水则生。人君用权道也,得其人则为善,失其人则为败。鱼能潜深潭,匿巨浸,不贪饵,不吞钧,则无失水之忧也。人君能任贤良,委忠正,斥奸佞,塞回邪,则无失权之叹矣。鱼失水则为人所擒,君失权则小人得志。窃人君权道而弄之者,必反白以为黑,反善以为恶,肆其奸邪,纵其残酷。所以竖牛之废嫡立庶,倾陷於穆子之家;赵高之疾正害忠,隳亡於秦祖之业。民罹其祸,人怨其君,民散国危,不可以救矣。《说文》曰:诈,欺也。谲者,谬欺於天下也。谲者,《春秋》晋文公使楚怒而战,乃执曹侯,卑於宋,楚果伐宋。文公因而战楚,楚师败绩。文公复召周襄王於河阳,以诸侯见,且使王狩。故大合诸侯,而欲以尊事天子,以为名义。自嫌强大,不敢朝周。喻天王出狩,因得尽君臣之礼,皆谲而不正之事也。仲尼曰:以臣召君,不可以训。故书曰:天王狩于河阳。非其地也。若此尚谓之谲谬,况奸臣小人弄权欺主,得不戒而自悔乎?修道之士,内正其心,外正其行,内外惟一,贞正无邪,然后属心动念,可以昭感真灵。如其言行相违,邪而不正,虽屈伸俯仰,外饰其容,信无益矣。

道常无为章第三十七

疏:前章明道或用权,示以歙张之卫。此章明权必合义,将镇无名之朴,故道无为,侯王守之而自化,朴不欲,天下以静而自清。老君因言以明无言,说教而欲遣教,故演畅此章於上经之未将,寄兼忘於玄悟之人尔。○义曰:人君之理天下也,以实教齐君子,以权教伏小人,以无为之道统权实二教,以为化本。夫实教者,君君臣臣,父父子子,礼乐仁信,以正万方。人君与君子服而行之,垂法四海。小人者进不亲於仁义,退将陷於刑章,若不以权道诱之,改恶为善,因而沦丧,斯为弃焉。老君曰人无弃人,故设权道教之,亦使归善,兼济天下,皆可复朴矣。朴者,妙本之道也。侯王守而用之,万物自化,设欲变易,常以无为镇之,则天下静而正矣。修道之士,圣人以玄功难懋,世欲易迷,设科戒仪范之文,用齐其外;着注念神凝之法,以正其心。复以炼气胎元之方,制其食味;祈真朝谢之品,涤其过尤。然后趣於学无学之途,臻乎冥寂,栖於损之又损之府,契乎无为。则邪谪之关之不开,镇静之淳和可致。

道常无为,而无不为。

疏:道性清静,妙本湛然,故常无为也。万物恃赖而生成,有感而必应,故无不为也。夫有为者则有所不为也,故无为者则无不为矣。

义曰:道性无杂,真一寂寥,故清静也。玄深不测,如彼澄泉,故湛然也。寂然不动,无为也。感而遂通,无不为也。无为者,妙本之体也。无不为者,妙本之用也。体用相资,而万化生矣。若扣之不通,感之不应,寂然无象,不能生成。此虽无为,何益於玄化乎?若复循回不息,动用不休,役役为劳,区区无已,此之有为也,何所宁息乎?当在为而无为以制其动,在无为而为以检其静,不离於正道,无滞於回邪,可与言清静之源矣。

侯王若能守,万物将自化。

注:妙本清静,故常无为。物恃以生,而无不为也。侯王若能守道无为,则万物自化。君之无为,而人淳朴矣。

疏:侯王若能守道清静,无为无事,则万物将自感化,君之善教而淳朴矣。

义曰:君王理万方,诸侯率一国,俱能用无为之道,清静之化,万物化於下,侯王静於上。可谓至理矣。教而后化,是从而化也。不教而化,是自化也。教而化者,无不为而能化物也。不教而化者,无为而自臻於化也。

