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庄子翼(焦构)

经名:庄子翼。明人焦竑撰。八卷,附录一卷。底本出处:《万历续道藏》。参校本:明万历十年刊本(简称明本)。

庄子翼卷之一

内篇逍遥游第一

北冥有鱼,其名为鲲。鲲之大,不知其几千里也。化而为乌,其名为鹏。鹏之背,不知其几千里也。怒而飞,其翼若垂天之云。是乌也,海运则将徙於南冥。南 冥者,天池也。《齐谐》者,志怪者也。谐之言曰:鹏之徙於南冥也,水击三千里,搏扶摇而上者九万里,去以六月息者也。野马也,尘埃也,生物之以息相吹也。 天之苍苍,其正色耶?其远而无所至极耶?其视下也,亦若是则已矣。

郭注:鲲鹏之实,吾所未详也。夫庄子之大意,在乎逍遥游放,无为而自得。故极小大之致,以明性分之适。达观之士,宜要会其归,而遗其所寄也。鲲之化 鹏,非冥海不足以运其身,非九万里不足以负其翼。此岂好奇哉。直以大物铃生於大处,大处必生此大物,理固然者。翼大则难举,故搏扶摇而后能上九万里,一去 半岁,至天池而息也。野马者,游气也。野马、尘埃皆鹏之所凭以飞者。夫天之苍苍,竟未知便是天之正色耶。天之为远而无极耶。鹏之自上以视地,亦犹人之自地 观天,则止而图南矣。言鹏不知道里之远近,趣足以自胜而逝也。

且夫水之积也不厚,则负大舟也无力。覆杯水於助於交切堂之上,则芥为之舟。置杯焉则胶,水浅而舟大也。风之积也不厚,则其负大翼也无力。故九万里则风 斯在下矣,而后乃今培风;背负青天而莫之天关遏者,而后乃今将图南。蜩与鸯鸠笑之曰:我央起而飞,抢榆枋,时则不至而控於地而已矣,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? 适莽苍者,三餐而反,腹犹果然;适百里者,宿舂粮;适千里者,三月聚粮。之二虫又何知。小知不及大知,小年不及大年。奚以知其然也?朝菌窘不知晦朔,蟪蛄 不知春秋,此小年也。楚之南有冥灵者,以五百岁为春,五百岁为秋;上古有大椿者,以八千岁为春,八千岁为秋。而彭祖乃今以久特闻,众人匹之,不亦悲乎?

郭注:鹏之所以高飞者,翼大故耳。夫质小者所资不待大,则质大者所用不得小矣。故理有至分,物有定极,各足称事,其济一也。若乃失乎忘生之主而营生於 至当之外,事不任力,动不称情,则虽垂天之翼不能无穷,次起之飞不能无困矣。夫所以乃今将图南者,非其好高而慕远也。风不积则夭板,不通故耳。三餐三句, 所适弥远,则聚粮弥多,故其翼弥大,则积气弥厚也。二虫谓鹏、蜩也。对大於小,所以均异趣也。夫趣之所以异,岂知异而异哉,皆不知所以然而自然耳。此逍遥 之大意。夫年知不相及,若此之悬也,比之众人之所悲,亦可悲矣。而众人未尝悲此者,以其性各有极也。苟知其极,则毫分不可相跋,天下又何所悲乎哉?夫物未 尝以大欲小,而必以小羡大。故举小大之殊,各有定分。非羡欲所及,则羡欲之累可以绝矣。夫悲生於累,累绝则悲去,悲去而性命不安者,未之有也。自此已下至 於列子,历举年知之大小,各信其一方,未有足以相倾者,然后统以无待之人。遗彼忘我,冥此群异。异方同得,而我无功名。是故统小大者,无小无大者也。苟有 乎小大,则虽大鹏之与斥鴳,宰官之与御风,同为累物耳。齐死生者,无死无生者也。苟有乎死生,则虽大椿之与媳蛄,彭祖之与朝菌,均於短折耳。故游於无小无 大者,无穷者也。冥乎不死不生者,无极者也。若夫逍遥而系於有方,则虽放之使游而有所穷矣,未能无待也。

汤之问棘也是已:穷发之地,有冥海者,天池也。有洰焉,其广数千里,未有知其修者,其名为馄。有乌#1焉,其名为鹏,背若泰山,翼若#2垂天之云,搏 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,绝云气,负青天,然后图南,且适南冥也。斥鴳晏笑之曰:彼且奚适也?我腾跃而上,不过数仞而下,翱翔蓬蒿之间,此亦飞之至也,而彼 且奚适也?此小大之辨也。故夫知去效一官,行比一乡,德合一君,而征一国者,其自视也,亦若此矣。而宋荣子犹然笑之。且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,举世而非之而 不加沮,定乎内外之分,辨乎荣辱之境,斯已矣。彼其於世,未数数朔然也。虽然,犹有未树也。夫列子御风而行,泠然善也,旬有五日而后反。彼於致福者,未数 数然也。此虽免乎行,犹有所待者也。若夫乘天地之正,而御六气之辨,以游无穷者,彼且恶乎待哉?故曰:至人无己,神人无功,圣人无名。

郭注:汤之问棘,亦云物各有极。任之则条畅,故庄子以所问为是也。向言二虫殊#3翼,故所至不同。或翱翔天池,或毕志榆枋。直各称体而足#4。不知所 以然也。今言大小之辨,各有自然之素#5。既非跂慕之所及,亦各安其天性。不悲所以异,故再出之。其自视亦若此者,亦犹鸟之自得於一方也。宋荣子犹然笑之 者,未能齐,故有笑也。举世毁誉之而不加劝沮者,审自得也。定乎内外之分者,内我而外物。辨乎荣辱之境者,荣己而辱人。斯已矣者,亦不能复过此也。於世未 数数者,足於身,故间於世也。犹未树者,言唯能自是耳,未能无所不可也。冷然,轻妙之貌。旬有五日而反,言有待者虽御风而行,不能以一时而周也。然其行亦 自然耳,非数数然求之也。非风则不得行,斯必有待也。唯无所不乘者,无待耳。天地者,万物之总名也。天地以万物为体,而万物必以自然为正。故大鹏之能高, 斥鴳之能下。大桩之能长,朝菌之能短,凡此皆自然之所能。非为之所能也,不为而自能,所以为正也。故乘天地之正者,即是顺万物之性也。御六气之辨者,即是 游变化之涂也。如斯以往,则何往而有穷哉。所遇斯乘,又将恶乎待哉?此乃至德之人玄同彼我者之逍遥也。苟有待焉,则虽列子之轻妙,犹不能以无风而行。故叉 得其所待,然后逍遥耳,况大鹏乎?夫唯与物冥而循大变者,为能无待而常通,岂自通而已哉。又顺有待者,使不失其所待。所待不失,则同於大通矣。故有待无 待,吾所不能齐也。至於各安其性,天机自张,受而不知,则吾所不能殊也。夫无待犹不足以殊有待,况有待者之巨细乎?无己,故顺物,顺物而至矣,理至则述灭 矣。今顺而不助,与至理为一,故无功。圣人者,物得性之名耳,未足以名其所以得也。笔乘:至人知道,内冥诸心而泯绝无寄,故置无己。神人尽道,成遂万物而 妙用深藏,故曰无功。圣人念道,神化荡荡而了不可测,故曰无名。

尧让天下於许由,曰:日月出矣,而燸火不息,其於光也,不亦难乎。时雨降矣,而犹浸灌,其於泽也,不亦劳乎。天子立而天下治,而我犹尸之,吾自视缺 然。请致天下。许由曰:子治天下,天下既已治也,而我犹代子,吾将为名乎?名者,实之宾也,吾将为宾乎?鹪鹩巢於深林,不过一枝;偃鼠饮河,不过满 腹#6。归休乎君,予无所用天下为。庖人虽不治庖,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。

郭注:夫能令天下治,不治天下者也。故尧以不#7治治之,非治之而治者也。今许由方明既治,则无所待之,而治实由尧。故有子治之言。夫治之由於不治, 为之出乎无为也。取於尧而足,岂借之许由哉。若谓拱默山林之中而后得称无为者,此老庄之谈所以见弃於当涂,当涂者自必於有为之域而不反也。夫自任者对物, 而顺物者与物无对,故尧无对於天下,而许由与稷契为匹矣。何以言其然耶?夫与物冥者,群物之所不能离也。是以无心玄应,唯感之从。泛乎若不系之舟。东西、 之非己也,故无行而不与百姓共者,亦无往而不为天下君矣。以此为君,若天之高,实君之德也。若独兀然立乎高山之顶,守一家之偏尚。此故俗中之一物,而为尧 之外臣耳。若以外臣代之内主,斯有为君之名而无任君之实也。鹪鹩一枝,偃鼠满腹,言性各有极。苟足其极,则余天下之财也。归休二句,均之无用。而尧独有 之,明夫怀豁者无方,故天下乐推而不厌也。庖人尸祝,各安其所司。鸟兽万物,各足於所受。帝尧许由,各静其所遇。此乃天下之至实也。各得其实,又何所为乎 哉。自得而已矣,故尧许天地虽异,其於逍遥一也。

肩吾问於连叔曰:吾闻言於接舆,大而无当,往而不近。吾惊怖其言犹河汉而无极也,大有径庭,不近人情焉。连叔曰:其言谓何哉?曰:藐眇姑射夜之山,有 神人居焉。肌肤若冰雪,掉绰约若处子;不食五谷,吸风饮露;乘云气,御飞龙,而游乎四海之外;其神凝,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。吾以是狂诳而不信也。连叔曰: 然,瞽者无以与预下同乎文章之观,聋者无以与乎锺鼓之声。岂唯形骸有聋盲哉?夫知亦有之。是其言也,犹时女汝也。之人也,之德也,将磅砖薄万物以为一,世 薪乎乱,孰弊弊焉以天下为事。之人也,物莫之伤,大浸稽启天而不溺,大早金石流、土山焦而不热。是其尘垢秕糠,将犹陶铸尧舜者也,孰肯以物为事。宋人资章 甫而适诸越,越人断短发文身,无所用之。尧治天下之民,平海内之政。往见四子藐姑射之山,汾焚水之阳,官杳然丧其天下焉。

郭注:此皆寄言耳。神人即圣人也。夫圣人虽在庙堂之上,然其心无异於山林之中。世岂识之哉?徒见其戴黄屋,佩玉玺,便谓足以缨绋其心矣。见其历山川, 同民事,便谓足以憔悴其神矣,岂知至至者之不亏哉。今言王德之人而寄之此山,将明世无由识,故乃托之於绝垠之外而推之於视听之表耳。处子者,不以外伤内 也。不食五谷,吸风饮露者明神人非五谷所为,而特禀自然之妙气也。夫体神居灵而穷理极妙者,虽静默间堂之裹,而玄同四海之表。故乘两仪而御六气。同人群而 驱万物。苟无物而不顺,则浮云斯乘矣。无形而不载,则飞龙斯御矣。遗身而自得,故行若曳枯木,止若聚死灰,是以云其神凝也。其神凝,则不凝者自得矣。世皆 齐其所见而断之,岂尝信此哉?不知至言之极妙,而以为狂而不信,此智之聋盲也。是其言,犹时女者,谓此接舆之所言者,自然为物所求,但智之聋盲者谓无此理 也。夫圣人之心,极两仪之至会,穷万物之妙数,故能体化合变,无往不可,旁砖万物,无物不然。世以乱故求我,无我心也。我苟无心,亦何为不应世哉?其所以 会通万物之性,而陶铸天下以成尧舜之治者,常以不为为之耳。孰弊弊焉劳神苦思,以事为事,然后能乎?物莫之伤者,言安於所伤,则伤不能伤。伤不能伤,而物 亦不伤之也。无往而不安,则所在皆适,死生无变於已,况溺热之间哉?故至人之不婴乎祸难,非避之也。推理直前而自然与吉会也。尧舜者,世事之名耳。为名 者,非名也。故夫尧舜者,岂直尧舜而已哉,必有神人之实焉。今所称尧舜者,徒名其尘垢秕糠耳。夫尧之无用天下为,亦犹越人之无所用章甫也。然遗天下者,固 天下之所宗。天下虽宗尧,而尧未尝有天下也。故青然丧之而常游心於绝冥之境。虽寄坐万物之上而未始不消遥也。四子者,盖寄言以明尧之不一於尧耳#8。夫尧 实宜矣,其逵则尧也。世徒见尧之为尧,岂识其冥哉。故将求四子於海外而据尧於所见。因谓与物同波者,失其所以逍遥也。然未知至远之所顺者更近。而至高之所 会者反下也。若乃厉然以独高为至而不夷乎俗者,斯山谷之士非无待者也。奚足以语至极而游无穷哉。

惠子谓庄子曰:魏王贻异我大瓠之种,我树之成而实五石。以盛成水浆,其监不能自举也。剖之以为瓢,则瓠落无所容。非不呺嚣然大也,吾为其无用而掊剖 之。庄子曰:夫子固拙於用大矣。宋人有善为不龟均手之药者,世世以洴屏僻僻统旷为事。客闻之,请买其方百金。聚族而谋曰:我世世为洴僻统,不过数金。今一 朝而鬻技百金,请与之。客得之,以说税昊王。越有难,昊王使之将。冬,与越人水战,大败越人,裂地而封之。能不龟手一也,或以封,或不免於洴僻统,则所用 之异也。今于有五石之瓠,何不虑以为大樽而浮乎江湖,而忧其瓠落无所容,则夫子

犹有蓬之心也夫!惠子谓庄子曰:吾有大树,人谓之樗。其大本拥肿而不中绳墨,其小枝卷拳曲而不中规矩。立之涂,匠者不顾。今子之言,大而无用,众所同 去也。庄子曰:子独不见狸狌生星二音乎?卑身而伏,以候敖遨者;东西跳梁,不避高下;中於机辟辟,死於网罟。今夫牦离牛,其大若垂天之云。此能为大矣,而 不能执鼠。今子有大树,患其无用,何不树之於无何有之乡,广莫之野,彷徨乎无为其侧,逍遥乎寝外其下。不夭斤斧,物莫害者,无所可用,安所困若哉。

郭注:其药能令手不拘拆,故堂漂絮於水中#9。蓬,非直达者也。盖言小大之物,若失其极,则利害之理均。用得其所,则物皆逍遥也。《笔乘》曰:夫子固 拙於用大矣。曰:则所用之异也,盖人性本一,用之不同。用之巧,则逍遥矣。用之拙,则拘系矣。孔子所言,性相近、习相远,即此意也。无何有之乡,广莫之 野,是用而无用,正其归着处就用为结。

齐物论第二

南郭子綦其隐去声同下几而坐,仰天而嘘,咯榻焉似丧其耦。颜成子游立侍乎前,曰:何居姬乎?形固可使如槁木,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?今之隐几者,非昔之 隐几者也?子景曰:偃,不亦善乎而问之也。今者吾丧我,汝知之乎?汝闻人籁而未闻地籁,汝闻地籁而未闻天籁夫。子游曰:敢问其方。子綦曰:夫大块噫隘气, 其名为风。是唯无作,作则万窍怒旸号。而独不闻之翏翏流乎?山林之畏伟隹崔去声,大木百围之窍穴,似鼻,似口,似耳,似析稽,似圈,似臼,似佳者,似污 者。激者、謞孝者、叱者、吸者、叫者、号豪者、完天杳二音者、咬助者,前者唱于而随者唱吗愚,冷泠风则小和,飘风则大和,厉风济则众窍为虚。而独不见之调 调之刁刁乎?子游曰:地籁则众窍是已,人籁则比竹是已,敢问天籁。子景曰:夫吹万不同,而使其自己也。咸其自取,怒者其谁耶?

郭注:伺天人,均彼我,故外无与为欢,而咯然解体,若失其配匹也。槁木死灰,言其寂寞无情耳。夫任自然而忘是非者,其中独任天真而已,又何所有哉?故 止若枯木,行若游尘,动止之容,吾所不能一也。其於无心自得,吾所不能二也。吾丧我,我自忘矣。我自忘矣,天下何物足识哉?故都忘外内,然后超然俱得也。 籁,箫也,箫管参差,官商异律,故有短长高下万殊之声,而所禀之度一也。然则优劣无所错其间矣,况之风物,异音同是,而咸自取焉。天地之籁见矣。块者,无 物也。噫气者,岂有物哉?气块然而自噫耳。物之生也,莫不块然而自生,则块然之体大矣。故遂以大块为名。翏翏,长风之声。畏隹,大风之所扇动也。鼻口似 下,略举。众窍之所似;激请以下,略举众窍之殊声。于喁云者,言声之官商虽千变万化,唱和大小,莫不称其所受而各当其分也。济,止也,烈风作则众窍实,及 其止则众窍虚。虚实虽异,其于各得则同也。调调刁刁,动摇貌。言物声既异,形之动摇亦又不同。动虽不同,其得齐一耳。岂调调独是而刁刁独非乎?吹万不同, 而使其自己,此天籁也。天籁者,岂复别有一物哉?即众窍比竹之属,接乎有生之类会而共成一天耳。无既无矣,则不能生有,有之未生,又不能为生。然则生生者 谁哉?块然而自生耳,非我生也。我既不能生物,物亦不能生我,则我自然耳。自己而然,则谓之天然,岂苍苍之谓哉?而或者谓天籁役物使从己也。夫天且不能自 有,况能有物哉?故天也者,万物之总名也。莫适为天,谁主役物乎?故物各自生而无所出焉,此天道也。咸其自取,怒者其谁,言物各自得,谁主怒之使然,盖重 明天籁也。

大知闲闲,小知间间。大言炎炎,小言詹詹。其寐也魂交,其觉教也形开。与接为构,日以心斗。缦者、窖教者、密者。小恐惴惴,大恐缦缦。其发若机栝,其 司是非之谓也;其留如诅盟,其守胜之谓也;其杀如秋冬,以言其日消也;其溺之所为之,不可使复之也;其厌压也如缄,以言其老洫也;近死之心,莫使复阳也。 喜怒哀乐,虑叹变恕聂,姚佚启态。乐出虚,蒸成菌。日夜相代乎前而莫知其所萌。已乎,已乎。且暮得此,其所由以生乎?非彼无我,非我无所取。是亦近矣,而 莫知其所为使。若有真宰,而特不得朕#10。可行已信,而不见其形。有情而无形。百骸、九窍、六藏,赅该而存焉,吾谁与为亲?汝皆说悦之乎?其有私焉?如 是皆有为臣妾乎?其臣妾不足以相治乎?其递相为君臣乎?其有真君存焉。如求得其情与不得,无益损乎其真。一受其成形,不亡以待尽。与物相刃相靡,其行尽如 驰而莫之能止,不亦悲乎。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,褯扇黄R鄱不知其所归,可不哀邪。人谓之不死,奚益?其形化,其心与之然,可不谓大哀乎?

郭注:闲闲、间间,知之不同也。炎炎、詹詹,言语之异也。魂交、形开,寤寐之异也。缦、窖、密,交接之异也。惴惴、缦缦,恐悸之异也。司是非、守胜, 动止之异也。日消,哀杀也。不可使复,溺而遂往也。厌缄,厌没于役。老洫,老而愈洫也。近死,利患轻祸也。莫使复阳,阴结遂志也。喜怒以下,性情之异也。 乐出虚,蒸成菌,事变之异也。自此以上,略举天籁之无方。以下,明无方之自然也。物各自然,不知所以然而然,则形虽弥异,自然弥同也。日夜相代,代故以新 也。天地万物,变化日新。与时俱往,何物萌之哉?自然而然耳。所由以生,言其自生也,彼自然也。自然生我,我自然生。故自然者,即我之自然,岂远之哉。不 知所为使者,凡物云云,皆自尔耳。非相为使也。故任之而理自至矣。万物万情,趣舍不同,若有真宰使之然也。起索真宰之朕迹,而亦终不得,则明物皆自然,无 使物然也。行者,信已可行。情当其物,形不别见,则百骸、九窍,付之自然,莫不赅存。说之,则有所私,有私则不能赅而存。志过其分,上下相冒,而莫为臣妾 矣。夫君臣之分,若天高、地卑,措於自当。真君则任其自尔,而非伪也。凡得真性,用其自为者,知与不知,皆自若也。然知者守知以待终,愚者抱愚以至死。逆 顺相交,各信其偏见而恣其所行,莫能自反,此比众人所悲者,亦可悲矣。而未尝以此为悲,性然故也。物各#11性然,又何足悲哉?然则终身役役,讶黄@В虽 生而实与死同。此又哀之大而人未尝以为哀,则凡所哀者,不足哀也。

人之生也,固若是芒乎?其我独芒,而人亦有不芒者乎?夫随其成心而师之,谁独且无师乎?奚必知代而心自取者有之?愚者与有焉。未成乎心而有是非,是今 日适越而昔至也。是以无有为有。无有为有,虽有神禹且不能知,吾独且奈何哉。夫言非吹也,言者有言。其所言者特未定也。果有言耶?其未尝有言耶?其以为异 於鷇却音,亦有辩乎?其无辩乎?道恶乎陶而有真伪?言恶乎隐而有是非?道恶乎往而不存?言恶乎存而不可?道隐於小成,言隐於荣华。故有儒墨之是非,以是其 所非而非其所是。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,则莫若以明。物无非彼,物无非是。自彼则不见,自知则知之。故曰:彼出於是,是亦因彼。彼是方生之说也。虽然,方 生方死,方死方生;方可方不可,方不可方可;因是因非,因非因是。是以圣人不由而照之于天,亦因是也。是亦彼也,彼亦是也。彼亦一是非,此亦一是非。果且 有彼是乎哉?果且无彼是乎哉?彼是莫得其偶,谓之道枢。枢始得其环中,以应无穷。是亦一无穷,非亦一无穷也。故曰:莫若以明。

郭注:今夫知者皆不知所以知而自知矣。生者皆不知所以生而自生矣。万物虽异,至于生不由知,未有不同者也。故天下莫不芒也。心之足以制一身之用者,谓 之成心。人自师其成心,则人各自有师矣。人各自有师。故付之而自当也。夫以成待不成,非知也,心自得耳。故愚者亦师其成心,未肯用其所谓短而舍其所谓长者 也。今日适越,昔何由至?未成乎心,是非何由生?明夫是非者,群品之所不能无,故至人两顺之。理无是非,而惑者以为有,此以无有为有也。惑心已成,虽圣人 不能解。故付之自若而不强知也。言者各有所说,故异於吹。我以为是而彼以为非,彼之所是,而我又非之,故未定也。未定也者,由彼我之情偏耳。以为有言耶? 然未足有所定。以为无言耶?则据此已#12有言。言与鷇音,其致一也。有辩无辩,诚未可定。天下之情不必同而所言不能异。故是非纷纭,莫知所定也。夫道, 焉不在,言何隐蔽,而有真伪、是非之名纷然而起。小成荣华,自隐於道。而道不可隐,则真伪是非者,一行於荣华而止于适当,见於小成而灭於大全也。儒墨更相 是非,各私所见。夫有是有非者,儒墨之所是也。无是无非者,儒墨之所非也。今欲是儒墨之所非而非儒墨之所是者。乃欲明无是无非也。欲明无是。无非,则不若 还以儒墨反覆相明。反覆相明,则知其所是者非是而所非者非非矣。物皆自是,故无非是。物皆相彼,故无非彼,无非彼则天下无是矣。无非是,则天下无彼矣。无 彼无是,所以玄同也。物皆不见彼之所见,而独自知其所知。自知其所知,则自以为是矣。自以为是,则以彼为非矣。故曰:彼出於是,是亦因彼,彼是相因而生者 也。夫死生之变,犹春秋冬夏四时行耳。故死生之状虽异,其於各安所遇一也。今生者方自谓生为生,而死者方自谓生为死,则无生矣。生者方自谓死为死,而死者 方自谓死为生,则无死矣。无生无死,无可无不可,故儒墨之辩,吾所不能同也。至於各冥其分,吾所不能异也。是以圣人因天下之是非而自无是非也,故不由是非 之涂而是非无不当者,直明其天然而无所夺故也。是亦彼也,我亦为彼所彼。彼亦是也,彼亦自以为是。彼是有无,未果定也。偶,对也,彼是相对,而圣人两顺 之。故无心者与物冥,而未尝有对于天下也。枢,要也,此居其枢要会其玄极,以应夫无方。是非相寻,反覆无穷,故谓之环。环中,空矣。今以是非为环而得其中 者,无是无非也。无是无非,故能应乎是非。是非无穷,故应亦无穷。天下莫不自是,莫不相非,故#13一是一非,两行无穷。唯涉空得中者,旷然无怀,乘之以 游也。《笔乘》:彼不自生,因此则有彼。此不自生,因彼则有此。故曰:彼出於是,是亦因彼,此皆从无生有。所谓方生之说也。虽然,生即与死对,死即与生 对。方可,即有不可。方不可,即有可。一是一非,相为匹偶,此人也,非天也。圣人不由而照之于天,超然立乎是非之表,而独与造物者游。岂世之意见横生者伦 哉?虽圣人於是非亦不废者,乃生之所是因而是之,世之所非因而非之,不过如是而已。因之一字,老庄之要旨。故下文累言以应之。知此则此即彼,彼即此,彼之 是非即此之是非。果且有分别乎?果且无分别乎?彼此匹偶之相求之,了不可得而道枢在此矣。几物奇圆而偶方,环则终始无端,中虚无物,得道枢者似之。故曰: 得其环中,以应无穷。盖行乎是非无穷之涂,而其无是无非者,自若非照之以天者不能,所谓莫若以明也。以指喻指之非指,不若以非指喻指之

非指也;以马喻马之非马,不若以非马喻马之非马也。天地一指也,万物一马也。可乎可,不可乎不可。道行之而成,物谓之而然。恶乎然?然於然。恶乎不 然?不然於不然。物固有所然,物固有所可。无物不然,无物不可。故为是举筵庭与楹,厉与西施,恢恑诡橘决怪,道通为一。其分也,成也;其成也,毁也。凡物 无成与毁,复通为一。唯达者知通为一,为是不用而寓诸庸。庸也者,用也;用也者,通也;通也者,得也。适得而几矣。因是已,已而不知其然谓之道。劳神明为 一而不知其同也,谓之朝三。何谓朝三?曰:狙公赋芧序,曰:朝三而暮四。众狙皆怒。曰:然则朝四而暮三。众狙皆悦。名实未亏而喜怒为用,亦因是也。是以圣 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钧,是之谓两行。

郭注:夫自是而非彼,天下之常情也。故以我指喻彼指,则彼指於我指为非指矣,此以指喻指之非指也。若覆以彼指还喻我指,则我指於彼指复为非指矣。此以 非指喻指之非指也。将明无是无非,莫若反覆相喻。反覆相喻,则彼与我,既同於自是,又均于相非。均于相非,则天下无是。同于自是,则天下无非。何者?是若 果是,则天下不得复有非之者也。非若果非,则天下亦不得复有是之者也。今是非无主,纷然殽乱,明此区区者各信其偏见而同于二致耳。仰观俯察,莫不皆然,是 以至人知天地一指也,万物一马也。故浩然大宁,各当其分,同于自得,而无是无非也。可於已者,即谓之可,不可於已者,即谓之不可。道无不成,物无不然,各 然其所然,各可其所可。夫筵横而楹纵,厉丑而西施好,所谓齐者,岂铃齐形状,同规矩哉。故举纵横、好丑、恢恑谲怪,各然其所然,各可其所可,则形虽万殊而 性同得,故曰:道通为一也。夫物或此以为散,而彼以为成。我之所谓成,而彼或谓之毁者,皆生於自见而不见彼也。唯达者无滞于一方,故忽然自忘,而寄当于自 用。自用者,莫不条畅而自得也。几,尽作也至理尽于自得也。达者因而不故曰因是。然岂知因为善而因之哉?之道也不知所以因而自因耳,故谓道即一也。达者之 於一,岂劳神哉。若劳神明於为不不足赖也。与彼不一者无以异矣。亦同众狙因所好而自是也。是以圣人莫之偏任,故付之自均而止。两行者,任天下之是非也。笔 乘:天地之大,不异一指,万物之多,不异一马。况人为天地万物中之一物乎。知此则真体廓然,是非尽泯,而其天全矣。然圣人无是非而亦未尝废是非。所谓因 也,人所可因而可之,人所不可因而不可之。道可行因而成之,物有谓因而然之。是我无然,然於物之所然耳。我无不然,不然於物之所不然耳。若此者,以物自有 所然,自有所可。盖无物不如此者,又何叉加是非於其问哉。筳与楹反,厉与西施反,分与成反,成与毁反,极之恢恑懦怪,皆通而一之,非洞然晓彻,冥乎至理者 不能,此庄生之所谓达也。不用,不自用也,寓诸庸,因乎人也。庸,即人之所常用,故曰庸也者,用也。凡物不用则滞,用则通,故曰用也者,通也。道至於通则 得矣,故曰通也者,得也。至於得则几矣。而总之只是因之一字尽之也,又恐不明因之为义,但观狙公赋芋不自增减,而因众狙之喜怒为增减,非因而何是?以圣人 外,则因人而和之,以是非内,则休乎无是无非之天钧。不以迹之有是非而碍其心之无是非,所以谓之两行也。

古之人,其知有所至矣。恶乎至?有以为未始有物者,至矣,尽矣,不可以加矣。其次以为有物矣,而未始有封也。其次以为有封焉,而未始有是非也。是非之 彰也,道之所以亏也。道之所以亏,爱之所以成。果且有成与亏乎哉?果且无成与亏乎哉?有成与亏,故昭氏之鼓琴也;无成与亏,故昭氏之不鼓琴也。昭文之鼓琴 也,师旷之枝策也,惠子之据梧也,三子之知几乎皆其盛者也。故载之末年。唯其好之也以异於彼,其好之也欲以明之。彼非所明而明之,故以坚白之昧终。而其子 又以文之纶终,终身无成。若是而可谓成乎,虽我亦成也;若是而不可谓成乎,物与我无成也。是故滑汨疑之耀,圣人之所图也。为是不用而寓诸庸,此之谓以明。

郭注:知夫未始有物者,此忘天地,遗万物,外不察乎宇宙,内不觉其一身,故旷然无累,与物俱往,而无所不应也。未始有封者,虽未都忘,犹能忘其彼此 也。未始有是非者,虽未能忘彼此,犹能忘彼此之是非也。是非彰而道亏,无是非乃全也。道亏则情有所偏而爱有所成,未能忘爱释私,玄同彼我也。夫声不可胜举 也,故吹管操弦,虽有繁手,遗声多矣。而执钥呜弦者,欲以彰声也。彰声而声遗。不彰声而声全#14 。故欲成而亏之者,昭文之鼓琴也。不成而无亏者,昭文之不鼓琴也。几,尽也。夫三子者,皆欲辩非己所明而明之。故知尽虑穷,形劳神倦,或枝策假寐,或据梧 而暝,然赖其盛,故能久,不尔早困也。三子惟独好其所明,自以殊於众人,欲使众人同我之所好,是犹对牛鼓黄耳。彼竟不明,故己之道术终於昧然也。文之子又 终文之绪,亦卒不成。此三子虽求明於彼,彼竟不明,所以终身无成。若三子而可谓成,则我之不成亦可谓成也。物皆自明而不明彼,若彼不明,即谓不成,则万物 皆相与无成矣。故圣人不显此以耀彼,不拾己而逐物,从而任之,各冥其所能,故曲成而不遗也。今三子欲以己之所好明示於彼,不亦妄乎?夫圣人无我者也,故滑 疑之耀,则图而域之;恢忆懦怪,则通而一之;使群异各安其所安,众人不失其所是,则己不用於物,而万物之用用矣。物皆自用,则孰是孰非哉。故虽放荡之变, 倔奇之异,曲而从之,寄之自用,则用虽万殊,历然自明o

今且有言於此,不知其与是类乎?其与是不类乎?类与不类,相与为类,则与彼无以异矣。虽然,诸尝言之:有始也者,有未始有始也者,有未始有夫未始有始 也者;有有也者,有无也者,有未始有无也者,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无也者。俄而有无矣,而未知有无之果孰有孰无也。今我则已有谓矣,而未知吾所谓之其果有谓 乎?其果无谓乎?天下莫大於秋毫之末,而大泰山为小;莫寿乎殇子,而彭祖为夭。天地与我并生,而万物与我为一。既已为一矣,且得有言乎?既已谓之一矣,且 得无言乎?一与言为二,二与一为三。自此以往,巧历不能得,而瓦其凡乎。故自无适有,以至於三,而瓦自有适有乎?无适焉,因是已。

郭注:今言无是非,不知其与言有者类乎,不类乎?谓之类,则我以无为是,彼以无为非,斯不类矣。然此虽是非不同,亦未免於有是非也,则与彼类矣。故 曰:类与不类相与为类,则与彼无以异也。然则将大不类,莫若无心。既遣是非,又遣其遣,遣之又遣之以至於无遣。然后无遣无不遣,而是非自去矣。请尝言之 者,至理无言。言则与类,故试寄言之也。有始,言必有终也。未始有始,谓无终始而一死生也。未始有夫未始有始,言一之者,未若不一而自齐,斯又忘其一也。 有有则美恶是非具也;有无则未知无无,是非好恶犹未离怀也。未始有无,知无无矣,而犹未能无知也。未始有夫未始有无,俄而有无,未知有无之孰有孰无。此都 忘其知也,尔乃俄然始了无耳。了无,则天地万物,彼我是非,豁然碗斯也。我已有谓者,谓无是非,即复有谓也。未知吾谓之果有果无,尔乃荡然无纤芥於胸中 也。夫以形相对,则太山大於秋毫也。若各据性分,物冥其极,则形大未为有余,形小不为不足。苟各足於其性,则秋毫不独小其小,太山不独大其大矣。若以性足 为大,则天下之足未有过於秋毫也。若性足者非大,则虽太山亦可称小矣。太山为小,则天下无大矣。秋毫为大,则天下无小矣。无小无大,无寿无夭,是以螅蛄不 羡大椿而欣然自得,斥鴳不贵天池而荣愿已足。苟足于天然而安其性分,故虽天地未足为寿而与我并生,万物未足为异而与我同得也。万物万形,自得则一已。自一 矣,理无所言。物或不能自明其一而以此逐彼,故谓一以正之。既谓之一,即是有言矣。夫以言言一,而一非言也,则一与言为二矣。一既一矣,言又二之,有一有 二,得不谓之三乎。夫以一言言一,犹乃成三,况寻其枝流,凡物殊称,何可胜纪,故一之者与彼未殊,而忘一者无言而自一也。因是者各止于所能,乃最是也。 《笔乘》:无适焉,因是已言自无适。有者识风鼓浪展转不穷,为是为非,竟无了歇。无适者自有适无者也,适无则无是非,而因人之是非以为是非,故曰因是已。 此句篇中凡数见而解者,俱失之以不知是已为语词,而连因字读之故也。夫道未始有封,言未始有常,为是而有吵也。

请言其吵:有左有右,有伦有义,有分有辩,有竞有争,此之谓八德。六合之外,圣人存而不论;六合之内,圣人论而不议;春秋经世先王之志,圣人议而不 辩。故分也者,有不分也;辩也者,有不辩也。曰:何也?圣人怀之,众人辩之以相示也。故曰:辩也者,有不见也。夫大道不称,大辩不言,大仁不仁,大廉不嗛 谦,大勇不忮。道昭而不道,言辩而不及,仁常而不成。廉清而不信,勇技而不成。五者园圆而几向方矣。故知止其所不知,至矣。孰知不言之辩,不道之道?若有 能知,此之谓天府。注焉而不满,酌焉而不竭,而不知其所由来,此之谓葆光。故昔者尧问於舜曰:我欲伐宗脍、胥、敖,南面而不释然。其故何也?舜曰:夫三子 者,犹存乎蓬艾之间,若不释然,何哉?昔者十日并出,万物皆照,而况德之进乎日者乎。

郭注:道未始有封,冥然无不在也。言未始有常,彼此是非无定主也。为是而有吵者,道无封,故万物得恣其分域也。左右者,各异便也。伦义者,物物有理, 事事有宜也。分辩者,群分而类别也。并逐日竞。对辩曰争。略而判之有此八德。六合之外,谓万物性分之表耳。夫物之性表,虽有理存焉,而非性分之内,则未尝 以感圣人也。故未尝论之,若论则引物使学其所不· 能矣。故不论其外,而八吵同于自得也。论而不议,陈其性而安之也。议而不辩者,顺其成迹拟乎至当之极,不执其所是以非众人也。分不分辩不辩者,物物自分, 事事自别,而欲由己以分别之者,不见彼之自别也。怀之者,以不辩为怀耳,圣人无怀也。辩有不见者,不见彼之自辩,故辩己所知以示之也。不称者,付之自称, 无所称谓也。不言者,己自别也。不仁者,无爱而自存也。不嗛者,至足者,物之去来非我也。故无所容其嗛盈。不忮者,无往而不顺,故能无险而不往也。道昭而 不道者,以此明彼,彼此俱失也。言辩而不及者,不能及其自分也。仁常不成者,物无常爱,常爱则不周也。康清不信者,激然康清,责名者尔,非真廉也。勇忮不 成者,忮逆之勇,天下共疾之,无敢举足之地也。此五者,皆以有为伤当者也,不能止乎本性,而求外无己。夫外不可求而求之,犹以圆学方,以鱼羡乌耳。此愈近 彼愈远,学弥得而性弥失,故齐物而偏尚之累去矣。所不知者,皆性分之外,故止于所知之内而至也。不言之辩不道之道者,浩然都任之也。不满不竭者,至人之心 若镜,应而不藏,故旷然无盈虚之变也。不知所由来者,至理之来,自然无迹也。葆光者,任其自明,故其光不蔽也。欲伐三国而不释然者,於安任之道未弘,故听 朝而不怡也。将寄明齐一之理于大圣,故发自怪之问以起对也。夫物之所安无陋也,则蓬艾乃三子之妙处。若不释然,何哉,夫重明登天,六合俱照,无有蓬艾而不 光被也。夫曰月虽无私于照,犹有所不及,德则无不得也。而今欲夺蓬艾之愿而伐使从己。於至道岂弘哉。故不释然神解耳,若乃物畅其性,各安其所安,远近幽 深,付之自若,皆得其极。则彼无不当而我无不怡也。《笔乘》:道无封,言无常,圣人何恶于封与常哉,为其立于是非之吵也。左、右、伦、义、分、辩、竞、 争,此八德皆谓之吵。圣人存而不论,论而不辩,辩而不议,则超然是非之表,而何至于有吵哉。然圣人非但不论、不辩、不议为无吵也,即其有时而论、而辩,亦 不得谓之吵也。圣人心无分别,分即谓之不分,辩即谓之不辩。所以者圣人以不见为辩,众人以相示为辩,此其所以异耳。不称、不言、不仁、不赚、不忮,历引古 语以证之,五者至德浑成,名相不立,此所谓园也。若道昭、言辩、仁常、康清、勇忮,则圭角太露,而近於方矣。方即吵也。噫,世知不知之为至,而知知而不知 为尤,至所谓不言之辩,不道之道是也。此则有即无,色即空,岂非注而不满,酌而不竭,不知其所由来之天府乎?葆光即知而不知之谓。

啮缺问乎王倪曰:于知物之所同是乎?曰:吾恶乎知之。子知子之所不知邪?曰:吾恶乎知之然!则物无知邪?曰:吾恶乎知之!虽然,尝谈言之:庸讵知吾所 谓知之非不知邪?庸讵知吾所谓不知之非知邪?且吾尝试问乎女:汝民湿寝则腰疾偏死,鳍秋然乎哉?木处将端栗恂惧,猥猴然乎哉?三者孰知正处?民食刍豢,麋 鹿食荐,鲫且疽甘带,鸱鸦耆鼠,四者孰知正味?猿猵偏狙旦以为雌,麋与鹿交,鳝与鱼游,毛墙丽姬,人之所美也;鱼见之深入,乌见之高飞,麋鹿见之庾骤,四 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?自我观之,仁义之端,是非之涂,樊然骰乱,吾恶能知其辩?啮缺曰:子不知利害,则至人固不知利害乎?王倪曰:至人神矣。大泽焚而不能 热,河汉冱而不能寒,疾雷破山、风振海而不能惊。若然者,乘云气,骑日月,而游乎四海之外,死#15生无变於已,而瓦利害之端乎。

郭注:所同未必是,所异不独非,而彼我莫能相正,故无所用其知。若自知其所不知,即为有知。有知则不能任群才之自当也。都不知,乃旷然无不任矣。尝试 言之者,以其不知,故未敢正言,试言之耳。鱼游许水,水物所同,咸谓之知。然自乌观之,则向所谓知者,复为不知矣。故举民、鳝、猿三者,以明万物之异便。 次举民、鹿、蛆、鸦四者,以明美恶之无主。又举猿、徧、麋鹿、□、鱼、毛、丽,以明天下所好之不同也。不同者而非之,则无以知所同之必是矣。仁义是非樊然 殽乱,言利于彼或害于此,天下之彼我无穷,则是非之竟无常。故唯莫之辩而任其自是,然后荡然俱得也。啮缺未能妙其不知,故犹疑至人当知之,斯悬之未解也。 至人神矣,无心而无不顺也。不热不寒不惊者,神全形具体与物冥,虽涉至变而未始非我,故荡然无蔓介于胸中也。秉云气者,寄物而行,非我动也。骑日月者,有 昼夜而无死生也。游四海之外者,无其知而任天下之自为,故驰万物不穷也。

瞿鹊子问乎长梧子曰:吾闻诸夫子:圣人不从事於务,不就利,不违害,不喜求,不缘道,无谓有谓,有谓无谓,而游乎尘垢之外。夫子以为孟浪之言,而我以 为妙道之行也。吾子以为奚若?长梧子曰:是黄帝之所听荧也,而丘也何足以知之。且汝亦大早计,见卵而求时夜,见弹而求鹗炙。予尝为汝妄言之,汝以妄 听#16之。奚旁去声日月,挟宇宙,为其胳合,置其滑汨愍昏,以隶相尊?众人役役,圣人愚庵,参万岁而一成纯。万物盖然,而以是相蕴。予恶乎知说悦生之非 惑耶?予恶乎知恶死之非弱丧而不知归者耶?丽之姬,艾封人之子也。晋国之始得之也,涕泣沾襟。及其至於王所,与王同筐林,食刍豢,而后悔其泣也。子恶乎知 夫死者不悔其始之薪生乎?梦饮酒者,旦而哭泣;梦哭泣者,旦而田猎。方其梦也,不知其梦也。梦之中又占其梦焉,觉教而复知其梦也。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 也,而愚者自以为觉,窃窃然知之。君乎,牧乎。固哉。丘也与女汝下同皆梦也,予谓女梦亦梦也。是其言也,其名为吊的诡。万世之后而一遇大圣知其解蟹者,是 旦暮遇之也。

郭注:不从事于务者,务自来理自应耳,非从而事之也。不就利违害者,任而直前,无所避就也。不喜求者,求之不喜,直取不怒也。不缘道,独至者也。无谓 有谓,有谓无谓者。凡有称谓,皆非吾所谓也,彼各自谓耳,故无彼有谓而有此无谓也。凡非真性,皆尘垢也。夫物有自然,理有至极,循而直往,则冥然自合。非 所言也,故言之者孟浪。而闻之者听荧,虽复黄帝,犹不能万物无怀,而听荧至竟。故圣人付当於尘垢之外,而玄合乎视听之表。照之以天而不逆计,放之自尔而不 推明也。今瞿鹊方闻孟浪之言而便以为妙道之行,斯无异见卵#17而责司晨之功,见弹而求鹗炙之实也。夫不能安时处顺而探变求化,当生而虑死,执是以辫非, 皆逆计之徒也。言之则孟浪,故试妄言之。若正听妄言,复为大早计,故亦妄听之。以死生为昼夜,旁日月之譬也。以万物为一体,挟宇宙之譬也。以有所贱,故尊 卑生焉,而滑泯纷乱,莫之能正,各自是於一方矣。故为胞然自合之道,其若置之勿言,委之自尔也。吻然,无波际之谓。役役,驰骛于是非之境也。愚屹,芚然无 知而直往之貌。纯者,不杂者也。夫举万世而参其变,众人谓之杂矣,故役役然劳形怵心而去彼就此。唯大圣,无执故芚然直往,而与变化为一,一变化而常游於独 者也。故虽参揉亿载,千殊万异,道行之而成,则古今一成也。物谓之而然,则万物一然也。无物不然,无时不成,斯可谓纯也。蕴,积也。积是於万岁,则万岁一 是也。积然於万物,则万物尽然也。故不知死生先后之所在,彼我胜负之所如也。死生一也,而独说生。欲与变化相背,安知其非惑也。少而失其故居,名为弱丧。 弱丧者,遂安於所在而不知归於故乡也。焉知生之非夫弱丧。焉知死之非夫还归而恶之哉。观於丽姬,先泣后悔。一生之内,情变若此。当此之日,则不知彼。况夫 死生之变,恶能相知哉。故寤寐之间,事苟变,情亦异,则死生之愿不得同矣。故生时乐生,则死时乐死矣。死生虽异,其於各得所愿一也,则何系哉。方梦不知其 梦,则当死之时,亦不知其死而自适其志也。夫梦者梦中复占其梦,则无以异於寤者也。当所遇,无不足也。何为方生而忧死哉。大觉者,圣人也。大觉者乃知夫患 虑在怀者皆未寤也。愚者大梦而自以为寤。故窃窃然以所好为君上而所恶为牧圉。欣然信一家之偏见,可谓固陋矣。非常之谈,非常人之所知,故谓之吊当卓诡而不 识其悬解。旦暮遇之者,言能蜕然无系而玄同生死者至希也。《笔乘》:奚,何不也,属下句读。弱丧,《礼记》二十曰:弱丧,亡失也。旦暮遇之,言有知之者, 虽万世之远犹如旦夕,甚言其难得也。古云:千里而一圣,犹比肩也。语意亦如此。

既使我与若辩矣,若胜我,我不若胜,若果是也?我果非也邪?我胜若,若不吾胜,我果是也?而果非也邪?其或是也?其或非也邪?其俱是也?其俱非也邪? 我与若不能相知也,则人固受其难啖间,吾谁使正之?使同乎若者正之。既与若同矣,恶能正之?使同乎我者正之。既同乎我矣,恶能正之?使异乎我与若者正之。 既异乎我与若矣,恶能正之?使同乎我与若者正之。既同乎我与若矣,恶能正之?然则我与若与人俱不能相知也,而待彼也邪?何谓和之以天倪?曰:是不是,然不 然。是若果是也,则是之异乎不是也亦无辩;然若果然也,则然之异乎不然也亦无辩。化声之相待,若其不相待。和之以天倪,因之以曼万衍去声,所以穷年也。忘 年忘义,振於无竟,故寓诸无竟。

郭注:不知而后推,不见而后辩。辩之而不足以自信,以其与物对也。辩对终日黯暗,至竟莫能正之,故当付之自正耳。同故是之,异故非之,皆未足信。是若 果是,则天下不得复有非之者也。非若信非,则亦无缘复有是之者也。今是其所同而非其所异。异同既具而是非无主,故夫是非者,生乎好辩而休乎天均。付之两行 而息乎正也。待彼不足以正此,则天下莫能相正也。故付之自正而至矣。天倪者,自然之分也。是、非、然、否,彼我更对,故无辩。无辩,故和之以天倪。安其自 然之分而已,不待彼以正此。是非之辩为化声,化声之相待,俱不足以相正,故若不相待也。和以自然之分,任其无极之化,寻斯以往,则是非之境自泯,而性命之 致自穷也。忘年故玄同死生。忘义故弥贯是非。是非死生荡而为一,斯至理也。至理畅於无极,故寄之者不得有穷也。

罔两问景影曰:曩子行,今子止;曩子坐,而子起。何其无特操与?景曰:吾有待而然者邪?吾所待又有待而然者邪?吾待蛇蚶敷蜩条翼邪?恶识所以然?恶识 所以不然?昔者庄周梦为胡蝶,栩栩许然胡蝶也。自喻适志与。不知周也。俄而觉教,则蘧蘧然周也。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?胡蝶之梦为周与?周与胡蝶则必有分 矣。此之谓物化。

郭注:罔两,景外之微阴也。吾有待而然者邪,言天机自尔,坐起无待,无待而独得者。孰知其故,而责其所以哉。若责其所待而寻其所由,则寻责无极,卒至 於无待,而独化之理明矣。若待蛇蚶蜩翼,则无特操之所由,未为难识也。今所以不识,正由不待斯类而独化故耳。或谓罔两待景,景待形,形待造物者。请问,夫 造物者,有邪无邪?无也,则胡能造物哉。有也,则不足以物众形,故明乎众形之自物自造而无所待焉。此天地之正也,故彼我相因,形景相生,虽复玄合,而非待 也。今罔两之因景,犹云俱生而非待。故罔两非景之所制,而景非形之所使。形非无之所化也,则化与不化,然与不然,从人之与由己,莫不自尔。吾恶识其所以 哉?故任而不助,则本末内外,泯然无迹。若乃责此近因,忘其自尔,宗物於外,丧主於内,而爱尚生矣,何夷之得有哉。自喻适志自快得意,悦豫而行也。方其梦 为胡蝶而不知周,则与殊死不异也。俄然觉,则蘧蘧然周,自周而言,故称觉耳,未必非梦也。今之不知胡蝶,无异於梦之不知周也。而各适一时之志,则无以明胡 蝶之不梦为周矣。世有假寐而梦经百年者,则无以明今之百年非假寐之梦者也。觉梦之分,无异於死生之辩。今所以自喻适志,由其分定,非由无分也。夫时不暂 掉,而今不遂存。故昨日之梦於今化矣。死生之变,岂异於此,而劳心於其间哉。方为此则不知彼,梦为胡蝶是也。取之於人,则一生之中今不知后,丽姬是也。而 愚者窃窃然自以为知生之可乐,死之可苦,未闻物化之谓也。《笔乘》:《齐物篇》始之以无彼我、同是非、合成毁、一多少、均小大而已。及其言之至,则次之以 参古今、一生死、同梦觉,千变万化而归於一,致所谓明达而无碍者也。然而物我齐之,则可也。至於梦觉则何以同之欤?夫昼之所为与夜之所梦,一也。然昼以 觉,夜以寐,小有不同也。积久而通,则昼所为,夜所梦,茫然无所分别矣。江通有言,觉能知梦,梦不知觉,则觉固真於梦。觉之所为,止存於思虑之中。梦之先 知,乃出於思虑之外。则梦又灵於觉。旦旦之觉,其云为常有伦;昔昔之梦,其见闻常不续,梦觉须臾之说耳。其差殊乃至此,况死生乃去来之大变。苟非其人,欲 无轮溺於造化,得乎哉?虽然,苟能早悟於梦觉,则死生之去来亦不足道也。

养生主第三

吾生也有涯,而知也无涯。以有涯随无涯,殆已。已而为知者,殆而已矣。为善无近名,为恶无近刑,缘督以为经,可以保身,可以全生,可以养生,可以尽年。

郭注:生也有涯,所禀之分各有极也。夫举重携轻而神气自若,此力之所限也。而尚名好胜者,虽复绝膂,犹未足以慊其愿,此知之无涯也。故知之为名,生於 失当而灭於冥极。冥极者,任其至分而无毫铢之加。是故虽负万钧,苟当其所能,忽然不知重之在身。虽应万机,泯然不觉事之在己。此养生之主也。若以有限之性 寻无极之知,安得而不困哉。己困於知而不知止,又为知以救之,斯养而伤之者,真大殆也,必也。忘善恶而居中,任万物之自为,问然与至当为一,故刑名远己而 全理在身也。缘督以为经者,顺中以为常也。苟得中而冥度,则保身、全生、养亲、尽年,事事无不可者。夫养生非求过分,盖全理尽年而已矣。

庖丁为文惠君解牛,手之所触,肩之所倚,足之所履,膝之所踦纪,书翕然向然,奏刀骆画然,莫不中音,合於桑林之舞,乃中经首之会。文惠君曰:嘻,善 哉。技盖至此乎?庖丁释刀对曰:臣之所好者,道也,进乎技矣。始臣之解牛之时,所见无非全牛者;三年之后,未尝见全牛也;方今之时,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视, 官知止而神欲行。依乎天理,批大郁隙,导大窾款疑因其固然。技经肯綮之未尝,而死大辄孤乎。良庖岁更刀,割也;族庖月更刀,折也;今臣之刀十九年矣,所解 数千牛矣,而刀刃若新发於硎。彼节者有间而刀刃者无厚,以无厚入有间,恢恢乎其於游刃必有余地矣。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发於硎。虽然,每至於族,吾见其难 为,怵然为戒,视为止,行为迟,动刀甚微,謋获然已解,如土委地。提刀而立,为之四顾,为之踌躇满志。善刀而藏之。文惠君曰:善哉。吾闻庖丁之言,得养生 焉。

郭注:自手之所触至经首之会,言其因便施巧,无不闲解,尽理之甚,既适牛理,又合音节也。进乎技者,言直寄道理於技耳。所好者非技也。所见无非牛,未 能见其理间也。未尝见全牛,但见其理间也。以神遇不以目视,阁与理会也。官知止神欲行,司察之官废,纵心而顺理也。依天理者,不横截也。批大郄者,有际之 处,因而批之今离也。导大窍者,节解窍空,就导令殊也。因其固然,刀不妄加也。游刃於空,未尝经檗於微碍,技之妙也。交错聚结为族。视为止者,不复属目於 他物也。行为迟,徐其手也。动刀甚微,谋然已解。得其宜则用力少也。如土委地,理解而无刀迹,若聚土也。善刀而藏之,拭刀而技之也。以刀可养,故知生亦可 养#18。

公文轩见右师而惊曰:是何人也?恶乌乎介也?天与?余其人与?曰:天也,非人也。天之生是使独也,人之貌有与也。以是知其天也,非人也。泽雉十步一啄,百步一饮,不蕲畜乎樊中。神虽王去声,不善也。

郭注:介,偏刖之名。知之所无奈何,天也。犯其所知,人也。偏刖曰独。夫师一家之知而不能两存其足,则是知其所无奈何。若以右师之知而必求两全,则心 神内困形骸外弊矣,岂直偏刖而已哉。两足共行曰有与。有与之貌,未有疑其非命也。以有与,命也。故知独者亦非我也。是以达生之情者,不务生之所无以为。达 命之情者,不务命之所无奈何也。全其自然而已。蕲,求也。樊,所以笼雉也。夫俯仰乎天地之间,逍遥乎自得之场,固养生之妙处也,又何求於入笼而服养哉。夫 始乎适而未尝不适者,忘适也。心神长王,志服盈豫,而自放於清旷之地,忽然不觉善之为善也。《笔乘》:介,独也。即见独疑独之独。有与,则非独矣。右师知 识俱忘,而澹然游心於独。公文轩已望而知之,故惊问其天耶?人耶?言何以至此也。夫天之生,人自有知见而人不得以偶之,此天之使也。苟不知,知之自知见 之,自见又为知见以益之,则有与而属之人矣。即老子所谓:子何与人偕来之众也。泽雉饮啄虽难,必以樊中为苦。要思以善其人耳,彼知见者亦人之樊也。非至人 则恶能县解之。

老聃死,秦失吊之,三号而出。弟子曰:非夫子之友邪?曰:然。然则吊焉若此,可乎?曰:然。始也吾以为其人也,而今非也。向吾入而吊焉,有老者哭之, 如哭其子;少者哭之,如哭其母。彼其所以会之,必有不蕲言而言,不蕲哭而哭者。是遁天倍情,忘其所受,古者谓之遁天之刑。适来,夫子时也;适去,夫子顺 也。安时而处顺,哀乐不能入也,古者谓是帝之县解。指穷於薪,火传也,不知其尽也。

郭注:秦失人吊亦吊,人号亦号。弟子怪其不倚户观化,乃至三号。不知至人无情,与众号耳,故若斯可也。老者如哭子,少者如哭母。嫌其先物施惠,不在理 上住,故致此甚爱也。夫天性所受,各有本分,不可逃亦不可加。感物太深,不止於当。逐天者也,将驰惊於忧乐之境。虽楚戮未加而性情已困,庸非刑哉。适来, 时自生也。适去,理当死也。夫哀乐生於失得也,今玄通合变之士,无时而不安,无顺而不处,冥然与造化为一,则无往而非我矣。将何得何失,孰死孰生哉,故任 其所受,而哀乐无所错其间矣。以有系者为县,则无系者县解也。县解而性命之情得矣,此养生之要也。穷,尽也。为薪,犹前薪也。前薪以指,指尽前薪之理。故 火传而不灭,心得纳养之中,故命续而不绝,明夫养生乃生之所以生也。夫时不再来,今不一停,故人之生也,一息一得耳。向息非今息,故纳养而命续。前火非后 火。故为薪而火传。火传而命续,由夫养得其极也,世岂知其尽而更生哉。《笔乘》:按佛典有解此者。曰:火之传於薪,犹神之传於形。火之传异薪,犹神之传异 形。前薪非后薪,则知指穷之衍妙,前形非后形,则悟情数之感深。惑者见形朽於一生,便谓神情共丧,犹睹火穷於一木,便谓终期都尽,可乎?此其说亦甚精矣, 然合生趋生则犹未了之谈也。窃意以指计薪,薪多而指有穷;反火相传烧,不知其即时尽矣。盖跃金不出乎炉,浮涯爻还之海,以见其无死生一也。前言生之当养, 此言死生如一,岂故相反哉。知死生之一者,乃为善养生者耳。

庄子翼卷之一竟

#1“乌”原作“焉”,据明本改。

#2“若”原作“君”,据明本改。

#3“殊”原作“跌”,据明本改。

#4“足”原作“是”,据明本改。

#5“素”原作“紫”,据明本改。

#6“满腹”原作“河服”,据明本改。

#7“不”原本缺,据明本补。

#8“耳”原作“享”据明本改。

#9“水中”原作“本本”,据明本改。

#10“朕”原作“股”,据明本改。

#11“各”原作“人”,据明本改。

#12“已”原作“此”,据明本改。

#13“故”原作“枚”,据明本改。

#14“全”原作“今”,据明本改。

#15“死”原作“足”,据明本改。

#16“听”原作“德”,据明本改。

#17“卵”原作“卯”,据明本改。

#18“养”原作“藏”,据明本改。

 

庄子翼卷之二

人间世第四

颜回见仲尼,请行。曰:奚之?曰:将之卫。曰:奚为焉?曰:回闻卫君,其年壮,其行独。轻用其国而不见其过。轻用民死,死者以国量乎,泽若蕉#1,民 其无如矣。回尝闻之夫子曰:治国去之,乱国就之。医门多疾。愿以所闻思其则,庶几其国有廖乎?仲尼曰:嘻,若殆往而刑耳。夫道不欲杂,杂则多,多则扰,扰 则忧,忧而不救。古之至人,先存诸己而后存诸人。所存於己者未定,何暇至於暴人之所行。且若亦知夫德之所荡而知之所为出乎哉?德荡乎名,知出乎争。名也 者,相轧也;知也者,争之器也。二者凶器,非所以尽行也。且德厚信征打,未达人气;名闻不争,未达人心。而疆以仁义绳墨之言术暴人之前者,是以人恶有其美 也,命之日苜人。苗人者,人必反苜之。若殆为人苗夫。且苟为悦贤而恶不肖,恶用而求有以异?若唯无诏,王公必将乘人而斗其捷。而目将荧之,而色将平之,口 将营之,容将形之,心具成之。是以火救火,以水救水,名之曰益多。顺始无穷,若殆以不信厚言,必死於暴人之前矣。且昔者桀杀关龙逢,纣杀王子比干,是皆修 其身以下枢批人之民,以下拂其上者也,故其君因其修以挤之。是好名者也。昔者尧攻丛枝、胥、敖,禹攻有扈。国为虚厉,身为形戮。其用兵不止,其求实无已, 是皆求名实者也,而独不闻之乎?名实者,圣人之所不能胜升也,而况若乎?虽然,若必有以也,尝以语我来。颜回曰:端而虚,勉而一,则可乎?曰:恶。恶可。 夫以阳为充孔扬,采色不定,常人之所不违,因案人之所感,以求容与其心,名之曰日渐之德不成,而死大德乎?将执而不化,外合而内不訾,其庸诅可乎?然则我 内直而外曲,成而上比。内#2直者,与天为徒。与天为徒者,知天子之与已,皆天之所子,而独以己#3言薪乎而人善之,薪乎而人不善之邪?若然者,人谓之童 子,是之谓与天为徒。外曲者,与人之为徒也。擎腮曲拳,人臣之礼也。人皆为之,吾敢不为耶?为人之所为者,人亦无疵焉,是之谓与人为徒。成而上比者,与古 为徒。其言虽教,谪之实也,古之有也,非吾有也。若然者,虽直不为病,是之谓与古为徒。若是则可乎?仲尼曰:恶。恶可。太多政法而不谋。虽固,亦无罪。虽 然,止是耳矣,夫胡可以及化?犹师心者也。

郭注:行独,不与民同欲也,轻用其国者,人君动必乘人,一怒则伏尸流血。一喜则轩冕塞路。故君人者之用国,不可轻也。不见其过,莫敢谏也。轻用民死, 轻用之於死也。死者以国量乎泽若蕉,举国而输之死地,不可称数,视之如草介也。民其无如矣,无所依归也。道不欲杂,言宜正得其人。若夫不得其人,则虽百医 守病,适足致疑而不能一愈也。古之至人,有其具,然后可以接物。彼不虚心以应物,而役思以犯难。故知其所存於己者未定也。夫唯外其知以养真,寄妙当於群 才,功名归物而息虑远身。然后可以至於暴人之所行也。且德之所以流荡者,矜名故也。知之所以横出者,争善故也。虽复桀、坏,其所矜惜,无非名善也。名知 者,世之所用也。而名起则相轧,知用则争兴。故遗名知而后行可尽也。夫投人夜光,鲜不按剑者,未达故耳。回之德信与其不争之名,彼所未达也。而强以仁义准 绳於彼,彼将谓回欲毁人以自成也。是故至人不役志以经世,而虚心以应物。诚信着於天地,不争畅於万物,然后万物归怀,天地不逆。故德音发而天下响会,景行 彰而六合俱应,始可以经寒暑,涉治乱,而不与逆鳞逢也。苜人者,人必反菑之。适不信受,则谓与己争名而反害之也。苟能悦贤恶愚,闻义而服,便为明君。君明 则不苦无贤臣,汝往亦不足复奇。如其不尔,往又受害,故以有心而往,无往而可;无心而应,其应自来,则无往而不可也。汝唯有寂然不言耳,言则工公,必乘人 以君人之势而角其捷辩,以距谏饰非。而目将荧之,使人眼眩也。色将平之,不能复自异於彼也。口将营之,自救解不暇也。容形心成,乃且释己以从彼也。名之曰 益多,适不能救,乃更足以成彼之盛也。顺始无穷,寻常守故,未肯变也。不信厚言,未信而谏,虽厚为害也。龙逢、比干居下而任上之忧,非其事也。故其君挤 之,不欲令臣有胜君之名也。夫暴君若丛枝、胥、放、有扈非徒恣欲,乃复求名,但所求者非其道耳。惜名责欲之君,虽复尧、禹,不能胜化也。故与众攻之,而汝 乃欲空手而往,化之以道哉。端而虚,正其形而虚其心也。勉而一,言逊而不二也。恶,恶可者,言未可也。卫君亢阳之性充张於内而甚扬於外,强御之至也。采色 不定,喜怒无常也。夫顽强之甚,人以快事感己,己陵籍而乃抑挫之,以求从容自放而遂其侈心。虽小德且不能成,将故守其本意,执而不化,即汝之端虚勉一,外 合而内不訾,此未足以化之也。颜回更说三条。内直者,与天为徒,言物无贵贱,得生一也。故善与不善,付之公当耳,一无所求於人。若然者,依乎天理,推己性 命,若婴儿之直往也。外曲者,与人为徒,言外形委曲,随人事之所当为也。成而上比者,与古为徒,言成於今而比於古。虽是常教,有讽责之旨。然寄直於古,故 无以病我也。仲尼犹以为未可,意谓当理无二,而张三条以政之,与事不冥耳。虽未弘大,亦且不见咎责。然於化,则未以其挟三术以适彼,非经心而付之天下也。 《笔乘》:若唯无诏王公句,绝诏告也。汝唯无告王公则已,言则必且乘人而斗其捷云云,皆指颜子也。

颜回曰:吾无以进矣,敢问其方。仲尼曰:斋,吾将语若。有而为之,其易异邪?易之者,皔天不宜。颜回曰:回之家贫,唯不饮酒、不茹荤者数月矣。若此则 可以为斋乎?曰:是祭祀之斋,非心斋也。回曰:敢问心斋。仲尼曰:若一志,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;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。听止於耳,心止於符。气也者,虚 而待物者也。唯道集虚。虚者,心斋也。颜回曰:回之未始得使,实自回也;得使之也,未始有回也。可谓虚乎?夫子 曰:尽矣。吾语若:若能入游其樊而无感其 名,入则鸣,不入则止。无门无毒,一宅而寓於不得已则几矣。绝迹易,无行地难。为人使易以伪,为天使难以伪。闻以有翼飞者矣,未闻以无翼飞者也;闻以有知 知者矣,未闻以无知知者也。瞻彼阕者,虚室生白,吉祥止止。夫且不止,是之谓坐驰。夫徇耳目内通而外於心知,鬼神将来舍,而况人乎。是万物之化也,禹、舜 之所纽者,伏戏羲、凡连之所行终,而尸散焉者乎?

郭注:夫有其心而为之者,诚恭易也。以有为为易,未见其宜也。若一志者,请去异端而任独也。遗耳目,去心意,而符气性之自得,此虚以待物者也。唯道集 虚,虚其心则至道集於怀也。未使实自回者,未使心斋,故有其身也。得便未始有回者,既得心斋之使,则无其身也。入游其樊而无感其名者,放心自得之场,当於 实而止也。譬之官商,应而无心,故曰鸣也。夫无心而应者,任彼耳,不强应也。使物自若,无门者也。付天下之自安,无毒者也,毒治也。不得已者,理之铃然者 也。体至一之宅而会乎叉然之符也,则几矣,理尽於斯也。不行则易,欲行而不践地,不可能也。无为则易,欲为而不伤性,不可得也。视听之所得者粗,故易欺 也。至於自然之报细,故难伪也。则失真少者,不全亦少。失真多者,不全亦多。失得之报,未有不当其分者也。而欲违天为伪,不亦难乎?有翼有知之喻,言必有 其具,乃能其事。今无至虚之宅,无由有化物之实也。夫视有若无,虚室者也。室虚而纯白独生矣。吉祥之所集者,至虚至静也。若夫不止#4於当,不会於极,此 为以应坐之日而驰惊不息也。故外敌未至而内已困矣,岂能化物哉。夫使耳目闭而自然得者,心知之用外矣。故将任性直通,无往不冥,尚无幽昧之贵,而况人间之 累乎?物无贵贱,未有不由心知耳目以自通者也,故世之所谓知者,岂欲知而知哉。所谓见者,岂谓见而见哉。若夫知见可以欲为而得者,则欲贤可以得贤,为圣可 以得圣乎?固不可矣,而世不知知之自知,因欲为知以知之;不见见之自见,因欲为见以见之;不知生之自生,又将为生以生之。故见目而求离娄之明,见耳而责师 旷之聪,故心神奔驰於内,耳目竭丧於外,身处不适则与物不冥矣。不冥矣,而能合乎人问之变,应乎世世之节者,未之有也。

《笔乘》:为天使,为人使,与未始得使及得使之使相应。颜子闲虚为心齐也。而霍然有悟,故曰:回之不能运动如意者,有我也。能运动如意者,无我也。夫 子叹其尽善而又告之曰:女能游其樊而无动于名,意合则言,不合则止,广大而无门,澹泊而无毒,一处之以不得已焉,则矣。几者,几于无我也。绝迸以下重发此 义。不行而绝述则易,行而不践地则难。为人使,则有我,故是伪。为天使,则无我,故难伪。夫知不以知,如大之行不以步,乌之飞不以翼者,天使之也。此所谓 虚也,室虚则白生,心虚则道集,盖非有吉祥也,而吉祥莫大焉,人之安身柄志,释此无归矣,而犹然不止,非坐驰而何?坐驰,如言陆沈之类,盖人心自止而横执 以为不止,是犹之马伏槽坜,而意惊千里,即拱默山林祇滋其扰耳。夫耳目内通则无闻见,外于心知则无思为,如此则可以言虚而鬼神来舍矣,况于人乎?此所以命 万物之化而不化于物,古圣人所为服行终身者也。

叶涉公子高将使於齐,问仲尼曰:王使诸梁也甚重。齐之待使者,盖将甚敬而不急。匹夫犹未可动也,而尸诸侯乎?吾甚栗之。子尝语诸梁也,曰:凡事若小若 大,寡不道以惧成。事若不成,则必有人道之患;事若成,则必有阴阳之患。若成若不成而后无患者,唯有德者能之。吾食也执粗而不臧,爨无欲清之人。今吾朝受 命而夕饮冰,我其内热与。吾未至乎事之情而既有阴阳之患矣。事若不成,必有人道之患,是两也。为人臣者不足以任之,子其有以语我来。仲尼曰:天下有大戒 二:其一,命也,其一,义也。子之爱亲,命也,不可解於心;臣之事君,义也,无适而非君也,无所逃於天地之间,是之谓大戒。是以夫事其亲者,不择地而安 之,孝之至也;夫事其君者,不择事而安之,忠之盛也;自事其心者,一及乐不易施乎前,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,德之至也。为人臣子者,固有所不得已。行事 之情而忘其身,何暇至於悦生而恶死。夫子其行可矣。丘请复以所闻:凡交近则必相靡以信,远则必忠之以言。言必或传之。夫传两喜两怒之言,天下之难者也。夫 两喜必多溢美之言,两怒必多溢恶之言。凡溢之类也妄,妄则其信之也莫,莫则传言者殃。故《法言》曰:传其常情,无传其溢言,则几乎全。

郭注:王使诸梁甚重者,重其使,欲有所求也。甚敬而不急者,恐直空报其敬,而不肯急应其求也。事无小大,少有不言以成为惧者,此仲尼之所曾告诸梁也。 事不成则有人道之息者,以成为惧者,不成则怒矣。此楚王之所不能免也。事成,则有阴阳之息者,言人患虽去,然喜惧战于胸中,固已结冰炭於五藏矣。成败若任 之於彼而莫足以息心者,唯有德者能之。爨无欲清之人者,对火而不思冻,明其所撰俭薄也。所撰俭薄而内热饮冰者,诚忧事之难,非美食之为也。事未成则唯恐不 成耳,若果不成则恐惧结於内而刑网罹於外。故曰:是两也。不可解於心者,自然固结,不可解也。无所逃於天地之间者,千人聚,不以一人为主。不乱则散,故多 贤不可以多君,无贤不可以无君,此天人之道,必至之宜也。若君可逃而亲可解,则不足戒也。故曰:是之谓大戒。知不可奈何者,命也,而安之,则无哀无乐,何 易施之有哉!故冥然以所遇为命而不施心於其间,泯然与至当为一而无休戚於其中。虽事凡人,犹无往而不适,而况君亲乎?事有必至,理固常通。为人臣子者,任 之则事济,事济而身不存者,未之有也,必何用心於有身哉?若乃信道不笃而悦恶存怀,不能与至当俱往而谋生虑死,未见能成其事者也。交近则必相靡以信者,近 者得接,故以其信验亲相靡服也。远则必忠之以言者,遥以言传意也。夫喜怒之言,若过其实,传之者宜使两不失中,故未易也。凡溢之类也,妄言,嫌非彼言,以 传者妄作也。莫者,莫然疑之也。传言者殃,言就传过言,似於诞妄,受者有疑,则传言者横以轻重为罪也。引《法言》以证之,言虽闻临时之过言而勿传也。必称 其常情而要其诚致,则近於全也。《笔乘》:叶公之忧在利害,然害之极不过死亡而已。故夫子以生死次之忠孝,人犹能言自事其心者,哀乐不易施乎?前则未易言 也,盖事心则身忘,身忘而哀乐无所错矣,恶能施乎其前哉?故卒之曰:行事之情而忘其身,何暇至子悦生而恶死。悦生恶死即所谓哀乐者也,知其无可奈何而安之 若命。须溪云:只此一语慷慨明达,谈笑有余。夫不可奈何,非衰飒之谓也。其自次如此。

且以巧斗力者,始乎阳,常卒乎阴,泰至则多奇巧;以礼饮酒者,始乎治,常卒乎乱,泰至则多奇乐。凡事亦然,始乎谅,常卒乎鄙;其作始也简,其将毕也必 巨。言者,风波也;行者,实丧也。夫风波易以动,实丧易以危。故忿设无由,巧言偏辞。兽死不择音荫,气息第然,於是并生心厉。克核太至,则必有不肖之心应 之而不知其然也。苟为不知其然也,孰知其所终。故法言曰:无迁令,无劝成。过度益也。迁令劝成殆事。美成在久,恶成不及改,可不慎与。且夫乘物以游心,托 不得已以养中,至矣。何作为报也。莫若为致命,此其难者?

郭注:以巧斗力者,本共好戏,欲胜情至,潜兴害彼,则不复循理也。以礼饮酒者,尊卑有别,旅酬有次。湛湎淫液则淫流纵横,无所不至也。夫烦生於简,事 起於微,此必至之势也。言者,风波也。故行之则实丧矣。遗风波而不行,则实且丧矣。事得其实,则危可安而荡可定也。夫忿怒之作,无他由也,常由巧言过实。 偏辞失当,譬之野兽,蹴之穷地,意急情尽,则和气不至而气息不理,第然暴怒,但生疣疵以对之也。夫宽以容物,物必归焉,克核太精,则鄙吝心生而不自觉也。 苟不自觉,安能知祸福之所齐诣邪?故大人荡然放物於自得之场,不苦人之能,不竭人之欢,故四海之交可全也。无迁令者,传彼实也。无劝成者,任其自成也。过 度益也,益则非任实矣。美成者任其时化,譬之种植,不可一朝成也。若彼之所恶而劝疆成之,则悔败寻至。故曰:恶成不及改也。乘物以游心,托不得已以养中, 言寄物以为意,任理之必然者,中庸之符全矣,斯接物之至也。当任齐所报之实,何为为齐作意於其间哉。莫若为致命,此其难者,言直为致命最易,而以喜怒施 心,故难也。《笔乘》:夫传两喜两怒之言,而不敢溢者,凡以善终之难,不得不馑其始耳。观斗力者,始阳卒阴。饮酒者,始治卒乱。则知人之相与始于信卒乎 鄙,事之在人始于细卒乎大者,其必至也。夫一言之发激怒于人,非风波乎?人既激矣,将行其怒,非实丧乎?故忿之设也无由,由巧言偏词每每过实,不择正理, 如兽之畏死不择好音,气息第然而出,则听者并生厉心而忿从此设矣。克者责人太切,核者认真太甚,本以望人之美也,而人或以不肖之心应之,于是而知止焉可 也,而不知其然则积忿成息,将不知其所终矣。终,即前所谓卒乎鄙,卒乎巨者也。君命之将卒,意迁改事之未成,勉强以劝此,即溢美溢恶之言。故曰:过度益 也。溢则传言者,殃能无殆乎。美成在久者,成人之美必优游深交久乃可入也。恶成不及改者,一言愤事并生心厉,悔将无及也。夫人喜为溢言者,意必存怀而不能 虚焉故耳。乘物游心,则忘己。托不得已,则忘物。斯则因其命而致之,我无心也。何必有所作为以还报哉。夫子告叶公或以为次於颜子,而实亦不能外于虚也。

颜阖将傅卫灵公太子,而问於蘧伯玉曰:有人於此,其德天杀。与之为无方则危吾国,与之为有方则危吾身。其知智适足以知人之过,而不知其所以过。若然 者,吾素之何?蓬伯玉曰:善哉问乎。戒之,慎之,正汝身哉。形莫若就,心莫若和。虽然,之二者有患。就不欲入,和不欲出。形就而入,且为颠为灭,为崩为 蹶;心和而出,且为声为名,为妖为孽。彼且为婴儿,亦与之为婴儿;彼且为无呵畦,亦与之为无叮畦;彼且为无崖,亦与之为无崖;达之,入於无疵。汝不知夫螳 螂乎?怒其臂以当车辙,不知其不胜任也,是其才之美者也。戒之,慎之,积伐而美者以犯之,几矣。汝不知夫养虎者乎?不敢以生物与之,为其杀之之怒也;不敢 以全物与之,为其庾之之怒也。时其饥饱,达其怒心。虎之与人异类,而媚养己者,顺也;故其杀者,逆也。夫爱马者,以筐盛成矢,以娠盛溺乃吊切。适有蚊虫仆 缘,而批之不时,则缺衔毁首碎胸。意有所至而爱有所亡,可不慎邪。

郭注:夫小人之性,引之轨制则憎己,纵其无度则乱邦。不知民过之由己,故罪责於民而不自改也。正汝身者,反覆与会,俱所以为正身也。形莫若就,心莫若 和,形不乖迎,和而不同也。就不欲入,就者形顺,入者还与同也。和不欲出,和者义济,出者自显伐也。若遂与同,则是颠危而不扶持,与彼俱亡矣。故当模格天 地,但不立小异耳。自#5显和之,且有含垢之声,济彼之名,彼将恶其胜己,妄生妖孽。故当闷然若晦,玄同光尘,然后不可得而亲,不可得而疏,不可得而利, 不可得而害也。彼且为婴儿七句,言不小立圭角以逆其鳞也。夫螳螂之怒臂,非不美也,以当车辙,顾非敌耳。今知之所无奈何而欲疆当其任,即螳螂之怒臂也。积 伐汝之才美以犯人,此危殆之道,故戒之。为其杀之之怒者,恐其因有杀心而遂怒也。为其次之之怒者,方使虎自啮分之,则因用力而怒矣。时其饥饱,达其怒心。 知其所以怒而顺之也。顺理则异类生爱,逆节则至亲交兵。此虎之所以媚於养己也。矢溺至贱,而以宝器盛之,爱马之至也。扮之不时,则缺衔毁首碎胸,言虽救其 息,而掩马之不意,故惊而至此也。意有所至而爱有所亡,言欲至除息,率然扮之,以致毁碎,失其所以爱矣。故当世接物,逆顺之际,不可不慎也。

匠石之齐,至乎曲辕,见砾柜社树。其大蔽牛,絮之百围,其高临山十仞而后有枝,其可以为舟者旁十数。观者如市,匠石不顾,遂行不辍。弟子厌观之,走及 匠石,曰:自吾执斧斤以随夫子,未尝见材如此其美也。先生不肯视,行不辍,何邪?曰:已矣,勿言之矣。散上声木也。以为舟则沈,以为棺椁则速腐,以为器则 速毁,以为门户则液构蔓,以为柱则蠹,是不材之木也。无所可用,故能若是之寿。匠石归,砾社见梦曰:汝将恶乎比予哉?若将比予於文木耶?夫租查梨橘柚果蕨 亦果切之属,实熟则剥,则辱。大枝折,小枝泄。此以其能苦其生者也。故不终其天年而中道夭,自拮击於世俗者也。物莫不若是。且予求无所可用久矣。几死,乃 今得之,为予大用。使予也而有用,且得有此大也邪?且也若与予也皆物也,奈何哉其相物也?而几死之散人,又恶知散木。匠石觉教而诊其梦。弟子曰:趣取无 用,则为社何邪?曰:密。若无言。彼亦直寄焉。以为不知己者诟厉也。不为社者,且几有前乎?且也彼其所保与众异,而以义誉余之,不亦远乎。

郭注:不在可用之数,曰散木。可用之木为文木。物莫不若是者,物皆以用自伤也。几死,乃今得之,言数有眸睨己者,唯今匠石明之耳。为予也,自言积无用 乃为济生之大用。若有用,久见伐矣。几死之散人,又恶知散木,以戏匠石也。弟子犹嫌其以为社自荣,不趣取於无用已。匠石谓社自来寄耳,非此木求之为社也。 以为不知己者诟厉,言此本乃以社为不知己而见辱病也,岂荣之哉。本自以无用为用,虽不为社,亦终不近於万伐之害也。所保与众异者,彼以无保为保,而众以有 保为保也。利人长物,禁民为非,社之义也。夫无用者,泊然不为而群才自适,用者各得其叔而不与焉,此无用之所以全也。汝以社誉之,无缘近也。

南伯子蔡游乎商之丘,工见大木焉,有异:结驷千乘,隐,将茁庇其所籁赖。子景曰:此何木也哉?此必有异材夫。仰而视其细枝,则拳曲而不可以为楝梁;俯 而视其大根,则轴解而不可以为棺椁;咕矢其叶,则口烂而为伤;嗅之,则使人狂醒呈三日而不已。子綦曰:此果不材之木也,以至於此,其大也。嗟乎,神人以此 不材。宋有荆氏者,宜揪桥桑。其拱把而上者,求但即之代一者斩之;三围四围,求高名之丽者斩之;七围八围,贵人富商之家求襌善傍者斩之。故未终其天年而中 道夭於斧斤,此材之患也。故解之以牛之白颗者,与豚之亢鼻者,与人有痔病者,不可以适河。此皆巫祝以知之矣,所以为不祥也。此乃神人之所以为大不祥也。

郭注:隐将龙其所簌者,其枝所荫,可以隐菟千乘也。天王不材於百官,故百官御其事,而明者为之视,聪者为之听,知者为之谋,勇者为之捍,夫何为哉? 玄默而已。而群材不失其当,则不材乃材之所至赖也。故天下乐推而不厌,乘万物而无害也o白颗、亢鼻、痔病,巫祝解除,弃此三者,铃妙选辞具,然后敢用。巫 祝於此亦知不材者全也。夫全生者,天下之所谓祥也。巫祝以不材为不祥而弗用也,彼乃以不祥全生,乃大祥也。神人者,无心而顺物者也,故天下之所谓大祥,神 人不逆。

支离疏者,颐隐於齐,肩高於顶,会呛撮子括切指天,五管在上,两牌陛为脸。挫缄治懈戒,足以蝴口;鼓荚播精,足以食嗣十人。上征武士,则支离攘臂於其 间;上有大役,则支离以有常疾不受功;上与病者粟,则受三锺与十束薪。夫支离其形者,犹足以养其身,终其天年,又况支离其德者乎。

郭注:征武士,则攘臂於其问者,恃其无用,故不自窜匿也。有大役,则不受功者,不任作役故也。役则不与,赐则受之。支离其形者,犹能自全,如此神人无用於物,而物各得自用。归功名於群才,与物冥而无逵。故免#6人问之害,处常美之实,此支离其德也。

孔子适楚,楚狂接舆游其门曰:凤兮凤兮,何如德之衰也。来世不可持,往世不可追也。天下有道,圣人成焉;天下无道,圣人生焉。方今之时,仅免刑焉。福 轻乎羽,莫之知载;祸重乎地,莫之知避。已乎,已乎。临人以德。殆乎,殆乎。画地而趋。迷肠迷阳,无伤吾行。吾行却曲,无伤吾足。山木,自寇也;膏火,自 煎也。桂可食,故伐之;漆可用,故割之。人皆知有用之用,而莫知无用之用也。

郭注:凤兮凤兮,何如德之衰也。言当顺时直前,尽乎#7会通之宜。世之哀盛,蔑然不足觉,故曰:何如。来不可待,往不可追。趣当尽临时之宜耳。有道成 焉,无道生焉,言付之自尔,而理自生成。生成非我也,岂为治乱易节哉。治自求成,故遗成而不败;乱自求生,故忘生而不死也。方今之时,仅免刑焉,言不瞻前 顾后,而尽当今之会,冥然与时世为一,而后妙当可全,刑名可免也。福轻乎羽,莫之知载者,足能行而放之,手能执而任之;听耳之所闻,视目之所见,知止其所 不知,能止其所不能;用其自用,为其自为;恣其性内而无纤芥於分外,此无为之至易也。无为而性命不全者,未之有也。性命全而非福者,理未闻也。故夫福者, 即向之所谓全耳,非假物也,岂有寄鸿毛之重哉。率性而动,动不过分,天下之至易也;举其自举,载其自载,天下之至轻也。然知以无涯伤性,心以欲恶荡真,故 乃释此无为之至易而知彼有为之至难;弃夫自举之至轻而取夫载彼之至重,此世之常患也。祸重乎地,莫之知避者,举其性内,则虽负万钧而不觉其重也;外物寄 之,虽重不盈锱铢,有不胜任者矣。为内,福也。故福至轻,为外,祸也。故祸至重,祸重而莫之知避,此世之大迷也。夫画地而使。人循之,其卒不可掩矣。有其 己而临物,与物不冥矣。故大人不明我以耀彼而任彼之自明,不德我以临人而付人之自得,故能弥贯万物而玄同彼我,泯然与天下为一而内外同福也。迷阳,犹亡阳 也。亡阳任独,不荡於外,则吾行全矣。天下皆全其吾,则几称吾者莫不皆全也。吾行却曲,无伤吾足者,曲成其行,各自足矣。有用则与彼为功,无用则自全其 生,夫割肌肤以为天下者,天下之所知也。使百姓不失其自全而彼我俱适者,倪然不觉妙之在身也。《笔乘》:吾行部曲,当从碧虚作部曲。却曲,无伤吾足,庶与 上文相协,盖由传写者误迭吾行二字耳。迷阳,勉道曰:蕨也。蕨生蒙密,能迷阳明之路,故曰迷阳,托兴言之也,其说甚异,存之以广异闻。《笔乘》:总论上彰 云:《养生主》是出世法,《人间世》是住世法。余谓出世而后能住世。老子所谓执古之道,以御今之有也。

德充符第五

鲁有兀者王驸,从之游者与仲尼相若。常季问於仲尼曰:主贻,兀者也,从之游者与夫子中分鲁。立不教,坐不议。虚而往,实而归。固有不言之教,无形而心 成者邪?是何人也?仲尼曰:夫子,圣人也,丘也直后而未往耳。丘将以为师,而况不若丘者乎?奚假鲁国,丘将引天下而与从之。常季曰:彼兀者也,而王昭先 生,其与庸亦远矣。若然者,其用心也,独若之何?仲尼日曰:死生亦大矣,而不得与之变;虽天地覆坠,亦将不与之遗;审乎无假而不与物迁,命物之化而守其宗 也。常季曰:何谓也?仲尼曰:自其异者视之,肝胆楚越也;自其同者视之,万物皆一也。夫若然者,且不知耳月之所宜,而游心乎德之和。物视其所一而不见其所 丧,视丧其足犹遗土也。常季曰:彼为己,以其知得其心,以其心得其常心。物何为最之哉?仲尼曰:人莫鉴於流水而鉴於止水。唯止能止众止。受命於地,唯松栢 独也在,冬夏青青;受命於天,唯舜独也正,幸能正生,乃正众生。夫保始之征,不惧之实,勇士一人,雄入於九军。将求名而能自要者而犹若是,而况官天地、府 万物、直寓六骸、象耳目、一知之所知而心未常死者乎?彼且择日而登假,人则从是也。彼且何肯以物为事乎?