化而欲作,吾将镇之以无名之朴。

注:人既从君上之化,已无为清静,而复欲动作有为者,吾将以无名之朴而镇静之。无名之朴,道也。

疏:无名之朴,道也。欲作者,动作有为也。吾者,侯王自称也。言人禀承善教以化,君德无为清静矣。而复欲动作有为者,吾则将以无名之朴以镇静之,令其清静不动作也。义曰:夫应用则为道,道有强名也。摄迹复归朴,朴无名也,侯王以道化人,人禀其化,皆清静矣。若复他境所牵,人欲动作者,侯王复以道之妙本、无形无名之至朴镇静其心,不令有为动作,常合於道化清静也。人之修道,融心寂神,已有通感而世尘妄起,外念忽生,将超躁竞之途,或溺是非之境,即可急诣静室,思玄念真,以无为之道镇其心灵,制於妄想。如水之浊,徐以澄清,则三尸不能干,百邪不能扰,魔试都息,造於虚无之阶矣。

无名之朴,亦将不欲。

疏:上言凡人欲动作有为者,人君则将无名之朴而镇静之。今言於彼无名之朴,亦将不欲者。夫所以镇无名之朴,为众生兴动欲心,若复执滞无名,还将有迹,令此众生寻迹丧本,复入有为,则与彼欲心等无差别。

义曰:凡人既化清静而复动作有为,以积习生常,况迷日久。亦犹水难清而易浊,性难澄而易昏,心难静而易动,志难久而易退。人君当以妙本之朴镇而静之。亦既静矣,又当兼忘所执,都令泯然,则冥寂玄通,洞达真妙,是令众生不滞於迹,圣人不滞於空,空有两忘,尽登正观矣。

疏:故初用无名之朴,以镇静苍生欲心。苍生欲心既除,圣人无名亦舍。喻如药以理病,病愈而忘药;舟以济水,水济而遗舟。若水已济而仍守舟,病已除而复尝药,岂唯不达彼岸,亦复更生患累矣。

义曰:既已静於人性,复能遣其无名。如既济而忘舟,病愈而忘药,可谓达真修之要矣。夫舟药者,喻言教也。众生轮回,世网迷惑有无,渐染六尘,牵缘众恼而为病也。老君演无为之训,叙弘救之功,以此真经为理病之良药。因经开悟,迷惑自祛,洗内染之尘,绝外牵之恼,积病既愈,世网尽除。然须遣教忘言,混融归道矣。又以世间众恼,生死轮回,流浪真元,漂沉正性,有如巨海陷溺,众生逐境随波,无由超度。老君以此经玄妙,理国济人,於忧欲海中拯拔群品,因经得济。如乘巨舟横截迅流,超登彼岸,欲波不能荡其性,爱浪不能溺其心,出积苦之庭,践长生之域。既已济矣,然当忘所乘之舟,舍所执之行,栖神无何之境,游心自得之乡,是可谓虚而保真,清而容物,人貌而天,泛然皆顺,独任自然矣。若执所乘之舟,保所饵之药,不达而生患,岂虚言哉?

不欲以静,天下将自正。

注:言人君既以无名之朴镇静苍生,不可执此无名而令有迹。将恐寻迹丧本,复入有为,故於此无名之朴亦将兼忘。不欲於无欲,无欲亦忘,泊然清静,而天下自正矣。

疏:夫无名之朴既将不欲,不欲之欲於此亦忘,则泊然清静,是名了出。君无为而上理,人遂性而下化,不烦教令而天下正平。故云天下将自正。

义曰:众生动作之心既已静矣,而又忘舟药之喻,仍遣无名之朴,不欲之欲亦复都忘,是则了出有无,旷然不滞。君於上也,不言而自信。人於下也,不化而自行。不言而信,是无为而上理也。不化而行,是遂性而下化也。化及於此,何教令之有哉?天下正平,可复於太古之道矣。理身者因教而明道,悟道而忘言。不为誉故无怨,不为利故无害。理心术,理好憎,适情性,不惑祸福,不妄喜怒,混然与大道冥通,而忘其所习,遣其所执,心寂於中,神化於外,修於无修,学於无学,得於无得,可谓明真经之玄迹,窥大圣之堂奥矣。上经法天,故奇,有三十七章。此章居其末,更复显明至道妙用,重训人君侯王明此微言,可臻於了悟矣。

道德真经广圣义卷之二十九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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