郭注:虚往实归,各自得而足也。无形而心成者,怪其形残而心乃充足也。夫心之全也,遗身形,忘五藏,忽然独往,而天下莫能离也。奚假鲁国,将引天下与 从之,言神全心具,则体与物冥,与物冥者,天下之所不能远,奚但一国而已哉。死生之变化於天也,彼与变俱,故生死不变於彼#8,虽天地覆坠,斯顺之也。审 乎无假者,明性命之固当也。不与物迁者,任物之自迁也。命物之化者,以化为命,而无乖迕#9也。守其宗者,不离至当之极也。异而肝胆楚越者,恬苦之性殊, 则美恶之情背也。同而万物皆一者,虽所美不同,而同有所美,则万物一美也,各是其所是,则天下一是也。夫因其所异而异之,则天下莫不异,而浩然大观者,官 天地,府万物,知异之不足异,故因其所同而则天下莫不皆同。又知同之不足有,故因其所无而无之,则是非美恶,莫不皆无矣。夫是我而非彼,美已而恶人,自中 知以下,至於昆虫,莫不能然,然此明乎我而不明乎彼者尔。若夫玄通泯合之士,因天下以明天下。天下无曰莫非也,即明天下之无非;无曰彼是也,即明天下之无 是。无是无非,混而为一,故能乘变任化,忤物而不慑也。不知耳目之所宜,而游心乎德之和者,宜生於不宜者也。无美无恶,则无不宜,故亡其宜也。都亡宜故无 不任,都任之而不得者,未之有也。无不得而不和者,亦未闻也。故放心於天地之间,荡然无不当,而扩然无不适也。物视其所一而不见其所丧,言体夫极数之妙 心,故能无物而不同。无物而不同,则死生变化,无往而非我矣。故生为我时,死为我顺,时为我聚,顺为我散,聚散虽异,而我皆我之,则生故我耳,未始有得; 死亦我也,未始有丧。夫死生之变,犹以为一。既观其一,则说然无系,玄同彼我,以生死为寤寐,以形骸为逆旅,去生如脱展,断足如遗土,吾未见足以缨笰其心 也。彼为己,以其知者,嫌王骀未能忘知而自存也。得其心以其心者,嫌未能遗心而自得也。得其常心,物何为最之者,夫得其常心,平往者也。嫌其不能平往而与 物过常,故使物就之也。夫止水之致鉴者,非为止以求鉴也,故王驰之聚众,众自归之。岂引物使从己哉。唯止,能止众。止者,动而为之,则不能居众物之止也。 唯舜独也正,言特受自然之正气者至希也。下首则唯为松桥,上首则唯有圣人,故凡不正者皆来求正耳。若物皆有青全,则无贵於松栢。人各自正,则无美於大圣而 趣之也。幸能正生,以正众生者,幸自能正耳,非为正以正之也。将求名而能自要者,非能遗名而无不任也。官天地,府万物者,冥然无不体也。直寓六骸者,所谓 逆旅也。象耳目者,人用耳目,亦用耳目,非须耳目也。知与变化俱,则无往而不冥,此知之一者也。心与死生顺,则无时而非生,此心之未尝死也。择日而登假 者,以不失会为择耳,斯人无择也,在其天行而时动者也。故假借之人,由此而最之耳,其恬漠故全也,故曰:彼且何肯以物为事。《笔乘》:受命于地,至唯舜独 也正。文句不齐似有脱略。张君房校本作:受命于地,唯松植独也正,在冬夏青青;受命于天,唯尧、舜独也正,在万物之首。补亡七字,因郭注有下首唯松栢,上 首唯圣人故也。今以松栢独也在,舜独也正为句,亦自文顺而义全矣。

申徒嘉,兀者也,而与郑子产同师於伯昏无人。子产谓申徒嘉曰:我先出则子止,子先出则我止。其明日,又与合堂同席而坐。子产谓申徒嘉曰:我先出则子 止,子先出则我止。今我将出,子可以止乎?其未耶?且子见执政而不违,子齐执政乎?申徒嘉曰:先生之门固有执政焉如此哉?子而说悦子之执政而后人见者也。 闻之曰:鉴明则尘垢不止,止则不明也。久与贤人处则无过。今子之所取大者,先生也,而犹出言若是,不亦过乎?子产曰:子既若是矣,犹与尧争善。计子之德, 不足以自反邪?申徒嘉曰:自状其过以不当亡者众;不状其过以不当存者寡。知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,唯有德者能之。游於羿之壳中。中央者,中地也;然而不中 者,命也。人以其全足笑吾不全足者众矣,我怫然而怒,而适先生之所,则废然不反。不知先生之洗我以善邪?吾与夫子游十九年矣,而未尝知吾兀者也。今子与我 游於形骸之内,而子索我於形骸之外,不亦过乎。子产蹙子六切然改容更貌曰:子无乃称。

郭注:我出子止,羞与刖者常行也。其明日,又质而问之,欲使铃不并己也。子齐执政者,常以执政自多,故直云子齐执政,便谓足以明其不逊也。先生之门, 固有执政焉如此哉,言此论德之处,非计位也。而说子之执政而后人者,笑其矜说在位,欲处物先也。久与贤人处则无过,言其事明师而鄙吝之心犹未去,乃真过 也。若是形残也,言不自顾省,而欲轻蔑在位,与有德者并。计子之德,故不足以补形残之过,多自陈其过状,以己为不当亡者众也。默然知过,自以为应死者少 也。羿,古之善射者。于矢所及为壳中。夫利害相攻,则天下皆羿也。自不遗身忘知与物同波者,皆游於羿之毂中耳。虽张毅之出,单豹之处,犹未免於中地。则中 与不中,唯在命耳。而区区者各有其所遇,而不知命之自耳。故免乎于矢之害者,自以为巧,欣然多已;及至不免,则自恨其谬而志伤神辱,斯未能达命之情者也。 夫我之生也,非我之所生也,则一生之内,百年之中,其坐起行止,动静趣舍,性情知能,与凡所有者,凡所无者,凡所为者,凡所遇者,皆非我也。理自尔耳,而 横生休戚乎其中,斯又逆自然而失者也。人以其全足笑吾不全足者,皆不知命而有斯笑也。怫然而怒者,见其不知命而怒,斯又未知命也。废然而反者,见至人之知 命遗形,故废向者之怒而复常也。不知先生之洗我以善者,言不知先生洗我以善道故耶?我为能自反耶?斯自忘形而遣累也。十九年而未尝知吾兀者,忘形故也。形 骸外矣,其德内也。今子与我德游耳,非与我形交,而索我外好,岂不过哉。子无乃称者,己悟则厌其多言也。

鲁有兀者叔山无趾,踵见仲尼。仲尼曰:子不谨,前既犯患若是矣。虽今来,何及矣。无趾曰:吾唯不知务而轻用吾身,吾是以亡足。今吾来也,犹有尊足者 存,吾是以务全之也。夫天无不覆,地无不载,吾以夫子为天地,安知夫子之犹若是也。孔子曰:丘则陋矣。夫子胡不入乎?请讲以所闻。无趾出。孔子曰:弟子勉 之。夫无趾,兀者也,犹务学以复补前行之恶,而况全德之人乎。无趾语老聃曰:孔丘之於至人,其未邪?彼何宾宾以学子为?彼且薪以椒尺叔切诡幻怪之名闻,不 知至人之以是为己桎梏邪?老聃曰:胡不直使彼以死生为一条,以可不可为一贯者,解其桎梏,其可乎?无趾曰:天刑之,安可解。

郭注:踵,频也。人之生也,理自生矣。直莫之为而任其自生,斯重其身而知务者也。若乃忘其自生,谨而矜之,斯轻用其身而不知务也。故五脏相攻於内而手 足残伤於外也。犹有尊足者存,言刖一足未足以亏其德,明夫形骸者逆旅也。去其矜谨,任其自生,斯务全也。夫天不为覆,故能常覆。地不为载,故能常载。使天 地而为覆载,则有时而息矣。使舟能沉而为人浮,则有时而没矣。故物为焉,则未足以终其生也。安知夫子之犹若是者,责其不谨,不及天地也。无趾出,闻所闻而 出,全其无为也。彼何宾宾以学子为者,怪其方复学於老聃也。夫无心者,人学亦学。然古之学者为己,今之学者为人,其弊也遂至乎为人之所为矣。夫师人以自得 者,率其常然者也。舍己效人而逐物於外者,求乎非常之名者也。夫非常之名,乃常之所生也。故学者非为幻怪也,幻怪之生必由於学。礼者非为华薄也,而华薄之 兴必由於礼。斯必然之理,至人之所无奈何,故以为己之桎梏也。胡不直使彼以死生为一条,以可不可为一贯者,解其桂梏,欲以直理冥之,冀其无迹也。天刑之, 安可解者,仲尼非不冥也?顾· 自然之理,行则影从,言则向随。夫顺物则名进斯立,而顺物者非为名也。非为名则至矣,而终不免乎名,则孰能解之哉。故名者影向也;影向者,形声之极桔也。 明斯理也,则名迹可遗,而性命可全矣。

鲁哀公问于仲尼曰:卫有恶人焉,曰哀骀它沱。丈夫与之处者,思而不能去也。妇人见之,请於父母曰与人为妻,宁为夫子妾者,十数而未止也。未尝有闻其唱 者也,常和而已矣。无君人之位以济乎人之死,无聚禄以望人之腹,又以恶骇天下,和而不唱,知不出乎四域,且而雌雄合乎前,是必有异乎人者也。寡人召而观 之,果以恶骇天下。与寡人处,不至以月数。而寡人有意乎其为人也,不至乎期年,而寡人信之。国无宰,而寡人传国焉。闷门然而后应,汜泛而若辞。寡人丑乎, 卒授之国。无几何也,去寡人而行。寡人恤焉若有亡也,若无与乐是国也。是何人者也?仲尼曰:丘也尝使於楚矣,适见兆子食嗣於其死母者。少焉胸舜若,皆弃之 而走。不见己焉尔,不得类焉尔。所爱其母者,非爱其形也,爱使其形者也。城而死者,其人之葬也不以翣色治切资,刖#10者之屦,无为爱之。皆无其本矣刀为 天子之诸御:不爪翦,不穿耳;取妻者止於外,不得复使。形全犹足以为尔,而死全德之人乎?今哀骀它未言而信,无功而亲,使人授己国,唯恐其不受也,是必才 全而德不形者也。哀公曰:何谓才全?仲尼曰:死生、存亡、穷达、贫富、贤与不肖、毁誉余、饥渴、寒暑,是事之变、命之行也。日夜相代乎前,而知不能规乎其 始者也。故不足以滑骨和,不可入於灵府。使之和豫,通而不失於兑。使日夜无郄隙,而与物为春,是接而生时於心者也。是之谓才全。何谓德不形?曰:平者, 水停之盛也。其可以为法也,内保之而外不荡也。德者,成和之修也。德不形者,物不能离也。哀公异日以告闵子曰:始也吾以南面而君天下,执民之纪而忧其死, 吾自以为至通矣。今吾闻至人之言,恐吾无其实,轻用吾身而亡吾国。吾与孔丘非君臣也,德友而已矣。

郭注:恶,丑也。无君人之位以济乎人之死者,明物不由权势而往也。无聚禄望人之腹者,明非求食而往也。又以恶骇天下者,明不以形美故往也。和而不唱 者,非和而致之也。知不出乎四域者,不役思於分外也。雌雄合乎前者,才全者与物无害,故入兽不乱群,人乌不乱行,而为万物之灵也。问然而后应者,宠辱不足 以惊其神也。泛而若辞者,人辞亦辞也。纯子食於其死母者,食乳也。夫生者以才德为类,死而才德去矣。故生者以失类而走也。故含德之厚,比於赤子。无往而不 为之,赤子也。则天下莫之害,斯得类而明己故也。情苟类焉,则虽形不与同而物无害心。情类苟亡,则虽形同母子而不足以固其志矣。使其形者,才德是也。翣 者,武所资也。战死,则无武。翣将安施。所爱屦者,为足故耳。刖者之屦,何为爱之?无其本者,要屦以足武为本也。不万、不穿,全其形也。不得复使,恐伤其 形也。探择嫔御及燕尔新婚,本以形好为意者也。故形之全也,无以降至尊之情,回贞女之操也。德全而物爱之,宜矣。死生、存亡以至饥渴、寒暑,其理固当,不 可逃也。故人之生也,非误生也。生之所有,非妄有也。天地虽大,万物虽多,然吾之所遇适在於是,则虽天地神明,国家圣贤,绝力至知而弗能违也。故凡所不 遇,弟能遇也。其所遇,弗能不遇也。其所弗为,弗能为也。其所为,弗能不为也。付之而自当矣。命行事变,不舍昼夜,推之不去,留之不停,故才全者,随所遇 而任之也。夫始非知之所规,而故非情之所留,是以知命之必行,事之必变者,岂於终规始,在新恋故哉。虽有至知而弗能规也。逝者之往,吾奈之何哉。苟知性命 之固#11当,则虽死生穷之千变万化,淡然自若而和理#12在身矣。故曰:不足滑和。灵府者,精神之宅也。至足者,不以忧患惊神。故曰:不可入於灵府。和 性不滑,灵府问豫,则虽涉乎至变,不失其兑然也,故曰和豫。通而不失於兑,日夜无部者,泯然常任之也。与物为春者,群生之所赖也。接而生时於心者,顺四时 而俱化也。天下之平,莫盛於停水。无情至平,故天下取正焉。故曰:平者,水停之盛也,其可以为法也。内保之而外不荡者,内保其明,外无情为,玄鉴洞照,与 物无私,故能全其平而行其法也。事得以成,物得以和,谓之德也。无事不成,无物不和,此德之不形也,是以天下乐推而不厌。《笔乘》:望,如月望之望,圆足 饱满之义。和而不倡不见其能首事也。知不出乎四域,不见其有远略也。禄位才貌举皆无之,而致雌雄交归焉,非使物保而物自保之也。是何人也?疑其所以动人者 何在?施子之喻言,形不足爱,而使其形者可爱也。母爱以使其形者为本,战以武为本,行以足为本#13。哀胎它所以存而见任,去而见思者,有本故耳。才,即 孟子降才之才。才未全者,率喜而自卫。才全则德内足矣。奚形之有生死、存亡、穷达、贫富、贤与不肖、毁誉、饥渴、寒暑,虽其变,若彼然求其所以为之者而不 得,故谓之命也。苟知其始所以为之者,则独何能无药。然今其变虽日夜递迁,了无停息,而其所始即智者莫能求之,所谓未始有始者也。知其未始有始而又何至滑 吾之太和,干吾之灵府也耶?兑,如老子塞其兑之兑。和豫,通而不失于兑。与物为春,而日夜无隙,即所谓不形者也。如此虽日接,万变皆动而不失其时矣。水停 而平,则万物准之乎?则内能自保停,则外不摇荡水之平,犹德之和也。是和也,修之已而成,故曰:成和之修,物不能离。又解不形之意,即一而不分死生,无变 之谓也。

阐跂支离无脤说税卫灵公,灵公悦之,而悦全人;其脰脰肩肩。瓮E盎大瘿说齐桓公,桓公悦之,而视全人:其脰肩肩。故德有所长而形有所忘。人不忘其所忘 而忘其所不忘,此谓诚忘。故圣人有所游,而知智为孽,约为胶,德为接,工为商。圣人不谋,恶用知?不斲,恶用胶?无丧,恶用德?不货,恶用商?四者,天鬻 也。天鬻也者,天食嗣也。既受食於天,又恶用人。有人之形,无人之情。有人之形,故群於人;无人之情,故是非不得於身。眇乎不哉,所以属於人也;警敖乎大 哉,独成其天。惠子谓庄子曰:人故无情乎?庄子曰:然。惠子曰:人而无情,何以谓之人?庄子曰:道与之貌,天与之形,恶得不谓之人?惠子曰:既谓之人,恶 得无情?庄子曰:是非吾所谓情也。吾所谓无情者,言人之不以好恶内伤其身,常因自然而不益生也。惠子曰:不益生,何以有其身?庄子曰:道与之貌,天与之 形,无以好恶内伤其身。今子外乎子之神,劳乎子之精,倚树而吟,据槁梧而瞑眠。天选子之形,子以坚白呜。

郭注:闽趺支离无脤两段,言偏情一往,则丑者更好,而好者更丑也。德有所长而形有所忘者,其德长於顺物,忘其丑;长於逆物,忘其好也。生则爱之,死则 弃之,故德者,世之所不忘也;形者,理之所不存也。故夫忘形者,非忘也;不忘形而忘德者,乃诚忘也。圣人游於自得之场,放之而无不至者,才德全也。知为 孽,约为胶,德为接,工为商。此四者自然相生,其理已具,故圣人无所用其己也。天鬻也者,天食也,言自然而禀之也。既禀之自然,其理已足,则虽沉思以免 难,或明戒以避祸。物无妄然,皆天地之会,至理之趣。必自思之,非我思也;必自不思,非我不思也。或思而免之,或思而不免,或不思而免之,或不思而不免, 凡此皆非我也。又奚为哉?任之而自至也。有人之形者,视其形貌若人也。无人之情者,掘若稿木之枝也。群於人者,类聚群分,自然之道也。是非不得於身者,无 情,故浩然无不任。无不任者,有情之所未能也。故形貌若人,而独成其天也。道与之貌,天与之形者,言人之生也,非情之所生也。生之所知,岂情之所知哉?故 有情於为离旷而弗能也,然离矿以无情而聪明矣;有情於为贤圣而弗能也,然贤圣以无情而贤圣矣,岂直贤圣绝远而离旷难慕哉。虽下愚聋瞽及鹞呜犬吠,苟有情於 为之,亦终不能也。不问远之与近,虽去己一分,孔、颜之际,终莫之得也。是以观之万物,反取诸身,耳目不能以易任成功,手足不能以代司致业。故婴儿之始生 也,不以目求乳,不以耳向明,不以足操物,不以手求行,岂百骸无定司,形貌无素主,而专由情以制之哉。既谓之人,亚心得无情者,未解形貌之非情也。是非吾 所谓情者,以是非为情,则无是无非无好无恶者,虽有形貌,直是人耳,情将安寄。无情者之人不以好恶伤其身,彦言任当而直前者,非情也。常因自然而不益生 者,止於当也。不益生,何以有其身者,未明生之自生,理之。自足也。庄子又谓生理已具足於形貌之中,但任之则身存,好恶之情,非所以益生,只足以伤身,以 其生之有分也。夫神不休於性分之内,则外矣;精不止於自生之极,则劳矣。故行则倚树而吟,坐则据梧而眠,言有情者之自困也。天选子形,以坚白呜,言凡子所 为,外神劳精,倚树据梧,且吟且睡,此世之所谓情也。而云天选,明夫情者非情之所生,而况他哉。故虽万物万形,云为取舍,皆在无情中来,又何用情於其间 哉#14。

大宗师第六

知天之所为,知人之所为者,至矣。知天之所为者,天而生也;知人之所为者,以其知之所知,以养其知之所不知,终其天年而不中道天者,是知之盛也。虽 然,有患,夫知有所待而后当,其所待者特未定也。庸诅知吾所谓天之非人乎?所谓人之非天乎?且有真人而后有真知。何谓真人?古之真人,不逆寡,不雄成,不 谟士。若然者,过而弗悔,当而不自得也。若然者,登高不栗,入水不濡,入火不热,是知之能登假格於道也若此。

郭注:知天人之所为者,皆自然也。则内放其身而外冥於物,与众玄同。任之而无不至也。天者,自然之谓也。夫为为者不能为,而为自为耳。为知者不能知, 而知自知耳。自知耳,不知也。不知也,则知出于不知矣。自为耳,不为也。不为也,则为出于不为矣。为出於不为,故以不为为主。知出於不知,故以不知为宗。 是故真人遗知而知,不为而为,自然而生,坐忘而得,故知称绝而为名去也。人之生也,形虽七尺而五常必具。故虽区区之身,乃举天地以奉之,故天地万物,凡所 有者,不可一日而相无也。一物不具,则生者无由得生,一理不至,则天年无缘得终。然身之所有者,知或不知也;理之所存者,为或不为也。故知之所知者寡,而 身之所有者众,为之所为者少,而理之所存者博,在上者莫能器之而求其备焉。人之所知不必同而所为不敢异,异则伪成,而真丧矣。或好知不倦,以困其百体,所 好不过一技而举根俱弊。斯以其所知而害六所不知也。若夫知之盛者,知人之所为有分,故任而不强也;知人之所知有极,故用而不荡也。故所知不以无涯自困,则 一体之中,知与不知,合相与会而俱全矣,斯以其所知养其所不知也。有息者,言知虽盛,未若遗知任天之无息也。夫知者未能无可无不可,故必有待也。若乃任天 而生,则遇物而当矣。所待未定,言有待则无定也。吾生有涯,天也。心欲盖之,人也。然此人之所谓耳,物无非天也。天也者,自然也。人皆自然,则治乱成败, 遇与不遇,非人为也,皆自然耳。有真人,而后天下之知皆得其真而不可乱也。不逆寡,则所顺者众。不雄成,则不恃其成而处物先。不谟士,则纵心直前而群士自 合,非谋谟以致之。直自全当而无过耳,非以得失经心也。若然者,理固自全,非畏死也。故真人陆行而非避濡也,远火而非逃热也,无过而非措当也。故虽不以热 为热而未尝赴火;不以濡为濡未尝蹈水;不以死为死未尝丧生。故夫生者,岂生之而生哉,成者,岂成之而成哉。故任之而无不至者,真人也。岂有药意於所遇哉, 言夫知之登至於道者,若此之远也。

古之真人,其寝不梦,其觉教无忧,其食不甘,其息深深。真人之息以踵,众人之息以喉。屈服者,其溢厄言若哇。其嗜欲深者,其天机浅。古之真人,不知悦 生,不知恶死。其出不欣欣,其入不讵。翛萧然而往,翛然而来而已矣。不忘其所始,不求其所终。受而喜之,忘而复之。是之谓不以心捐道助天,是之谓真人。

郭注:寝不梦,无意想也。觉无忧,遇即安也。食不甘,理当食耳。真人之息以踵乃在根本中来。嗌言若哇,气不平畅也。深根宁极,然后反一无欲,故嗜欲深 者,天机浅也。不知悦生恶死者,与化为体。不欣不讵者,泰然而任之也。翛然往来者,寄之至理,故往来而不难也。终始变化,皆忘之矣,岂直逆忘其生,而犹复 探求,死意耶?受而喜者,不问所受者何物,遇之而无不适也。忘而复者,复之不由於识,乃至也。夫人生而静,天之性也;感物而动,性之欲也;物之感人无穷, 人之逐物无节,则天理灭矣。真人知用心助天则背道,助天则伤生,故不为也。《笔乘》:出世为出,即生也,来也,始与受也。返造化为入,即死也,往也,终与 复也。知其始之未始有始则不忘其所始矣。知其始之未始有终也, 则不求其所终矣。如此则可以出入造化,游戏死生,而奚悦与恶之有心?捐道者心一有所变,即捐道矣。道无生死而人有二心,非弃道而何人助天者,即老子狭其所 居,厌其所生,求益于有生之外者也。而真人不然,则知怖死生求出离,犹为第二义也。

若然者,其心志,其容寂,其颗俯去轨反。妻然似秋,暖喧然似春,喜怒通四时,与物有宜而莫知其极。故圣人之用兵也,亡国而不失人心。利泽施乎万世,不为爱人。故乐洛通物,非圣人也;有亲,非仁也;天时,非贤也;利害不通,非(缺文)

礼为翼者,顺时之所行,故无不行也。夫高下相受,不可逆之流也。小大相群,不得已之势也。旷然无情,群知之府也。之有沂之会。居师人之极者,奚为哉。 任时世为知,委又然之事,付之天下而已。丘者,所以本也。以性言之,则性之本也。夫物各有足,足於本也。付群德之自循,斯与有足者至於本也,本至而理尽 矣。凡此皆自彼而成,成之不在己,则虽处万机之极,而常闲暇自适。忽然不觉事之经身,悦然不识言之在口,而人之大迷,真谓至人之为勤行者也。

故其好之也一,其弗好之也一。其一也一,其不一也一。其一与天为徒,其不一与人为徒。天与人不相胜也,是之谓真人。死生,命也;其有夜旦之常,天也。 人之有所不得与,皆物之情也。彼持以天为父,而身犹爱之,而况其卓乎?人特以有君为愈乎己,而身犹死之,而况其真乎?泉个#15;鱼相与处於陆,相呴吁以 湿,相泻儒以沫,不如相忘於江湖。与其誉余尧而非桀也,不如而忘而化其道。

郭注:常无心而顺彼,故好与不好,所善所恶,与彼无二也。其一也,天徒也。其不一也,人徒也。夫真人同天人,均彼我,不以其一异乎不一。无有不一者, 天也。彼彼而我我者,人也。真人同天人,齐万致。万致不相非,天人不相胜,故旷然无不一,冥然无不任#16;而玄同彼我也。其有夜日之常,天之道也。故知 死生者,命之极,非妄然也。若夜旦#17耳,奚所系哉。真人在昼得昼,在夜得夜,以死生为昼夜。岂有所不得乎。人之有所不得而忧虞在怀,皆物情耳,非理 也。卓者,独化之谓也。夫相因之功,莫若独化之至也。人之所因#18者,天也。天之所生者,独化也。人皆以天为父,故昼夜寒暑,犹安之而不敢恶。况卓尔独 化至於玄冥之竟,又安得而不任之哉。真者,不假於物而自然也。夫自然之不可违,岂#19直君命而已哉。故证以因鱼之喻,与其不足而相爱,岂若有余而相忘。 夫非誉皆生於不足,至足者,亡心善恶,遣死生,与变化为一,旷然无不#20适矣,又安知尧桀之所在耶。

夫大块载我以形,劳我以生,佚我以老,息我以死。故善吾生者,乃所以善吾死也。夫藏舟於壑,藏山於泽,谓之固矣。然而夜半有力者负之而走,昧者不知 也。藏小大有宜,犹有所逛。若夫藏天下於天下而不得所逛,是恒物之大情也。特犯人之形而犹喜之。若人之形者,万化而未始有极也,其为乐可胜计耶?故圣人将 游於物之所不得逛而皆存。善天善老,善贻善终,人犹效之,又况万物之所系而一化之所待乎。

郭注:夫形生老死,皆我也。故形为我载,生为我劳,老为我佚,死为我息。四者虽变,未始非我,我奚惜哉。死与生,皆命也。无善则已,有善则生,不独善 也,故若以吾生为善乎,则吾死亦善也。方言生死变化之不可逃,故先举无逃之极,然后明之以必变之符,将任化而无系也。夫无力之力,莫大於变化者也,故乃揭 天地以趋新,负山岳以故#21故,故不暂停,忽已涉新,则天地万物无时而不移也,世皆新矣,而自以为故。舟山日易,而视之若前。今交一臂而失之,在冥中去 矣。故向者之我,非复今我也。我与今俱往,岂常守故哉。而世莫之觉,谓今之所遇可系而在,岂不昧哉。不知与化为体,而思藏之使不化,则虽至深至固,各得其 所宜,而无以禁其日变也。故夫藏而有之者,不能止其逐也。无藏而任化者,变不能变也。无所藏而都任之,则与物无不冥,与化无不一。故无内外,无死生。体天 地合变化,索所逐而不得矣,此乃常物之大情,非一曲之小意也。人形乃是万化之一遇耳。无极之中,所遇者皆若人也。岂特人形可喜而余物无乐耶?本非人而化为 人,化为人失于故矣。失故而喜,喜所遇也。变化无穷,何所不遇。所遇而乐,乐岂有极乎?夫圣人游於变化之途,放於日新之流。万物万化,亦与之万化。化者无 极,亦与之无极。谁得逐之哉?夫於生为亡而於死为存,於死为存则何时而非存哉?夫自均於百年之内,不善少而否老。未能体变化,齐死生也。然其乎粹,犹足以 师人也。况玄同万物而与化为体,其为天下之所宗也。不亦宜乎。

夫道有情有信,无为无形;可传而不可受,可得而不可见;自本自根,未有天地,自古以固存;神鬼神帝,生天生地;在太极之先而不为高,在六极之下而不为 深,先天地生而不为久,长於上古而不为老。稀喜韦氏得之,以挈天地;伏戏羲得之,以袭气毋;维斗得之,终古不武;日月得之,终古不息;堪坏丕得之,以袭昆 仑;冯凭夷得之,以游大川;肩吾得之,以处大山;黄帝得之,以登云天;颛顼得之,以处玄宫;禺强得之,立乎北极;西王母得之,坐乎少广,莫知其始,莫知其 终;彭祖得之,上及有虞,下及五伯;傅说得之,以相武丁,奄有天下,乘束维、骑箕尾而比於列星。

郭注:有无情之情,故无为也;有常无之信,故无形也。古今传而宅之,莫能受而有之,咸得自容,而莫见其状,未有天地,自古固存,明无不待有而无也。无 也,岂能生神哉?不神鬼帝而鬼帝自神,斯乃不神之神也;不生天地而天地自生,斯乃不生之生也。故夫人之果不足以神,而不神则神矣。功何足有?事何足恃哉? 久道在高为无高,在深为无深,在久为无久,在者为无者,无所不在,而所在皆无也。且上下无不格者,不得以高卑称也;内外无不至者,不得以表里名也,与化俱 移者,不得言久也;终始常无者,不得谓老也。自稀韦氏得之至比则星,言得之於道,乃所以明其自得耳。道不能使之得也,我之未得又不能为得也#22。然则凡 得之者,外不资於道,内不由於己,掘然自得而独化也。夫生之难也,犹独化而自得之矣。既得其生,又何息于生之不得而为之哉。故为生举不足以全生,以其生之 不由于己为也,而为之,则伤其真生矣。《笔乘》:大宗师者,道也。至此方明说出道无形无为也。而曰:有情有信者,自有以观其彻者言之也。情,静之动;信 者,动之得,即老子其中有信之信也。太易者,未见气太初者,气之始未见气为父,则气者然也。北斗,天之纲维,故曰:维斗。堪坏,神名,人面兽形。冯夷, 《清冷传》曰:华阴潼乡堤首人,服人石得水仙,是为河泊。一云:以人月庚子浴于河而溺之。肩吾,山神,不死至孔子时。黄帝得道登天,即鼎湖上升之事。玄 官,北方之官,《月令》曰:其帝颛顼,其神玄冥是也。禺强,海神,《山海经》曰:北海之渚,有神,人面乌身,再两青蛇,践两赤蛇,名禺强。西王母,《山海 经》曰:状如人,狗尾,蓬头,戴胜,善啸,居洵水之涯。《汉武帝内传》:西王母与一功夫人降帝,美容貌,神仙人也。少广,山名,一云西方空界之名。传说一 星在尾上,言其乘束维,骑箕尾之问也。箕斗,为天汉年之束维。

南伯子葵问乎女偶禹曰:子之年长矣,而色若孺子,何也?曰:吾闻道矣。南伯子葵曰:道可得学耶?曰:恶。恶可。子非其人也。夫卜梁倚有圣人之才而无圣 人之道,我有圣人之道而无圣人之才。吾欲以教之,庶几其果为圣人乎?不然,以圣人之道告圣人之才,亦易矣。吾犹守而告之,参三曰而后能外天下;己外天下 矣,吾又守之,七曰而后能外物;已外物矣,吾又守之,九曰而后能外生;已外生矣,而后能朝彻;朝彻而后能见独;见独而后能无古今;无古今而后能人於不死不 生。杀生者不死,生生者不生。其为物无不将也,无不迎也,无不毁也,无不成也。其名为樱宁。樱宁也者,撄而后成者也。南伯子葵曰:子独恶乎闻之?曰:闻诸 副墨之子,副墨之子闻诸洛诵之孙,洛诵之孙闻之瞻明,明闻之聂许,聂许闻之需役,需役闻之於乌枢,於枢闻之玄冥,玄冥闻之参寥,参寥闻之疑始。

郭注:闻道则任其自生,故气色全也,外犹遗也。物者,朝夕所需,切己难忘,外生则都遗之也。遗生则不恶死,不恶死故所遇即安,豁然无滞,见机而作,斯 朝彻也。当所遇而安之,亡心先后之所接,斯见独者也。无古今,与独俱往也。系生故有死,恶死故有生,无系无恶,则无死无生矣。任其自将,故无不将,任其自 迎,故无不迎;任其自毁,故无不毁,任其自成,故无不成。夫与物冥者,物萦亦萦,而未始不宁也;物萦而独不萦,则败矣;故萦而任之,则莫不曲成也。玄冥 者,所以名无而非无也。夫阶名以至无者,铃得无於名表,故虽玄冥犹未极,而又推寄於参寥,玄之又玄也。自然之理,有积习而成者,盖阶近以至远,研粗以至 精,故乃七重而后无之名,九重而后疑无是始也。

子杞、子舆、子犁、子来四人相与语曰:孰能以无为首,以生为脊,以死为尻苦羔反;孰知死生存亡之一体者,吾与之友矣。四人相视而笑,莫逆於心,遂相与 为友。俄而子舆有病,子杞往问之。曰:伟哉,夫造物者将以予为此拘拘也。曲楼缕发背,上有五管,颐隐於齐,肩高於顶,句勾赘指天,阴阳之气有沙丽,其心间 闲而无事,跰步田反□悉田反而鉴於井,曰:嗟乎。夫造物者又将以予为此拘拘也。子祀曰:女恶之乎?曰:亡,予何恶。浸假而化予之左臂以为鸡,予因以求时 夜;浸假而化予之右臂以为弹,予因以求鸮炙;浸假而化予之尸以为轮,以神为马,予因而乘之,岂更驾哉。且夫得者,时也;失者,顺也。安时而处顺,哀乐不能 入也,此古之所谓县解也,而不能自解者,物有结之。且夫物不胜天久矣,吾又何恶焉?

郭注:沙,陵乱也。夫任自然之变者,无嗟也。与物嗟耳。浸,渐也。体化之变,则无往而不因,无因而不可,当所遇之时,世谓之得,时不暂停,顺往而去, 世谓之失;安时处顺,谓之悬解。一不能自解,则众物共结之矣。能解则无所不解,则无所而解也。天不能无昼夜,我安能无死生而恶之哉。

俄而子来有病,喘喘一作惴然将死。其妻子环而泣之。犁往问之,曰:叱。避。无怛化。倚其户与之语曰:伟哉造化。又将奚以汝为?将奚以汝适?以汝为鼠肝 乎?以汝为虫臂乎?子来曰:父母於子,东西南北,唯命之从。阴阳於人,不翅於父母。彼近吾死而我不听,我则悍一作捍矣,彼何罪焉?夫大块载我以形,劳我以 生,佚我以老,息我以死。故善吾生者,乃所以善吾死也。今大冷铸金,金踊跃曰:我且必为镆□。大冶必以为不祥之金。今一犯人之形而曰:人耳。人耳。夫造化 者必以为不祥之人。今一以天地为大炉,以造化为大冶,恶乎往而不可哉?成然寐,蘧然觉。

郭注:死生犹寤寐耳,於理当寐,不愿人惊之,将化而叱,无为不#23之也。自古或有能违父母之命者,未有能蘧阴阳之变而距昼夜之节者也。死生犹昼夜, 未足为远也。时当死,亦非所禁,而横有不听之心,适足悍逆於理以速其死耳。其死之速,由於我悍,非死之罪也。彼,谓死耳。在生,故以死为彼。善吾生,善吾 死,理常俱也。人耳人耳,唯愿为人也。亦犹金之踊跃,世皆知金之不祥,而不能任其自化。夫变化之道,靡所不遇。今一遇人形,岂故为哉。生非故为,时自生 耳。矜而有之,不亦妄乎。人皆知金之有系为不祥,故明己之无异於金,则所系之情可解,可解则无不可也。成然寐,蘧然觉。寤寐自若,不可以死生累心也。

子桑户、孟子反、子琴张三人相与友,曰:孰能相与於无相与,相为於无相为?孰能登天游雾,挠袅挑徒尧反无极,相忘以生,无所终穷?三人相视而笑,莫逆 於心。遂相与友。莫然有间,而子桑户死,未葬。孔子闻之,使子贡往待事焉。或编曲,或鼓琴,相和而歌曰:嗟来桑户乎。嗟来桑户乎。而已反其真,而我犹为人 倚。子贡趋而进曰:敢问临尸而歌,礼乎?二人相视而笑曰:是恶知礼意?子贡反,以告孔子曰:彼何人者耶?修行无有而外其形骸,临尸而歌,颜色不变,无以命 之。彼何人者邪?孔子曰:彼游方之外者也,而丘游方之内者也。外内不相及,而丘使女往吊之,丘则陋矣。彼方且与造物者为人,而游乎天地之一气。彼以生为附 赘县疣,以死为庾疣换溃瘫。夫若然者,又恶知死生先后之所在。假於异物,托於同体;忘其肝胆,遗其耳目;反覆终始,不知端倪;芒然彷徨乎尘垢之外,逍遥乎 无为之业。彼又恶能愤愤然为世俗之体,以观众人之耳目哉。子贡曰:然则夫子何方之依?曰:丘,天之戮民也。虽然,吾与汝共之。子贡曰:敢问其方?孔子曰: 鱼相造乎水,人相造乎道。相造乎水者,穿池而养给;相造乎道者,无事而生定。故曰:鱼相忘乎江湖,人相忘乎道术。子贡曰:敢问畸人。曰:畸人者,畸於人而 伴於天。故曰:天之小人,人之君子;人之君子,天之小人也。

郭注:夫体天地,冥变化者,虽手足异任,五脏殊管,未尝相与而百节同和。斯相与於无相与也,未尝相为而表里俱济,斯相为於无相为也。若乃从其心志以恤 手足,运其股肱以营五脏,则相营愈笃而外内愈困矣。故以天下为一体者,无爱为於其问也。挠挑无极,无所不任也。忘其生,则无不忘矣。故能随变任化,无所穷 竟。相视而笑,莫逆於心者,寄明至亲而无爱念之近情也。人哭亦哭,俗内之进也。齐死生,亡心哀乐,临尸能歌,方外之志也。夫知礼义者,必游外以经内,守母 以存子,称情而直往也。若乃矜乎名声,牵乎形制,则孝不任诚,慈不任实,父子兄弟,怀情相欺,岂礼之大意哉?夫理有至极,内外相冥。未有极游外之致而不冥 於内者也。未有能冥於内而不游於外者也。故圣人常游外以弘内。无心以顺有,故虽终日辉形而神气无变,俯仰万机而淡然自若。夫见形而不及神者,天下之常累 也。是故睹其与群物并行,则莫能谓之遗物而离人矣;观其体化而应物,则莫能谓之坐忘而自得矣。岂直谓圣人不然哉?乃又谓至理之无此。是故庄子将明流统之所 宗以释天下之可悟,若直就称仲尼之如此,或者将据所见以排之。故超圣人之内进,而寄方外于数子,宜忘其所寄以寻迷作之大意,则游外弘内之道坦然自明。而庄 子之书,故是超俗盖世之谈矣。夫吊者,方内之近事也。施之方外,则陋。游乎天地之一气者,皆冥之,故无二也。以生为附赘县疣,此气之时聚,非所乐也。以死 为次疢溃痒,此气之自散,非所惜也。死生代谢,未始有极。与之俱往,则无往不可。故不知胜负之所在,假因也;死生聚散,变化无方,皆异物也。无异而不假, 所假虽异,共成一体,故忘肝胆,遗耳目,任理而冥往,五藏犹忘,何物足识哉。未始有识,故能放身於变化之途,玄同於反覆之波,而不知终始之所及也。所谓无 为之业,非拱默也;所谓尘垢之外,非伏于山林也,其所观示于众人者,皆其尘垢耳,非方外之冥物也。子贡不闻性与天道,故见其所依而不见其所以依也。夫所以 依者,不依也,世岂觉之哉。戮民者,以方内为桎梏,明所贵在方外也。夫游外者依内,离人者合俗,故有天下者无以天下为也。是以遗物而后能入群,坐忘而后能 应务,愈遗之,愈得之。苟居斯极,则虽欲释之而理固自来,斯乃天人之所不赦者也。吾与汝共之,言虽为世桎梏,但为与汝共之耳,明己怛自在外也。人之与鱼所 造虽异,其於由无事以得事,自方外以共内,然后养给而生定,莫不皆然,各自足而相忘也。能游外以冥内,任万物之自然,使天性各足而帝王道成,斯乃畸於人而 伴於天也。以自然言之,则人无小则大,以又理言之,则伴於天#24者可谓君子矣。

颜回问仲尼曰:孟孙才,其於#25死,哭泣无涕,中心不戚,居丧不哀。无是三者,以善丧盖鲁国,固有无其实#26而得其名者乎?回一怪#27之。仲尼 曰:夫孟孙氏尽之矣,进於知矣,满简之而不得,天已有所简矣。孟孙氏不知所以生,不智所以死。不知就先,不知就后。若化为物,以待其所不知之化已乎。且方 将化,恶知不化哉?方将不化,恶知已化哉?吾特与汝,其梦未始觉者邪?且彼有骇形而无损心,有旦宅而无情死。孟孙氏特觉,人哭亦哭,是自其所以乃。且也相 与吾之耳矣,庸诅知吾所谓吾之乎?且汝梦为乌而厉乎天,梦为鱼而汲於渊。不识今之言者,其觉者乎?其梦者乎?造适不及笑,献笑不及排,安排而去化,乃入於 寥天一。

郭注:鲁国观其礼,颜回察其心。尽死生之理,应内外之宜者,动而以天行#28;非知之匹也。故曰:进於知。简择死生而不得其任无#29;春秋冬夏四时 行#30耳。已简而不得,故无不安。无不安,故不以死生乐意而付之自化也。死生宛#31转,与化为一,犹以忘其所知於当今,岂待所未知无颜忧哉。已化而 生,为知未生之时,方化而死,焉知己死之后。故为所避就,而与化俱生也。夫死生犹觉男耳,今梦自以为觉,则无以明觉之非梦。兄苟无以明觉之非梦,则亦无以 明生之非死矣。死生觉梦,未知所在,当其所迩,无不自得。何为在此而忧彼哉。有骇#32形无捣心者,以变化为形之骇动耳,故不以死生损累其心也。有旦宅无 情死者,以形骸之变为旦宅之日新耳,其情不以为死也。夫#33常觉者,无往而有逆,故人哭亦哭,所以其所宜也。死生变化,吾皆吾之,既皆同吾,五伟何失 哉?未始失吾,吾何忧哉?无赊,故人哭亦哭。无忧,故哭而不哀。靡#34所升吾也,故玄同外内,弥贯古今,与化日新,岂知五p 之所在也。梦为乌,梦为鱼,言无往而不自得也。觉梦之化,无往而不可,则死生之故,亦无时而足惜也。所造皆适,则忘适矣,故不及笑。排者,推移之谓。礼哭 叉哀,献笑叉乐,哀乐存怀,则不能与适推移矣。今孟孙常适,故哭而不哀,与化俱往也,安於推移,而与化俱去,故乃入于寂寥而与天为一也。自此以上,至于子 祀#35;其致一也。所执之丧异,故歌哭不同。

意而子见许由,许由曰:尧何以资汝?意而子曰:尧谓我:汝必躬服仁义而明言是非。许由曰:而奚来为软咫天?尧既已鲸汝以仁义,而劓汝以是非矣。汝将何 以游夫遥汤恣睢转备之涂乎#36?意而子曰:虽然,吾愿游於其藩。许由曰:不然。夫盲者无以与乎眉目颜色之好,瞽者无以与乎青黄馆敝之观。意而子曰:夫无 庄之夫其美,炉梁之失其力,黄帝之亡其知,皆在炉锤之问耳。庸诅知夫造物者之不息我黔而补我劓,使我乘成以随先生邪?许由曰:噫。未可知也。我为汝言其大 略:吾师乎。吾师乎。笼万物而不为义,泽及万世而不为仁,长於上古#37而不为老,覆载天地,刻雕众形而不为巧。此所游已。

郭注:资者,给济之谓。黔以仁义,劓以是非,言其以形教自亏残,而不能复游夫自得之场,无系之涂也。游其藩,言不敢求涉中道也,且愿游其藩傍而、已。 天下之物,未铃皆自成也。自然之理,亦有须冶暖而为器者。故无庄、据梁、黄帝皆闻道而后亡其所务也。此皆寄言,以遣云为之累。夫率性直往者,自然也。往而 伤性,性伤而能改者,亦自然也。庸诅知我之自然当不息黔补劓,而乘可成之道以随夫子邪?而欲弃而勿告,恐非造物之至也。整泽万物皆自尔耳,亦无爱为於其问 也,安所寄其仁义?不为老,日新也。不为巧,自然也。此所游已,言游於不为而师於无师也。

颜回曰:回益矣。仲尼曰:何谓也?曰:回忘仁义矣。曰:可矣,犹未也。它日复见,曰:回益矣。曰:何谓也?曰:回忘礼乐矣。曰:可矣,犹未也。它日复 见,曰:回益矣。曰:何谓也?曰:回坐忘矣。仲尼蹴然曰:何谓坐忘?颜回曰:堕厅枝体,黜聪明,离形去知,同於大通,此谓坐忘。仲尼曰:同则无好也,化则 无常也。而果其贤乎?丘也请从而后也。

郭注:回益矣,以损之为益也。仁者,兼爱之迹。义者,成物之功。爱之非仁,仁逵行焉。成之非义,义功见焉。存夫仁义,不足以知爱利之由无心,故忘之可 也,但忘功迹,犹未玄达。礼者,形体之用。乐者,乐生之具。忘其具,未若忘其所以具也。夫坐忘者,奚所不忘哉。既忘其迹,又忘其所以迹者;内不觉其一身, 外不知有天地,然复旷然与变化为体而无不通也。无物不同,则未尝不适,未尝不适,何好何恶哉。同於化者,唯化所适,故无常也。子舆与子桑友。而霖雨十日。

子舆曰:子桑殆病矣。裹饭而往视之。至子桑之门,则若歌若哭,鼓琴曰:父邪?母邪?天乎?人乎?有不任其声而趋促举其诗焉。子舆入,曰:子之歌诗,何 故若是?曰:吾思夫使我至此极者而弗得也。父母岂欲吾贫哉?天无私覆,地无私载,天地岂私贫我哉?求其为之者而不得也。然而至此极者,命也夫。

郭注:此二人相为於无相为者也。今裹饭而往食者,亦任之天理而自尔。非相为而后往也。何故若是者,嫌其有情,所以趋出远理也。命也夫,言物皆自然,无为之者也。

应帝王第七

啮缺问於王倪,四问而四不知。啮缺因跃而大喜,行以告蒲衣子。蒲衣子曰:而乃今知之乎?有虞氏不及泰氏。有虞氏其犹藏仁以要平声人,亦得人矣,而未始出於非人。泰氏其卧徐徐,其觉教于于。一以己为马,一以己为牛。其知情信,其德甚真,而未始入於非人。

郭注:夫有虞之与泰氏,皆世事之迹耳,非所以边也。所以迹者,无逵也,世孰名之哉。未之尝名,何胜负之有?故乘群变,履万世,世有夷险,迹有不及也。 夫以所好为是人,所恶为非人者,以是非为域者也。能出於非人之域者,必入於无非人之境矣。故无得无失,无可无不可,岂直藏仁而要人邪?为马为牛,则奚是人 非人之有。任其自知,故情信;任其自得,故无为。不入乎是非之域,所以绝於有虞之世也。

肩吾见狂接舆。狂接舆曰:日中始何以语汝?肩吾曰:告我:君人者以己出经式义度,人孰敢不听而化诸。狂接舆曰:是欺德也。其於治天下也,犹涉海凿河而 使蚊负山也。夫圣人之治也,治外乎?正而后行,碗乎能其事者而已矣。且乌高飞以避增弋之害,鼹鼠深穴乎神丘之下,以避黑凿之患,而曾二虫之无知。

郭注:欺德者,以己制物,则物失其真也。夫寄当於万物,则无事而自成。以一身制天下,则功莫就而任不胜也。故圣人之治也,全其分内、各正性命而己,不 为其所不能也。且禽兽犹各有以自存。故帝王任之而不为,则自成也。汝曾不如此二虫之各存而不待教乎。《笔乘》:日中始,人姓名。经之式,义之度,皆所以正 人也,而离性已远,故谓之欺德。涉海必溺,凿河难成,蚊负山则不胜任,以欺德而治天下亦犹此耳。圣人之治也,治因其自治,而毋以正人为也。故曰:外乎正而 后行,断断然尽其性命之能事而已矣。性命之能事,我无为而民自正之谓也。夫乌鼠避息曾不待教,况民之有知,岂不如二虫,而必作为经式义度,以拂乱其常性 哉。

天根游於殷阳,至寥了水之上,适遭无名人而问焉,曰:请问为天下。无名人曰:去。汝鄙人也,何问之不豫也。予方将与造物者为人,厌则又乘夫莽眇之乌, 以出六极之外,而游无何有之乡,以处圹垠之野。汝又何帛诣以治天#38下感予之心为?又复问,无名人曰:汝游心於淡,合气於漠,顺物自然而无容私焉,而天 下治矣。

郭注:问为天下,则非超於太初,止於玄冥也。与造化者为人,则任人之自为,莽渺群碎之谓耳。乘群碎,驰万物,故能出处常通,放毋自得之场,不治而自治 也;游心於淡,任其性而无所饰也,合气於漠,漠然静於性而止也。顺物无私而天下治,言任性自生,公也;心欲益之,私也容私果不足以生生,而顺公乃全也。 《笔乘》:豫,即凡事豫则立之豫,言有先于为天下者也,无以先之而求为天下,于天下则后矣,与造物者为人,与化俱运任而不助也。乘莽渺,出六极,凌虚履 妙,超阴阳也;游何有处圹垠造道之域,居空同也。此即豫之道也,而犹不寤,故又明言,以示之游心者,泛然自得而复于至静也。故曰:游心于淡,合气者其息深 深,而归于至虚也。故曰:合气于漠,此皆顺物自然而不以己与之。故天下治,盖无意于为天下,而为天下之道莫妙于此矣。

阳子居见老聃,曰:有人於此,向疾强梁,物彻疏明,学道不倦。如是者,可比明王乎?老聃曰:是於圣人也,胥易技系,劳形休心者也。且也虎豹之文来油, 猿狙之便执厘之狗来藉。如是者,可比明王乎?阳子居蹴然曰:敢问明王之治。老聃曰:明王之治:功盖天下而似不自己,化贷万物而民弗恃。有莫举名,使物自 喜。立乎不测,而游于无有者也。郑有神巫曰季咸,知人之死生、存亡、祸福、寿夭,期以岁月旬日若神。郑人见之,皆弃而走。列子见之而心醉,归,以告壶子, 曰:始吾以夫子之道为至矣,则又有至焉者矣。壶子曰:吾与汝既其文,未既其实,而固得道与?众雌而无雄,而又奚卵焉。而以道与世亢,必信,夫故使人得而相 汝。尝试与来,以予示之。明日,列子与之见壶子。出而谓列子曰:嘻。子之先生死矣,弗活矣,不以旬数矣。吾见怪焉,见湿灰焉。列子入,泣涕沾襟以告壶子。 壶子曰:乡吾示之以地文,萌乎不震不正,是殆见杜德机也。尝又与来。明日,又与之见壶子。出而谓列子曰:幸矣。子之先生遇我也,有廖矣。全然有生矣。吾见 其杜权矣。列子入,以告壶子。壶子曰:乡吾示之以天壤,名实不入,而机发于踵。是殆见吾善者机也。尝又与来。明日,又与之见壶子。出而谓列子曰:子之先生 不齐,吾无得而相焉。试齐,且复相之。列子入,以告壶子。壶子曰:吾乡示之以太冲莫胜,是殆见吾衡气机也。说桓之审为渊,止水之审为渊,流水之审为渊。渊 有九名,此处三焉。尝又与来。明日,又与之见壶子。立未定,自失而走。壶子曰:追之。列子追之不及。反,以报壶子曰:已灭矣,已失矣,吾弗及已。壶子曰: 乡吾示之以未始出吾宗。吾与之虚而委蛇#39,不知其谁何,因以为吊靡,因以为波流,故逃也。然后死子自以为未始学而归。三年不出,为其妻爨,食豕如食 人,于是无与亲。雕琢复朴,块然独以其形立。纷而封哉,一以是终。

吴言箴曰:此章专论帝王之道,言帝王合应如秦氏之出于非人,而又非入于非人,如接与之戒缯弋、熏凿吾民。如无名氏所云:游心于淡,合气于漠。如老聃所 云:立乎不测而游于无有。所谓无有,亦只是至虚而不萌窍凿是已,总来只无有二字耳。四不知是无窍凿曜而喜,是悟出无窍凿道理。非人,天也。未能出于非人 者,犹局于人未出于天。未始入于非人者,与天俱化,非有意为天。徐徐安稳,于于自得,此四字最善状凡人间间然日以心斗者,外则神且不宁,或惊,或梦,殊不 帖席才觉则百忧感心,身虽未起,神已驰逐,拘孪不自在了。至人便无此光景,便是其寝不梦,其觉无忧道理。呼牛,应牛;呼马,应马,随呼而应。初无所定,故 下两一字。道有情,有信,故曰:其知情信。曰情,曰信,曰真,总是对幻字看以己出。#40其动也天,其静也地,其行也水流,其止也渊默。渊默之与水流,天 行之与地止,其于不为而自尔,一也。今季咸见其尸居而坐忘,即谓之将死。见其神动而天随,即谓之有生。诚能应不以心而理自玄符,与化升降而以世为溃,然后 足为物主而顺时无极,故非相者所测耳,此应帝王之大意也。德机不发曰杜。权,亦机也。今乃自觉昨日之所见,见其杜权,故谓之将死也。天壤之中,覆载之功见 矣。比之地文,不犹外乎?此应感之容也。任自然而覆载,则天机玄应,而利名之饰,皆为弃物。机发於踵,常在极上起#41也,发而善於彼,彼乃见之。居太冲 之极,浩然泊心而玄同万方,故胜负莫得措其间也。无往不平,混然一之,以管窥天者,莫见其涯,故似不齐也。渊者,静默之谓耳。夫水常无心,委顺外物,虽流 之与止,鱿桓之与龙跃,常渊然自若,未始失其静默也。至人用舍虽异,玄默一焉,故略举三异以明之,虽波流九变,治乱纷如,居其极者,常淡然自得,泊乎忘为 也。未始出吾宗者,虽变化无常,深根宁极也。委蛇者,无心而随物化也。不知谁何,泛然无所系也。变化颓靡,世事波流,无往而不因也。夫至人一耳,然应世变 而时动,故相者无所措其目,自失而走,此明应帝王者无方也。食豕如食人,忘贵贱也。於事无与亲,唯所遇也。雕琢复朴,去华取实也。块然形立,外饰去也。纷 而封哉,虽动而真不散也。一以是终,使物各自终也。《笔乘》:不震不正,崔本作不震不止。全然,《列子》作灰然。莫胜,《列子》作莫朕;审,《列子》作 潘;无与亲,《列子》作无亲。封哉,列子作封戎。似于文义为优,当从之。

无为名尸,无为谋府,无为事任,无为知主。体尽无穷,而游无朕。尽其所受乎天而无见得,亦虚而已。至人之用心若镜,不将不迎,应而不藏,故能胜物而不伤。

郭注;无为名尸,因物则物各自当其名也。无为谋府,使物各自谋也。无为事任,付物使各自任也。无为知主,无心则物各自主一知也。体尽无穷,因天下之自 为,故驰万物而无穷也。游无朕,任物,故无边也。尽其所受乎天,足则止也。无见得,见得则不知止也。亦虚而已,不虚则不能任群实也。若镜者,鉴物而无情 也。不将不迎不藏,来即应,去即止也。物来即鉴,鉴不以心,故虽天下之广,而无不劳之累。

南海之帝,为鲦叔,北海之帝为忽,中央之帝为浑沌。鲦与忽时相与遇於浑沌之地,浑沌待之甚善。鲦与忽谋报浑沌之德,曰: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。此独无有,尝试凿之。日凿一窍,七日而浑沌死。

郭注:为者败之。

庄子翼卷之二竟

#1“蕉”原作“其”,据明本改。

#2“内”原作“干”,据明本改。

#3“己”原作“况”,据明本改。

#4“止”原作“比”,据明本改。

#5“自”原作“目”,据明本改。

#6“免”原作“色”,据明本改。

#7“乎”原作“千”,据明本改。

#8“彼”原作“后”,据明本改。

#9“迕”原作“迂”,据明本改。

#10“刖”原作“则”,据明本改。

#11“固”原作“故”,据明本改。

#12“理”原作“至”,据明本改。

#13“本”原作“水”,据明本改。

#14“哉”原作“我”,据明本改。

#15“涸”原作“湖”,据明本改。

#16“任”原作“壬”,据明本改。

#17“旦”原作“里”,据明本改。

#18“因”原作“酉”,据明本改。

#19“岂”原作“生”,据明本改。

#20“不”原作“可”,据明本改。

#21“故”原作“金”,据明本改。

#22“也”原作“他”,据明本改。

#23“不”明本作“怛”。

#24“天”原作“夫”,据明本改。

#25“於”明本作“毋”。

#26“实”原作“才”,据明本改。

#27“怪”原作“降”,据明本改。

#28“行”原作【何”,据明本改。

#29“任无”明本作“异若”。

#30“行”原作“初”,据明本改。

#31“宛”原作【死”,据明本改。

#32“骇”原作“形”,据明本改。

#33“夫”原作“之”,据明本改。

#34“靡”原作“麻”,据明本改。

#35“祀”原作“有”,据明本改。

#36“乎”原作“子”,据明本改。

#37“古”原作“占”,据明本改。

#38“天”原作“夫”,据明本改。

#39“蛇”原作“龙”,据明本改。

#40此句后明本有“郭注:弃而走,不喜自闻死日也,无雄奚卵,言列子之未怀道也。未怀道则有心,有心而亢其一方,以必信于世,故可得而相之。萌然不动,亦不自正,与枯桐。其不华湿灰均於寂魄,此乃至人无感之时也。

夫至人……”

#41“起”原作“超”,据明本改。

 

庄子翼卷之三

外篇骈拇第八

骈拇枝指出乎性哉,而侈於德;附。赘县疣出乎形哉,而侈於性;多方乎仁义而甩之者,列於五藏哉,而非道德之正也。是故骈於足者,连无用之肉也;枝於手者,树无用之指也;多方骈枝於五藏之情者,淫僻於仁义之行,而多方於聪明之用也。

郭注:夫长者不为有余,短者不为不足。此则骈赘皆出於形性,非假物也。骈与不骈,其性各足。而此独骈技,则於众以为多,故云侈耳。而惑者或云非性,因 欲割而弃之,是道有所不存,德有所不载,而人有弃材,物有弃用也。岂至治之意哉。物有小大,能有少多,所大即骈,所多即赘。骈赘之分,物皆有之,若莫之 任,是都弃万物之性也。夫与物冥者,无多也,故多方於食义者一虽列於五藏,然自一家之正耳,未能与物无方而各正性命,故曰非道德之正也。方之少多,天下未 尝有限,然少多之差,各有定分,毫芒之降,即不可以相跋,故各守其方,则少多无不自得。或者闻多之不足以正少,因欲弃多而任少,是举天下而弃之,不亦妄 乎。故骈枝於手足,直自性命不得不然,非以有用故然也。五藏之情,直自多方耳,而少者横复尚之,以至淫僻,而失至当於体中也。聪明之用,各有本分。故多方 不为有余,少方不为不足。然情欲之所荡,未尝不贱少而贵多也。见夫可贵而矫以尚之,则自多於本用而困其自然之性。若乃忘其所贵而保其素分,则於性无多而异 方俱全矣。

是故骈於明者,乱五色,淫文章,青黄鲔做之煌煌非乎?而离朱是已。多於聪者,乱五声,淫六律,金石丝竹黄锺大吕之声非乎?而师旷是已。枝於仁者,擢德 塞性以牧名声,使天下簧故以奉不及之法非乎?而曾、史是已。骈於辩者,景瓦、结绳、窜句,游心於坚白同异之间,而敝娃誉无用之言非乎?而杨、墨是已。故此 皆多骈旁枝之道,非天下之至正也。彼正正者,不失其性命之情。故合者不为骈,而枝者不为跂音岐;长者不为有余,短者不为不足。是故亮经虽短,续之则忧;鹤 经虽长,断音短之则悲。故性长非所断,性短非所续,无所去忧也。

郭注:夫有耳目者,未尝以慕聋盲自困也,所困常在於希离慕旷。则离旷虽聪明,乃乱耳目之主也。曾、史性长於仁耳,而性不长者横复慕之。慕之而七,仁已 伪矣。天下未三慕桀、跖,而叉慕曾、史。则曾、史之黄鼓天下,使矢其真性,甚於桀、坏也。骋其奇辩,致其危辞者,未当容思於祷机之口,而又竞辫於杨、墨之 间,则杨、墨污乱而言之主也。此数子皆师其天性,直自多骈旁枝,各自是一家之正耳,然以一正万,则万不正矣。故至正者,不以己正天下,使天下各得其正而 已,物各任性,乃正正也。自此以下观之,至正可见矣。以枝正合,乃谓合为骈;以合正枝,乃谓枝为跋;以短正长,乃谓长为有余;以长正短,乃谓短为不足。各 自有正,不可为此正彼而损益之。知其性分非可断续而任之,则无所去忧而忧自去矣。《笔乘》:按景瓦作景丸,窜句作窜身,娃誉作毁誉,正正作至正,不为跂作 不为岐,斯理顺文从不烦强解矣,疑皆传写之误。

意仁义其非人情乎?彼仁人何其多忧也。且夫骈於拇者,央之则泣;枝於手者,龄之则啼。二者或有余於数,或不足於数,其於忧,一也。今世之仁人,蒿目而 忧世之患;不仁之人,央性命之情而饕叨富贵。故意仁义其非人情乎?自二代以下者,天下何其嚣嚣也。且夫待钩绳规矩而正者,是削其性也;待绳约胶漆而固者, 是侵其德也;屈折礼乐,吻吁俞仁义,以慰天下之心者,此尖其常然也。天下有常然。常然者,曲者不以钩,直者不以绳,圆者不以规,方者不以矩,附离丽不以胶 漆,约束不以纆墨索。故天下诱然皆生,而不知其所以生;同焉皆得,而不知其所以得。故古今不二,不可亏也。则仁义又奚连连如胶漆继索,而#1游乎道德之间 为哉?使天下惑也。夫小惑易方,大惑易性。何以知其然邪?自虞氏招乔仁义以挠天下也,天下莫不奔命於仁义。是非以仁义易其性与?

郭注:仁义自是人之情性,但当任之耳。恐仁义非人情而忧之者,真可谓多忧也。骈於梅者,谓之不足。故泣而央之。枝於手者谓之有余。故啼而出之。夫如 是,举韦品万殊,无释忧之地矣。惟各安其天性,不决骈而龄枝,则曲成而无伤,又何忧哉。兼爱之迹可尚,则天下之目乱矣。以可尚之迹,蒿令有息而遂忧之,此 为陷人於难而后拯之也。然今世正以此为仁耳。夫富贵所以可饕,由有蒿之者也。若乃无可尚之逵,则人安其分,将量力受任,岂有次己效彼以饕窃非望哉。故仁义 自是人情也,而三代以下,横其嚣嚣,弃情逐迹,如#2将不反,不亦多忧乎。夫物有常然,任而不助,则泯然自得而不自觉也。同物,故与物无二#3而常全。任 道自得,则抱朴独往。连连假物,无为其问也。仁义连连,只足以惑物,使丧其真耳。东西易方,於礼未亏,矜仁尚义,失其常然,以之死地,乃大惑也。夫与物无 伤者,非为七也,而仁迹行焉。令万理皆当者,非为义也,而义功见焉。故当而无伤者,非仁义之招也,而天下奔驰,弃我徇彼,所以失其常然。故乱心不由於丑而 常在美色,挠世不出於恶而常在仁义,则仁义者,挠天下之具也,虽虞氏无易之之情,而天下之性固已易矣。

故尝试论之:自三代以下者,天下莫不以物易其性矣。小人则以身殉利;士则以身殉名;大夫则以身殉家;圣人则以身殉天下。故此数子者,事业不同,名声异 号,其於伤性、以身为殉,一也。臧与谷,二人相与牧羊而俱亡其羊。问臧奚事,则挟荚读书;问谷奚事,则博塞以游。二人者,事业不同,其於亡羊均也。伯夷死 名於首阳之下,盗蹑死利於东陵之上。二人者,所死不同,其於残生伤性均也。奚必伯夷之是而盗蹑之非乎?天下尽殉也:彼其殉仁义也,则俗谓之君子;其所殉货 财也,则俗谓之小人。其殉一也,则有君子焉,有小人焉。若其残生损性,则盗蹶亦伯夷已,又恶取君子小人於其问哉。

郭注:自三代以上,实有无为之述。无为之述,亦有为者之所尚也,尚之则失其自然之素。故虽圣人有不得已,或以瘢庾之事易垂拱之性,而况悠悠者哉。夫鹑 居而毂食,乌行而无章者,何惜而不殉哉。故与世常冥,唯变所适,其进则狗世之述也。所遇者或时有瘢痍秃经之变,其逵则伤性之迩也。然虽挥斥八#4极而神气 不变,手足瘢痍而居形者不扰,则奚殉哉?无殉也,故乃不殉其所殉,而述则与世同殉也。天下之所惜者,生也,今殉之太甚,俱残其生,则所殉是非,不足复论。 夫生#5为残,性奚为易,皆由尚无为之述也。若知透之由无为而成,则绝尚去甚,反冥我极。尧、桀将均于自得,君子小人奚辨哉。

且夫属烛其性乎仁义者,虽通如曾、史,非吾所谓臧也;属其性於五味,虽通如俞儿,非吾所谓臧也;属其性乎五声,虽通如师旷,非吾所谓聪也;属其性乎五 色,虽旧如离朱一非吾所谓明也。吾所谓臧,非仁义之谓也,臧於其德而已矣;吾所谓臧者,非所谓仁义之谓也,任其性命之情而已矣;吾所谓聪者,非谓其闻彼 也,自闻而已矣;吾所谓明者,非谓其见彼也,自见而已矣。夫不自见而见彼,不自得而得彼者,是得人之得而不自得其得者也,适人之适而不自适其适者也。夫适 人之适,而不自适其适,· 虽盗厂与伯夷是同为淫僻也。余愧乎道德,是以上不敢为仁义之操,而下不敢为淫僻之行也。

郭注:以此系彼为属,属性於仁,徇仁者耳,故不善也,率性通彼乃善。不付之於我而属之於彼。虽通之如彼,而我已丧矣。故各任其耳目之用,而不系於离 旷,乃聪明也。故善於自得者,忘仁而仁。谓仁义为善,则损身以徇之,此於性命还自不仁也。身且不仁,其如人何?故任其性命,乃能及人。及人而不累於己。彼 我同於自得,斯可谓善也。夫绝离弃旷,自任闻见,则万方之聪明莫不皆全。不自见,不自得,此合己效人者也。虽效之若人,而己已亡矣。苟以失性为淫僻,则虽 所失之涂异,其於失之一也。愧道德之不为,谢冥复之无进,故绝操行,忘名利,从容炊累‘,遗我忘彼,若斯而已矣。

马蹄第九

马,蹄可以践霜雪,毛可以御风寒。龄草饮水,翘足而陆,此马之真性也。虽有义台路寝,无所用之。及至伯乐洛,曰:我善治马。烧之,剔之,刻之,雒之。 连之以羁举的,编之以皂栈,马之死者十二三矣。饥之渴之,驰之骤之,整之齐之,前有极饰之患,后有鞭荚之威,而马之死者已过半矣。陶者曰:我善治坛。圆者 中规,方者中矩。匠人曰:我善治木。曲者中钩,直者应绳。夫坛木之性,岂欲中规矩钩绳哉。然且世世称之曰:伯乐善治马,而陶匠善治坛木。此亦治天下者之过 也。

郭注:驽骥各适性而足。马之真性,非辞鞍而恶乘,便无羡於荣华耳。有意治之,则不治矣。治之为善,斯不善已。夫善御者,将以尽其能也。尽能在於自任, 而乃走作骤步,求其过能之用,故有不堪而多死焉。若乃任驽骥之力,适迟疾之分,虽足迹接乎八荒之表,而众马之性全矣。或者闻任马之性,乃谓放而不乘;闻无 为之风,遂云行不如外,何其狂而不返哉。斯失乎庄生之旨远矣。

吾意善治天下者不然。彼民有常性,织而衣,耕而食,是谓同德。一而不党,命日天放。故至德之世,其行填填田,其视颠颠。当是时也,山无蹊兮隧,泽无舟 梁;万物草生,连属其乡;禽兽成旱,草木遂长。是故禽兽可系羁而游,乌鹊之巢可攀援而阀。夫至德之世,同与禽兽居,族与万物并。恶乎知君子小人哉?同乎无 知,其德不离;同乎无欲,是谓素朴。素朴而民性得矣。及至圣人,毙别趸薛为仁一,跟题跤支为义,而天下始疑矣。澶但漫为乐,摘僻为礼,而天下始分矣。故纯 朴不残,孰为牺樽。白玉不毁,孰为珪璋。道德不废,安取仁义。性情不离,安用礼乐。五色不乱,孰为文采。五声不乱,孰应六律。夫残朴以为器,工匠之罪也; 毁道德以为仁义,圣人之过也。

郭注:以不治治之,乃善治也。夫民之德,小异而大同。性之不可去者,衣食也;事之不可废者,耕织也,此天下之所同而为本者也。守斯道者,无为之至,放 之而自一耳,非党也,故谓之天放。填填,颠颠,自足而无求於外之貌。不求非望之利,故止於驯家而足,混芒同得,与一世而澹漠乌,岂国异而家殊哉。足性而 止,无吞夷之欲,故物全,与物无害,故物驯也。知则离道以差,欲则离性以饰。素朴者,无烦乎知欲也。圣人者,民得性之迹耳,非所以迹也。此云及至圣人,犹 云及至其迹也。圣逵既彰,则仁义不真而礼乐离性,徒得形表而已矣。有圣人则有斯弊,吾若之何哉?残朴为器,毁玉为璋,以下皆变朴为华,弃本崇末,其於天素 有残废矣,世虽贵之,非其贵也。工匠则有规矩之制,圣人则有可尚之迹。《笔乘》:牺樽之牺,当音羲,旧从郑司农读如娑者,非。郑答张逸以为画凤尾婆娑熬 也。梁刘杳曰:此言未铃安,古樽彝皆刻木为鸟兽,凿顶及背,以出内酒。魏鲁郡得斋子尾送女器,有牺樽作牺牛形。晋曹疑於青州发齐景墓,得二樽,形亦为牛 象,皆古遗器,则知郑为臆说也。

夫马陆居则食草饮水,喜则交颈相靡,怒则分背相堤。马知已此矣。加之以衡扼,齐之以月题,而马知介戛倪诣、闽因扼鸶至曼诡衔窃辔。故马之知而能至盗 者,伯乐之罪也。夫赫胥氏之时,民居不知所为,行不知所之,含喃而熙,鼓腹而游。民能已此矣。及至圣人,屈折礼乐以匡天下之形,县跂仁义以慰天下之心,而 民乃始跟歧好知,争归於利,不可止也。此亦圣人之过也。

郭注:御其真知,乘其自然,则万里之路可至,而韦马之性不失。马性不同而齐求其用,故有力竭而态作者。含哺鼓腹,民之真能。及至圣人,屈折以礼乐,悬跋以仁义,而民始好知,其过皆由乎逵之可尚也。

胠筐第十

将为去声肚扶筐探平声囊发匮之盗而为守备,则必摄缄滕,固肩镭决,此世俗之所谓知也。然而巨盗至,则负匮揭筐担囊而趋,唯恐缄朦肩镭之不固也。然则乡 之所谓知者,不乃为大盗积者也?故尝试论之:世俗所谓知者,有不为大盗积者乎?所谓圣者,有不为大盗守者乎?何以知其然邪?昔者齐国邻邑相望,鸡狗之音相 闻,问罟之所布,未褥之所刺,方二千余里。阖四竟之内,所以立宗庙社稷,治邑屋州闻乡曲者,曷尝不法圣人哉?然而田成子一旦杀齐君而盗其国,所盗者岂独其 国邪#6;并与其圣知之法而盗之,故田成子有乎盗贼之名,而身处尧舜之安。小国不敢非,大国不敢诛,十二世有齐国,则是不乃窃齐国,并与其圣知之法以守其 盗贼之身乎?

郭注:为大盗积,为大盗守,言知之不足恃也如此。法圣人者,法其迹耳。迹者,已去之物。非应变之具#7也,奚足尚而执之哉?执成迹以御乎无方,无方至而迹滞矣,所以守国而为人守之也。为大盗者,不盗其圣法,则无以取其国,言圣法唯人所用,未足为全当之臭也。

尝试论之:世俗之所谓至知者,有不为大盗积者乎?所谓至圣者,有不为大盗守者乎?何以知其然邪?昔者龙逢斩#8,比干剖,苌弘驰耿,子胥靡糜,故四子 之贤而身不免乎戮。故蹶之徒问於卫曰:盗亦有道乎?蹶曰:何适而无有道邪?夫妄意室中之藏,圣也;入先,勇也;出后,义也;知可否,知也;分均,仁也。五 者不备而能成大盗者,天下未之有也。由是观之,善人不得圣人之道不立,蹶不得圣人之道不行。天下之善人少而不善人多,则圣人之利天下也少,而害天下也多。 故曰:唇竭则齿寒,鲁#9酒薄而郡邓围,圣人生而大盗起。拮剖击圣人,纵舍盗贼,而天下始治矣。夫川竭而谷虚,丘夷而渊实。圣人已死,则大盗不起,天下平 而无故矣。圣人不死,大盗不止#10。虽重圣人而治天下,则是重利盗蹑也。为之斗斛以量之,则并与斗斛而窃之;为之权衡以称之,则并权衡而窃之;为之符玺 以信之,则并与符玺而窃之;为之仁义以娇之,则并与仁义而窃之。何以知其然邪?彼窃钩者诛,窃国者为诸侯。诸侯之门而仁义存焉,则是非窃仁义圣知邪?故逐 於大盗,揭诸侯,窃仁义并斗斛权衡符玺之利者,虽轩冕之赏弗能劝,斧鱿之威弗能禁。此重利盗蹶而使不可禁者,是乃圣人之过也。故曰:鱼不可脱於渊,国之利 器不可以示人。彼圣人者,天下之利器也,非所以明天下也。

郭注:言暴主亦得据人君之威以戮贤臣,而莫之敢抗者,皆圣法之由也。向无圣法,则桀、纣焉得守斯位而放其毒,使天下侧目哉?圣、勇、义、知、仁五者, 所以禁盗,而反为盗资也。圣人利天下少害天下多,信哉斯言。斯言虽信,而犹不可亡圣者,天下之知未能都亡,故须圣道以镇之也。常知不亡而独亡圣知,则天下 之害又多於有圣矣。然则有圣之害虽多,犹愈於亡圣之无治也。虽愈於亡圣,未若都亡之无害也。甚矣,天下莫不求利而不能一亡其知,何其迷而失致哉。夫竭唇非 以寒齿而齿寒,鲁酒薄非以围合耶而邓邺围;圣人生非以起大盗而大盗起,此自然相生,铃至之势也。夫圣人不立尚於物,而不能使物不尚也。故人无贵贱,事无真 伪,苟尚圣法,则天下吞声而阁服之,斯乃桀、坏所至赖而以成其大盗者也。若乃绝尚守朴,弃其禁令而代以寡欲,所以桔击圣人而我朴自全,纵合盗贼而彼奸自息 也。古人有言:闲邪存诚,不在善察,息淫去华,不在严刑,此之谓也。竭川非以虚谷而谷虚;夷丘非以实渊而渊实,绝圣非以止盗而盗止,故止盗在去欲,不在彰 圣知。将重圣人以治天下,而桀、坏之徒亦资其法,所资者重,故所利不得轻也。小盗之所因,乃大盗之所资而利也。轩冕斧铋,赏罚之重者,所以禁盗也,然大盗 又逐而窃之,则反为彼甩矣。所用者重,乃所以成其大盗也。大盗也者,必行以仁义,平以权衡,信以符玺,劝以轩冕,威以斧钺,盗此公器,然后诸侯可得而揭 也。是故仁义赏罚,适足以诛窃钩者耳。夫坏之不可禁,由所盗之利重,利之所以重,由圣人之不轻也,故绝盗在贱货,不在重圣也。鱼失渊则为人禽,利器明则为 盗资,故不以以示人。夫圣人者,诚能绝圣弃知而反冥物极。物极各冥,则其逵利物之述也。器犹进耳,若示利器於天下,所以资盗贼也。《笔乘》:鲁酒薄而邓邺 围,据许慎注《淮南子》,楚会诸侯,鲁献酒於楚王,鲁酒薄而赵酒厚。楚之主酒史求酒於赵,赵不与。史怒,乃以赵厚,酒易鲁薄酒奏之。楚王以赵酒薄围邯郸。

故绝圣弃知,大盗乃、止;值玉毁珠,小盗不起;焚符破玺,而民朴鄙;舍斗折衡,而民不争;婵残天下之圣法,而民始可与论议;擢乱六律,铄绝竽瑟,塞瞽 旷之耳,而天下始人含其聪矣;灭文章,散五采,胶离朱之目,而天下始人含其明矣;毁绝钩绳而弃规矩,欐厉工捶之指,而天下始人有其巧矣。故曰:大巧若拙。 削曾、史之行,钳杨、墨之口,攘弃仁义,而天下之德始玄同矣。彼人含其明,则天下不铄矣;人含其聪,则天下不累矣;人含其知,则天下不惑矣;人含其德,则 天下不僻矣。彼曾、史、杨、墨、师旷、工捶、离朱者,皆外立其德而以烩药乱天下者也,法之所无用也。

郭注:去其所资,则不施禁而自止;贱其所贵,则不加刑而自息;除矫诈之所赖,则无以行其奸巧。小平者乃大不平之所用也。外无所矫,则内全我朴而无自失 之害矣。夫声色离旷,有耳目者之所贵也。受生有分,而以所贵引之,则性命丧矣。若乃毁其所贵,弃彼任我,则聪明各全,人含其真也。夫以蜘蛛蛄蜕之陋,而布 网转丸,不求之於工匠,则万物各有能也。所能虽不同,而所习不敢异,则若巧而拙矣。故善用人者,使能方者为方,能圆者为圆。各任其所能,人安其性,不责万 民以工任之巧。故众技以不相能似拙,而天下自能则大巧矣。用其自能,是以规矩可弃,而妙匠之指可欐也。去其乱常之率,则天下各复其朴而同於玄德也。彼曾、 史、杨、墨、离旷、工唾者,所禀多方,故使天下跃而效之。效之则失我,我失由彼,则彼为乱主矣。若夫法之所用者,视不过於所见,故众目无不明;听不过於所 闻,故众耳无不聪。事不过於所能,故众技无不巧;知不过於所知,故韦性无不适;德不过於所得,故韦德无不富,安用立所不逮於性分之表,使天下奔驰而不能自 反邪?

子独不知至德之世乎?昔者容成氏、大庭氏、伯皇氏、中央氏、栗陆氏、骊畜氏、轩辕氏、赫胥氏、尊卢氏、祝融氏、伏羲氏、神农氏,当是时也,民结绳而用 之,甘其食,美其服,乐其俗,安其居,邻国相望,鸡狗之音相闻,民至老死而不相往来。若此之时,则至治已。今遂至使民延颈举踵,曰:某所有贤者,赢盈粮而 趣之。则内弃其亲而外去其主之事,足迹接乎诸侯之境,车轨结乎千里之外。则是上好知之过也。上诚好知而无道,则天下大乱矣。何以知其然邪?夫兮弩毕弋机变 之知多,则乌乱於上矣;钩饵罔罟肾曾笋苟之知多,则鱼乱於水矣;削峭格罗落置嗟呆浮之知多,则兽乱於泽矣;知诈渐尖毒、颉絮滑坚白#11 解垢同异之变多,则俗惑於辩矣。故天下每每大乱,罪在於好知。故天下皆知求其所不知,而莫知求其所已知者,皆知非其所不善,而莫知非其所已善者,是以大 乱。故上悖日月之明,下烁山川之精,中堕续四时之施,惴奕欢之虫,肖翘之物,莫不失其性。甚矣,夫好知之乱天下也。自三代以下者是已。舍夫种种之民而悦夫 役役之佞,释夫恬淡无为而悦夫哼谆哼之意,哼哼已乱天下矣。

郭注:民结绳而用之,足以纪要而已。适,故常甘;当,故常美。若思夫侈靡,则无时嫌矣。不相往来,无求之至也。赢粮趋贤而弃亲去主,至治之迹,犹政斯 弊也。上谓好知之君,知而好之,则有斯过矣。夫攻之逾密,避之逾巧,则虽禽兽犹不可图之以知,而况於人哉?故治天下者作不任知,任知无妙也。上之所多者, 下不能安其少也,性少而以逐多则迷矣。不求所知而求所不知,此乃舍己效人、不止其分也。善其所善,争尚之所由生也。吉凶悔吝,生乎动也。而知之所动,诚能 摇荡天地,运御韦生。君人者,胡可不忘其知哉?哼哼,以己诲人也。

在宥第十一

闻在宥天下,不闻治天下也。在之也者,恐天下之淫其性也;宥之也者,恐天下之迁其德也。天下不淫其性,不迁其德,有治天下者哉?昔尧之治天下也,使天 下欣欣焉,人乐其性,是不恬也;桀之治天下也,使天下瘁瘁焉,人苦其性,是不愉也。夫不恬不愉,非德也;非德也而可长久者,天下无之。人大喜邪,毗於阳; 大怒邪,毗於阴。阴阳拜毗,四时不至,寒暑之和不成,其反伤人之形乎?使人喜怒失位,居处无常,思虑不自得,中道不成章。於是乎天下始乔矫诂卓鸶至,而后 有盗蹶、曾、史之行。故举天下以赏其善者不足,举天下以罚其恶者不给。故天下之大不足以赏罚。自三代以下者,匈匈焉终以赏罚为事,彼何暇安其性命之情哉。

郭注:宥,使自在则治,治之则乱也。人之生也,直莫之,荡则性命不过欲;恶不爽,在上者不能无为。上之所为而民皆赴之,故有诱慕好欲而民性淫矣。所贵 圣王者,非贵其能治也,贵其无为而任物之自为也,无治乃不迁淫。尧虽在宥天下,其迹则治也。治乱虽殊,其於失后世之恬愉,使物争尚畏鄙而不自得则同耳。故 誉尧而非桀,不如两忘也。恬愉自得,乃可长久。喜怒失位,居处无常,此皆尧桀之流,使物喜怒太过,以致斯息也。人在天地之中,最能以灵知喜怒扰乱韦生而振 荡阴阳也,故得失之间,喜怒集乎百姓之怀,则寒暑之和败,四时之节差,百度昏亡,万事夭落也。慕赏乃善,故赏不能供,畏罚乃止,故罚不能胜,忘赏罚而自 善,性命乃大足耳。夫赏罚者,圣王之所以当功过,非以着劝畏也,故理至则遗之,然后至一可反也。而三代以下,遂寻其事迹,故匈匈然与迹兢逐,终以所寄为 事,何暇安其性命之情哉。

而且说悦明邪,是淫於色也;说聪邪,是淫於声也;说仁邪,是乱於德也;说义邪,是悖於理也;说礼邪,是相於技也;说乐邪,是相於淫也;说圣邪,是相於 艺也;说知邪,是相於疵也。天下将安其性命之情,之八者,存可也,亡可也。天下将不安其性命之情,之八者,乃始鸾乐卷上声怆囊而乱天下也。而天下乃始尊之 惜之。甚矣,天下之惑也。岂直过也而去之邪?乃齐戒以言之,跪坐以迹之,鼓歌以懈之。吾若是何哉?故君子不得已而临花天下,莫若无为。无为也,而后安其性 命之情。故贵以身於为天下,则可以托天下;爱以身於为天下,则可以寄天下。故君子苟能无解其五藏,无擢其聃明,尸居而龙见,渊默而雷声,神动而天随,从容 无为而万物炊去声累焉。吾又何暇治天下哉。

郭注:当理无悦,悦之则致淫悖之息矣。相助也。存亡无所在。任其所受之分,则性命安矣。必存此八者,则不能纵任自然,故为黉巷怆囊也。不能遗之,已为 误矣,乃复尊之以为贵,岂不甚惑哉?非直由寄而过去也,乃珍贵之如此。无为者,非拱默之谓也,直各任其自为,则性命安矣。不得已者,非迫於威刑也,直抱道 怀朴,任乎必然之极,而天下自安也。若夫轻身以赴刑,弃我而殉物,则身且不能安,其如天下何?无解,无擢,解擢则伤也。出处语默,常无其心而付之自然,神 顺物而动,天随理而行,若游尘之自动,任其自然而已矣。

崔瞿问於老聃曰:不治天下,安臧人心?老聃曰:女慎,无樱人心。人心排下而进上,上下囚杀,悼绰约柔乎刚弘,廉剧雕琢,其热焦火,其寒凝冰,其疾俛仰 之问而再抚四海之外。其居也,渊而静;其动也,县而天。愤骄而不可系者,其唯人心乎?昔者黄帝始以仁义樱人之心,尧、舜於是乎股无服拔,腔无毛,以养天下 之形。愁其五藏以为仁义,矜其血气以规法度。然犹有不胜也。尧於是放灌兜於崇山,投三苗於三脆,流其工於幽都,此不胜天下也。夫施异及三王而天下大骇矣。 下有桀、蹶,上有曾、史,而儒墨毕起。於是乎喜怒相疑,愚知相欺,善否相非,诞信相讥,而天下衰矣;大德不同,而性命烂漫矣;天下好知,而百姓求竭矣。於 是乎新斤锯制焉,绳墨杀焉,椎凿次焉。天下脊脊大乱,罪在樱人心。故贤者伏处大山峪岩之下,而万乘之君忧栗乎庙堂之上。今世殊死者相枕去声也,桁杭杨者相 推吐雷反也,刑戮者相望也,而儒、墨乃始离歧攘臂乎栓桔之问。意噫,甚矣哉,其无愧而不知耻也甚矣。吾未知圣知之不为桁杨椄椄褶习也,仁义之不为栓桔凿曹 柄茵也,焉知曾、史之不为桀、蹶噶蒿矢也。故曰:绝圣弃知,而天下大治。

郭注:樱之则伤其自善。排之则下,进之则上,言其易摇荡也。上下囚杀,言无所排进,乃安全矣。能潭约则刚强者,柔矣。焦火之热,凝冰之寒,皆喜怒并积 之所生。若乃不雕不琢,各全其朴,则何永炭之有哉。俛仰再抚四海,风俗之所动也。静之可使如渊,动之则系天而踊跃,人心之变,靡所不为?□ 顺而放之,则静而通;治而系之,则趺而愤骄。愤骄者,不可禁之势也矣。黄帝非为仁义也,直与物冥,则仁义之述自见,逵自见,则后世之心必自徇之,是亦黄帝 之述使物樱也。夫尧舜之名,皆其迩耳。我寄斯进,而进非我也。故骇者自世,世弥骇,其逵愈粗,粗之与妙,自涂之夷险耳,游者岂棠改其足哉。故圣人一也,而 有尧、舜、汤、武之异。明斯异者,时世之名耳,未足以名圣人之实也。故夫尧舜者,岂直尧舜而已哉。是以虽有七义之述,矜愁之貌,而所以迸者故全也。自喜怒 相疑,至诞信相莫能齐於自得也。大德不同者,立小异而不止於分也。知无涯而好故无以供其求,於是有新踞椎凿,雕琢性命,逐至於此。若任自然而居当,则贤愚 袭情,贵贱履位,君臣上下莫匪尔极,而天下无息矣。斯逃也,搂天下之心,使奔驰而不可止。故中知以下,莫不外饰其性以眩惑众人,恶直丑正,蕃徒相引,任真 者失其据,而崇伪者窃其柄,於是主忧於上,民困於下矣。由腐儒守逵,故政斯祸,不思捐述反一,而方复攘臂用边以治述,可谓无魄而不知耻之甚也。桁杨以接褶 为管,桎梏以凿柄为用,圣知亡义者,远於罪之述也。边远罪则民思尚之。尚之则矫诈生焉。矫诈生而御奸之器不具者,未之有也。故弃所尚则矫砟不作,桁杨桎梏 废矣,何凿柏椄相之为哉。蒿矢,矢之猛者,言曾、以撄也。

黄帝立为天子十九年,令行天下,闻广成子在於空同之上,故往见之,曰:我闻吾子达於至道,敢问至道之精。吾。欲取天地之精,以佐五谷,以养民人。吾又 欲官阴阳以遂拿生。为之奈何?广成子曰:而所欲问者,物之质也;而所欲官者,物之残也。自而治天下,云气不待族而雨,草木不待黄而落,日月之光益以荒矣, 而佞人之心蓊万者,又奚足以语至道。黄帝退,捐天下,筑特室,席白茅,问闲居三月,复往邀之。广成子南首而外,黄帝顺下风膝行而进,再拜稽首而问曰:闻吾 子达於至道,敢问治身奈何而可以长久?广成子灵原然而起曰:善哉问乎。来,吾语女至道:至道之精,窈窈冥冥;至道之极,昏昏默默。无视无聪,抱神以静,形 将自正。必静必清,无劳女形,无摇女精,乃可以长生。目无所见,耳无所闻,心无所知,女神将守形,形乃长生。慎女内,闭女外,多知为败。我为女遂於大切之 上矣,至彼至阳之原也;为女入於窈冥之门矣,至彼至阴之原也。天地有官,阴阳有藏。慎守女身,物将自壮。我守其一以处其和。故我修身千二百岁矣,吾形未尝 衰。黄帝再拜稽首曰:广成子之谓天矣。广成子曰:来。余语女:彼其物无穷,而人皆以为终;彼其物无测,而人皆以为极。得吾道者,上为皇而下为王;失吾道 者,上见光而下为土。今夫百昌皆生於土而及於土。故余将去女,入无穷之门,以游无极之野。吾与日月参光,吾与天地为常。当我愍泯乎,远我昏乎。人其尽死, 而我犹存乎。

郭注:问至道之精,可谓质也。不任其自尔而欲官之,故残也。人皆自修而不治天下,则天下治矣。故善之也。窈冥昏默,皆了无也。老庄之所以屡称无者,何 哉?明生物者无物而物自生耳。自生耳,非为生也。又何有为於已生乎?忘视而自见,忘听而自闻邪也。则神不扰而形不邪也。无劳女形,无摇女精,任其自动故闲 静而不天也。此皆率性而动,故长生也。慎女内,全其真也。闭女外,守其分也。知无涯,则败矣。夫极阴阳之原,乃遂於大明之上,入於窈冥之门也。有官有藏, 言但当任之也。取於尽性命之极,极长生之致耳。身不天乃能及物也。无穷无测,而人以为终极,徒见其一变也。皇王之称,随世之上下耳,其於得通变之道以应无 穷,一也。失无穷之道,则自信於一偏,而不得均同上下,故俯仰异心。土,无心者也。生於无心故当反守无心而独往也。入无穷游无极,与化俱也。日月参光,天 地为常,都任之也。缗昏者,物之去来皆不觉也。独存者,以死生为一体,则无往而非存也。

云将东游,过扶摇之枝,而适遭鸿蒙。方将拊髀雀跃而游。云将见之,倘然止,贽然立,曰:叟何人邪?叟何为此?鸿蒙拊髀雀跃不辍,对云将曰:游。云将 曰:□愿有问也。鸿蒙仰而视云将曰:吁。云将曰:天气不和,地气郁结,六气不调,四时不节。今我愿合六气之精以育群生,为之奈何?鸿蒙拊髀雀跃掉头曰:吾 弗知。吾弗知。云将不得问。又三年,东游,过有宋之野,而适遭鸿蒙。云将大喜,行趋而进曰:天忘朕邪?天忘朕邪?再拜稽首,愿闻於鸿蒙。鸿蒙曰:浮游不知 所求,猖狂不知所往,游者鞅掌,以观无妄。朕又何知。云将曰:朕也自

以为猖狂,而民随予所往;朕也不得已於民,今则民之放仿也。愿闻一言。鸿蒙曰:乱天之经,逆物之情,玄天弗成,鲜兽之旱而鸟皆夜呜,灾及草木,祸及止 一作昆虫。意噫下同,治人之过也。云将曰:然则吾奈何?鸿蒙曰:意,毒哉。倦倦乎归矣。云将曰:吾遇天难,愿问一言。鸿蒙曰:意。心养。汝徒处无为,而物 自化。堕隳尔形体,吐尔聪明,伦与物忘,大同乎涬幸溟泯,解心释神,莫然无魂。万物云云,各复其根,各复其根而不知。浑上声浑沌徒本反沌,终身不离。若彼 知之,乃是离之。无问其名,无阀其情,物故自生。徒本反沌,终身不离。若彼知之,乃是离之。无问其名,无阀其情,物故自生。

郭注:不知所求,而自得所求。不知所往,而自得所往。夫内足者,举目皆自正也。朕又何知,以斯而已。夫乘物非为迹而迹自彰,非狂非招民而民自往,故为 民所仿效而不得已也。若夫顺物性而不治,则情不逆而经不乱,玄默成而自然得也。解兽韦而鸟夜呜,离其所以静也,草木昆虫,坐而受害矣。盖有治之迹,乱之所 由生也。意,毒哉。言治人之过深也。仙仙,坐起之貌。嫌不能渍然通放,故遣使归。夫心以用伤,则养心者,其唯不用心乎。理与物皆不以存怀,而暗付自然,则 无为而自化矣。同乎滓溟,与物无际也。莫然无魂,坐忘任独也。不知而复,乃为真复。浑沌无知而任其自复,乃能终身不离其本也。知而复之,与复乖矣。有问有 阀,则失其自生也。

知而不默,常乎失也。世俗之人,皆喜人之同乎己,而恶人之异於己也。同於己而欲之,异於己而不欲者,以出乎众为心也。夫以出乎众为心者,曷尝出乎众 哉?因众以宁所闻,不如众技众矣。而欲为人之国者,此揽乎三王之利,而不见其患者也。此以人之国侥幸也。几何侥幸而不丧人之国乎?其存人之国也,无万分之 一;而丧人之国也,一不成而万有余丧矣。悲夫,有土者之不知也。夫有土者,有大物也。有大物者,不可以物。物而不物,故能物物。明夫物物者之非物也,岂独 治天下而已哉。出又六口,游乎九州,独往独来,是谓独有。独有之人,是之谓至贵。大人之教,若形之於影,声之於向响。有问而应之,尽其所怀,为天下配。处 乎无向,行乎无方。挈汝适复之,挠扰挠以游无端,出入无旁,与日无始。颂论形躯,合乎大同。大同而无己。无己,恶乎得有有。睹有者,昔之君子;睹无者,天 地之友。

郭注:心欲出韦,为众携也。众皆以出众为心,所以为众人也。若我亦欲出众,则与众无异而不能相出矣。众皆以相出为心,而我独无往而不同,乃大殊於众而 为众主也。吾一人之所闻,不如众枝多,故因众则宁。若不因众,则众之千万皆我敌也。夫欲为人之国者,不因众之自为,而以己为之。此徒求三王主物之利而不 见己为之息也。三王之所以利,岂为之哉?因天下之自为而任耳。吾与天下,相因而成者也。今以一己专制天下,天下塞矣,己岂通哉。故一身既不成,而万方有余 丧矣。不能用物,而为物用,即是物耳,岂能物物哉?不能物物,则不足以有大物矣。夫用物者,不为物用也,不为物用,斯不物矣;不物,故物天下之物,使各自 得也。用天下之自为,故驰万物而不穷也。人皆自异而己独韦游,是乃独往独来者也。独有斯独,可谓独有矣。夫与众玄同,非求贵於众,而众人不得不贵,斯至贵 也。若信其偏见而以独异为心,则虽同於一致,故是俗中之一物耳,非独有者也。未能独有,而欲饕窃轩冕,冒取非分,众岂归之也哉?故非至贵也。百姓之心,形 声也。大人之教,影响也。大人之於天下何心哉?犹影响之随形声耳。使物之所怀各得自尽,问者为主,应故为配。无响,寂以待物也。无方,随物转化也。挠挠, 自动也。提挈万物,使复归自动之性,即无为之至也。与化俱,故无端;玄同,故无表;与日新俱,故无始也。形躯合大同者,形容与天地无异也。有己则不能大同 矣。天下之难无者,己也,己既无矣,则韦有不足复有之。睹有者,能美其名者耳,睹无则任其独生也。

贱而不可不任者,物也;卑而不可不因者,民也;匿而不可不为者,事也;粗而不可不陈者,法也;远而不可不居者,义也;亲而不可不广者,仁也;节而不可 不积者,礼也;中而不可不高者,德也;一而不可不易者,道也;神而不可不为者,天也。故圣人观於天而不助,成於德而不累,出於道而不谋,会於仁而不恃,薄 於义而不积,应於礼而不讳,接於事而不辞,齐於法而不乱,恃於民而不轻,因於物而不去。物者莫足为也,而不可不为。不明於天者,不纯於德;不通於道者,无 自而可;不明於道者,悲夫。何谓道?有天道,有人道。无为而尊者,天道也;有为而累者,人道也。主者,天道也;臣者,人道也。天道之与人道也,相去远矣, 不可不察也。

郭注:因其性而任之则治#12;反其性而凌之则乱。夫民,物之所以卑而贱者,不能因任故也。是以任贱者贵,因卑者尊,此必然之符也。事藏於彼,故匿。 彼各自为,故不可不为,但当因任耳。法者,妙事之迹也。安可以.迸粗而不陈妙事哉。当乃居之,所以为远。亲则苦,徧故广,乃仁耳。夫体节者,患於系一。故 物物体之,则积而周矣。事之下者,虽中非德。事之难者,虽一非道,况不一哉。执意不为,虽神非天,况不神哉。观天不助,顺自为而已。成德不累,自然与高会 也。出道不谋,不谋而一,所以为易也。会仁不恃,恃则不广也。率性居远,非积也。自然应礼,非由忌讳也。事以理接,能否自任,应动而动,无所辞让也。御粗 以妙,故不乱也。待民自为,不轻用也。因物而就任之,不去其本也。夫为者,岂以足为故为哉。自体此为,故不可得而止也。不明自然则有为,有为而德不纯矣。 不能虞己以待物,则事事失会,此不明於道者之可悲也。天道者,在上而任万物之自为也。人道者,以有为为累,不能率其自得也。主者,天道,同乎天之任物,则 自然居物上也。臣者,人道,各当所任也。君任无为而委百官,百官有所司而君不与焉。二者俱以不为而自得,则君道逸,臣道劳,劳逸之际,不可同日而论之也, 不察则君臣之位乱矣。

天地第十二

天地虽大,其化均也;万物虽多,其治一也;人卒虽众,其主君也。君原於德而成於天。故曰:玄古之君天下,无为也,天德而已矣。以道观言而天下之君正, 以道观分而君臣之义明,以道观能而天下之官治,以道泛观而万物之应备。故通於天地者,德也;行於万物者,道也;上治人者,事也;能有所艺者,技其续反也。 技兼於事,事兼於义,义兼於德,德兼於道,道兼於天#13。故曰:古之畜天下者,无欲而天下足,无为而万物化,渊静而百姓定。《记》曰:通於一而万事毕, 无心得而鬼神服。

郭注:天地均於不为而自化。万物一以自得为治。天下异心,无心者主也。以德为原,无物不得。得者自得,故得而不谢,所以成天。无为,则任自然之运动, 自然为君,非邪也。各当其分,则无为位上,有为位下。官各当其所能,则治矣。无为也,则天下各以无为应之。通於天地者,德,言万物莫不皆得,则天地通。行 於万物者道,言道不塞其所中,则万物自得其行矣。上,治人者使人人自得其事,而技者万物之末用也。夫本末相兼,犹手臂之相包,一身和则百节皆适;天道顺则 本末皆畅。故一无为而韦理都举矣。

夫子曰:夫道,覆载万物者也,洋洋乎大哉。君子不可以不剖心焉。无为为之之谓天,无为言之之谓德,爱人利物之谓仁,不同同之之谓大,行不崖异之谓宽, 有万不同之谓富。故执德之谓纪,德成之谓立,循於道之谓备,不以物挫志之谓完。君子明於此十者,则韬乎其事心之大也,沛乎其为万物逝也。若然者,藏金於 山,藏珠於渊;不利货财,不近贵富;不乐寿,不哀夭;不荣通,不丑穷。不拘一世之利以为己私分,不以王去声天下为己处显。显则明。万物一府,死生同状。

郭注:有心则累其自然,故当剧而去之。不为此为,而此为自为,乃天道;不为此言,而此言自言,乃真德。爱人利物者,任其性命之情也。万物万形,各止其 分。不引彼以同我,乃成大耳。行不崖异,则玄同彼我,万物自容,故有余。有万不同之谓富,言我无不同,故能独有斯万。德者,人之纲要,非德而成者,不可谓 立。循於道之谓备者,言夫道非偏物也,不以物挫志,则内自得心,大则事无不容,德泽滂沛,任万物之自往也。不贵难得之物,乃能忘我,况货财乎?不近贵富, 言目来寄耳;心常去之远也。寿夭兼忘,所谓悬解。既忘寿夭,况穷通之问哉?不私世利,皆委之万物也。不以王天下为处显者,忽然不觉荣之在身也。显则明,不 显则默,而己一府同状,蜕然无所在也。

夫子曰:夫道,渊乎其居也,僇溜乎其清也。金石不得无以呜。故金石□ 有声,不考不呜。万物孰能定之。夫王德之人,素逝而耿通於事,立之本原而知智通於神,故其德广。其心之出,有物采之。故形非道不生,生非德不明。存形穷 生,立德明道,非王德者邪。荡荡乎。忽然出,勃然动,而万物从之平。此谓王德之人。视乎冥冥,听乎无声。冥冥之中,独见晓焉;无声之中,独闻和焉。故深之 又深而能物焉;神之又神而能精焉。故其与万物接也,至无而供其求,时聘而要其宿,大小、长短、修远。

郭注:声由寂彰,以谕体道者,物感而后应也。万物孰能定,言应感无方也。王德之人,任素而往耳,非好通於事也。立之本原而知通於神,言本立而知不逆, 然后任素通神,其德弥广。心由物林之而出,非先物而唱也。忽,勃,皆无心而应之貌。动出无心,故万物从之,斯荡荡矣。故能存形穷生,立德明道而成王德也。 冥冥,无声,天见晓闻和,若夫视听而不寄之於寂,则间昧而不和矣。深之又深,穷其原而后能物物也;神之又神,极至顺而后能尽妙也。我榷斯而都任彼,则彼求 自供。恐而任之,会其所极而已。

黄帝游乎赤水之北,登乎昆仑之丘而南望。还旋归,遗其玄珠。使知智素之而不得,使离朱索之而不得,使吃日懈反诟口豆反索之而不得也。乃使象罔,象罔得之。黄帝曰:异哉,象罔乃可以得之乎?

郭注:此寄明得真之所由,言用知不足以得真,聪明吃诟,失真愈远。象罔得之,明得真者非用心也,象罔即真#17也。

尧之师曰许由,许由之师日啮缺,啮缺之师曰王倪,王倪之师曰被衣#18。尧问於许由曰:啮缺可以配天乎?吾藉王倪以要之。许由曰:殆哉。圾岌乎天下。 啮缺之为人也,聪明睿智,终数朔以敏,其性过人,而又乃以人受天。彼审乎禁过,而不知过之所由生。与之配乎天?彼且乘人而无天。方且本身而异形,方且尊知 而火驰,方且为绪也治祖恒应使,方且为物该公才反,方且四顾而物,方且应众宜,方且与物化而未始有。夫何足以配天乎?虽然,有族有,可以为众父而不可以为 众父父。乱之率也,北面之祸也,南面之贼也。

郭注:配天,谓为天子聪敏过人,则使人趺之,屡伤於人也。以人受天,是又用知以求复其自然。夫过坐於聪知,而又役知以禁之,其过弥甚矣。故曰:无过在 去知,不在於强禁。乘人而无天,言若与之天下,且使后世任知而失真矣,夫以万物为本,则讳变可一而异形可同斯迹也,将遂使后世由己以制物,则万物乖矣。尊 知而火驰者,言贤者当位於前,则知见尊於后,奔兢而火驰也。绪使者,将兴后世役之端也。物弦,将使后世拘牵而制物也。四顾而物应,将遂使后世指麾以动物, 令应工务也。应众宜者,将遂使后世不能忘善,而利人以应众宜也。与物化,将遂使后世与物相遂,而不自得於内也。此皆尽当时之宜也,然今日受其德,而明日承 其弊矣。故曰:未始有怛。有族,有祖,言其事类可得而祖效。众父,迹也。众父父,所以迹也。若与之天下,非但治主,乃为乱率。夫桀、纣非能杀贤臣,乃赖圣 知之迹以祸之;田怛非能杀君,乃资仁义以贼之,故曰:北面之祸,南面之贼也。

尧观乎华,华封人曰:嘻,圣人。请祝圣人,使圣人寿。尧曰:辞。使圣人富。尧曰:辞。使圣人多男子。尧曰:辞。封人曰:寿,富,多男子,人之所欲也。 汝独不欲,何邪?尧曰:多男子则多棹,富则多事,寿则多辱。是三者,非所以养德也,故辞。封人曰#19:始也我以汝为圣人邪,今然君子也。天生万民,必授 之职。多男子而授之职,则何惧之有?富而使人分之,则何事之有?夫圣人,鹑居而毂食,乌行而无彰。天下有道,则与物皆昌;天下无道,则修德就间。千岁厌 世,去而上倦,乘彼白云,至於帝乡。三患莫至,身常无殃,则何辱之有?封人去之,尧随之曰:请问。封人曰:退已。

郭注:多男子而授之职,则物皆得所而志定,分富而寄之天下,故无事也。鹑居,则无意求安;毂食,则仰物而足,率性而动,非常迸也。与物皆昌,猖狂妄行 而自蹈大方也。修德就间,虽汤、武之事,苟顺天应人,未为不间也。夫至人极寿命之长,任穷通之变,其生也,天行,其死也,物化,厌世上传,乘云帝乡,一气 之散无不之也。

尧治天下,伯成子高立为诸侯。尧授舜,舜授禹,伯成子高辞为诸侯而耕。禹往见之,则耕在野。禹趋就下风,立而问焉,曰:昔尧治天下,吾子立为诸侯。尧 授舜,舜授予,吾子辞为诸侯而耕。敢问其故何也?子高曰:昔尧治天下,不赏而民劝,不罚而民畏。今子赏罚而民且不仁,德自此衰,刑自此立,后世之乱自此始 矣。夫子阖行邪?无落吾事。但邑但乎耕而不顾。

郭注:禹时三圣相承,治成德备,功美渐去,故史籍无所载。仲尼不能间,是以虽有天下而不与焉,斯乃有而无之也。故考其时而禹为最优,计其人则虽三圣, 故一尧耳。时无圣人,故天下之心俄然归启。夫至公而居当者,付天下於百姓,取与之非己也。故失之不求,得之不辞,忽然而往,恫然而来。是以受非毁於廉节之 士而名列於三王,未足怪也。庄子因斯以明尧之弊,弊起於尧而衅成於禹。况后世之无圣乎?寄远边於子高,使弃而不治,将以绝圣而反一,遗知而宁极耳,其实则 未闻也。夫庄子之言,不可以一途诂。或以黄帝之进秃尧舜之经,岂独贵尧而贱禹哉。故当遗其所寄,而录其绝圣弃知之意焉。

泰初有无,无有无名。一之所起,有一而未形。物得以生谓之德;未形者有分,且然无问谓之命;留动而生物,物成生理谓之形;形体保神,各有仪则谓之性;性修反德,德至同於初。同乃虚,虚乃大。合喙呜。喙呜合,与天地为口。其合缗缗咸巾反,若愚若昏,是谓玄德,同乎大顺。

郭注:无有,故无所名。一者,有之初,至妙者也。至妙,故未有物理之形耳。夫一之所起,起於至一,非起於无也。然庄子所以屡称无於初者,何哉?初者, 未生而得生,得生之难,而犹上不资於无,下不待於知。突然而自得此生矣。又何营生於己生,以失其自生哉。夫无不能生物,而云物得以生,所以明物生之自得。 任其自得,斯可谓德也。德形性命,因变立名,其於自尔,一也。性修反德,怛以不为而自得之。不同於初而中道有为,则其怀中故为有物也。有物而容养之德小 矣。无心於言而自言者,合於喙呜。喙呜合与天地为合。天地亦无心而自动也。其合婚婚,坐忘而自合耳,非照察以合之。是谓玄德,德玄而所顺者大矣。

夫子问於老聃曰:有人治道若相放仿,可不可,然不然。辩者有言曰:离坚白,若县寓。若是则可谓圣人乎?老聘曰:是胥易技系,劳形怵心者也。执留之狗成 思,猥狙之便自山林来。丘,予告若,而所不能闻与而所不能言:凡有首有趾、无心无耳者众;有形者与无形无状而皆存者尽无。其动止也,其死生也,其废起也, 此又非其所以也。有治在人。忘乎物,忘乎天,其名为忘己。忘己之人,是之谓入於天。

郭注:若相放效,强以不可为可,不然为然,斯矫其情性矣。县寓,言其高显易见。执狸之狗,猿狙之便,此皆失其常然者也。首趾,犹终始也。无心无耳,言 其自化。有形者善变,不能与无形无状者并存,故善治道者,不以故自持也,将顺日新之化而已。其动止死生,盛衰废兴,未始有常,皆自然而然,非其所用而然, 故放之而自得也。有治在人,不在乎主自用也。天物皆忘,非独忘己,复何所有哉。人之所不能忘者,己也。己犹忘之,又奚识哉?斯乃不识不知而冥於自然,是之 谓入於天。

《笔乘》:若放,犹言相似也。孔子问於老聃曰:有人於此,其所居之道若与圣人相似。可人之不可,然人之不然?善辫者尝有言曰:离析坚白如揭灾宇昭然可 见,此人正如此,问可以为圣人乎?汝所不能闻听之所,不及也,汝所不能言也之所,不到也。夫无心无耳无形无状者,世知其无矣。今有首有趾与无心无耳者,有 形与无形无状者,举而尽无之,则汝之听与言将奚施乎?然吾所谓尽无者,非动止死生废起,皆与人异也。人动亦动人,止亦止人,死生亦死生,人废起亦废起,而 卒不得命之曰:有则能忘之故也。既忘乎物又忘乎天。天者,物之所从出,并忘,则忘之至矣。如此谓之曰:忘己。人之与天异者,以其有己也,己而忘之,非天而 何谓之入於天?此非圣人之不能也。后面有治在人一句,应前有人治道若相放一句,文义甚明。

将闾葂免见季彻曰:鲁君谓葂也曰:请受教。辞不获命。既已告矣,未知中去声否。请尝荐之。吾谓鲁君曰:必服恭俭,拔出公忠之属而无阿私,民孰敢不辑。 季彻局局然笑曰:若夫子之言,於帝王之德,犹螳螂之怒臂以当车辙、则必不胜任矣。且若是,则其自为处危,其观去声台多物,将往投迹者众。蒋闾葂覤覤然惊 曰:葂也化若於夫子之所言矣。虽然,愿先生之言其风也。季彻曰:大圣之治天下也,摇荡民心,使之成教易俗,举灭其贼心,而皆进其独志。若生之自为,而民不 知其所内然。若然者,岂兄尧、舜之教民,溟涬然弟之哉?欲同乎德而心居矣。子贡南游于楚,反于晋,过汉阴,见一丈人方将为圃畦,凿隧而入井,抱瓮而出灌, 搰搰然用力甚多而见功寡。子贡曰:有械于此,一日浸百畦,用力甚寡而见功多,夫子不欲乎?为圃者仰而视之曰:奈何?曰:凿木为机,后重前轻,挈水若抽,数 如泆汤,其名为槔。为圃者忿然作色而笑曰:吾闻之吾师,有机械者必有机事,有机事者必有机心,机心存于胸中则纯白不备。纯白不备则神生不定,神生不定者, 道之所不载也。吾非不知,羞而不为也。子贡瞒然唬俯而不对。有间,为圃者曰:子奚为者邪?曰:孔丘之徒也。为圃者曰:子非夫博学以拟圣,於于以盖众,独弦 哀歌以卖名声于天下者乎?汝方将忘汝神气,堕汝形骸,而庶几乎。而身之不能治,而何暇治天下乎?子往矣,无乏吾事。子贡卑陬失色,顼顼然不自得,行三十里 而后愈。其弟子曰:向之人何为者邪?夫子何故见之变容失色,终日不自反邪?曰:始吾以为天下一人耳,不知复有夫人也。吾闻之夫子:事求可,功求成,用力 少,见功多者,圣人之道。今徒不然。执道者德全,德全者形全,形全者神全。神全者,圣人之道也。托生与民并行而不知其所之,沱乎淳备哉。功利机巧必忘夫人 之心。若夫人者,非其志不之,非其心不为。虽以天下誉之,得其所言,行于世谓、謷然不顾;以天下非之,失其所谓,傥然不受。天下之非誉无损益焉,是谓全德 之人哉。我之谓风波之民。反于鲁,以告孔子。孔子曰:彼假修浑沌氏之术者也。识其一,不知其二;治其内而不治其外。得己忘物,失明白入素,无为复朴,性体 抱神,以游世俗之问者,汝将固惊耶?未知此道宜乎?且浑沌氏之术,予与汝何足以识之哉。谆芒将东之大壑,适遇苑风于东海之滨。苑风曰:子将奚之?曰:将之 大壑。曰:奚为焉?曰:夫大壑之为物也,注焉而不满,酌焉而不竭。吾将游焉。苑风曰:夫子无意于横目之民乎?愿闻圣治。谆芒曰:圣治乎?官施而不失其宜, 救举而不失其能,毕见其情事而行其所为,行言曰为行天下化。手挠,举手,随顾而指之,顾指四方之民莫不俱至,此之谓圣治。□闻德人。曰:德人者,居无思, 行无虑,不藏是非美恶。四海之内共利之之为悦,共给之之为安。怊乎若婴儿之失其母也,傥乎若行而失其道也。财用有余而不知其所自来,饮食取足而不知其所 从。此谓德人之容。愿闻圣人。曰上神乘光,与形灭亡,此谓照旷。致命尽情,天地乐而万事销亡,神上升光,日月之光,反乘于下,中致和致,万物复情。此之谓 混溟。门无鬼与张赤满稽观于武王之师。赤张满稽曰:不及有虞氏乎?故离此患也。门无鬼曰:天下均治而有虞氏治之邪?其乱而后治之与?赤张满稽曰:天下均治 之为愿,而何计以有虞氏为。有虞氏之药疡也,秃而施□,病而求医。孝子操药以修慈父,其色燋然,圣人羞之。至德之世,不尚贤,不使能,上如标枝,民如野 鹿。端正而不知以为义,相爱而不知以为仁,实而不知以为忠,当而不知以为信,蠢动而相使不以为赐。是故行而无迩,事而无传。孝子不谀其亲,忠臣不谄其君, 臣、子之盛也。亲之所言而然,所行而善,则世俗谓之不肖子;君之所言而然,所行而善,则世俗谓之不肖臣。而未知此其验,则不世俗之所谓然而然之。所谓善而 善之,则不谓之导谀之人也。然则俗故严于亲而尊于君邪?谓己导人,则勃然作色;谓己谀人,则怫然作色。而终身导人也,终身谀人也,合譬饰辞聚众也,是终始 本末不相坐。虽有枝叶不相照,应垂衣裳,设采色,动容貌,以媚一世,而不自谓导谀;举夫人之为徒,通是非而不自谓众人,愚之至也。知其愚者,非大愚也;知 其惑者,非大惑也。大惑者,终身不解;大愚者,终身不灵。三人行则一人惑,所适者,犹可致也。惑者少也。二人惑则劳而不至,惑者胜也。而今也以天下惑,予 虽有祈响,不可得也。不亦悲乎。大声不入里耳,折扬黄萼,则嗑呵然而笑,是故高言不止於众人之心,至言不出,俗言胜也。以二缶锺惑,而所适不得矣。而今也 以天下惑,予虽有祈向,其庸可得邪。知其不可得也而强之,又一惑也。故莫若释之而不推。不推,谁其比忧。

郭注:以君亲所言而然,所行而善,此直违俗而从君亲,故俗谓其不肖耳,未知至当正在何许?俗不为尊严於君亲而从俗,俗不谓之谄。明尊严不足以服物,则 服物者更在於从俗也。是以圣人未尝独异於世,必与时消息。故在皇为皇,在王为王,岂有背俗而用我哉?世俗遂以多同为正,故谓之导谈,则作色不受,而终身导 谈,亦不问道理,期於相善耳。夫合譬饰辞,应受导谈之罪,而世复以此得人,以此聚众,亦为从俗者,恒不见罪坐也。与夫人之为徒,通是非,而不自谓众人,言 世皆至愚,乃更不可不从也。夫圣人道同而帝王殊逵者,诚世俗之惑不可解,故随而任之。天下都惑,虽我有求向至道之情,而终不可得,故尧、舜、汤、武随时而 已。故大声非委巷所尚,俗人得啧曲,则同声动笑,此天下所以未尝用圣而尝自用也。以二缶锺惑,而所适不得者,言各自信据,故不知所之。莫若即而同之也,释 之而不推。不推,谁其比忧,言趣令得当时之适,不强推之令解,则相与无忧於一世矣。

厉之人,夜半生其子,遽取火而视之,汲汲然惟恐其似已也。

郭注:厉,恶人也。若天下皆不愿为恶,其为恶或迫於苛役,或迷谬失性耳。然迷者自思复,而厉者自思善,故我无为而天下自化。

百年之木,破为樽樽,青黄而文之,其断在沟中。比牺樽於沟中之断,则美恶有间矣,其於失性一也。蹶与曾、史行义有间矣,然其失性均也。且夫失性有五: 一曰五色乱目,使目不明;二曰五声乱耳,使耳不聪;三曰五臭熏鼻,困傻子公反中颗;四曰五味浊口,使口厉爽;五曰趣舍滑心,使性飞扬。此五者,皆主之害 也。而杨、墨乃始离歧自以为得,非吾所谓得也。夫得者困,可以为得乎?则鸠鸮之在於笼也,亦可以为得矣。且夫取舍声色以柴其内,皮弁鹬冠捂质绅修以约其 外。内支盈於柴栅策,外重继缴灼,院玩院然在尴缴之中而自以为得,则是罪人交臂历指,而虎豹在於槛囊,亦可以为得矣。

吕注:牺樽,青黄,以譬曾、史之修,沟中之断,以譬盗坏之污。性修反德,德至同於初。乃所以为得恶,取曾、史、盗坏於其问哉。夫色者非明,而色色者 明。以五色乱之,乃所以使目不明也。声者非聪,而声声者聪。以五声乱之,乃所以使耳不聪也。达乎此,则五臭之熏鼻,五味之浊口,趣舍之滑心,亦若是而已。 心无趣舍,以趣舍滑之,所以使性飞扬不止也。彼杨、墨者固天下之才士,而不闻道,所知不出於五者之间,乃始离跋自以为得,则鸠鹄之在笼,亦可以为得矣。夫 柴其内,而使道不得集约其外,而使心不得解其缪,内支盈於柴栅,外重缓缴,自达者观之在缓缴之中,院院然明矣。犹自以为得,则罪人交臂历指,虎豹在於囊 槛,亦可以为得矣。

庄子翼卷之三竟

#1“而”原作“天”,据明本改。

#2“如”原作“九”,据明本改。

#3“二”原作“三”,据明本改。

#4“八”原作“入”,据明本改。

#5“生”原作“上”,据明本改。

#6“邪”原作“那”,据明本改。

#7“具”原作“臭”,据明本改。

#8“斩”原作“轩”,据明本改。

#9“鲁”原作“色”,据明本改。

#10“止”原作“上”,据明本改。

#11“白”原作“自”,据明本改。

#12“治”原作“右”,据明本改。

#13“天”原作“大”,据明本改。

#14“耳”原作“可”,据明本改。

#15“石”原作“不”,据明本改。

#16“夫”原作“天”,据明本改。

#17“真”原作“其”,据明本改。

#18“衣”原作“大”,据明本改。

#19“日”原作“由”,据明本改。

#20“天”原作”不”,据明本改。

 

庄子翼卷之四

天道第十三

天道运而无所积,故万物成;帝道运而无所积,故天下归;圣道运而无所积,故海内服。明於天,通於圣,六通四辟於帝王之德者,其自为也,昧然无不静者 矣。圣人之静也,非曰静也。善,故静也。万物无足以铙心者,故静也。水静则明烛须眉,平中准,大匠取法焉。水静犹明,而况情神。圣人之心静乎?天地之鉴 也,万物之镜也。夫虚静、恬淡、寂寞无为者,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至,故帝王圣人休焉。休则虚,虚则实,实者伦矣。虚则静,静则动,动则得矣。静则无为,无为 也,则任事者责矣。无为则俞俞。俞俞者,忧患不能处,年寿长矣。夫虚静、恬淡、寂寞、无为者,万物之本也。明此以南向,尧之为君也;之为臣也。以此处上, 帝王天子之德也;以此处下,玄圣素王之道也。以此退居而间游,江海山林之士服;以此进为而抚世,则功大名显而天下一也。

郭注:天道、帝道、圣道三#1者皆恣物之性,而无所牵滞,故虽六通四辟而无伤於静也。善之乃静,则将时而动矣。万物无足以挠心,斯自得也。水静犹明, 而况圣人之一心静乎。盖有其具而任其自为,故所照无不洞明。天地之平,道德之至者,凡不平不至,生於有为也。休则未尝动,动则得者不失其所以动矣。任事者 责,言夫无为也,则群村万品,各任其事而自当其责。故舜、禹有天下而不与焉,此之谓也。俞俞,从容自得貌。寻万物之本,皆在不为中来。明此以南面北面,以 此而处上、处下皆无为之至也。有其道为天下所归而无其爵者,所谓素王自贵也。以此退居闲游则巢、许之流,进为抚世则伊、望之伦也。夫无为之体大矣,天下何 所不为哉。故主上不为冢宰之任,则伊、吕静而司尹矣;冢宰不为百官之所执,则百官静而御事矣;百官不为万民之所务,则万民静而安其业矣;万民不易彼我之所 能,则天下之彼我静而自得矣。自天子至於庶人,下及昆虫,孰能有为而成哉?是故弥无为而弥尊也。《笔乘》:无所积,无留滞也。帝道即帝王天子之德,圣道即 玄圣素王之道,与未相应,旧注以三皇五帝分属者,非是。六通四辟,辟与辟同,言六合、四方皆洞达也。昧然,聪明尽泯也。平中准,大匠取法者,知《周礼》匠 人水地以县是也。虚静、恬淡、寂寞无为,天地将准焉,故曰:天地之平。俞俞即愉愉。处,犹入也。自得则悲哀不能入,而形未尝哀也。故曰俞俞者,忧患不能 处,年寿长矣。本,谓本根,言天地万物皆从虚静而生,故曰万物之本。此又推本言之,欲人知安身立命於此也。

静而圣,动而王,无为也而尊,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。夫明白於天地之德者,此之谓大本大宗,与天和者也。所以均调天下,与人和者也。与人和者,谓之 人乐;与天和者,谓之天乐。庄子曰:吾师乎,吾师乎。之资万物而不为戾;泽及万世而不为仁;长於上古而不为寿;覆载天地、雕刻众形而不为巧。此之谓天乐。 故曰:知天乐者,其生也天行,其死也物化。静而与阴同德,动而与阳同波。故知天乐者,无天怨,无人非,无物累,无鬼责。故曰:其动也天,其静也地,一心定 而王天下;其鬼不崇,其魂不疲,一心定而万物服。曹。以虚静推於天地,通於万物,此之谓天乐。天乐者,圣人之心以畜天下#2也。

郭注:时行则行,时止则止,自然为物所尊奉。故美配天者,唯朴素也。与天和者,天地以无为为德,故明其宗本,则与天地无逆也。与人和者,顺天所以应 人,故天和至而人和尽也,天乐适,则人乐足矣。物变而相杂曰整。自整耳,非五。师之暴戾。仁者,兼爱之名耳,无爱,故无所称仁;寿者,期之远耳,无期,故 无所称寿;巧者,为之妙耳,皆自尔,故无所称巧,此之谓天乐,忘乐而乐足也。故静与阴同德,动与阳同波,动静虽殊,无心,一也。常无心,故王天下而不疲 病。我心静,而万物之心通,通则服,不通则叛。圣人之心所以畜天下者奚为哉?天乐而已。

夫帝王之德,以天地为宗,以道德为主,以无为为常。无为也,则用天下而有余;有为也,则为天下用而不足。故古之人责夫无为也。上无为也,下亦无为也, 是下与上同德。下与上同德则不臣。下有为也,上亦有为也,是上与下同道。上与下同道则不主。上必无为而用天下,下必有为为天下用。此不易之道也。故古之王 天下者,知虽落天地,不自虑也;辩虽雕万物,不自说也;能虽穷海内,不自为也。天不产而万物化,地不长而万物育,帝王无为而天下功。故曰:莫神於天,莫富 於地,莫大於帝王。故曰:帝王之德配天地。此乘天地,驰万物,而用人草之道也。

郭注:用天下而有余,闲暇之谓也。若汲汲然求为物用,故可得而臣也。及其为臣,亦有余也。夫工人无为於刻木,而有为於用斧,主上无为於亲事,而有为於 用臣,臣能亲事,主能用臣,斧能刻木,工能用斧,各当其能,则天理自然,非有为也。若乃主代臣事,则非主矣;臣秉主用,则非臣矣。故各司其任,则上下咸 得,而无为之理至矣。夫用天下者,亦有为耳。然自得此为,率性而动,故谓之无为也。为天下者,亦自得耳。但居下者亲事,故虽舜、禹为臣,犹称有为。故对上 下,则君静而臣动,比古今,则尧、舜无为而汤武有事。然各用其性而天机玄发,则古今上下无为,谁有为也?夫在上者,息於不能无为而代臣人之所司,使咎繇不 得行其明断,后稷不得施其播殖,则群才失其任,而主上困於役矣。故冕旎垂目而付之天下,天下皆得其自为,斯乃无为而无不为者也,故上下皆无为矣。夫主之无 为则用下,下之无为则自用也,天地万物之化育,所谓自尔,帝王无为而天下功,功自彼成,同乎天地之无为也。

本在於上,末在於下;要在於主,详在於臣。三军五兵之运,德之末也;赏罚利害,五刑之辟,教之末也;礼法度数,刑名比详,治之末也;钟鼓之音,羽旄 之容,乐之末也;哭泣哀绖,降杀之服,一及之末也。此五末者,须精神之运,心术之动,然后从之者也。末学者,古人有之,而非所以先也。君先而臣从,父先而 子从,兄先而弟从,长先而少从,男先而女从,夫先而妇从。夫尊卑先后,天地之行也,故圣人取象焉。天尊地卑,神明之位也;春夏先,秋冬后,四时之序也;万 物化作,萌区有状,盛衰之杀,变化之流也。夫天地至神,而有尊卑先后之序,而瓦人道乎?宗庙尚亲,朝廷尚尊,乡党尚齿,行事尚贤,大道之序也。语道而非其 序者,非道也。语道而非其道者,安取道。

郭注:精神心卫者,五末之本,任#3自然运动,则五事之末,不振而自举。一以先者,本也。君臣、父子之先后虽是人事,皆在至理中来,非圣人之所作也。明夫尊卑先后之序,固有物之所不能无也。大道之序,言非但人伦所尚也,所以取道,为其有序也。

是故古之明大道者,先明天而道德次之,道德已明而仁义次之,仁义已明而分守次之,分守已明而形名次之,形名已明而因任次之,因任已明而原省次之,原省 已明而是非次之,是非已明而赏罚次之,赏罚已明而愚知处宜,贵贱履位,仁贤不肖袭情。必分其能,必由其名。以此事上,以此畜下,以此治物,以此修身,知谋 不用,必归其天。此之谓太平,治之至也。故《书》曰:有形有名。形名者,古人有之,而非所以先也。古之语大道者,五变而形名可举,九变而赏罚可言也。骤而 语形名,不知其本也;骤而语赏罚,不知其始也。倒道而言,迂悟道而说者,人之所治也,安能治人。骤而语邢名赏罚,此有知治之具,非知治之道。可用於天下, 不足以用天下。此之谓辩士,一曲之人也。礼法数度,形名比详,古人有之。此下之所以事上,非上之所以畜下也。

郭注:天者,自然也。自然既明,则物得其道,物得其道而和,理自适,理适而不失其分,得分而物物之名各当其形,形名已明,而无所复改。故因任次之,物 各自任,则罪责除;故原省次之,各以得性为是,失性为非;故是非次之,至於赏罚者,失得之报也。夫至治之道,本在於天而未极於斯。履位者,言各当其才也。 袭情者,言各行其所能之情也。必分其能者,无相易业也。必由其名者,名当其实,故由名而实不滥也自明。天至形名而五,至赏罚而九,皆自然先后之序。治人者 必顺序,先明天不为弃赏罚也,但当不失先后之序耳。夫用天下者,必大通顺序之道,寄此事於莘才,斯乃上之所以畜下也。

昔者舜问於尧曰:天王之用心何如?尧曰:吾不敖无告,不废穷民,苦死者,嘉孺子而哀妇人,此吾所以用心已。舜曰:美则美矣,而未大也。尧曰:然则何 如?舜曰:天德而出宁,日月照而四时行,若昼夜之有经,云行而雨施矣。尧曰:然则胶胶扰扰乎?子,天之合也;我,人之合也。夫天地者,古之所大也,而黄 帝、尧、舜之所共美也。故古之王天下者,奚为哉?天地而已矣。

郭注:无告者,所谓穷民。不废者,怛加恩也。与天合德,则虽出而静。故曰:出宁、日月、云雨、四时、昼夜皆不为而自然也。胶胶扰扰,则自嫌有事。

孔子西藏书於周室,子路谋曰:由闻周之征藏史有老聃者,免而归居,夫子欲藏书,则试往因焉。孔子曰:善。往见老聃,而老聃不许,於、是翻十二经以说。 老聃中其说,曰:大泰馒,愿闻其要。孔子曰:要在仁义。老聃曰:请问:仁义,人之性邪?孔子曰:然,君子不仁则不成,不义则不主。仁义,真人之性也,又将 奚为矣?老聃曰:请问何谓仁义?孔子曰:中心物一作勿恺,兼爱无私,此仁义之情也。老聘曰:意噫,几乎后言。夫兼爱,不亦迂乎。无私焉,乃私也。夫子若欲 使天下无失其牧乎?则天地固有常矣,日月固有明矣,星辰固有列矣,禽兽固有群矣,树木固有立矣。夫子亦放德而行,循道而趋,已至矣。又何偈偈居谒反乎揭仁 义,若击鼓而求亡子焉。意,夫子乱人之性也。

郭注:此常人所谓仁义也,故寄孔老以正之。夫至仁者,无爱而直前。世所谓无私者,释己而爱人。夫爱人者,欲人之爱己,此乃甚私,非志公而公也。自天地固有常,至树木固有立,皆已自足。

士成绮见老子而问曰:吾闻夫子圣人也。吾固不辞远道而来颐见,百舍重研而不敢息。今吾观子非圣人也,鼠壤有余蔬而弃妹,不仁也。生熟不尽于前,而积敛 无崖。老子漠然不应。士成绮明日复见,曰:昔者吾有刺#4於子,今吾心正却矣,何故也?老子曰:夫巧知神圣之人,吾自以为脱也。昔者子呼我牛也,而谓之 牛;呼我马也,而谓之马。苟有其实,人与之名而弗受,再受其殃。吾服也恒服,吾非以服有服。士成绮雁行避影,履行遂进,而问修身若何。老子曰:而容崖然, 而目冲然,而颡頯然,而口阙然,状义然。似系马而止也,动而持,发也机,察而审,知巧而睹于泰,凡以为不信。边竟有人焉,其名为窃。是亦盗,窃而已。如孟 子所谓穿审之类。夫子曰:夫道,於大不终,於人不遗,故万物备。广广乎其无不容也,渊乎其不可测也。形德仁义,神之末也,非至人孰能定之。夫至人有世,不 亦大乎,而不足以为之累;天下奋样丙而不与之偕;审乎无假而不与利迁;极物之真,能守其本。故外天地,遗万物,而神未尝有所困也。通乎道,合乎德,退仁 义,宾礼乐,至人之心有所定矣。

郭注:夫至人用世,故不息其大,不与之偕者,静而顺之;不与利迁者,任真而直往也。退仁义者,进道德也。宾礼乐者,以情性为主也。至人之心定矣,定於无为也。

世之所贵道者,书也。书不过语,语有贵也。语之所贵者,意也,意有所随。意之所随者,不可以言传也,而世因贵言传书。世虽贵之哉,犹不足贵也,为去声 其贵非其贵也。故视而可见者,形与色也;听而可闻者,名与声也。悲夫。世人以形色名声为足以得彼之情。夫形色名声,果不足以得彼之情,则知者不言,言者不 知,而世岂识之哉。桓公读书於堂上,轮扁人轮於堂下,释椎凿而上,问桓公之:敢问:公之所读者,为何言邪?公曰:圣人之言也。曰:圣人在乎?公曰:已死 矣。曰:然则君之所读者,古人之糟粕已夫。桓公曰:寡人读书,轮人安得议乎?有说则可,无说则死。轮扁曰:臣也以臣#5之事观之。断轮,徐则甘而不固,疾 则苦而不入,不徐不疾,得之於手而应於心,口不能言,有数存焉於其问。臣不能以喻臣之子,臣之子亦不能受之於臣,是以行年七十而老断轮。古之人与其不可传 也,死矣,然则君之所读者,古人之糟粕已夫。

郭注:贵非其贵者,言其贵怛在言意之表也。得彼之情,唯忘言遗书者耳,此绝学去尚之意也。轮扁之不能喻子,言物各有性,教学之无益也。当古之事,已灭於古矣。虽或传之,岂能使古在今哉?古不在今,今事已变,故绝学任性,与时变化而后至焉。

天运第十四

天其运乎?地其处乎?日月其争於所乎?孰主张是?孰纲维是?孰居无事推而行是?意者其有机缄而不得已耶?意者其运转而不能自止耶?云者为雨乎?南者为 云乎?孰隆施是?孰居无事淫乐而劝是?风起北方,一西一束,有上彷徨。孰嘘吸是?孰居无事而披拂是?故问何故?巫咸招超曰:来,吾语女。天有六极五常,帝 王顺之则治,逆之则凶。九洛之事,治成德备,监照下土,天下戴之,此谓上皇。

郭注:天不运而自行;地不处而自止;日月不争所而自代谢,孰主张纲维?是皆自尔也。无则无所能推,有则各自有事,然则无事而推行是者谁乎哉?各有行 耳。自尔,故不可知也。云、雨,二者俱不能相为,亦各自尔。敢问何故?设问所以自尔之故也。夫事物之近,或知其故,然寻其原以至乎极,则无故而自尔也。自 尔则但当顺之。顺则治,逆则凶者,假学可变,而天性不可逆也。治成德备,监照下土,天下载之,顺其自尔故也。

商太宰荡问仁於庄子。庄子曰:虎狼,仁也。曰:何谓也?庄子曰:父子相亲,何为不仁。曰:请问至仁。庄子曰:至仁无亲。太宰曰:荡闻之,无亲则不爱, 不爱则不孝。谓至仁不孝,可乎?庄子曰:不然,夫至仁尚矣,孝固不足以言之。此非过孝之言也,不及孝之言也。夫南行者至於郢,北面而不见冥山,是何也?则 去之远也。故曰:以敬孝易,以爱孝难;以爱孝易,而忘亲难;忘亲易,使亲忘我难;使亲忘我易,兼忘天下难;兼忘天下易,使天下兼忘我难。夫德遗尧、舜而不 为也,利泽施於万世,天下莫知也,岂直太息而言仁孝乎哉。夫孝弟、仁义、忠信、贞廉#6,此皆自勉以役其德参也,不足多也。故曰:至贵,国爵并焉;至富, 国财并焉;至愿,名誉并焉。是以道不渝。

郭注:无亲者,非薄恶之谓也。夫人之一体,非有亲也,而首自在上,足自在下,腑脏居内,皮毛处外,外内上下,尊卑贵贱,於其体中各任其极,而未有亲爱 於其间也,然至仁足矣。故五亲六族,贤愚远近,不失分於天下者,理自然也。又奚取於有亲哉?孝不足,言必言之於忘仁、亡心孝之地,然后至矣。凡名生於不及 者,故过仁孝之名而涉乎无名之境,然后至焉。夫宴山在乎北极,而南行以观之,至仁在乎无亲,而仁爱以言之。故郢虽见而愈远冥山,仁孝虽彰而愈非至理也。夫 里也者,百节皆适,则终日不自识也。圣人在上,非有为也,恣之使各自得而已耳。自得其为,则众务自适,群生自足,天下安得不各自忘我哉?各自忘矣,主其安 在乎?斯所谓兼忘也。夫德遗尧、舜,然后尧、舜之德全耳。若系之在心,则非自得也。天下莫知,泯然常适也。太息而言仁孝者,失於江湖,乃思濡沬也。并者, 除弃之谓。夫贵在於身,身犹忘之,况国爵乎。斯贵之至也。至富者,自足而已。故除天下之财也。至愿者,适也。得适而仁孝之名都去矣。是以道不渝,去华而取 实故也。

北门成问於黄帝曰:帝张咸池之乐於洞庭之野,吾始闻之惧,复闻之息,卒闻之而惑,荡荡默默,乃不自得。帝曰:女始其然哉。吾奏之以人,征之以天,行之 以礼义,建之以太清。夫至乐者,先应之以人事,顺之以天理,行之以五德,庆之以自然,然后调理四时、太和、万物。四时迭起,万物循生。一盛一衰,文武伦 经。一清一浊,阴阳调和。流光其声,垫虫始作,吾惊之以雷霆。其卒无尾,其始无首。一死一生,一债一起,所常无穷,而一不可待。女故惧也。吾又奏之以阴阳 之和,烛之以日月之明。其声能短能长,能柔能刚,变化齐一,不主故常。在谷满谷,在坑满坑。涂却隙守神,以物为量。其声挥绰,其名高明。是与鬼神守其幽, 日月星辰行其纪。吾止之於有穷,流之於无止。子欲虑之而不能知也,望之而不能见也,逐之而不能及也。傥然立於四虚之道,倚於槁梧而吟:目知穷乎所欲见,力 屈乎所欲逐,吾既不及,已夫。形充空虚,乃至委蛇。女委蛇,故怠。吾又奏之以无息之声,调之以自然之命。故若混逐丛生,林乐而无形,布挥而不泄,幽昏而无 声。动於无方,居於窈冥,或谓之死,或调之生;或谓之实,或谓之荣。行流散徙,不主常声。世疑之,稽於圣人。圣也者,达於情而遂於命也。天机不张而五官皆 备。此之谓天乐,无言而心说。故有众标氏为之颂曰:听之不闻其声,视之不见其形,充满天地,苞曩六极。女欲听之而无接焉,而故惑也。乐也者,始於惧,惧故 祟岁;吾又次之以息,息故遁;卒之於惑,惑故愚;愚故道,道可载而与之俱也。

郭注:不自得,坐忘之谓也。夫至乐者,非音声之谓也,必先顺乎天,应乎人,后於心而适於性,然后发之以声,奏之以曲耳。故咸池之乐,必待黄帝之化而后 成焉。自然律吕满天地间,但顺而不夺,则至乐全矣。故因其自作而用其所以动,无首无尾,运转无极,以变化为常,则所常者无穷也。初闻无穷之变,不能待之以 一,故惧然悚听。奏以阴阳,烛以日月,所谓用天之道也。齐一於变化,而不主故常。满谷,满坑,至乐周也。涂却守神,塞其兑也。以物为量,大制不割也。其声 挥绰,所谓阐谐也。名当其实,则高明也。故鬼神不离其所,日星不失其度。止於有穷,常在极上住也。流於无止,随变而往也。虑之不知,逐之不及,故合然恣使 化去。倘然立於四虚者,弘敞无边之谓。吟於槁梧,无所复为也。物之知力,各有所齐限。形充空虚,无身也。无身,故能委蛇,委蛇任性,而悚惧之情怠也。意既 怠矣,乃复无怠。此其至也。命之所有者,非为也,皆自然耳。涓然无系,随丛而生。至乐者,适而已。适在体中,故无别形。布挥不曳,自布耳。幽昏无声,所谓 至乐也。动於无方,居於窈冥,所谓宁极也。死生实荣,行流散徙,不主常声,随物变也。世疑之,稽於圣人,明圣人应世非唱也。达情遂命,言有情有命者,莫不 资焉。忘乐而乐足,非张而后备。心悦在适,不在言也。有崁氏之颂,乃无乐之乐,乐之至也。惧然悚听,故祟耳,未大和也。次怠故遁,逵稍喊矣。惑故愚,愚故 道。以无知为愚,愚乃至也。

孔子西游於卫,颜渊问师金曰:以夫子之行为奚如?师金曰:惜乎。而夫子其穷哉。颜渊曰:何也?师金曰:夫#7刍狗之未陈也,盛成以筐衍,巾以文绣,尸 祝斋戒以将之。及其已陈也,行者践其首脊,苏者取而爨之而已。将复取而盛以筐衍,巾以文绣,游居寝外其下,彼不得梦,必且数朔咪焉。今而夫子亦取先王已陈 刍狗,取弟子游居寝卧其下。故伐树於宋,削迩於卫,穷於商周,是非其梦耶?围於陈蔡之间,七日不火食,死生相与邻,是非其咪耶?夫水行莫如用舟,而陆行莫 如用车。以舟之可行於水也,而求推之於陆,则没世不行寻常。古今非水陆与?周鲁非舟车与?今薪行周於鲁,起犹推舟於陆也。劳而无功,身必有殃。彼未知夫无 方之传,应物而不穷者也。且子独不见夫桔杆者乎?引之则俯,舍之则仰。彼,人之所引,非引人也。故俯仰而不得罪於人。故夫三皇五帝之礼义法度,不矜於同而 矜於治。故譬三皇五帝之礼义法度,其犹祖查梨橘柚耶?其味相反而皆可於口。故礼义法度者,庆时而变者也。今取猥狙而衣以周公之服,彼必龄核啮挽裂,尽去而 后嫌。观古今之异,犹暖狙之异乎周公也。故西施病心而膑颦其里,其里之丑人见而美之,归亦捧心而殡其里。其里之富人见之,坚闭门而不出;贫人见之,挈妻子 而去之走。彼知美殡而不知睛之所以美。惜乎,而夫子其穷哉。

郭注:废弃之物,於时无用,则更致他妖也。梦咪云者,皆绝圣去智之意耳。无所稍嫌也。先王典礼,所以适时用也。时过而不弃,即为民妖,所以兴矫效之端 也。故时移世异,礼亦宜变。故因物而无所系焉,斯不劳而有功也。三皇五帝之礼义法度,期於合时宜,应治体而已。彼以为美者,此或以为恶。故当应时而变,然 彼皆适也。然则礼义当其时而用之,则西施也;过时而不弃,则丑人也。

孔子行年五十有一而不闻道,乃南之而见老聃。老聃曰:子来乎?吾闻子,北方之贤者也。子亦得道乎?孔子曰:未得也。老子曰:子恶乎求之哉?曰:吾求之 於度数,五年而未得也。老子曰:子又恶乎求之哉?曰:吾求之於阴阳,十有二年而未得。老子曰:然,使道而可献,则人莫不献之於其君;使道而可进,则人莫不 进之於其亲?使道而可以告人,则人莫不告其兄弟;使道而可以与人,则人莫不与其子孙。然而不可者,无他也,中无主而不止,外无正而不行。由中出者,不受於 外,圣人不出;由外入者,无主於中,圣人不隐。名,公器也,不可多取。仁义,先王之蘧庐也,止可以一宿而不可以久处。观而多责。古之至人,假道於仁,托宿 於义,以游逍遥之虚虚,食於苟简之田,立於不贷之圃。逍遥,无为也;苟简,易养也;不贷,无出也。古者谓是寀真之游。以富为是者,不能让禄;以显为是者, 不能让名。亲权者,不能与人柄,操之则栗,舍之则悲,而一无所鉴,以窥其所不休者,是天之戮民也。怨、恩、取、与、谏、教、生、杀八者,正之器也,惟循大 变无所湮者为能用之。故曰:正者,正也。其心以为不然者,天门弗开矣。

郭注;此皆寄孔老以明绝学之义也。中无主而不止者,中心无受道之质,则虽闻道而过去也。外无正而不行者,中无主,则外物亦无正己者,故未尝通也。由中 出者,圣人之道也,外有能受之者乃出耳。由外入者,假学以成性者也。虽由假学成,要当内有其质,一若无主於中,则无以藏圣道也。名者,天下之所共用,矫饰 过实,多取者也。多取而天下乱矣。蘧庐,犹传舍也。仁义,人之性也。人性有变,古今不同。故游寄而过去则冥,若无滞而系於一方则见。见则伪生,伪生而责多 矣。假道,托宿,随时而变,无常迹也。逍遥,无为。有为则非食义矣。从其简,故易养。不贷者,不损己以为物也。游而任之,则真采也。采真则色不伪矣。天下 未有以所非自累者,而各没命於所是。所是而以没其命者,非立乎不贷之圃也。舍之悲者,操之不能不栗也。无所鉴,以窥其所不休者,言其知进而不知止,则性命 丧矣,所以为戮。天门弗开,言守故不变,则失正矣。

孔子见老聃而语仁义。老聃曰:夫播糠眯目,则一天地四方易位矣;蚊虻噆匝肤,则通昔夕不寐矣。夫仁义憯然,乃愤吾心,乱莫大焉。吾子使天下无失其朴, 五子亦放风而动,总德而立矣。又奚杰然若负建鼓而求亡子者耶?夫鹄不日浴而白,乌不日黔而黑。黑白之朴,不足以为辨,名誉之观去声,不足以为广。泉涸,鱼 相与处於陆,相呴吁以湿,相濡以沬,不若相忘於江湖。孔子见老聃归,三日不谈。弟子问曰:夫子见老聃,亦将何规哉?,孔子曰:.吾乃今於是乎见龙。龙,合 而成体,散而成章,乘乎云气而养乎阴阳?予口张而不能嗋胁。予又何规老聃哉?

郭注:外物加之虽小,而伤性已大。仁义,僭然是尚之,以加其性,故乱也。无失其朴,质全而仁义着矣。风自动而依之,德自立而秉之,斯易持易行之道也。 若揭仁义以趋道德之乡,其犹击鼓而求逃者,无由得也,夫鹊白、乌黑俱自然耳,无所偏尚。故至足者忘名誉,亡心名誉乃广耳。泉涸而鱼相吻濡,言仁义之誉,皆 生於不足。若相忘於江湖,斯乃忘仁而仁者也。见龙,言老聃能变化。乘云气,养阴阳,言其因御无方,自然己足也。

子贡曰:然则人固有尸居而龙见,雷声而渊默,发动如天地者乎?赐亦可得而观乎?遂以孔子声见老聃。老聃方将倨堂而应,微曰:予年运而往矣,子将何以戒 我乎?子贡曰:夫三王五帝之治天下不同,其系声名一也·。而先生独以为非圣人,如何哉?老聃曰:小子少进。子何以谓不同?对曰:尧授舜,舜授禹。禹用力而 汤用兵,文王顺纣而不敢逆,武王逆纣而不肯顺,故曰不同。老聃曰:小子少进,余语女三王五帝之治天下:黄帝之治天下,使民心一。民有其亲死,不哭而民不非 也。尧之治天下,使民心亲。民有为其亲杀所戒反其杀,而民不非也。舜之治天下,使民心竞。民孕妇十月生子,子生五月而能言,不至乎孩而始谁,则人始有天 矣。禹之治天下,使民心变。人有心而兵有顺,杀盗非杀人。自为种踵而天下耳。是以天下大骇,儒墨皆起。其作始有伦,而今乎妇女,何言哉?余语女:三皇五帝 之治天下,名曰治之,而乱莫甚焉。三皇之知,上悖日月之明,下睽山川之精,中堕四时之施。其知智僭惨於蜃厉姜动迈反之尾,鲜规之兽,莫得安其性命之情者, 而犹自以为圣人,不可耻乎?其无耻也。子贡蹴蹴然立不安。

郭注:亲死不哭,而民不非者,非之,则强哭也。杀,降也。杀其杀,言亲服有降杀也。子生五月而能言,谓教之速也。谁者,别人之意也。未孩已择人,谓其 竞教速成也。不能同彼我,则心竞於亲疏,故不终其天年也。兵有顺,言天下已有不顺,故数盗自应死,杀之顺也,故非杀。不能大齐万物而人人自别,斯人自为 种也。承百代之流而会乎当今之变,其弊至於斯者,非禹也。故曰:天下耳,言圣知之进非乱天下,而天下必有斯乱也。儒墨皆起,此乃百代之弊。今之妇女而上下 悖逆者,非作始之无理。但至理之弊,遂至於此,复何言哉。虽三王五帝之治天下,亦不免乎弊也。子贡本请者,不彼绝三王,故欲同三王於五帝,今又见老子通毁 五帝,上及三皇,则失其所以为谈矣。

孔子谓老聃曰:丘治《诗》、《书》、《礼》、《乐》、《易》、《春秋》六经,自以为久矣,孰熟知其故矣,以府十者七十二君,论先王之道而明周、召之 迹,一君无所钩用。甚矣夫!人之难说税也,道之难明耶?老子曰:幸也,子之不遇治#8。世之君也。夫六经,先王之陈迹也,岂其所以迹哉。今子之所言,犹迹 也。夫迹,履之所出,而边岂履哉。夫白鶂之相视,眸子不运而风化;虫,雄鸣於上风,雌履於下风而化。类自为雌雄,故风化。性不可易,命不可变,时不可止, 道不可壅。苟得於进,无自而不可;失焉者,无自而可。孔子不出三#9月,复见,曰:丘得之矣。乌鹊孺,鱼傅沫,细要者化,有弟而兄啼。久矣,夫丘不与化为 人。不与化为人,安能化入。老子曰:可,丘得之矣。

郭注:所以进者,真性也。夫任物之真性者,其进则六经也。况今之人事,则以自然为履,六经为逵。鹧以眸子相视,虫以呜声相应,俱不待合而生子,故曰风 化。夫同类之雌雄,各自有以相感。相感之异不可胜极,苟得其类,与化不难,故乃有遥感而风化也。性、命、时、道,至人皆顺而通之。得道,无不可,言化者无 方而皆可也。失者,无可,言所在皆不可也。乌儒、鱼沬、细要者,化言物之自然,各有性也。有弟而兄啼,言人之性舍长而视幼,故啼也。夫与化为人者,仕其自 化者也,若翻六经#10以说,则疏矣。

刻意第十五

刻意尚行,离世异俗,高论德诽,为亢而已矣。此山谷之士,非世之人,枯槁赴渊者之所好也。语仁义忠信,恭俭推让,为修而已矣。此平世之士,教诲之人, 游居学者之所好也。语大功,立大名,礼君臣,正上下,为治而已矣。此朝廷之士,尊主强国之人,致功并兼者之所好也。就薮泽,处门旷,钓鱼闲处,无为而已 矣。此江海之士,避世之人,闲暇者之所好也。吹陶呼吸,吐故纳新,态经乌申,为寿而已矣。此道引之士,养形之人,彭祖寿考者之所好也。若夫不刻意而高,无 仁义而修,无功名而治,无江海而问,不道引而寿,无不忘也,无不有也。澹然无极而众美从之,此天地之道,圣人之德也。故曰:夫恬淡淡寂漠,虚无无为,此天 地之平而道德之质也。

郭注:此数子者,所好不同,恣其所好,各之,其方,亦所以为道遥也。然此仅各自得,焉能靡所不树哉。若夫使万物各得其分而不自失者,故当付之无所执为 也。不刻意云者,所谓自然也。无不忘,无不有者,忘故能有,若有之,则不能救其忘矣。故有者,非有之而有也,忘而有之也。若厉己以为之,则不能无极而众恶 生矣。不为万物而万物自生者,天地也;不为百行而百行自成者,圣人也。此天地之平道德之质。非夫寂漠无为也,则免其平而丧其质矣。

故曰:圣人休休焉则平局矣。平易则恬惔矣。平易恬淡,则忧患不能入,邪气不能袭,故其德全而神不亏。故曰:圣人之生也天行,其死也物化,静而与阴同 德,动而与阳同波。不为福先,不为祸始。感而后应,迫而后动,不得已而后起。去知与故,循天之理。故无天灾,无物累,无人非,无鬼责。其生若浮,其死若 休。不思虑,不豫谋。

光矣而不耀,信矣而不期。其寝不梦,其觉无忧。其神纯粹,其魂不罢皮。虚无恬啖,乃合天德。故曰:悲乐,有德之邪;喜怒者,道之过;好恶者,德之失。故心不忧乐,德之至也;一而不变,静之至也;无所於性悟,虚之至也;不与物交,淡之至也;无所於逆,粹之至也。

郭注:休乎恬啖,寂寞,息平,虚无,无为,则虽历乎险阻之变,常平夷而无难。息难生於有为,有为,亦生於患难。故平易恬恢交相成也。忧息不能入,邪气 不能袭者,泯然与正理俱往也,故其德全而神不亏。若夫不平不淡者,岂惟伤其形哉,神德并丧於内也。天行,任自然而运动也。物化,蜕然无所系也。动静无心而 付之阴阳,感而后应,无所唱也。迫而后动,会至乃动也。不得已而起,任理而起,吾不得已也。天理自然,知故无为乎其问。故灾生於违天,累生於逆物。与人同 者,众必是焉,故无人非;同於自得,故无鬼责。生浮、死休,泛然无所惜也。不思卢,付之天理也。不豫谋,理至而应也。光而不耀,用天下之自光,非吾耀也。 信而不期,用天下之自信,非吾期也。一无所欲,故其寝不少,其觉无忧,其神纯粹,其魂不痕,乃与天地合,恬啖之德也。至德常适,故情无所药。静而一者,不 可变也。其心饵然确尽,乃无纤芥之违,虚之至也。夫物自来耳,至淡者无交物之情。若杂平浊欲,则有所不顺矣。

故曰:形劳而不休则弊,精用而不已则劳,劳则竭。水之性,不杂则清,莫动则平;郁闭而不流,亦不能清。天德之象也。故曰:纯粹而不杂,静一而不变,淡 而无为,动而以天行,此养神之道也。夫有干越之剑者,柙#11而藏之,不敢用也,宝之至也。精神四达并流,无所不极,上际於天,下蟠於地,化育万物,不可 为象,其名为同帝。纯素之道,唯神是守。守而勿失,与神为一。一之精通,合於天伦。野语有之曰:众人重利,廉士重名,贤士尚志,圣人贵精。故素也者,谓其 无所与杂也;纯也者,谓其不亏其神也。能体纯素,谓之真人。

郭注:不休则弊,不己则劳,劳则竭者,物皆有当,不可失也。水之性,象天德者,无心而偕会也。纯粹而不杂,无非至当之事也。静一而不变,常在当上住。 淡而无为,与会俱而已矣。动而天行,若夫逐物而动,是人行也。爱剑者犹押而藏之,况敢轻用其神乎?精神四达,上际下蟠,夫体天地之极,应万物之数,以为精 神者,故若是矣。若是而有落天地之功者,任天行耳,非轻用也。化育万物,其名为同帝,言所育无方,同天帝之不为也。纯素,勿失,与析为一,常以纯素守乎至 寂,而不荡於外,则冥也。精者,物之真也,与神为一,非守神也。不远其精,非贵精也,然其述则贵守之也。苟以不亏为纯,则虽百行同举,万变参备,乃至 纯#12也。苟以不杂为素,则虽龙章凤姿#13倩乎有非常之观,乃至素也。若不能保其自然之质而杂乎外饰,则虽犬羊之鞟#14,庸得谓之纯素哉。

缮性第十六

缮性於俗学,以求复其初;滑骨欲於俗思,以求致其明:谓之蔽蒙之民。古之治道者,以恬养知。生而无以知为也,谓之以知养恬。知与恬交相养,而和理出其 性。夫德,和也;道,理也。德无不容,仁也;道无不理,义也;义明而物亲,忠也;中纯实而反乎情,乐也;信行容体而顺乎文,礼也。礼乐偏行,则天下乱矣。 彼正而蒙己德,德则不冒。冒则物必失其性也。

郭注:已治性於俗矣,而欲以俗学复性命之本,所以求者愈非其道也。已乱其心於俗,而方复役思以求明,思之愈精,失之愈远。若夫发蒙者,叉离俗去欲而后 几焉。恬静而后知不荡,知不荡而性不失也。夫无以知为而任其自知,则虽知周万物而恬然自得也。知而非为,则无害於恬。恬而自为,则无伤於知。二者交相养, 则和理之分,岂出他哉。而故无不得,道故无不理。无不容者,非为仁也,而化迩行焉。无不理者,非为义也,而义功着焉。若夫义明而不由忠,则物愈疏。化义发 中,而还任本怀,则志得矣。志得矣,其进则乐也。信行容体而顺乎自然之节文者,其进则礼也。以一体之所履,一志之所乐,行之天下,则一方得而万方失矣。各 正性命而自蒙己德,则不以此冒彼也。若以此冒彼,安得不失其性哉。《笔乘》:缮性於俗学,滑欲於俗思。习句旧解:失之性非学不复,而俗学不可以复性。明非 思不政,而俗思不可以求明。谓之俗者,对真而言,盖动冷即乖况於缮拟心,即差况於思非,惟无以彻其覆而只益之蔽耳。以恬养知乃复性致明之要。知即人之觉 性,是性也,可以恬养之,而不可以学缮之,思乱之者也。悟者,无为自然之谓。夫谓之养知,若有心於知矣。不知,知体虚六泯绝无寄,盖有知而实无以知为者 也。故又谓之以知养恬。恬即禅家所谓无知者也,知即禅家所谓知无者也。即恬之时,知在恬。即知之时,恬在知。故曰:知与恬交相养也。如此则道德、仁义、 忠、礼乐,无不一贯之。如木之有根,而华实并茂。所够至者,不得谓之偏行也。若不於性,而第求之礼乐,则逐末忘本,支离於俗学而天下乱矣。何也?知恬交相 养,则七义礼乐混而为道德。知恬交相失,则道德枝而为仁义礼乐。此学衍真俗之辨也。

古之人,在混芒之中,与一世而得担漠焉。当是时也,阴阳和静,鬼神不扰,四时得节,万物不伤,草生不天,人虽有知,无所用之,此之谓至一。当是时也, 莫之为而常自然。逮德下衰,及燧人、伏戏始为天下,是故顺而不一。德又下衰,及神农、黄帝始为天下,是故安而不顺。德又下衰,及唐、虞始为天下,兴治化之 流,袅浇醇散朴,离道以善,险德以行,然后去性而从於心。心与心识,知而不足以定天下,然后附之以文,益之以博。文灭质,博溺心,然后民始惑乱,无以反其 性情而复其初。

郭注:有知,无所用之,任其自然而已。物皆自然,故至一也。夫德所以下衰者,由圣人不继世,在上者不能无为而羡无为之迩,故致斯弊也。顺而不一,言世 已失一,惑不可解,故释而不推,顺之而已。安而不顺,安之於其所安而已。圣人无心,任世之自成。成之淳薄,皆非圣也。圣能任世之自得耳,岂能使世得圣哉? 故皇王之述,与世俱迁,而圣人之道,未始不全也。善者,过於适之称,故有善而道不全。行者,违性而行之,故行立而德不夷。去性而从心,言以心自役,则性去 也。心与心识,言彼我之心,竞为先识,则无复任性也。知而不足以定天下,言忘知任性,斯乃定也。文博者,心质之饰。初,谓性命之本也。

由是观之,世丧道矣。道丧世矣,世与道交相丧也。道之人何由兴乎世,世亦何由兴乎道哉?道无以兴乎世,世无以兴乎道,虽圣人不在山林之中,其德隐矣。 隐故不自隐。古之所谓隐士者,非伏其身而弗见也,非闭其言而不出也,非藏其知而不发也,时命大谬也。当时命而大行乎天下,则返一无逆;不当时命而大穷于天 下,则深根宁极而待。此存身之道也。

郭注:道以不贵,故能存世。然世存则贵之,贵之,道斯丧矣。道不能使世不贵,而世亦不能不贵於道,故交相丧也。若不贵,乃交相兴也。今所以不隐,由其 有情以兴也,何由而兴,由无贵也。隐故不自隐者,若自隐而用物,则世道交相兴矣,何隐之有哉。莫知反一以息迩,而逐逵以求一,愈得进,愈失#15一,斯大 谬矣。虽复起身以明之,开言堤出之,显知以发之,何由而交兴几?只所以交丧也。时命大行,此澹漠之时也。反一无逵,谓反任物性而物性故无进。时命入穷漠之 时也。虽有事之世始不澹漠,耳。斯道之所以不丧也而世不兴者也。

古之存身者天下,不以知穷德,此不能澹而圣人未故深根宁极而待其自为,未有身存不以辨饰知去声,不以知穷危然处其所而反其性。己又何为哉?道固不小 行,德固不小识。小识伤德,小行伤道。曰:正己而已矣。情全之谓得志。之所谓得志者非轩冕之谓也,古故谓其无以益其乐而已矣。今之所谓得志者轩冕之谓也。 轩冕在身,非性命也之傥来,寄也。寄之,其来不可圉去不可止。故不为轩冕肆志,不为穷约趋俗,其乐彼与此同,故无忧而已矣。今寄去则不乐。由是观之,虽 乐,未尝不荒也。故曰:丧己於物,失性於俗者,谓之倒置之民。

郭注:不以辨饰知,任其真知而已。不以知穷天下,此澹泊之情也。不以知穷德,守其自得而已。危然,独正之貌。道不小行,游於坦途。德不小识,块然大 通。自得其志,独夷其心,而无哀乐之情,斯栗之全者也。无以益其乐者,全其内而足也。来不可圉,去不可止#16,在外物耳,得失之非我也。淡然自若,不觉 寄之在身。旷然自得,不知穷之在己。彼此,谓轩冕与穷约也。无忧而已,言亦无听惧之喜也。寄去则不乐者,寄来#17则荒矣,斯以外易内也。盈外而亏内,其 置倒矣。

秋水第十七

秋水时至,百用灌河。泾流之大,两埃渚涯之问,不辨牛马。於是焉河伯欣然自喜,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。顺流而东行,至于北海,东面而视不见水端。於是 焉#18河伯始旋其面目,望洋向若而叹曰:野语有之曰:闻道百,以为莫己若者。我之谓也。且夫我尝闻少仲尼之闻而轻伯夷之义者,始吾弗信。今我睹子之难穷 也,吾非至于子之门则殆矣,吾长见笑於大方之家。北海若曰:井蛙不可以语於海者,拘於虚也;夏虫不可以语於冰者,笃於时也;曲士不可以语於道者,束於教 也。今示出於涯埃,观於大海,乃知示丑,示将可与语大理矣。天下之水,莫大於海;万川归之,不知何时止而不盈;尾闾泄之,不知何时己而不虚;春秋不变,水 旱不知。此其过江河之流,不可为量数。而吾未尝以此自多者,自以比形於天地,而受气於阴阳,吾在天地之间,犹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。方存乎见少,又奚以自 多。计四海之在天地之间也,不似晷空之在大泽乎?计中国之在海内,不似梯米之在太仓乎?号物之数谓之万,人处一焉;人卒九州,谷食之所生,舟车之所通,人 处一焉;此其比万物也,不似毫末之在於马体乎?五帝之所连#19,三王之所争,仁人之所忧,任士之所劳,尽此矣。伯夷辞之以为名,仲尼语之以为博。此其自 多也,不似示向之自多於水乎?

郭注:不辨牛马,言其广也。吾长见笑於大方之家,知其小而不能自大,则理分有素,跋尚之情无为乎其问也。物之所生而安者,趣各有极,以其知分,故可与 言理也。穷百川之量而悬於河,河悬於海,海悬於天地、则各有量也。此发辞气者,有似乎观大可以明小,寻其意则不然。夫世之所息者,不夷也。故体大者快然, 谓小者为无余,质小者块然,谓大者为至足。是以上下夸跂,俯仰自失,此乃生民之所惑也。惑者求正,正之者莫若光极其差,而因其所谓。所谓大者至足也,故秋 毫无以累乎天地矣。所谓小者无余也,故天地无以过乎秋毫矣。然后惑者有由而反,各知其极。物安其分,逍遥者用其本步而游乎自得之场矣,此庄子所以发德音 也。若夫睹大而不安其小,视少而自以为多,将奔驰於胜负之境而助天民之矜夸,岂达乎庄生之旨哉。小大之辨,各有阶级,不可相跂。故五帝、三王、仁人、任士 之所为,不出乎一域。物有定域,虽至知不能出焉。故起小大之差,将以申明至理之无辨也。

河伯曰:然则吾大天地而小毫末,可乎?北海若曰:否。夫物,量无穷,时无止,分无常,终始无故。是故大知观於远近,故小而不寡,大而不多:知量无穷。 证勖今故,故遥而不闷,攘而不跂:知时无止。察乎盈虚,故得而不喜,失而不忧。知分之无常也。明乎坦途,故生而不说,死而不祸。知终始之不可故也。计人之 所知,不若其所不知;其生之时,不若未生之时;以其至小,求穷其至太之域,是故迷乱而不能自得也。由此观之,又何以知毫末之足以定至细之倪,又何以知天地 之足以穷至大之城。

郭注:物量无穷,言物物各有量也。时无止,言死与生皆时行也。分无常,言得与失皆分也。终始无故,日新也。不寡不多,言各自足而无余也。知量无穷者, 揽而观之,知远近大小之物各有量也。舞,明也。今故,犹古今也。遥,长也。攘,犹短也。知时无止者,证明古今,知变化之不止於死生,故不以长而把问,短故 为跋也。察其一盈一虚,则知分之不常於得也。枚能忘其忧喜矣。明乎坦途,言死生者日新之正道。明终始之日新,则知故之不可执而留矣。是以涉新而不愕,舍故 而不惊,死生之化若一也。所知各有限,生时各有年,莫若安於所受之分而已。以小求大,理终不得,各安其分,则小大俱足矣。若秋毫不求天地之功,则周身之 余,皆为弃物,天地不见大於秋毫,则顾其形象,才自足耳。将何以知细之定细,大之定大也。

河伯曰:世之议者皆曰:至精无形,至大不可围。是信情乎?北海若曰:夫自细视大者不尽,自大视细者不明。夫精,小之微也;坍孚,大之殷也:故异便。此 势之有也。夫精粗者,期於有形者也;无形者,数之所不能分也;不可围者,数之所不能穷也。可以言论者,物之祖也;可以意致者,物之精也;言之所不能论,意 之所不能察致者,不期精粗焉。是故大人之行,不出乎害人,不多仁恩;动不为利,不贱门隶;货对弗争,不多辞让;事焉不借人,不多食乎力,不贱贪污;行殊乎 俗,不多辟异;为在从众,不贱佞谄;世之爵禄不足以为劝,戮耿不足以为辱;知是非之不可为分,细大之不可为倪。闻曰:道人不闻,至德不得,大人无己。细纷 分之至也。

郭注:目之所见有常极,不能无穷也。故於大有所不尽,於细有所不明,直是目之所不逮耳。精与大皆非无也,庸讵知无形而不可围者哉?大小异,故所便不得 同。若无形而不可围,则无此异便之势也。有精粗矣,故不得无形。惟无而已,则何精粗之有?;夫言意者,有也,而所言所意者,无也。故求之言意之表,而入於 无官无意之域,而后至焉。大人者,无意而任天行也。举足而投吉地,岂出害人之涂哉?无害而不自多其恩也。动不为利者,应理而动,而理自无害。不贱门隶者, 任其所能而位当於斯耳,非由贱之故,措之斯职也。货财弗争,各使分定也。不多辞让,适中而已。事不借人,各使自任也。不多食力,足而已。不贱责污,理自无 欲也。行殊乎俗,己独无可无不可,所以与俗殊也。不多辟异,任理而自殊也。为在从众,不贱佞谄,言从众之所为,自然正直也。爵禄不足劝,戮耻不足辱,外事 不栖於心也。知是非、细大之不可分,故玄同也。任物而物性自通,是则功名归物矣。故道,人不闻得者,生於失者也。物各无失,则得名去,故至德不得。大人任 物而已,故无己。约分之至者,约之以至其分,故冥也。夫唯极乎无形而不可围者为然。

河伯曰:若物之外,若物之内,恶至而倪贵贱?恶至而倪小大?北海若曰:以道观之,物无贵贱;以物观之,自贵而相贱;以俗观之,贵贱不在己。以差观之, 因其所大而大之,则万物莫不大;因其所小而小之,则万物莫不小。知天地之为梯米也,知毫末之为丘山也,则差数睹矣。以功观之,因其所有而有之,则万物莫不 有;因其所无而无之,则万物莫不无。知东西之相反,而不可以相无,则功分定矣。以趣观之,因其所然而然之,则万物莫不然;因其所非而非之,则万物莫不非。 知尧、桀之自然而相非,则趣操睹矣。昔者尧、舜让而帝,之呛让而绝,汤、武争而王,白云争而灭。由此观之,争让之礼,尧、桀之行,贵贱有时,未可以为常 也。

郭注:物无贵贱,各自足也。自贵而相贱,此区区者,乃道之所错综而齐之者也。贵贱不在己,斯所谓倒置也。所大者,足也。所小者,无余也。故因其性足以 名大,则毫末#20丘山不得异其名;因其无余以称小,则天地梯米无所殊其称。若夫观差而不由斯道,则差数相加,几微相倾,不可胜察也。天下莫不相与为彼 我,而彼我皆欲自为,斯东西之相反也,然彼我相与为唇齿,唇齿者未尝相为,而唇亡则齿寒。故彼之自为,济我之功,弘矣。斯相反而不可以相无者也。故因其自 为而无其功,则天下之功莫不皆无矣。因其不可相无而有其功,则天下之功莫不皆有矣。莫乃忘其自为之功而思夫相为之惠。惠之愈动而伪薄滋甚,天下失业而情性 澜漫矣,故其功分无时可定也。物皆自然,故无不然。物皆相非,故无不非。无不非,则无然矣。无不然,则无非矣。无然无非者,尧也。有然有非者,桀也。然此 二君,各受天素,不能相为。故因尧、桀以观天下之趣操,其不能相为也,可见矣。应天顺人而受天下者,其迹则争让之迹也。寻其迹者,失其所以述矣,故绝喊 也。

梁丽可以冲城而不可以窒穴,言殊器也;麒骥驿骊一日而驰千里,捕鼠不如狸狂,言殊技也;鸱鸺夜撮蚤,察毫末,昼出瞋目而不见丘山,言殊性也。故曰: 盖#21师是而无非,师治而无乱乎?是未明天地之理,万物之情者也。是犹师天而无地,师阴而无阳,其不可行明矣。然且语而不舍,非愚则诬也。帝王殊禅,三 代殊继。差其时,逆其俗者,谓之篡夫;当其时,顺其俗者,谓之义之徒。默默乎河伯,女恶知贵贱之门,小大之家。

郭注:就其殊而任之,则万物莫不当也。夫天地之理,万物之情,以得我为是,失我为非;适性为治,失和为乱;殊性异便,是非无主。若以我之所是,则彼不 得非,此知我而不见彼者耳。故以道观者,於是非无当也。付之天均,恣之两行,则殊方异类,同焉皆得也。天地阴阳,对生也;是非治乱,互有也,将奚去哉?俗 之所贵,有时而贱;物之所大,世或小之。故顺物之进,不得不殊,斯五帝三王之所以不同也。

河伯曰:然则我何为乎?何不为乎?吾辞受趣舍,吾终奈何?北海若曰:以道观之,何贵何贱,是谓反衍;无拘而志,与道大赛。何少何多,是谓谢施;无一而 行,与道参差。严乎若国之有君,其无私德;县县乎若祭之有社,其无私福;泛泛乎其若四方之无穷,其无所吵域。兼怀万物,其孰承翼?是谓无方。万物一齐,孰 短孰长?道无终始,物有死生,不恃其成。一虚一满,不位乎其形。年不可举,时不可止。消息盈虚,终则有始。是所以语大义之方,论万物之理也。物之生也,若 骤若驰。无动而不变,无时而不移。何为乎,何不为乎?夫固将自化。

郭注:反衍者,贵贱之道,反覆相寻也。自拘执则不夷於道。随其分,故所施无常。与道参差者,不能随变,则不齐於道。无私德者,公当而已。无私福者,天 下之所同求也。无吵域者,泛泛然无所在也。兼怀万物,其孰承翼。言奄御韦生,反之分内而平往者也。岂扶疏而承翼哉。唯其无方,故能以万物为方,而长短皆 足。生死者,无穷之变耳,非终始也。不恃其成,成无常处也。不位乎形者,不以形为位而守之不变也。年不可举者,欲举之今去而不能也。时不可止者,欲止之使 停又不可也。盈虚终始者,变化日新,未尝守故也。若骤若驰,但当就用。无不变移,不可执而守也。若有为不为於其问,则败其自化矣。

河伯曰:然则何贵於道耶?北海若曰:知道者必达於理,达理者必明於权,明於权者不以物害己。至德者,火弗能热,水弗能溺,寒暑弗能害,禽兽弗能贼。非 谓其薄之也,言察乎安危,宁於祸福,谨於去就,莫之能害也。故曰:天在内,人在外,德在乎天。知天人之行,本乎天,位乎得,镝躅而屈伸,反要而语极。曰: 何谓天?何谓人?北海若曰:牛马四足,是谓天;落马首,穿牛鼻,是谓人。故曰:无以人灭天,无以故灭命,无以得狗名。谨守而勿失,是谓反其真。

郭注:何贵於道,以其自化也。知道者,知其无能也。无能也,则何能生我,我自生耳。而四支百体,五藏精神,己不为而自成矣#22,又何有意乎生成之后 哉。达斯理者,铃能遣过分之知,遗益生之情,而乘变应权。故不以外伤内。不以物害己,而常全也。故心之所安,则危不能危;意无不适,则苦不能苦也。非谓其 薄之者,虽心所安,亦不使犯之也。察安危,知其不可逃也。宁祸福,安乎命之所遇也。馑去就,审去就之非已也。不以害为害,故莫之能害矣。天在内,人在外 者,天然在内,而天然之所顺者在外。故大宗师曰:知天人之所为者至矣,明内外之分皆非为也。德在乎天,恣人任知,则流荡失素也。天然之知,自行而不出乎分 者也。故虽行於外,而常本乎天,位乎得矣。躏躅而屈伸#23,言与机会相应,有斯变也。反要而语极者,知虽落天地,事.虽接万物,而常不失其要极,故天人 之道全也。人之生也,可不服牛乘马乎?服牛乘马,可不穿络之乎?牛马不辞穿络者,天命之固当也。苟当乎天命,则虽寄之人事,而本在乎天也。若乃走作过分, 驱步失节,则天理灭矣。不因其自为而故为之者,命其安在乎?所得有常分,殉名利过也。反其真者,真在性分之内也。

夔怜兹玄,兹怜蛇,蛇怜风,风怜目,目怜#24心。夔谓兹曰:吾以一足趻踔上初察反上初角反而行,予无如矣。今子之使万足,独奈何?兹曰:不然。子不 见夫唾者乎?喷则大者如珠,小者如雾#25;杂而下者不可胜数也。今予动吾天机,而不知其所以然。蚊谓蛇曰:吾以众足行,而不及子之无足,何也?蛇曰:夫 天机之所动,何可易耶?吾安用足哉。蛇谓风曰:予动吾脊脸而行,则有似也。今子蓬蓬然起於北海,蓬蓬然入於南海,而似无有,何也?风曰:然,予蓬蓬然起於 北海而入於南海也,然而指我则胜我,鳝我亦胜我。虽然,夫折大木,辈大屋者,唯我能也。故以众小不胜为大胜也。为大胜者,唯圣人能之。

郭注:物之生也,非知生而生也,则生之行也。岂知行而行哉?故足不知所以行,目不知所以见,心不知所以知,倪然而自得,吴迟速之节,聪明之鉴,或能或 否皆非我也。而或者因欲有其身而矜其能,所以逆其天机而伤其神器也。至人知天机之不可易也,故捐聪明,弃知虑,魄然忘其为而任其自动,故无动而不逍遥也。 恣其天机,无所与争,斯小不胜者也。然乘万物、御群才,使群才各自得,万物各自为,则天下莫不逍遥矣。此乃圣人所以为大胜也。

孔子游於匡,宋人围之数匝,而弦歌不报。子路入见,曰:何夫子之娱也?孔子曰:来,吾语女。我讳穷久矣,而不免,命也;求通久矣,而不得,时也。当 尧、舜而天下无穷人,非知得也;当桀、纣而天下无通人,非知失也;时势适然。夫水行不避蛟龙者,渔父之勇也;陆行不避兕虎者,猎夫之勇也;白刃交於前,视 死若生者,烈士之勇也;知穷之有命,知通之有时,临大难而不惧者,圣人之勇也。由,处矣。吾命有所制矣。无几何,将甲者进,辞曰:以为阳虎也,故围之;今 非也,请辞而退。

郭注:将明时命之固当,故寄之求讳也。时势适然者,言无为劳心於穷通之问也。渔父、猎夫、烈士之勇,情各有所安,圣人则无所不安矣。知命非己制,故无所用其心也。夫安於命者,无往而非逍遥矣。故虽匡陈美里,无异於紫极问堂也。

公孙龙问於魏牟曰:龙少学先生之道,长而明仁义之行;合同异,离坚白;然不然,可不可;困百家之知,穷众口之辩:吾自以为至达已。今吾闻庄子之言,茫 芒焉异之。不知论之不及与?知之弗若与?今吾无所开吾喙,敢问其方。公子牟隐机大息,仰天而笑曰:子独不闻夫埳井之鼃乎?谓东海之鳖曰:吾乐与。吾跳梁乎 井干之上,入休乎缺甃之崖。赴水则接掖持颐,蹶泥则没灭跗扶。还旋虷寒蠏与科斗,莫吾能若也。且夫擅一壑之水,而跨跱埳井之乐,此亦至矣。夫子奚不时来入 观乎?东海之鳖左足未入,而右膝已絷矣。於是逡逡巡而却,告之海曰:夫千里之远,不足以举其大;千仞之高,不足以极其深。禹之时,十年九潦,而水弗为加 益;汤之时,八年七旱,而崖不为加损。夫不为顷久推移,不以多少进退者,此亦东海之大乐也。於是埳井之蛙闻之,适适然惊,规规然自失也。且夫知不知是非之 竟,而犹欲观於庄子之言,是犹使蚊负山,商蚷#26渠驰河也,必不胜任矣。且夫知不知论极妙#27极之言,而自适一时之利者,是非埳井之鼃与?且彼方跐此 黄泉而登大皇,无南无北,奭然四#28 解,沦於不测;无东无西,始於玄冥,反於大通。子乃规规然而求之以察,索之以辩,是直用管窥天,用锥指地也,不亦小乎?子往矣。且#29子独不开夫寿陵余 子之学行於和邯郸与?末得国能,又失其故行矣,直匍匐而归耳。今子不去,将忘子之故,失子之业。公孙龙口呿而不合,舌举而不下,乃逸而走。

郭注:擅一壑之水,而跨跱埳井之乐,犹小乌之自足於蓬蒿也。左足未入,右膝已絷,明大之.不游於小,非乐然也。以小羡大,故自失。物各有分,不可强恨希效也。始於玄冥,反於大通,言其无不至也。夫游无穷者,非不察所得,非其任者,去之可也。以此效彼,两失之矣。

庄子钓於濮水。楚王使大夫二人往先焉,曰:愿以竟内累矣。庄子持竽不顾,曰:吾闻楚有神龟,死已三千岁矣。王巾笥而藏之庙堂之上。此龟者,宁其死为留骨而贵乎?宁其生而曳尾於涂中乎?二#30大夫曰:宁生而曳尾涂中。庄子曰:往矣。吾将曳尾於涂中。

郭注:神龟之喻,言性各有所安也。

惠子相梁,庄子往见之。或谓.惠子曰:庄子来,欲代子相。於是惠子恐,搜於国中三日三夜。庄子往见之,曰:南方有鸟,其名鹓雏,子知之乎?夫鹓雏发於 南海而飞於北海,非梧桐不止,非练实不食,非醴泉不饮。於是鸱得腐鼠#31,鹓雏过之,仰而视之曰:吓。今子欲以子之梁国而吓我耶?

郭注:搜於国中,场兵整旅也。鹓 雏之喻,言所好不伺,愿各有极也。

庄子与惠子游於濠梁之上。庄子曰:鲦条鱼出游从容,是鱼乐也。惠子曰:子非鱼,安知鱼之乐?庄子曰:子非我,安知我不知鱼之乐?惠子曰:我非子,固不 知子矣;子固非鱼也,子之不知鱼之乐,全矣。庄子曰:请循其本。子曰:汝安知鱼乐云者,既己知吾知之而问我,我知之濠上也。

郭注:庄子谓:子非我,尚可以知我之非鱼,则我非鱼,亦可以知鱼之乐也。惠子舍其本言而给辫以难。庄子寻惠子之本言云:非鱼则无绿相知耳,今子非我 也,而云汝安知鱼乐者,是知我之非鱼也。苟知我之非鱼,则凡相知者,果可以此知彼,不待是鱼然后知鱼也。故循汝安知之云,已知吾之所知矣。而方复问我,我 正知之於濠上耳。岂待入水哉?夫物之所生而安者,天地不能易其处,阴阳不能回其业。故以陆生之所安,知水生之所乐,未足称妙耳。

大明万历三十五年岁次丁未上元吉旦

正一嗣教凝诚志道阐玄弘教大真人

掌天下道教事张国祥 奉旨校梓

庄子翼卷之四 竟

#1“三”原作“二”,据明本改。

#2“下”原作“百”,据明本改。

#3“任”原作“仁”,据明本改。

#4“刺”原作“列”,据明本改。

#5“以臣”原作“曰其”,据明本改。

#6“廉”原作“愿”,据明本改。

#7“夫”原作“天”,据明本改。

#8“治”原作“出”,据明本改。

#9“三”原作“王”,据明本改。

#10“经”原作“待”,据明本改。

#11“柙”原作“神”,据明本改。

#12“纯”原作“纪”,据明本改。

#13“姿”原作“安”,据明本改。

#14“鞟”原作“无”,据明本改。

#15“失”原作“先”,据明本改。

#16“止”原作“生”,据明本改。

#17“来”原作“米”,据明本改。

#18“焉”原作“ ”,据明本改。

#19“连”原作“速”,据明本改。

#20“末”原作“夫”,据明本改。

#21“盖”原作“益”,据明本改。

#22“矣”原作“失”,据明本改。

#23“伸”原作“神”,据明本改。

#24“怜”原作“惨”,据明本改。

#25“雾”原作“露”,据明本改。

#26“蚷”原作“期”,据明本改。

#27“妙”原作“如”,据明本改。

#28“四”原作“曰”,据明本改。

#29“且”原作“瓜”,据明本改。

#30“二”原作“三”,据明本改。

#31“鼠”原作“星”,据明本改。

 

庄子翼卷之五

至乐第十八

天下有至乐无有哉?有可以活身者无有哉?今奚为奚据?奚避奚处?奚就奚去?奚乐奚恶?夫天下之所尊者,富贵寿善也;所乐者,身安厚味美服好色音声也; 所下者,贫贱夭恶也;所苦者,身不得安逸,口不得厚味,形不得美服,目不得好色,耳不得音声,若不得者,则大忧以惧,其为形也亦愚哉。夫富者,苦身疾作, 多积财而不得尽用,其为形也亦外矣。夫贵者,夜以继曰,思虑善否,其此形也亦疏矣。人之生也,与忧俱生。寿者惛惛,久忧不死,何之苦也。其为形也亦远矣。 烈士为天下见善矣,未足以活身。吾未知善之诚善邪?诚不善邪?若以为善矣,不足活身;以为不善矣,足以活人。故曰:忠谏不听,蹲存循勿争。故夫子胥争之, 以残其形;不争,名亦不成。诚有善无有哉?今俗之所为与其所乐,吾又未知乐之果乐邪?果不乐邪?吾观夫俗之所乐,举群趣者,誙誙坑然如将不得已,而皆曰乐 者,吾未之乐也,亦未之不乐也。果有乐无有哉?吾以无为诚乐矣,又俗之所大苦也。故曰:至乐无乐,至誉无誉。天下是非果未可定也。虽然,无为可以定是非。 至乐活身,唯无为几存。请尝试言之:天无为以之清,地无为以之宁。故两无为相合,万物皆化。芒乎芴乎,而无从出乎?芴乎芒乎,而无有象乎?万物职职,皆从 无为殖。故曰:天地无为也而无不为也。人也孰能得无为哉?

郭注:忘欢而后乐足,乐足而后身存。将以为有乐邪,而至乐无欢。将以为无乐邪,而身以存而无忧。为、据,避、处,去、就,乐、恶,择此八者,莫足以活 身,唯无择而任其所遇乃全耳。凡服味色声,失之无伤於形而得之有损於性。今反以不得为忧,故愚也。内其形者,知足而已。亲其形者,自得於身中而已。夫遗生 然后能忘忧,忘忧而后生可乐,生可乐而后形是我有,富是我物,贵是我荣也。烈士见善矣,未足以活身。善则过当,故不周济。蹲循勿争,唯中庸之德为然。有善 无善,当绿督以为经也。举群经经趣其所乐,乃不避死也。吾未之乐,亦未之不乐者,无怀而恣物耳。夫无为之乐,无忧而已。俗以铿枪为乐,美善为誉。天下是非 果未定也,我无为而任天下之是非,是非者,各自任则定矣。至乐活身,惟无为几存者,百姓足,则吾身近乎存也。天地皆自清宁耳,非为之所得,不为而自合,故 物皆化若有意乎为之,则有时而滞也。无从出者,皆自出耳,未有为而出之也。无有象者,无有为之#1象也。无为殖者,皆自殖耳。人得无为,则无乐而乐至矣。

庄子妻死,惠子吊之,庄子则方箕踞鼓盆而歌。惠子曰:与人居,长子老身死,不哭亦足矣,又鼓盆而歌,不亦甚乎?庄子曰:不然。是其始死也,我独何能 无住H徊炱涫级本无生;非徒无生也,而本无形;非徒无形也,而本无气。杂乎芒芴之间,变而有气,气变而有形,形变而有生,今又变而之死。是相与为春秋冬夏 四时行也。人且偃然寝於巨室,而我嗷嗷叫然随而哭之,自以为不通乎命,故止也。

郭注:未明而祝既达而止。斯所以诲有情者,将令推至理以遣累也。

支离叔与滑骨介叔观於冥伯之丘,昆仑之虚,黄帝之所休。俄而柳生其左肘,其意蹶蹶然恶之。支离叔曰:子恶之乎?滑介叔曰:亡,予何恶生者,假借也。假之而生生者,尘垢也。死生为昼夜。且吾与子观化而化及我,我又何恶焉。

郭注:斯皆先示有情,然后寻至理以遣之。若云我本无情,故能无忧,则夫有情者,遂自绝於远旷之域,而迷困於忧乐之境矣。

庄子之楚,见空髑独髅楼,髐嘐然有形,撽苦吊反以马捶,因而问之。曰:夫子贪生失理而为此乎?将子有亡国之事、斧钺之诛而为此乎?将子有不善之行,愧 遗父母妻子之丑而为此乎?将子有冻馁之患而为此乎?将子之春秋故及此乎?於是语卒,援髑髅,枕而卧卧。夜半,髑髅见梦曰:子之谈者似辩士,诸子所言,皆生 人之累也,死则无此矣。子欲闻死之说乎?庄子曰:然。髑髅曰:死,无君於上,无臣於下,亦无四时之事,从纵然以天地为春秋,虽南面王乐,不能过也。庄子不 信,曰:吾使司命复生子形,为子骨肉肌肤,反子父母、妻子、闾里、知识,子欲之乎?髑髅深矉蹙頞曰:吾安能弃南面王乐而复为人间之劳乎?

郭注:旧说云:庄子乐死恶生。斯说谬矣。若然,何谓齐乎?所谓齐者,生时安生,死时安死。生死之情既齐,则无为当生而忧死耳。此庄子之旨也。

颜渊东之齐,孔子有忧色。子贡下席而问曰:小子敢问:回东之齐,夫子有忧色,何邪?孔子曰:善哉女问。昔者管子有言,丘甚善之,曰:褚小者不可以怀 大,绠短之者不可以汲深。夫若是者,以为命有所成而形有所适也,夫不可损益。吾恐回与齐侯言尧、舜、黄帝之道,而重以燧人、神农之言。彼将内求于己而不 得,不得则惑,人惑则死。且女独不闻耶?昔者海鸟止于鲁#2郊,鲁侯御而觞之於庙,奏九韶以为乐,具太牢以为膳。鸟乃眩视忧悲,不敢食一脔卢转反,不敢饮 一杯,三曰而死。此以己养养鸟也,非以鸟养养鸟也。夫以乌养养乌者,宜栖之深林,游之坛陆,浮之江湖,食之鳅秋 由,随行列而止,委蛇而处。彼唯人言之恶闻,奚以夫譊譊为乎?咸池九韶之乐,张之洞庭之野,鸟闻之而飞,兽闻之而走,鱼闻之而下入,人卒猝闻之,相与还而 观之。鱼处水而生,人处水而死。彼必相与异,其好恶故异也。故先圣不一其能,不同其事。名止於实,义设於适,是之谓条达而福持。

郭注:不可损益,故当任之而已。内求不得,将求於外。舍内求外,非惑如何?不一其能,不同其事者,言各随其情也。实而适,故条达。性常得,故福持。

列子行,食於道,从见百岁髑髅,攓蓬而指之曰:唯予与女知而未尝死、未尝生也。若果养乎?予果欢乎?种有几,得水则为櫍得水土之际则为鼃蛙蠙之衣,生 於陵屯则为陵舄昔,陵舄得郁栖则为乌足,乌足之根为蛴螬,其叶为胡蝶。胡蝶胥也化而为虫,生於灶下,其状若脱,其名为鸲掇都括反。鸲掇千日为鸟,其名为乾 干余骨。乾余骨之沫为斯弥,斯弥为食酰。颐辖生乎食酰,黄軦生乎九猷,瞀茂芮汭生乎腐蠸欢,羊奚比乎不筍笋,久竹生青宁,青宁生程,程生马,马生人,人又 反入於机,万物皆出於机。

郭注:未尝死,未尝生也。各以所遇为乐。果养乎?果欢乎?欢养之实,未有定在也。种有几,言变化种数,不可胜计。自得水,则为櫋V两匀腱稒C,言一气而万形,有变化而无死生也。

达生第十九

达生之情者,不务生之所无以为;达命之情者,不务知之所无奈何。养形必先之物,物有余而形不养者有之矣。有生必先无离形,形不离而生亡者有之矣。生之 来不能却,其去不能止。悲夫。世之人以为养形足以存生,而养形果不足以存生,则世奚足为哉。虽不足为而不可不为者,其为不免矣。夫欲免为形者,莫如弃世。 弃世则无累,无累则正平,正平则与彼更生,更生则几矣。事奚足弃而生奚足遗?弃事则形不劳,遗生则精不亏。夫形全精复,与天为一。天地者,万物之父母也。 合则成体,散则成始。形精不亏,是谓能移。精而又精,反以相天。

郭注:生之所无以为者,分外物也。知之所无奈何者,命表事也。知止其分,物称其生,生斯足矣,有余则伤也。守形太甚,故生亡。知非我所制,则无为有怀 於其问。故弥养之而弥失之,养之弥厚,死地弥至。莫若放而任之。性分各自为者,皆在至理中来,故不可免也。是以善养生者,从而任之。更生者,曰新之谓也。 付之曰新,则性命尽矣。弃事则形不劳,遗生则精不亏,所以遗弃之。形全精复,与天为一,俱不为也。天地,万物之父母,以其所无偏为,故能子万物也。合成 体,散#3成始,所在皆成,无常处也。能移者,与化俱也。反以相天者,还辅其自然也。

子列子问关尹曰:至人港行不窒,蹈火不热,行乎万物之上而不栗。请问何以至於此?关尹曰:是纯气之守也,非知巧果敢之列。居,予语女。凡有貌象声色 者,皆物也,物与物何以相远。夫奚足以至乎先?是色而已。则物之造乎不形,而止乎无所化。夫得是而穷之者,物焉得而止焉。彼将处乎不淫之度,而藏乎无端之 纪,游乎万物之所终始。壹其性,养其气,合其德,以通乎物之所造。夫若是者,其天守全,其神无却隙,物奚自入焉。夫醉者之坠车,虽疾不死。骨节与人同而犯 害与人异,其神全也。乘亦不知也,坠亦不知也,死生惊惧不入乎其胸中,是故连悟物而不折折。彼得全於酒而犹若是,而瓦得全於天乎?圣人藏於天,故莫之能伤 也。复雠者,不折镆干;虽有忮心者,不怨飘瓦,是以天下平均。故无攻战之乱,无杀戮之刑者,由此道也。不开人之天,而开天之天。开天者德生,开人者贼生。 不厌其天,不忽於人,民几乎以其真。

郭注:其心虚,故能御群实至适,故无不可耳,非物往可之。物与物何以相远,唯无心者独远耳。同是形色之物,未足以相先。常游於极,非物所制也。处乎不 淫之度,止於所受之分也。藏乎无端之纪,冥然与变化日新也。游乎万物之所终始者,物之极也。一其性,饰则二矣。养其气,不以心使之;合其德,不以物离之, 万物皆造於自尔。若醉者之坠车,失其所知,非自然无心也。圣人藏於天,则不窥性分之外,故曰藏。干将镆铘,与雠为用,然报雠者不事折之,以其无心也。飘落 之瓦,虽复中人,人莫之怨者,由其无情也,是以天下平均。几不平者,由有情也。无情之道大矣,不虑而知,开天也;知而后感,开人也。然则开天者,性之动 也;开人者,知之用也。性动者,遇物而当足则忘余,斯德生也。知用者,从感而求,劝而不已,斯贼生也,任天性而动,则人理自全。民之所患,伪之所生,常在 於知用,不在於性动也。

仲尼适楚,出於林中,见痀居偻屡者承蜩,犹掇之也。仲尼曰:子巧乎,有道邪?曰:我有道也。五六月累上声丸二而不坠,则失者锱铢;累三而不坠,则失者 十一;累五而不坠,犹掇之也。吾处身也,若橛一作厥株拘渠;吾执臂也,若槁木之枝。虽天地之大,万物之多,而唯蜩翼之知。吾不反不侧,不以万物易蜩之翼, 何为而不得。孔子顾谓弟子曰:用志不分,乃疑於神。其痀偻丈人之谓乎。

郭注:累二丸而不坠,是用手之停审也。故承蜩,所失者不过锱铢之间耳。累三而不坠,所失愈少。累五而不坠,停审之至,乃无所复失。处身,若橛株拘执,臂若槁木之枝,不动之至也。何为而不得者,言遗彼,故得此也。

颜渊问仲尼曰:吾尝济乎觞深之渊,津人操舟若神。吾问焉曰:操舟可学邪?曰:可。善游者数朔能。若乃夫没人,则未尝见舟而便操之也。吾问焉而不吾告, 敢问何谓也?仲尼曰:善游者数能,忘水也;若乃夫没人之未尝见舟而便操之也,彼视渊若陵,视舟之覆,犹其车却也。覆却万方陈乎前而不得入其舍,恶往而不 暇?以瓦注者巧,以钩注者惮,以黄金注者殙。其巧一也,而有所矜,则重外也。凡外重者内拙。

郭注:物虽有性,亦须教习而后能。习以成性,遂若自然耳。视渊若陵,故视舟之覆於渊,犹车之却退於坂, 覆却虽多而不以经怀,以其性便,故所遇皆闲暇也。以注观之所要愈重,则其心愈矜。夫欲养生全内者,其唯无所矜重乎。

田开之见周威公,威公曰:吾闻祝肾学生,吾子与祝肾游,亦何闻焉?田开之曰:开之操拔篲以侍门庭,亦何闻於夫子?威公曰:田子无让,寡人愿闻之。开之 曰:闻之夫子曰:善养生者,若牧羊然,视其后者而鞭之。威公曰:何谓也?田开之曰:鲁有单善豹者,岩居而水饮,不与民共利,行年七十而犹有婴儿之色,不幸 遇饿虎,饿虎杀而食之。有张毅者,高门县薄,无不走也,行年四十而有内热之病以死。豹养其内而虎食其外,毅养其外而病攻其内。此二子者,皆不鞭其后者也。 仲尼曰:无入而藏,无出而阳,柴立其中央。三者若得,其名必极。夫畏涂者,十杀一人,则父子兄弟相戒也,必盛卒徒而后敢出焉,不亦知乎。人之所取畏者,衽 席之上,饮食之间,而不知为之戒者,过也。

郭注:学生者,务中适。守一方之事至於过理者,皆不及於会通之适也。鞭后者,去其不及也。藏既内矣,而又入之,过於入也。阳既外矣,而又出之,过於出 也。若槁木之无心而中适是立也。三者若得,其名必极。名极而实当者也。夫涂中,十杀一人便大畏之。至於色欲之害,动之死地而莫不冒之,斯过之甚也。

祝宗人玄端以临牢荚说税彘,曰:汝奚恶死?吾将三月v汝,十日戒,三日斋,藉白茅,加汝肩尻乎雕□之上,则汝为之乎?为彘谋曰:不如食以糠糟而错之牢 策之中。自为谋,则苟生有轩冕之尊,死得於腞直转反楯之上,聚偻之中则为之。为彘谋则去之,自为谋则取之,所异彘者何也?

郭注:欲赡则身亡,理当俱耳,不间人兽也。

桓公田於泽,管仲御,见鬼焉。公抚管仲之手曰:仲父何见?对曰:臣无所见。公反,诶熙诒怡为病,数曰不出。齐士有皇子告敖者,曰:公则自伤,鬼恶能伤 公。夫忿滀畜之气,散而不反,则为不足;上而不下,则使人善怒;下而不上,则使人善忘;不上不下,中身当心,则为病。桓公曰:然则有鬼乎?曰:有。沈有 履,灶有髻诘。户内之烦壤,雷霆处之;东北方之下者倍裴阿,鲑蛙蠪龙跃之;西北方之下者,则泆逸阳处之。水有罔象,丘有崒,山有夔,野有方皇彷徨,泽有委 蛇。公曰:请问委蛇之状何如?皇子曰:委蛇,其大如毂,其长如辕,紫衣而朱冠。其为物也恶,闻雷车之声则捧其首而立。见之者殆乎霸。桓公冁丑忍反然而笑 曰:此寡人之所见者也。於是正衣冠与之坐,不终曰而不知病之去也。

郭注:此章言忧来而累生者,不明也。患去而性得者,达理也。

纪渻省子为王养斗鸡。十日而问:鸡已乎?曰:未也,方虚侨而恃气。十日又问,曰:未也,犹应向景。十日又问,曰:未也,犹疾视而盛气。十曰又问,曰:几矣,鸡虽有鸣者,已无变矣,望之似木鸡矣,其德全矣。异鸡无敢应者,反走矣。

郭注:此章言养之以至於全者,犹无敌於外,况自全乎。

孔子观於吕梁,县水三十仞,流沫四十里,鼋鼍鱼鳖之所不能游也。见一丈夫游之,以为有苦而欲死也。使弟子并流而拯之。数百步而出,被发行歌而游於塘 下。孔子从而问焉,曰:吾以子为鬼,察子则人也。请问:蹈水有道乎?曰:亡,吾无道。吾始乎故,长乎性,成乎命。与齐脐俱入,与汨骨偕出,从水之道而不为 私焉。此吾所以蹈之也。孔子曰:何谓始乎故,长乎性,成乎命?曰:吾生於陵而安於陵,故也;长於水而安於水,性也;不知所以然而然,命也。

郭注:磨翁而旋入者,齐也。回伏而涌出者,汨也。从水之道而不为私焉,任水而不任己也。此章言人有偏能,得其所能而任之,则天下无难矣。用夫无难以涉乎生生之道,何往而不通哉。

梓庆削木为鐻据,鐻成,见者惊犹鬼神。鲁侯见而问焉,曰:子何术以为焉?对曰:臣,工人,何术之有?虽然,有一焉。臣将为炉,未尝敢以耗气也,必齐斋 以静心。齐三日,而不敢怀庆赏爵禄;齐五日,不敢怀非誉巧拙;齐七日,辄然忘吾有四肢形体也。当是时也,无公朝,其巧专而外滑骨消,然后入山林,观天性形 躯,至矣,然后成见鐻,然后加手焉,不然则已。则以天合天,器之所以疑神者,其是欤。

郭注:视公朝若无,则跂慕之心绝矣。巧专而外滑消,性外之事去也。必取材中者,然后加手焉。以天合天,不离其自然也。此则尽因物之妙,故疑是鬼神所作耳。

东野稷以御见庄公,进退中绳,左右旋中规。庄公以为文弗过也。使之钩百而反。颜阖遇之,入见曰:稷之马将败。公密而不应。少焉,果败而反。公曰:子何以知之?曰:其马力竭矣,而犹求焉,故曰败。

郭注:马力竭,而犹求焉,故败。明至当之不可过也。

工捶旋而盖规矩,指与物化而不以心稽,故其灵台一而不桎。

郭注:虽工任之巧,犹任规矩。此言因物之易也。

忘足,履之适也;忘要平声,带之适也;知忘是非,心之适也;不内变,不外从,事会之适也;始乎适而未尝不适者,忘适之适也。

郭注:百体皆适,则都忘其身也。是非生於不适耳。所遇而安,故无所变从。是知识适者,犹未适也。

有孙休者,踵门而诧。子扁庆子曰:休居乡不见谓不修,临难不见谓不勇。然而田原不遇岁,事君不遇世,宾摈於乡里,逐於州部,则胡罪乎天哉?休恶乌遇此 命也?扁子曰:子独不闻夫至人之自行邪?忘其肝胆,遗其耳目,芒然彷徨乎尘垢之外,逍遥乎无事之业,是谓为而不恃,长而不宰。今汝饰知以惊愚,修身以明 污,昭昭乎若揭日月而行也。汝得全而形躯具,而九窍,无中道夭於聋盲跛蹇而比於人数亦幸矣,又何暇乎天之怨哉?子往矣。孙子出,扁子入。坐有间,仰天而 叹。弟子问曰:先生何为叹乎?扁子曰:向者休来,吾告以至人之德,吾恐其惊而遂至於惑也。弟子曰:不然。孙子之所言是邪?先生之所言非邪?非固不能惑是; 孙子所言非邪?先生所言是邪?彼固惑而来矣,又奚罪焉?扁子曰:不然。昔者有鸟止於鲁郊,鲁君说之,为具太牢以飨之,奏九韶以乐之。鸟乃始忧悲眩视,不敢 饮食。此之谓以己养养鸟也。若夫以鸟养养鸟者,宜栖之深林,浮之江湖,食之以委蛇,则平陆而已矣,今休,款启寡闻之民也,吾告以至人之德,譬之若载鼷以车 马,乐鴳以锺鼓也,彼又恶能无惊乎哉。

郭注:忘肝胆,遗耳目,暗付自然也。几非真性,皆尘垢也。几自为者,皆无事之业也。率性自为,非恃而为之。任其自长,非宰而长之。以鸟养鸟,各有所便也。此章言善养生者,各任性分之适而至矣。

山木第二十

庄子行於山中,见大木,枝叶盛茂。伐木者止其旁而不取也。问其故,曰:无所可用。庄子曰:此木以不材得终其天年。夫子出於山,舍於故人之家。故人喜, 命竖子杀雁而烹之。竖子请曰:其一能鸣,其一不能鸣,请奚杀?主人曰:杀不能鸣者。明日,弟子问於庄子曰:昨日山中之木,以不材得终其天年;今主人之雁, 以不材死。先生将何处?庄子笑曰:周将处夫材与不材之间。材与不材之间,似之而非也,故未免乎累。若夫乘道德而浮游则不然,无誉无訾,一龙一蛇,与时俱 化,而无肯专为。一上一下,以和为量,浮游乎万物之祖。物物而不物於物,则胡可得而累邪?此神农、黄帝之法则也。若夫万物之情,人伦之传则不然。合则离, 成则毁,廉则挫,尊则议,有为则亏,贤则谋,不肖则欺。胡可得而必乎哉?悲夫,弟子志之,其唯道德之乡乎?

郭注:设将处此耳,以未免乎累,竟不处。若夫乘道德而浮游者,庄子亦处焉。胡可得而必乎哉,言不可必,故待之不可以一方也。唯与时俱化者,能设变而常之耳。

市南宜僚见鲁侯,鲁侯有忧色。市南子曰:君有忧色,何也?鲁侯曰:吾学先王之道,修先君之业;吾敬鬼尊贤,亲而行之,无须臾离居。然不免於患,吾是以 忧。市南子曰:君之除患之术浅矣。夫丰狐文豹,栖於山林,伏於岩穴,静也;夜行昼居,戒也;虽饥渴隐约,犹且胥疏於江河之上而求食焉,定也。然且不免於网 罗机辟之患,是何罪之有哉?其皮为之灾也。今鲁国独非君之皮邪?吾愿君刳形去皮,洒心去欲,而游於无人之野。南越有邑焉,名为建德之国。其民愚而朴,少私 而寡欲;知作而不知藏,与而不求其报;不知义之所适,不知礼之所将。猖狂妄行,乃蹈乎大方。其生可乐,其死可葬。吾愿君去国捐俗,与道相辅而行。君曰:彼 其道远而险,又有江山,我无舟车,奈何?市南子曰:君无形倨,无留居,以为君车。君曰:彼其道幽远而无人,吾谁与为邻?吾无粮,我无食,安得而至焉?市南子曰:少君之费,寡君之欲,虽无粮而乃足。君其涉於江而浮於海,望之而不见其崖,愈往而不知其所穷。送君者皆自崖而反。君自此远矣。故有人者累,见有于人 者忧为人役。故尧非有人,非见有于人也。吾愿去君之累,除君之忧,而独与道游于大莫之国,道德之乡,方舟而济于河,有虚船来触舟,虽有偏心之人不怒。有一 人在其上,则呼张歙之。一呼而不闻,再呼而不闻,於是三呼邪,则必以恶声随之。向也不怒而今也怒,向也虚而今也实。人能虚己以游世,其孰能害之。

郭注:有其身而矜其国,虽忧怀万端,尊贤尚行而息虑愈深矣。故令无其身,忘其国而任其自化,寄之南越,取其去鲁之远也。若各恣其本步而人人自蹈其方, 则万方得矣,不亦大乎?去国捐俗,谓荡除其胸中也,君乃谓真欲使之南越也,形倨踞碍之谓。留居滞守之谓,形与物夷,心与物化,斯寄物以自载也。君能少费寡 欲,则无所不足,涉江浮海不见其崖,喻绝情欲之远,君欲绝则民各反守其分,自此远矣,超然独立于万物之上也。有人者,有之以为己私也。见有于人者,为人所 役者也。故尧虽有天下,皆寄之百官,委之万物而不与焉,斯非有人也,因民役物而不役己,斯非见有于人也,游于大莫之国者,欲气荡然无有国之怀,则世虽变, 其于虚己以免害一也#4。

北宫奢为卫灵公赋敛以为锺,为坛乎郭门之外。三月而成上下之县。王子庆忌见而问焉,曰:子何术之设?设架县锺上下各六,所谓编锺也。敛民铸宜乎速成, 何必三月?奢曰:一之间无敢设也。奢闻之:既雕既琢,复归於朴。侗乎其无识,傥乎其息疑,萃乎芒乎,其送往而迎来。来者勿禁,往者勿止。从其强梁,随其曲 传,因其自穷。故朝夕赋敛而毫毛不挫,而尸有大涂者乎?

郭注:泊然抱一,非敢假设以益事。复归于朴,还用其本性也。侗乎无识,任其纯朴也。傥乎,怠疑无所趣也。送往迎来,无所忻悦也,勿禁勿止,任彼也。从 其强梁,顺乎众也。随其曲傅,无所分也。因其自穷,用其不得不示也。赋敛无挫当,故无损也。泰然无执用,天下之自为,斯大通之途也。故曰:经之营之,不日 成之#5。

孔子围于陈蔡之间,七日不火食。太公任往吊之,曰:子几死乎?曰:然。子恶死乎?曰:然。任岳:予尝言不死之道。东海有鸟焉,其名曰意怠。其为鸟也, 翂翂翐翐,而似无能;引援而飞,迫胁而栖;逐队傍人,若不得已,进不敢为前,退不敢为后;从容处食不敢先尝,必取其绪。是故其行列不斥#6,群于人而外人 卒不得害,是以兔于患。直木先伐,甘井先竭。子其意者饰知以惊愚,修身以明汗,昭昭乎如揭日月而行,故不免也。昔吾闻之大成之人曰:自伐者无功,功成者 隳,名成者亏。孰能去功与名而还与众人?道流而不明居,得行而不名。不居者道也,流布而不自明。其所居,显行而不自明。其所处,处纯纯常常,乃比于狂。削 迹捐势,不为功名。是故#7无责於人,人亦无责焉。至人不闻,子何喜哉?孔子曰:善哉。辞其交游,去其弟子,逃於大泽,衣裘褐,食杼序栗,入兽不乱群,入 鸟不乱行。鸟兽不恶,而况人乎。

郭注:圣人无好恶,既弘大舒畅,又心无常系。不敢为前为后者,常从容处中也。食必取其绪,期於随物而已。行列不斥,与群俱也。息害生於役知以奔竞。木 伐井竭,才之害也。夫察焉小异,则与众为迕矣;混然大同,则无独异於世矣。故夫昭昭,乃冥冥之迹也。将寄言以遗迹,故因陈蔡以托意。恃功名以为己成者,未 之尝全。功自众成,故还之。道昧然而自行,彼皆居然自得此行耳。非由名而后处之。纯纯常常,乃比於狂,无心而动故也。功自彼成,故势不在我,而名进皆去。 恣情任彼,故彼各自当其责也。寂泊无怀,乃至人也。故曰:至人不闻,辞交游,去弟子,取其弃人间之好也。不乱群,不乱行,若草木之无心,故为鸟兽之不畏。 盖寄言以极推至诚之信,任乎物而无受害之地也。

孔子问子桑虖曰:吾再逐於鲁,伐树於宋,削迹於卫,穷於商周,围於陈蔡之间。吾犯此数患,亲交益疏,徒友益散,何与?子桑虖曰:子独不闻假人之亡与? 林回弃千金之璧,负赤子而趋。或曰:为其布?曰:赤子之布寡矣;为其累与?赤子之累多矣。弃千金之璧,负赤子而趋,何也?林回曰:彼以利合,此以天属也。 夫以利合者,迫穷祸患害相弃也;以天属者,迫穷祸患害相收也。夫相收之与弃弃亦远矣,且君子之交淡若水,小人之交甘若醴。君子淡以亲,小人甘以绝。彼无故 以合者,则无故以离。孔子曰:敬闻命矣。徐行翔佯而归,绝学捐书,弟子无挹於前,其爱益加进。异日,桑虖又曰:舜之将死,真冷禹曰:汝戒之哉。形莫者绿, 情莫若率。绿则不离,率则不劳。不离不劳,则不求文以待形。不求文以待形,固不待物。

郭注:君子之交,去利,故淡;道合,故亲。小人之交,饰利,故甘。利不可常,故有时而绝也。无故而自合者,天属也。合不由故,则故不足以离之。有故而 合,必有故而离矣。其爱益加进者,去饰任素故也。故常全。情不矫,故常逸。不求文以待形,任朴而直前也。固不待物,朴素而足也。

庄子衣大布而补之,正緳絜系履而过魏王。魏王曰:何先生之惫邪?庄子曰:贫也,非惫也。士有道德不能行,惫也;衣弊履穿,贫也,非惫也。此所谓非遭时 也。王独不见夫腾猿乎?其得柟梓豫章也,揽蔓其枝而王长其间,虽羿、逢蒙不能睥睨也。及其得拓棘桔枸之间也,危行侧视,振动悼栗,此筋骨非有加急而不寻 也,处势不便,未足以逞其能也。今处昏上乱相之问而欲无恋,奚可得也?此比干之见剖心征也夫。

郭注:遭时得地,则申其长技,故虽古之善射,莫之能害,势不便而强为之,则受戮矣#8。

孔子穷于陈蔡之间,七日不火食。左据槁木,右击槁枝,而歌焱氏之风,有其具而无其数,有其声而无宫角。木声与人声,犁然有当於人之心。颜回端拱还目而 窥之。仲尼恐其广己而造大也,爱己而造衣也,曰:回,无受天损易,无受人此难。无始而非卒也,人与天一也。夫今之歌者其谁乎?回曰:敢问无受天损易。仲尼 曰:饥渴寒暑,穷桎不行,天地之行也,运物之泄也,言与之偕逝之谓也。为人臣者,不敢去之。执臣之道犹若是,而况乎所以待天乎?何谓无受人益难?仲尼曰: 始用四达,爵禄并至而不穷。物之所利,乃非己也,吾命有在外者也。君子不为盗,贤人不为窃,吾若取之何哉?故曰:鸟莫知于鷾鸸,目之所不宜处不给视,虽落 其实,弃之而走。其畏人也而袭命人间。社稷存焉尔。何谓无始而非卒?仲尼曰:化其万物而不知其禅之者,焉知其所终?焉知其所始?正而待之而已耳。何谓人与 天一邪?仲尼曰:有人,天也;有天,亦天也。天之所以为天,又造化为之主宰。人之不能有天,性也。损益间者,不透性分上亏矣。圣人安然体逝而终矣。

郭注:天损之来唯安之故易,物之来,不可禁御,于今为始者,于昨为卒,则所谓始者即是卒矣。言变化之无穷也,人与天一,皆自然也。任其自尔,则歌者非 我也,天地之行不可逃,偕逝则不识,不知顺帝之则也。感应旁道为四达旁道,故可以御高大。物之利己非求而取之,吾命有在外者,言夫人之生叉外有接物之命, 非如瓦石止于形质而已。盗窃者私取之,谓贤人君子之敌爵禄,非私取也,受之而已。若鷾鸸之畏人而入于人间,此所以称知,况之至人则玄同天下。故天下乐推而 不厌,相与社而稷之,此无受人益,所以为难也。日夜相代,未始有极故正以待之,无所为怀也。几所谓天者皆明不为而自然,言自然则自然矣。人安能故有此自然 哉!自然耳,故曰性。是以圣人晏然无矜,而体与变俱也#9。

庄周游乎雕陵之樊,睹一异鹊自南方来者。翼广七尺,目大运寸,感周之颡,而集於栗林。庄周曰:此何鸟哉。翼殷不逝大也,目大不睹。赛裳躣步,执弹而留 之。睹一蝉方得美荫而忘其身。螳螂执翳而搏之,见得而忘其形。异鹊从而利之,见利而忘其真。庄周怵然曰:噫。物固相累,二类相召也。捐弹而反走,虞人逐而 谇之。庄周反人,三月不庭,庭平也。兰且从而问之:夫子何为顷谓甚不庭乎?庄周曰:吾守形忘身,观於浊水而迷於清渊。且吾闻诸夫子曰:入其俗,从其俗。今 吾游於雕陵而忘吾身,异鹊感吾颡,游於栗林而忘真。栗林虞人以吾为戮,吾所以不庭也。#10

郭注:执木叶以自翳,於蝉而忘其形之见乎异鹊也,目能睹翼能逝,此乌之真性也,今见利,故忘之,夫相为利者怛相为累,有欲#11於物者,物亦有欲之。 所谓物固相累,二类相召也。谇问之也。身在人间,世有夷险。若推夷易之形於此,世而不度此世之所宜。斯守形而忘身者也。观於浊水、迷於清渊者,言见彼而不 明,即因彼以自见,几忘反鉴之道也。入俗从俗,不违其禁令也。以吾为戮,以见问为戮也。夫庄子推平於天下,故每寄言以出意。乃毁仲尼,贱老聃,上掊击乎三 皇,下痛病其一身也。

阳子之宋,宿於逆旅。逆旅人有妾二人,其一人美,其一人恶。恶者贵而美者贱。阳子问其故,逆旅小子对曰:其美者自美,吾不知其美也;其恶者自恶,吾不知其恶也。阳子曰:弟子记之:行贤而去自贤之行,安往而不爱哉。

郭注:言自贤之道,无时而可也。

田子方第二十一

田子方侍坐於魏文侯,数朔称溪工。文侯曰:溪工,子之师邪?子方曰:非也,无择之里人也。称道数当,故无择称之。文侯曰:然则子无师邪?子方曰:有。 曰:子之师谁邪?子方曰:东郭顺子。文侯曰:然则夫子何故未尝称之?子方曰:其为人也真。人貌而天虚,绿而葆真,清而容物。物无道,正容以悟之,使人之意 也消。无择何足以称之。子方出,文侯倘然,终日不言。召前立臣而语之曰:远矣,全德之君子。始吾以圣知之言,仁义之行为至矣。吾闻子方之师,吾形解而不欲 动,口钳而不欲言。吾所学者,真土梗耳。夫魏真为我累耳#12。

郭注:言东郭顺子貌与人同,而独任自然。虚而顺物,故真不失。夫清者息於大絜,今清而容物,则与天同也。清虚,正己,而物邪自消。形不欲动,口不欲言者,目觉其近也。土梗者,非真物也。魏真为我累耳,知至贵者,以人爵为累也。

温伯雪子适齐,舍於鲁。鲁人有请见之者,温伯雪子曰:不可。吾闻中国之君子,明乎礼义而陋於知人心。吾不欲见也。至於齐,反舍於鲁,是人也又请见。温 伯雪子曰:往也蕲见我,今也又蕲见我,是必有以振我也。出而见客,入而叹。明日见客,又入而叹。其仆曰:每见之客也,必入而叹,何邪?曰:吾固告子矣:中 国之民,明乎礼义而陋乎知人心。昔之见我者,进是一成规、一成矩,从容一若龙、一若虎。其谏我也似子,其道我也似父,是以叹也。仲尼见之而不言。子路曰: 吾子欲见温伯雪子久矣。见之而不言,何邪?仲尼曰:若夫人者,目击而道存矣,亦不可以容声矣。

郭注:进退成规矩,从容若龙虎。 盘辟其步,委蛇其迹也。谏我似子,道我似父,礼义之弊,有斯饰也。见之而不言,已知其心矣。不可以容声者,且其往,意已达,无所容其德音也。

颜渊问於仲尼曰:夫子步亦步,夫子趋亦趋,夫子驰亦驰,夫子奔逸绝尘,而回瞠撑若乎后矣。夫子曰:回,何谓邪?曰:夫子步亦步也,夫子言亦言也;夫子 趋亦趋也,夫子辩亦辩也;夫子驰亦驰也,夫子言道,回亦言道也;及奔逸绝尘而回瞠若乎后者,夫子不言而信,不比而周,无器而民蹈乎前,而不知所以然而已 矣。仲尼曰:恶。可不察与。夫哀莫大於心死,而人死亦次之。日出东方而入於西极,万物莫不比方,有目有趾者,待是而后成功。是出则存,是入则亡。万物亦 然,有待也而死,有待也而生。吾一受其成形,而不化以待尽。效物而动,日夜无隙,而不知其所终。熏然其成形,知命不能规乎其前。丘以是日狙。吾终身与女交 一臂而失之,可不哀与?女殆着乎吾所以着也。彼已尽矣,而女求之以为有,是求马於唐肆也。吾服,女也甚忘;女服,吾也亦甚忘。虽然,女奚患焉。虽忘乎故 吾,吾有不忘者存。

郭注:心以死为死,乃更速其死。其死之速,由哀以自丧也。无哀则已,有哀则心死者,乃哀之大也。万物莫不比方,皆可见也。目成见功,足成行功。直以不 见为亡耳,竟不亡也。待隐谓之死,待显谓之生,竟无死生也。夫#13有不得变而为无,故一受成形,则化尽无期也。效物而动,自无心也。日夜无隙,化怛新 也。不知其所终,不以死为死也。熏然其成形,谓熏然自成,又奚为哉。知命不系於前,而与变俱往,故曰祖。夫变化不可执而留也。虽执臂相守,而不能令停。若 哀死者,则此亦可哀也。今人未尝以此为哀,奚独哀死邪?唐肆,非停马处,言求向者之有,不可复得也。人之生,若马之过肆耳,怛无驻须臾。新故之相续,不舍 昼夜也。着,见也,言文殆见吾所以见者耳。吾所以见者,日新也。故已尽矣,汝安得有之。服者,思存之谓。甚忘,谓过去之速也,言汝去忽然,思之恒欲不及。 女服,吾也亦甚忘,俱尔耳。不问贤之与圣,未有得停者。不忘者存,谓继之以日新也。虽忘故吾,而新吾已至,未始非吾,吾何息焉。故能离俗绝尘而与物无不冥 也。

孔子见老聃,老聃新沐,方将被发而乾干,慹聂然似非人。孔子便而待之。少焉见,曰:丘也眩与?其信然与?向者先生形体掘若槁木,似遗物离人而立於独 也。老聃曰:吾游心於物之初。孔子曰:何谓邪?曰:心困焉而不能知,口辟焉而不能言。尝为女议乎其将:至阴肃肃,至阳赫赫。肃肃出乎天,赫赫发乎地。两者 交通成和而物生焉,或为之纪而莫见其形。消息满虚,一晦一明,日改月依,日有所为而莫见其功。生有所乎萌,死有所乎归,始终相反乎无端,而莫知乎其所穷。 非是也,且孰为之宗。孔子曰:请问游是。老聃曰:夫得是至美至乐也。得至美而游乎至乐,谓之至人。孔子曰:愿闻其方。曰:草食之兽,不疾易薮;水生之虫, 不疾易水。行小变而不失其大常也,喜怒哀乐不入於胸次。夫天下也者,万物之所一也。得其所一而同焉,则四支百体将为尘垢,而死生终始将为昼夜,而莫之能 滑,而况得丧祸福之所介乎。弃隶者若弃泥涂,知身贵於隶也。贵在於我而不失其变。且万化而未始有极也,夫孰足以患心。已为道者解乎此。孔子曰:夫子德配天 地,而犹假一作偃至言以修心。古之君子,孰能说脱焉。老聃曰:不然。夫水之於汋也,无为而才自然矣;至人之於德也,不修而物不能离焉。若天之自高,地之自 厚,日月之自明,夫何修焉。孔子出,以告颜回曰:丘之於道也,其犹酰鸡与?微夫子之发吾覆也。吾不知天地之大全也。

郭注:热然似非人,寂泊之至也。遗物离人而立於独,无其心身,而后外物去也。初者未有而欻有,游於物初然后明有物之不为而自有也。心困口辟,欲令仲尼 求之於言意之表也。议乎其将者,试议阴阳以拟甸之无形耳,未之敢又必也。出天发地,言其交也。莫见为纪之形,明其自尔也。曰改月化者,未尝守故也。莫见其 功者,自尔故无功也。生萌於未聚,死归於散,所谓迎之不见其首,随之不见其后也。得至美而游至乐,无美乐也。死生亦小变耳,知其小变而不失其大常,故喜怒 哀乐不入於胸次。知身贵於隶,故弃之若遗土#14耳。苟知死生之变,所在皆我。则所贵者我,而我与变俱,故无失也。己为道者解乎此,所谓悬解也。老聃谓天 地曰月皆不修不为而自得也。酰鸡者,瓮中之蠛蠓。孔子谓:比吾全於老聃,犹瓮中之与天地矣。

庄子见鲁哀公,哀公曰:鲁多儒士,少为先生方者。庄子曰:鲁少儒。哀公曰:举鲁国而儒服,何谓少乎?庄子曰:周闻之:儒者冠圜者知天时,履句履者知地 形,缓佩玦者事至而断。君子有其道者,未必为其服也;为其服者,未必知其道也。公固以为不然,何不号於国中曰:无此道而为此服者,其罪死。於是哀公号之五 日,而鲁国无敢儒服者。独有一丈夫,儒服而立乎公门。公即召而问以国事,千转万变而不穷。庄子曰:以鲁国而儒者一人耳,可谓多乎?

郭注:德充於内者,不修饰於外。

百里奚爵禄不入於心,故饭牛而牛肥,使秦穆公忘其贱,与之政也。有虞氏死生不入於心,故足以动人。

郭注:内自得者,外事全也。

宋元君将画图,众史皆至。受揖而立,舐笔和墨,在外者半。有一史后至者,儃但儃然不趋,受揖不立,因之舍。公使人视之,则解衣般礴赢。君曰:可矣,是真画者也。

郭注:内足者,神闲而意定。

文王观於臧,见一丈人钓,而其钓莫钓。非持其钓有钓者也,常钓也。文王欲举而授之政,而恐大臣父兄之弗安也;欲终而释之,而不忍百姓之无天也。於是旦 而属之夫夫,曰:昔者寡人梦见良人,黑色而N髯,乘驳马而偏朱蹄,号曰:寓而政於臧丈人,庶几乎民有廖乎?诸大夫蹴然曰:先君王也。文王曰:然则卜之。诸 大夫曰:先君之命,王其无他,又何卜焉。遂迎

臧丈人而授之政。典法无更,偏令无出。三年,文王观於国,则列士坏植散群,长官者不成德,螤瘐斛不敢入於四竟。列士坏植散群,则尚同也;长官者不成 德,则同务也,螤斛不敢入於四竟,则诸侯无二心也。文王於是焉以为太师,北面而问曰:政可以及天下乎。臧丈人昧然而不应,泛然而辞,朝令而夜遍,终身无 闻。颜渊问於仲尼曰:文王其犹未邪?又何以梦为乎?仲尼曰:默,女无言。夫文王尽之也,而又何论刺焉。彼直以循斯须也。

郭注:非持其钓有钓者,竟无所求也,不以得失经意,其於假钓而已。尚同者,所谓和其光,同其尘也。不成德,则同务者,言洁然自成,则与众务异也。螤斛 不入者,言天下相信,故能同律度权衡也。为功者非已,故功成而身不得不退,事遂而名不得不去,名去身退,乃可以及天下矣。文王尽之,言任诸大夫而不自任, 斯尽之也。斯须者,百姓之情,当悟未悟之顷。故文王循而发之,以,合其大情也。

列御寇为伯昏无人射,引之盈贯,措杯水其肘上,发之,适的矢复覆沓,方矢复寓。当是时,犹象人也。伯昏无人曰:是射之射,非不射之射也。尝与女登高 山,履危石,临百仞之渊,若能射乎?於是无人遂登高山,履危石,临百仞之渊背#15,逡巡,足二分垂在外,揖御寇而进之。御寇伏地,汗流至踵。伯昏无人 曰:夫至人者,上窥青天,下潜黄泉,挥斥八极,神气不变。今女怵然有恂目之志,尔於中也殆矣夫。

郭注:盈贯,谓溢镝也。左手如拒,右手如附枝。右手放发而左手不知,故可措之杯水也。适矢复沓者,矢适去,复歃杳也。方矢复寓者,言前矢去未至的,已 复寄杯水於肘上,言其敏捷之妙也。象人,谓不动之至。挥斥,犹纵放也。夫德充於内,则神满於外,无远近幽深,所在皆明,故审安危之机而泊然自得也。不能明 至分,故有惧。有惧而所丧多矣,岂惟射乎?《笔乘》:罗勉道云:适矢复沓者,矢去而复沓前矢也。方矢复寓者,矢方发而后矢复寓於弦上也。范无隐则谓:方 矢,犹方舟之方,并也,言并执之矢。已寓於弦,非寓杯水於肘上也。郭论为非。

肩吾问於孙叔敖曰:子三为令尹而不荣华,三去之而无忧色。吾始也疑子,今视子之鼻问栩栩然,子之用心独奈何?孙叔敖曰:吾何以过人哉。吾以其来不可却 也,其去不可止也。吾以为得失之非我也,而无忧色而已矣。我何以过人哉。且不知其在彼乎?其在我乎?其在彼邪亡乎我,在我邪亡乎彼。方将踌躇,方将四顾, 何暇至乎人贵人贱哉。仲尼闻之曰:古之真人,知者不得说,美人不得滥,盗人不得劫,伏戏、黄帝不得友。死生亦大矣,而无变乎己,死爵禄乎。若然者,其神经 乎大山而无介,入乎渊泉而不濡,处卑细而不惫,充满天地,既以与人己愈有。

郭注:旷然无系,玄同彼我,则在彼非独世,在我非独存也。踌躇四故,谓无可无不可。伏戏,黄帝者,功号耳,非所以功者也。故况功号於所以功,相去远 矣,故其名不足以友於人也。夫割肌肤以为天下者,彼我俱失也。使人人自得而已。使人人自得者,与人而不损於己也。其神明充满天地,故所在皆可。所在皆可, 故不损己为物,而放於自得之地也。

楚王与凡君坐,少焉,楚王左右曰凡亡者三。凡君曰:凡之亡也,不足以丧吾存。夫凡之亡不足以丧吾存,则楚之存不足以存存。由是观之,则凡未始亡而楚未始存也。

郭注:言凡有三亡征也,不足以丧吾存,遗凡故也。遗之者不以亡为亡,则存亦不足以为存矣。旷然无矜,乃常存也。夫存亡更在於心之所措耳,天下竟无存亡。

知北游第二十二

知北游於玄水之上,登隐弅坟之丘,而适遭无为谓焉。知谓无为谓曰:予欲有问乎?若何思何虑则知道?何处何服则安道?何从何道则得道?三问而无为谓不答 也。非不答,不知答也。知不得问,反於白水之南,登狐阕之上,而睹狂屈焉。知以之言也问乎狂屈。狂屈曰:唉。予知之,将语若。中欲言而忘其所欲言。知不得 问,反於帝宫,见黄帝而问焉。黄帝曰:无思无虑始知道,无处无服始安道,无从无道始得道。知问黄帝曰:我与若知之,彼与彼不知也,其孰是邪?黄帝曰:彼无 为谓真是也,狂屈似之,我与女终不近也。夫知者不言,言者不知,故圣人行不言之教。道不可致,德不可至。仁可为也,义可亏也,礼相伪也。故曰:失道而后 德,失德而后仁,失仁而后义,失义而后礼。礼者,道之华而乱之首也。故曰:为道者日损,损之又损之,以至於无为。无为而无不为也。今已为物也,欲复归根, 不亦难乎。其易也其唯大人乎?生也死之徒,死也生之始,孰知其纪。人之生,气之聚也。聚则为生,散则为死。若死生为徒,吾又何患。故万物一也。是其所美者 为神奇,其所恶者为臭腐。臭腐复化为神奇,神奇复化为臭腐。故曰:通天下一气耳。圣人故贵一。知谓黄帝曰:吾问无为谓,无为谓不应我,非不我应,不知应我 也;吾问狂屈,狂屈中欲告我而不我告,非不我告,中欲告而忘之也;今予问乎若,若知之,奚故不近?黄帝曰:彼其真是也,以其不知也;此其似之也,以其忘 之也;予与若终不近也,以其知之也。狂屈闻之,以黄帝为知言。

郭注:任其自行,斯不言之教也。道在自然,非可言致。不失德故称德,称德而不至矣。礼有常则,矫效之所由生。日损,损华伪也。华去而朴全,则虽为而非 为。以物失其所,故有为物。归根之易,惟大人耳。大人体合变化,故化物无难也。之变化之道者,不以生死为异,更相为始,则未知孰死孰生,俱是聚也,俱是散 也。吾何患焉?息生於异也,各以所美为神奇,所恶为臭腐耳。然彼之所美,我之所恶也;我之所美,彼或恶之。故通共神奇,通共臭腐耳。死生彼我岂殊哉?以不 知为真,是知之为不近。明夫自然者,非言知之所得,故当昧乎无言之地。先举不言之标,而后寄明於黄帝,则夫自然之冥物,缀蹩傻枚见也。《笔乘》:无为,谓 之真是也。以其不言也,黄帝之不近也。以其言之也,此特相与激扬此一大事耳。黄帝之於道,实非减於无为谓也。净名经诸菩萨共论不二法门。净名独默,然无言 意,以无言为至矣。乃舍利弗默然,天女不之许也。日解脱者,不内不外,不在两间,言语文字亦不内不外,不在两间。是故无离言语文字说解脱相也。知此则言 默,一如知不知。一体有思有虑亦可以知。道有处有服亦可以安道,有从有道亦可以得道。何以故?思虑尽空,处服无所从,亦无从道,实非道故耳。

天地有大美而不言,四时有明法而不议,万物有成理而不说。圣人者,原天地之美而达万物之理。是故至人无为,大圣不作,观於天地之谓也。今彼神明至精, 与彼百化。物已死生方圆,莫知其根也。扁然而万物,自古以固存。六合为巨,未离其内;秋毫为小,待之成体;天下莫不沈浮,终身不固;阴阳四时运行,各得其 序;惛然若亡而存;油然不形而神;万物畜而不知:此之谓本根,可以观於天矣。

郭注:无为者,任其自为。不作者,唯因任也。观於天地者,观其形容,象其物宜,与天地不异也。与彼百化者,百化自化而神明不夺也。死者已自死,生者已 自生,圆者已自圆,方者已自方,未有为其根者,故莫知也。自古以固存,言不待为之而后存也。六合未离其内者,计六合在无极之中,则陋矣。秋毫待之成体者, 秋毫虽小,非无亦无以容其质也。不故,日新也。运行,各得其序,不待为之也。昭然若存,则亡矣。故惛然洁然有形,则不神矣。故油然畜之,而不得其本性之 根,故不知其所以畜也。可以观於天者,与天同观也。

啮缺问道乎被衣,被衣曰:若正汝形,一汝视,天和将至;慑汝知,一汝度,神将来舍。德将为汝美,道将为汝居。汝瞳焉如新生之犊而无求其故。言未卒,啮 缺睡寐。被衣大#16说,行歌而去之,曰:形若槁骸,心若死灰,真其实知,不以故自持。媒媒晦晦,无心而不可与谋。彼何人哉。舜问乎丞曰:道可得而有乎? 曰:汝身非汝有也,汝何得有夫道。舜曰:吾身非吾有也,孰有之哉?曰:是天地之委形也;生非汝有,是天地之委和也;性命非汝有,是天地之委顺也;孙子非汝 有,是天地之委蜕也。故行不知所往,处不知所持,食不知所味。天地之强阳气也,又胡可得而有耶?孔子问于老聃曰:今曰晏问,敢问至道。老聃曰:汝斋戒,疏 沦而心,澡雪而精神,舍击而知。夫道,窅然难言哉。将为汝言其崖略;夫昭昭生於冥冥,有伦生於无形,精神生于道,形本生于精,而万物以形相生。故九窍者胎 生,八窍者卵生。其来无迹,其往无崖,无门无房,四达之皇皇也。邀於此者,四枝强,思虑恂达,耳目聪明。其用心不劳,其应物无方,天不得不高,地不得不 广,曰月不得不行,万物不得不昌,此其道与?且夫博之不必知,辩之不必慧,圣人以断之矣。若夫益之而不加益,损之而不加损者,圣人之所保也。渊渊乎其若 海,魏魏乎其终则复始也。运量万物而不匮,则君子之道,彼其外与?万物皆往资焉而不匮。此其道与?中国有人焉,非阴非阳,处于天地之间,直且为人,将反于 宗。自本观之,生者,喑醷物也。虽有寿夭,相去几何?须臾之说也,奚足以为尧、桀之是非。果蓏有理,人伦虽难,所以相齿。圣人遭之而不违,过之而不守。调 而应之,德也;偶而应之,道也。帝之所兴,王之所起也。人生天地之间,若白驹之过却,忽然而已。注然勃然,莫不出焉;油然漻然,莫不入焉。已化而生,又化 而死。生物哀之,人类悲之。解其天弢,堕其天b。纷乎宛乎,魂魄将往,乃身从之。乃大归乎?不形之形,形之不形,是人之所同知也,非将至之所务也,此众人 之所同论也。彼至则不论,论则不至;明见无值,辩不若默;道不可闻,闻不若塞;此之谓大得。

郭注:夫利害相攻则天下皆羿也。自不遗身忘知与物同波者,皆游于羿之彀中耳。虽张毅之出,单豹之处,犹未免於中地,则中与不中,唯在命耳。而区区者各 有其所遇而不知命之自尔。故免乎弓矢之害者,自以为巧,欣然多已,及至不免,则自恨其习,而志伤神辱,斯未能达命之情也。夫我之生也,非我之所生也。则一 生之内,百年之中,其坐起、行止、动静、趣舍、性情,知能非所有者。几所无者,几所为者,几所遇者,皆非我也。理自尔耳而横生,休戚乎其中,斯又逆自然而 失者也。人之生也,非情之所生也,生之所知,岂情之所知哉。所资借形本生於精者,由精以至粗也。万物虽以形相生,亦皆自然耳。故胎卯不能易种而生,明神气 之不可为也。夫率自然之性,游无迹之涂者,故形骸於天地之间,寄精神於八方之表,是以无门无房,四达皇皇,逍遥六合,与化偕行也。人生而遇此道,则天性全 而精神定,天地万物皆不得不然而自然耳,非道能使然也。是以圣人断弃知慧,付之自然,使各保正分而已,无用知慧为也。若海者,容恣无量也。终则复始者,与 化俱也。用物而不役己,故不匮。此明道之赡物,在於不赡,不赡而物自得。故曰此其道与,言至道之无功,无功乃足称道也。非阴非阳,无所偏名。直且为人者, 敖然自放,所遇而安,了无功名也。反於宗者,不逐末也。喑醷物者,直聚气也。死生犹未足殊,况寿夭之间哉。果蓏有理,言物无不理,但当顺之。人伦有知慧之 变,故难也。然其知慧自相齿耳,但当从而任之。遭而不违,顺所遇也。过而不守,宜过而过也。调偶,和合之谓也。帝王之所兴起,如斯而已。隙驹忽然,乃不足 惜。出入者,变化之谓耳,言天下未有不变也。已化而生,又化而死,俱是化也。生物哀之,死物不哀矣。人类悲之,死类不悲矣。解弢,堕b,言独脱也。纷宛 者,变化氤氲也。大归者,无为用心於其间也。不形,形乃成。若形之,则败其形矣。务则不至,俛然不觉乃至也。明见无值,暗至乃值。默而塞之,则无所奔逐, 故大得也。

东郭子问於庄子曰:所谓道,恶乎在?庄子曰:无所不在。东郭子曰:期而后可。庄子曰:在蝼蚁。曰:何其下邪?曰:在梯稗。曰:何其愈下邪?曰:在瓦 甓。曰:何其愈甚邪?曰:在屎溺乃吊反。东郭子不应。庄子曰:夫子之问也,固不及质。正、获之问於监平声市履豨也,每下愈况。汝唯莫必,无乎逃物。至道若 是,大言亦然。周徧咸三者,异名同实,其指一也。尝相与游乎无何有之宫,同合而论,无所终穷乎?当相与无为乎?澹而静乎?漠而清乎?调而闲闲乎?寥已吾 志,无往焉而不知其所至,去而来不知其所止。吾已往来焉而不知其所终,彷徨乎冯频闳,大知入焉而不知其所穷。物物者与物无际,而物有际者,所谓物际者也。 不际之际,际之不际者也。谓盈虚哀杀晒,彼为盈虚非盈虚,彼为衰杀非衰杀,彼为本末非本末彼为积散非积散也。

郭注:期而后可,欲令指名所在也。质,标质也,言无所不在,而方奇怪此,斯不及质也。豨,大豕也。夫监市之履豕以知其肥瘦者,愈履其难肥之处,愈知豕 肥之要。今问道之所在,而每况之於下贱,则明道之不逃於物也必矣。若必谓无之逃物则道不周矣。道而不周,则未足以为道。大言亦然,明道之不逃於物也若游乎 有,则不能周徧咸也。故同合而论之,然后知道之无不在。知道之无不在,斯能旷然无怀而游彼无穷也。澹静漠清调间,此皆无为故也。寥已吾志,谓廖然空虚。志 苟廖然则无所往矣。无往焉,故往而不知其所至。有往焉,则理未动而志已。惊矣,去来不知所止,斯顺之也。往来不知所终,言但往来不由於知耳。不为不往来 也。往来者,自然之常理也,其有终乎?冯闳者,虚廓之谓也。大知游乎廖廓恣变化之所如,故不知也。物物者,无物而物自物耳,物自物耳,故冥也。物有际,故 每相与不能冥然,真所谓际者也。不际者,虽有物物之名,直明物之自物耳。物物者,竟无物也,物其安在乎?既明物物者无物,又明物之不明自物,则为之者谁乎 哉?皆忽然而自尔也。

妸阿荷甘与神农同学於老龙吉。神农隐几,阖户昼暝。妸荷甘日中奓户而入,曰:老龙死矣。神农隐几拥杖而起,嚗剥然放杖而笑,曰:天如予僻陋慢訑移,故 弃予而死。已矣,夫子无所发予之狂言而死矣夫。弇纲吊闻之,曰:夫体道者,天下之君子所系焉。今於道,秋毫之端万分未得处一焉,而犹知藏其狂言而死,又况 夫体道者乎?视之无形,听之无声,於人之论者,谓之冥冥,所以论道而非道也。於是泰清问乎无穷,曰:子知道乎?无穷曰:吾不知。又问乎无为,无为曰:吾知 道。曰:子之知道,亦有数乎?曰:有。曰:其数若何?无为曰:吾知道之可以贵、可以贱、可以约、可以散,此吾所以知道之数也。泰清以之言也问乎无始,曰: 若是,则无穷之弗知与无为之知,孰是而孰非乎?无始曰:不知深矣,知之浅矣;弗知内矣,知之外矣。於是泰清中而叹曰:弗知乃知乎?知乃不知乎?孰知不知之 知?无始曰:道不可闻,闻而非也;道不可见,见而非也;道不可言,言而非也。知形形之不形乎?道不当名。无始曰:有问道而应之者,不知道也;虽问道者,亦 未闻道。道无问,问无应。无问问之,是问穷也;无应应之,是无内也。以无问待问穷,若是者,外不观乎宇宙,内不知乎#17大初。是以不过乎昆仑,不游乎太 虚。

郭注:起而悟夫死之不足惊,故还放杖而笑也。自肩吾以下,皆以至言为狂而不信也。故非老龙、连叔之徒,莫足与言矣。君子所系,言体道者,人之宗主也。 秋毫之端细矣,又未得其万分之一。藏其狂言以死,明夫至道非言之所得也,唯在乎自得耳。冥冥而犹复非道,明道之无名也。几得之不由於知,乃冥。故默成乎不 见不闻之域,而后至焉。知形形之不形,言形自形耳,形形者竟无物也。有道名而竟无物,故名之不能当也。不知故问,问之而应,则非道也;不应则非问者所得。 故虽问之,亦终不闻也。无问无应,是绝学去教,归於自然之意。问穷,所谓责空也。实无而假有以应者,外矣。若夫婪落天地,游虚涉远,以入乎冥冥者,不应而 已矣。

光曜问乎无有曰:夫子有乎?其无有乎?光曜不得问而孰视其状貌:窅然空然。终日视之而不见,听之而不闻,搏之而不得也。光曜曰:至矣,其孰能至此乎?予能有无矣,而未能无无也。及为无有矣,何从至此哉。

郭注:此皆绝学之意也。於道绝之,则夫学者乃在根本中来矣。故学之善者,其惟不学乎?

大马之捶钩者,年八十矣,而不失毫芒。大马曰:子巧与。有道与?曰:臣有守也。臣之年二十而好捶钩,於物无视也,非钩无察也。是用之者假不用者也,以长得其用,而况乎无不用者乎?物孰不资焉?

郭注:玷捶钩之轻重,而无毫芒之差也。都无怀,则物来皆应。

冉求问於仲尼曰:未有天地可知邪?仲尼曰:可。古犹今也。冉求失问而退。明日复见,曰:昔者吾问未有天地可知乎?夫子曰:可。古犹今也。昔日吾昭然, 今日吾昧然。敢问何谓也?仲尼曰:昔之昭然也,神者先受之;今之昧然也,且又为不神者求邪?无古无今,无始无终。未有子孙而有子孙可乎?冉求未对。仲尼 曰:已矣,未应矣。不以生生死,不以死死生。死生有待邪?皆有所一体。有先天地生者物邪?物物者非物物,出不得先物也,犹其有物也。犹其有物也无已。圣人 之爱人也终无已者,亦乃取於是者也。

郭注:仲尼言天地常存,乃无未有之时。虚心以待命,斯神受也。思求则更致不了。非惟无不得化而为有也,有亦不得化而为无矣。是以有之为物,虽於变万 化,而不得一为无也。故自古无未有之时而常有也。子孙,言世世无极也,言其要有由,不得无故而有传世。故有子孙,不得无子而有孙也。如是天地不得先无而今 有也。夫死者独化而死耳,非生者生此死也,生者亦独化而生。死生无待,独化而足,各自成体,谁得先物者乎哉?吾以阴阳为先物,而阴阳即所谓物耳,谁又先阴 阳者乎?吾以自然为先之,而自然即物之自尔耳。吾以至道为一先之矣。而至道者乃至无也。既以无矣,又奚为先然?则先物者谁乎哉?而犹有物,无己。明物之自 然,非有使然也。圣人爱人无己者,亦取於自尔,故恩流百代而不废也。

颜渊问乎仲尼曰:回尝闻诸夫子曰:无有所将,无有所迎。回敢问其游。仲尼曰:古之人外化而内不化,今之人内化而外不化。与物化者,一不化者也。安化安 不化?安与之相靡?必与之莫多。豨韦氏之囿,黄帝之圃,有虞氏之宫,汤武之室。君子之人,若儒墨者师,故以是非相H赍也,而况今之人乎。圣人处物不伤物。 不伤物者,物亦不能伤也。唯无所伤者,为能与人相将迎。山林与,皋壤与,使我欣欣然而乐与。乐未毕也,哀#18又继之。哀乐之来,吾不能御,其去弗能止。 悲夫,世人直为物逆旅耳。夫知遇而不知所不遇。知能,能而不能。所不能,无知无能者固人之所不免也。夫务兔乎人之所不免者,岂不亦悲哉。至言去言,至为去 为。齐知之,所知则浅矣。

郭注:以心顺形而形自化。以心使形,故外不化。常无心。故一不化。一不化,乃能与物化。化与不化,皆任彼耳,斯无心也。无心而恣其自化,非将迎而靡顺 之。必与之莫多,言不将不迎,则足而止也。囿圃宫室,言夫无心而任化,乃群圣之所游处也。H,和也。儒墨之师,天下之难和者,而无心者犹能和之,而况其凡 乎?处物不伤,至顺也。物不能伤,在我而已。无心故至顺,至顺故能无所将迎而义冠於将迎也。山林皋壤未善於我,而我便乐之,此为无故而乐也。无故而乐亦无 故而哀,则所乐不足乐,所哀不足哀也。世人不能坐忘自得,而为哀乐所寄,如逆旅耳,知之所遇者即知之,知之所不遇者即不知也。所不能者,不能强能也。由此 观之,知与不知,能与不能,制不由我也,当付之自然耳。无知无能,人所不免,言受生各有分也。至言至为皆自得也。由知而后得者,假学者耳,故浅也。

庄子翼卷之五竟

#1“之”原作“史”,据明本改。

#2“鲁”原作“鱼”,据明本改。

#3“散”原作“教”,据明本改。

#4“郭注:……其于虚已以免害一也。”原本无,据明本增。

#5“郭注:……不日成之。”原本无,据明本增。

#6“斥”原作“斤”,据明本改。

#7“是故”前原本有:“郭注:论语日伯夷、叔齐娥於首阳之下,不言其死也。此云死者亦欲明其守饿以终,未必饿死也。郭氏总注:此篇大意以起高让远退之风,故被其风者,虽贪冒

之人,乘天衢,入紫庭,犹时慨然中路而叹,况其凡乎。故夷许之徒兄以当稷契对伊吕矣。夫居山谷而弘天下者,虽不俱为圣佐,不犹高於蒙埃尘者乎。其事虽难为,然其风少弊故可

遗也。曰:夷许之弊安在?曰:许由之弊,使人饰让以求进遂至乎之哙也。伯夷之风使暴虐之君得赐其毒,而莫之敢亢也。伊吕之弊,使天下食冒之雄,敢行篡逆。唯圣人无边,故无弊

也。大城数百里立数十万户之邑尊。《笔乘》:若以伊吕为圣人之迹,则伯夷、叔齐亦圣人之迹也。若以伯夷、叔齐非圣人之迹,耶则伊吕之事亦非圣矣。夫圣人因物之自行,故无迹

然,则所谓圣者,我本无迹。故物得其迹,迹得而强,名圣。则圣者乃无迹之名也。”据明本删。

#8“郭注:…...则受戮矣。”原本无,据明本增。

#9原本无“郭注:…...与体与变俱也。”据明本增。

#10此段下原本有:郭注:行所为,因而任之。行言自为,而天下化。化使物为之,则不化矣。四方之民莫不俱至者,言其指挥顾盼,而民各至其性,任其自为故也。《笔乘》:德人则

无思无虑,率自然耳。无是非于胸中而任之。游乎天下其利共给,而无目私之怀也。德者,神人之迹。故曰:容乘光者乃无光,故与形灭亡无我,而任物虚空无所怀者,非暗塞也。情

尽,命至天地乐矣。事不妨乐斯无事矣。情复,而混冥无迹也哉耳”。据明本删。

#11“郭注:……有欲”,原本无,据明本增。

#12“圣知之言......为我累耳”,原本错乱,据明本改,其后原本有:“如易,自求口实之实。社稷,春秋祭社稷时也。君子视无功之爵禄,如盗窃然,岂有心於取之,而命之所制亦有不

得自由者,故曰非己也。命有在外者也,如燕於己之不宜处,目不及视,虽卉其口实亦所不顾其畏人甚矣。氏不能不袭处於人问、则以社稷之时,有若或驱之而不得自主者耳。燕以春

祉来秋社去,故云。然数语本非难解,而旧注多谬聊为疏之。庄周游乎雕陵之樊!睹一异鹊肩南方来者。翼广七尺,目大运寸,感周之颡,而集於栗林。庄周曰:此何鸟哉。翼殷不逝,

目大不睹。褰裳躩步,执弹而留之。睹一蝉方得美荫而忘其身。螳螂执翳而搏之,见得而忘其形。异鹊从而利之,见利而忘其真。庄周怵然曰:噫。物固相累,二类相召也。捐弹而反

走,虞人逐而谇之。庄周反入,三月不庭。兰且从而问之:夫子何为顷问甚不庭乎?庄周曰:吾守形而忘身,观於浊水而迷於清渊。且吾闻诸夫子曰:入其俗,从其俗。今吾游於雕陵

而忘吾身,异鹊感吾颡,游於栗林而忘真。栗林虞人以吾为戮,吾所以不庭也。

郭注:执木叶以自翳於蝉,而忘其形之见乎异鹊也。目能睹,翼能逝,此鸟之真性也。今见利,故忘之。夫相为利者,怛相为累。有欲圣知之言,仁义之行为至矣。吾闻子方之师,吾

形解而不欲动,口钳而不欲言。吾所学者,真土梗耳。夫魏真为我累耳。”

#13“夫”原作“天”,据明本改。

#14“土”原作“士”,据明本改。

#15“背”原作“皆”,据明本改。

#16“大”原作“入”,据明本改。

#17“乎”原作“丁”,据明本改。

#18“哀”原作“表”,据明本改。

 

庄子翼卷之六

庚桑楚第二十三

老聃之役有庚桑楚者,偏得老聃之道,以北居畏垒之山。其臣之画然知者去之,其妾之挈然仁者远之。拥肿之与居,鞅掌之为使。居三年,畏垒大禳一作获。畏 垒之民相与言曰:庚桑子之始来,吾洒然异之。今吾日计之而不足,岁计之而有余。庶几其圣人乎?子胡不相与尸而祝之,社而稷之乎?庚桑子闻之,南面而不释 然。弟子异之。庚桑子曰:弟子何异於予?夫春气发而百草生,正得秋而万宝成。夫春与秋,岂无得而然哉?大一作天道已行矣。吾闻至人,尸居环堵之室,而百姓 猖狂,不知所如往。今以畏垒之细民,而窃窃焉欲俎豆予於贤人之问,我其杓的标二音之人邪?吾是以不释於老聃之言。

郭注:画然,饰知。挈然,矜仁。拥肿,朴也。鞅掌,自得也。异之,异其弃知而任愚也。夫与四时俱者无近功。春秋生成,皆得自然之道,故不为也。至人尸居而百姓自往,非由知也。故不欲为物标杓。老子云:功成事遂,百姓皆谓我自尔。今畏垒反此,故不释然。

弟子曰:不然。夫寻常之沟,巨鱼无所还旋其体,而鲵鳅为之制;步仞之邱陵,巨兽无所隐其躯,而孽狐为之祥。且夫尊贤授能,先善与利,自古尧、舜以然, 而况畏垒之民乎。夫子亦听矣。庚桑子曰:小子来。夫函车之兽,介而离山,则不免於网罟之患;吞舟之鱼,阳而失水,则蚁能苦之。故鸟兽不厌高,鱼鳖不厌深。 夫全其形生之人,藏其身也,不厌深眇而已矣。且夫二子者,又何足以称扬哉。是其於辩也,将妄凿垣墙而殖蓬蒿也,简发而栉,数米而炊,窃窃乎又何足以济世 哉。举贤则民相轧,任知则民相盗。之数物者,不足以厚民。民之於利甚勤,子有杀父,臣有杀君;正昼为盗,日中穴阫。吾语汝:大乱之本,必生於尧、舜之问, 其末存乎千世之后。千世之后,其必有人与人相食者也。

郭注:弟子谓大人又有丰禄,故勉 夫。子听之,答以去利远害乃全。若婴身於利禄,则粗而浅,曾鱼鳖之不若也。二子,谓尧舜何足称扬哉!将令后世妄行穿 凿而植秽乱耳。简发,数米,理锥刀之末也。混然一之,无所治为,乃克济耳。若拂戾其性以待其所尚,真不足而以知继之,则伪矣。伪以求生,非盗而何?民於利 甚勤,则无所复顾。由於尧舜遗其进,饰伪播其后,而致斯弊也。

南荣趎畴蹴然正坐曰:若趎之年者已长矣,将恶乎托业以及此言耶?庚桑子曰:全汝形,抱汝生,无使汝思虑营营。若此三年,则可以及此言也。南荣趣曰:目 之与形,吾不知其异也,而盲者不能自见;耳之与形,吾不知其异也,而聋者不能自闻;心之与形,吾不知其异也,而狂者不能自得。形之与形亦辟辟矣,而物或问 之邪?欲相求而不能相得。今谓趣曰:全汝形,抱汝生,勿使汝思虑营营,趣勉闻道达耳矣。庚桑子曰:辞尽矣,曰奔蜂不能化藿蠋蜀,越鸡不能伏鹄卵,鲁鸡固能 矣。鸡之与鸡,其德非不同也。有能与不能者,其才固有巨小也。今吾才小,不足以化子。子胡不南见老子。

郭注:全汝形,守其分也。抱汝生,无揽乎其生之外也。目与目,耳与耳,心与心,其形相似而所能不同,苟有不同,则不可强相效也。辟,未有闭之也。两形开,而不能相得,将有间之者耳。早闻形膈,故难化也。

南荣趎赢粮,七曰七夜至老子之所。老子曰:子自楚之所来乎?南荣趣曰:唯。老子曰:子何与人偕来之众也?南荣趎惧遽然顾其后。老子曰:子不知吾所谓 乎?南荣趎俯而惭,仰而叹,曰:.今者吾忘吾答,因失吾问。老子曰:何谓也?南荣趎曰:不知乎人谓我朱愚,知乎反愁我躯;不仁则害人,仁则反愁我身;不义 则伤彼,义财反愁我己。我安逃此而可?些三言。者,趎之所患也。愿因楚而问之。老子曰:向吾见若眉睫之问,吾因以得汝矣。今汝又言而信之。若规规然若丧父 母,揭竿而求诸海也,汝亡人哉。惘惘乎,汝欲反汝情性而无由入,可怜哉。

郭注:与人偕来之众,挟三言而来故也。

南荣趎请入就舍,召其所好,去其所恶。十曰自愁,复见老子。老子曰:汝自洒濯,孰哉郁郁乎然?而其中津津乎犹有恶也。夫外韄霍者不可繁而捉,将内揵 蹇;内韄者不可缪而捉,将外挞;外内揵者,道德不能持,而况放道而行者乎?南荣趎曰:里人有病,里人问之,病者能言其病,然其病,病者犹未病也。若趎之闻 大道,譬犹饮药以加病也。趎愿闻卫生之经而已矣。老子曰:卫生之经,能抱一乎?能勿失乎?能无卜筮而知吉凶乎?能止乎?能已乎?能舍诸人而求诸己乎?能翛 然乎?能侗然乎?能儿子乎?儿子终日嗥而嗌益不嗄於迈反,和之至也;终日握而手不掜艺,共其德也;终日视而目不瞬瞬,偏不在外也。行不知所之,居不知所 为,与物委蛇而同其波。是卫生之经已。

郭注:揵,关揵也。耳目,外也。心衍,内也。全形抱生,莫若忘其心衍,遗其耳目。若乃声色韄於外,则心卫塞於内;欲恶揵於内,则耳目丧於外。故叉无得 无失而后为通也。偏揵犹不可,况外内俱韄乎?耳目眩惑於外,而心衍流荡於内,虽繁手以执之,绸缪以持之,弗能止也。抱一,不离其性也。勿失,还自得也。当 则吉,过则凶,无所卜也。止,谓止於分也。已,谓无追故迹也。舍人求己,全我而不效彼也。翛然,无停迹也。侗然,无节碍也。嗌不嗄,任声之自出,不由喜怒 也。握不掜,任手之自握,非独得也。视不瞬,任目之自见,非系於色也。行不知所之,信足自行,无所趣也。居不知所为,纵体自任也。与物委蛇,斯顺之也。同 其波,物波亦波也。《 笔乘》:能抱一能勿失,即《 道德经》所谓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也。无卜筮而知吉凶,即不出户知天下,不窥牖见天道也。能止,即知止也。能已,即知足也。合诸人而求诸己,即自知者明,自胜 者强也。翛然,即泛兮其可左右也。侗然,即浑兮其若浊也。儿子,即专气致柔,能婴儿也。和之至共其德偏不在外,盖所谓含德之厚比於赤子者如此。

南荣趎曰:然则是至人之德已乎?曰:非也。是乃所谓冰解冻释者。夫至人者,相与交食乎地而交乐乎天,不以人物利害相搂,不相与为怪,不相与为谋,不相 与为事,翛然而往,侗然而来是谓卫生之经已。曰:然则是至乎?曰:未也。吾固告汝曰:能儿子?儿子动不知所为,行不知所之,若槁木之枝而心若死灰。若是 者,亦不至,福亦不来。祸,祸无有,恶有人灾也。

郭注:趎谓若能自改而用此言,便可谓至人之德耶。冰解冻释者,能乎,明非自尔也。交食交乐,自无其心,皆与物共也。然则是至者,趎谓已便可得此言而至 耶。答云:非谓此言为不至,但能闻而学者,非自至耳。苟不自至,则虽闻至言,适可以为经。胡可得至哉?故学者不至,至者不学也。祸福生於失得,人灾由於爱 恶。今槁木死灰,无情之至,则爱恶失得,无自而来。

宇泰定者,发乎天光。发乎天光者,人见其人,人有修者,乃今有怛。有恒者,人舍之,天助之。人之所舍,谓之天民;天之所助,谓之天子。学者,学其所不能学也?行者,行其所不能行也?辩者,辩其所不能辩也?知止乎其所不能知,至矣。若有不即是者,天钧败之。

郭注:德宇泰然而定,则其所发者天光,非人耀也。天光自发,则人见其人,物见其物。物各自见而不见彼,所以泰然而定也。人而修人,则自得矣,所以常 泰。常泰,故能反居我宅而自然获助也。出则天子,处则天民,二者俱以泰然而自得之,非为而得之也。故几所能者,虽行非为,虽习非学,虽言非辩,所不能知, 不可强知,故止斯至也。意虽欲为,为者必败,理终不能。

备物以将形,藏不虞以生心,敬中以达彼。若是而万恶至者,皆天也,而非人也,不足以滑骨成,不可内於灵台。灵台者有持,而不知其所持而不可持者也。不 见其诚己而发,每发而不当;业入而不舍,每更庚为失。为不善乎显明之中者,人得而诛之;为不善乎幽闲之中者,鬼得而诛之。明乎人、明乎鬼者,然后能独行。 券内者,行乎无名;券外者,志乎期费。行乎无名者,惟庸有光;志乎期费者,唯贾古人也。人见其歧,犹之魁然。与物穷者,物入焉;与物且者,其身之不能容, 焉能容人。不能容人者无亲,无亲者尽人。兵莫憯惨於志,镆铘邮为下;寇莫大於阴阳,无所逃於天地之间。非阴阳贼之,心则使之也。

郭注:因其自备顺其成形,心自生耳。非虞度而出之,理自达彼耳。非慢中而敬外。若是而万恶至者,天理自有穷通也。有为而致恶者,乃是人耳。安之若命, 故其成不滑。灵台者,心也。清畅故忧息不能入。有持者,谓不动於物耳。其实非持。若知其所持而持之,持则失也。发不由己诚,何由而当。事不居分内,所以为 失。幽显无愧於心,则独行而不惧。券,分也。游分内者,行不由於名。游分外者,有益无益,期损己以为物也。行无名者,本有斯光,因而用之。志期费者,虽己 所无,犹借彼而贩卖也。夫期费者,人已见其跂矣,而犹自以为安。穷,谓终始也。且,谓券外而趺者。趺者不立,焉能自容。不能自容,焉能容人。人不获容,况 能有亲乎?故尽是他人。志之所撄,焦火凝冰,故其为兵甚於剑戟。盖心使气,则阴阳征结於五脏。所在皆阴阳,故不可逃也。

道通其分也,其成也毁也。所恶乎分者,其分也以备。所以恶乎备者?其有以备。故出而不反,见其鬼。出而得,是谓得死。灭而有实,鬼之一也。以有形者象 无形者而定矣。出无本,入无窍,有实而无乎处,有长而无乎本剽,有所出而无窍者有实。有实而无乎处者,宇也;有长而无本剽者,宙也。有乎生,有乎死;有乎 出,有乎人。入出而无见其形,是谓天门。天门者,无有也。万物出乎无有。有不能以有为有,必出乎无有,而无有一无有。圣人藏乎是。

郭注:成毁无常分而道皆通。不守其分而求备焉,所以恶分也。本分不备而有以求备,所以恶备也。若其本分素备,岂恶之哉。不反守其分内,则其死不久。不 出而无得,乃得生也。已灭其性矣,虽有斯生,何异於鬼。虽有斯形,苟能旷然无怀,则生全而形定也。欻然自生,非有本,欻然自死,非有根,言出者自有实耳, 其所出者无根窍以出之。宇者,有四方上下,而四方上下无穷。宙者,有古今之长,而古今之长无极。死生出入,皆欻然尔,而无所由,故无所见其形也。天门者, 万物之都名。谓之天门,犹云众妙之门也。死生出入,欻然自尔,未有为之者也。然则聚散隐显,故有出入之名,徒有名耳。竟无出入,门其安在乎?故以无为门。 以无为门,则无门也。夫有之未生,以何为生?必自有耳,岂有之所能有乎。明有之不能为有而自有耳,非谓无能为有也。若无能为有,何谓无乎?一无有则遂无 矣,无者遂无,则有自欻生明矣。是以圣人任其自生,而不生生也。

古之人,其知有所至矣。恶矣至?有以为未始有物者,至矣,尽矣,弗可以加矣。其次以为有物矣,将以生为丧也,以死为反也,是以分已。其次日始无有,既 而有生,生俄而死。以无有为首,以生为体,以死为尻苦羔反。孰知有无死生之一守者,吾与之为友。是三者虽异,公族也。昭景也,着戴也;甲氏也,着封也:非 一也。有生黬暗也,披然日移是。尝言移是,非所言也。虽然,不可知者也。腊者之有膍皮胲该,可散而不可散也;观室者周於寝庙,又适其偃焉。为是举移是。请 常言移是:是以生为本,以知为师,因以乘是非。果有名实,因以己为质,使人以为己节,因以死偿节。若然者,以用为知,以不用为愚;以彻为名,以穷为辱。移 是,今之人也,是蜩与鸒鸠同於同也。

郭注:生为丧,丧其散而之乎聚也。死为反,还融液也。虽欲均之,然已分矣。故或有而无之,或有而一之,或分而齐之,三者虽有尽与不尽,然俱能无是非於 胸中,故谓之公族。昭景,着戴。甲氏,着封四者虽公族,然已非一,则向之三者已复差之。黬,直聚气也。既披然而有分,则各是其所是也。是无常在,故曰移。 所是之移,已着於言前矣。不言其移,则其移不可知,故试言也。腊者之媲胲,喻物各有用。偃,谓屏厕也。寝庙则以飨燕,屏厕则以偃溲。当其偃溲,则寝庙之是 移於屏厕矣。故是非之移,一彼一此,谁能常之?故至人因而乘之则均耳。物之变化,无时非生,生则所在皆本也。以知为师,所知虽异,而各师其知也。乘是非 者,无是非也。果有名实者,物之名实,果各自有也。质,主也。物各谓己是,足以为是非之主。人皆谓己是,故莫通。当其所守,非真脱也。知愚名辱者,不能随 所遇而安之也。玄古之人,无是无非,何移之有?故曰:移是今之人也。同共是其所同,是蜩与鸒鸠无异矣。

蹍女展反市人之足,财辞以放鷔,兄则以妪,大亲则已矣。故曰:至礼有不人,至义不物,至知不谋,至仁无亲,至信辟屏金。彻志之勃,解心之谬,去德之 累,达道之塞。贵、富、显、严、名、利六者,勃志也;容、动、色、理、气、意六者,谬心也;恶、欲、喜、怒、一及、乐六者,累德也;者,塞道也。此四六者 不荡胸中则正,正则静,静则明,明则虚,虚则无为而无不为也。道者,德之钦也;生者,德之光也;性者,生之质也。性之动谓之为,为之伪谓之失。知者,接 也;知者,谟也。知者之所不知,犹睨也。动以不得已之谓德,动无非我之谓治,名相反而实相顺也。

郭注:蹍市人,则称已脱误以谢之。兄,则言妪翎之无所辞谢。大亲则已矣,明恕素足也。不人者,视人若己。视人若己,则不相辞谢,斯乃礼之至也。不物, 谓各得其宜,则物皆我也。谋而后知,非自然也,故至知不谋。譬之五藏,未曾相亲,而仁已至,故至化无亲。金玉者,小信之质耳,大信则除矣。故至信辟金。 荡,动也。以性自动,故称为耳。此乃真为,非有为也。夫目之能视,非知视而视也,不知视而视,不知知而知耳,所以为自然。若知而后为,则知伪也。得已而 动,则为强动,故失也。动而效彼则乱。有彼我之名,故反。名得其实,则顺也。

羿工乎中微而拙乎使人无已誉;圣人工乎天而拙乎人;夫工乎天而很良乎人者,唯全人能之。唯虫能虫,唯虫能天。全人恶天,恶人之天,而况吾天乎人乎?一 雀适羿,羿必得之,威也。以天下为之笼,则雀无所逃。是故汤以胞庖人笼伊尹,秦穆公以五羊之皮笼百里奚。是故非以其所好笼之而可得者,无有也。介者侈拸侈 画,外非誉也。胥靡登高而不惧,遗死生也。夫复謵习不馈一作愧而忘人,忘人,因以为天人矣。故敬之而不喜,侮之而不怒者,惟同乎天和者为然,出怒不怒,则 怒出於不怒矣;出为无为,则为出於无为矣。欲静则平气,欲神则顺心。有为也欲当,则缘於不得已。不得已之类,圣人之道。

郭注:善中则善取誉,理常俱也。任其自然,天也。有心为之,人也。工於天,即很於人矣,谓之全人。全人则圣人也。虫能守虫,即是能天。都不知而任之, 斯谓工乎天。威以取物,物必逃之。天下之物,各有所好,所好各得,逃将安在?画,所以饰容貌也。刖者之貌,既已亏残,则不复以好丑存怀,故移而弃之。胥 靡,无赖於生,故不畏死。复谓不馈而忘人,言不识人之所惜也。无人之情,则自然为天人。彼形残胥靡而犹同乎天和,况天和之自然乎。出怒不怒,出为不为,此 故是无不能生有,有不能为生之意。平气则静,理足顺心则神功至,缘於不得已则所为皆当,故圣人以斯为道,岂求无为於恍惚之外哉。

徐无鬼第二十四

徐无鬼因女商见魏武侯,武侯劳之曰:先生病矣,苦於山林之劳,故乃肯见於寡人。徐无鬼曰:我则劳於君,君有何劳於我。君将盈嗜欲,长好恶,则性命之情 病矣;君将黜嗜欲,学牵好恶,则耳月病矣。我将劳君,君有何劳於我。武侯超然不对。少焉,徐无鬼曰:尝语君吾相狗也:下之质,执饱而止,是狸德也;中之 质,若视曰#1; 上之质,若亡其一。吾相狗又不若吾相马也。吾相马:直者中绳,曲者中钩,方者中矩,圆者中规。是国马也,而未若天下马也。天下马有成材,若恤若失,若丧其 一。若是者,超轶绝尘,不知其所。武侯大说而笑。徐无鬼出,女商曰:先生独何以说税吾君乎?吾所以说吾君者,横说之则以《 诗》 《 书》 《 礼》 《 乐》 ,从说之则以《 金板》 、《 六弢》 ,奉事而大有功者不可为数,而吾君未尝启齿。今先生何以说吾君?使吾君说若此乎?徐无鬼曰:吾直告之吾相狗马耳。女商曰:若是乎?曰:子不闻夫越之流人 乎?去国数曰,见其所知而喜;去国旬月,见所尝见於国中者喜;及期年也,见似人者而喜矣。不亦去人滋久思人滋深乎?夫逃虚空者,华曹柱乎鼯鼬之径,跟良位 其空,闻人足音堂然而喜矣,又死乎昆弟亲戚之警欬其侧者乎。久矣夫,莫以真人之言警欬吾君之侧乎。

郭注:嗜欲好恶,内外无可,故云病矣。不对,不悦其言也。夫真人之言何逊哉,唯物所好之可也。从横说之,而君未尝启齿,是直乐鴳以锺鼓耳,故愁也。闻 相狗马而喜,犹人去国而见其所知,各思其本性之所好也。得其所好,则无思。无思则忘其所以喜。真人之言所以得吾君,性也。始得之而喜,久得之则忘。

徐无鬼见武侯,武侯曰:先生居山林,食茅栗,厌葱韭,以宾寡人,久矣夫。今老邪?其欲干酒肉之味邪?其寡人亦有社稷之福邪?徐无鬼曰:无鬼生於贫贱, 未尝敢饮食君之酒肉,将采劳君也。君曰:何哉。奚劳寡人?曰:劳君之神与形。武侯曰:何谓邪?徐无鬼曰:天地之养也一,登高不可以为长,居下不耳以为短。 君独为万乘之主,以苦一国之民,以养耳目口鼻、夫神者不自许也。夫神者,好和而恶奸。夫奸,病也,故劳之。唯君所病之何也?武侯曰:欲见先生久矣。吾欲爱 民而为义偃兵,其可乎?徐无鬼曰:不可。爱民,害民之始也;为义偃兵,造兵之本也。君自此为之,则殆不成。凡成美,恶器也。君虽为仁义,几且伪哉。形固造 形,成固有伐,变固外战。君亦必无盛鹤列於丽谯之间,无徒骥於锱坛之宫,无藏逆於得,无以巧胜人,无以谋胜人,无以战胜人。夫杀人之士民,兼人之土地,以 养吾私与吾神者,其战不知孰善?胜之恶乎在?君若勿已矣。修胸中之诚以应天地之情而勿樱。夫民死已脱矣,君将恶乎用夫偃兵哉。

郭注:天地均养,不以为君而恣之无极。若苦民以养其耳目鼻口,是违天地之平也。神者不自许,物与之耳。与物共者,和也。私自许者,奸也。爱民之迸,为 民所尚,尚之为爱,爱己伪矣。为义则名彰,名彰则竞兴。竞兴则丧其真矣。父子君臣,怀情相欺。欲偃兵,可得乎?从无为为之乃成耳。美成於前,则伪生於后。 故成美者,乃恶器也。君为弁义,民将以伪继之,未肯为真也。仁义有形,故伪形铃作,成则显也。故有伐、变,谓失其常然。鹤列,陈兵也。丽谯,高楼也。步兵 日徒。但不当为义爱民耳,亦无为盛兵走马。得中有逆,则失矣。无以巧胜人,谓守其朴,而朴各有所能,则乎也。无以谋胜人,谓率其真知,而知各有所长,则均 也。无以战胜人,谓以道应物,物服而无胜名也。不知以何为善,则虽克,非已胜。若未能已,则莫若修己之诚。便甲兵无所陈,而非偃也。

黄帝将见大陈乎具茨之山,方明为御,昌寓胶乘,张若、谓朋前马,昆合、滑稽后车。至於襄城之野,七圣皆迷,无所问途。适遇牧马童子,问涂焉,曰:若知 具茨之山乎?曰:然。若知大陈之所存乎?曰:然。黄帝曰:异哉小童。非徒知具茨之山,又知大院之所存。请问为天下。小童曰:夫为天下者,亦若此而已矣。又 奚事焉?予少而自游於六合之内,予适有瞥瞀茂病,有长者教予月曰:若乘日之车而游於襄城之野。今予病少痊,予又且复游於六合之外。夫为天下亦若此而已。予 又奚事焉?黄帝曰:夫为天下者,则诚非吾子之事,虽然,请问为天下。小童

辞。黄帝又问。小童曰:夫为天下者,亦奚以异乎牧马者哉?亦去其害马者而已矣。黄帝再拜稽首,称天师而退。

郭注:圣者名也,名生而物迷矣。虽欲之乎大魄,其可得乎。为天下者若此,言各自若则无事矣。无事乃可以为天下也。乘日之车,出作入息也。为天下,莫过 自放任。自放任矣,物亦奚樱焉,故我无为而民自化也。夫事由民作,令民自得,铃有道也。马从过分为害,师夫天然而去其过分,则大魄至矣。

思虑之变则不乐;辩士无谈说之序则不乐;察士无凌谇信之事则不乐:皆囿於物者也。招世之士兴朝潮,中民之士荣官,筋力之士矜难,勇敢之士奋患,兵革之 士乐战,枯槁之士宿名,法律之士广治,礼乐之士敬容,仁义之士贵际。农夫无草莱之事则不比,商贾无市井之事则不比,庶人有旦暮之业则劝,百工有器械之巧则 壮。钱财不积则贪者忧,权势不尤则夸者悲,势物之徒乐变。遭时有所用,不能无为也,此皆顺比於岁,不物於易者也。驰其形性,潜之万物,终身不反,悲夫。

郭注:不能自得於内而乐物於外,故各以所乐囿之,则万物不召而自来,非强之也。兴朝荣官以下,言士之不同若此,故当之者不可易其方也。能同则事同,所 以相比。业得其志,故劝。事非其巧,则情。物得所嗜而乐。权势生於事变。凡此诸士,用用各有时,时用则不能自己也。苟不遭时,虽欲自用,其可得乎?故贵贱 无常。士之所能,各有其极。若四时之不可易耳。当其时物,顺其伦次,则各有用矣。是以顺岁则时序,易性则不物。物而不物,非毁而何。不守一家之能,而之夫 万方以要时利,故有匍匐而归者,所以悲也。

庄子曰:射者非前期而中谓之善射,天下皆羿也,可乎?惠子曰:可。庄子曰:天下非有公是也,而各是其所是,天下皆尧也。可乎?惠子曰:可。庄子曰:然 则儒墨杨秉四,与夫子为五,果孰是邪?或者若鲁遽渠者邪?其弟子曰:我得夫子之道矣。吾能冬爨鼎而夏造冰矣。鲁遽曰:是直以阳召阳,以阴召阴,非吾所谓道 也。吾示子乎吾道。於是乎为之调瑟,废一於堂,废一於室,鼓宫宫动,鼓角角动,音律同矣。夫或改调一弦,於五音无当也,鼓之,二十五弦皆动,未始异於声而 音之君已。且若是者邪?惠子曰:今夫儒墨杨秉,且方与我以辩,相拂以辞,相镇以声,而未始吾非也,则奚若矣?不以完;其求钘刑锺也以束缚;其求唐子也而未 始出域;有遗类矣。夫楚人寄而镝阍者;夜半於无人之时而与舟人斗,未始离罹於岑而足以造於怨也。

郭注:不期而误中,非善射也。若谓谬中为善射,则天下皆谓之羿,可乎?言不可也。若谓谬中者羿也,则私自是者亦可谓尧矣。庄子以此明妄中者非羿而自是 者非尧。若皆尧也,则五子何为复相非乎?犹鲁遽之自言鼓瑟俱亦以场召阳,而横自以为是。或改调一弦,五音随改。无声则无以相动,有声则非同不应。今改此一 弦而二十五弦皆改,其以急缓为调也。遽以此夸其弟子,然亦以同应同耳,未独能为其事也。五子各私所见而是其所是,无用则曾遽之夸其弟子而未能相出也。未始 吾非者,各自是也。惠子便欲以此为至。庄子遂举齐人蹢子於异国,使阍者守之,不保其全,此齐人之不慈也。然亦自以为是,故为之,而反以爱锺器为是。束缚, 恐其破伤。唐,失也。失亡其子,而不能远索,遗其气类,而亦未始自非也。又引楚人寄而蹢阍者,言俱寄止而不能自投於高地。岑,岸也。夜半独上人船,未离岸 已共人斗。齐楚二人所行若此,而未尝自以为非。今五子自是,岂异斯哉。

庄子送葬,过惠子之墓,顾谓从者曰:郢人垩漫其鼻端若蝇翼,使匠石断之。匠石运斤成风,听而断之,尽垩而鼻不伤,郢人立不失容。宋元君闻之,召匠石曰:尝试为寡人为之。匠石曰:臣则尝能断之。虽然,臣之质死久矣。自夫子之死也,吾无以为质矣,吾无与言之矣。

郭注:运斤成风,暝目恣手也。非夫不动之质,忘言之对,则虽至言妙斲而无所用之。

管仲有病,桓公问之曰:仲父之病病矣,可不谓云,至於大病,则寡人恶乎属国而可?管仲曰:公谁欲与?公曰:鲍叔牙。曰:不可。其为人洁廉,善士也;其 於不己若者不比之;又一闻人之过,终身不忘。使之治国,上且钩乎君,下且逆乎民。其得罪於君也将弗久矣。公曰:然则孰可?对曰:勿已则阳隰朋可。其为人 也,上忘而下畔,愧不若黄帝,而哀不已若者。以德分人谓之圣;以财分人谓之贤。以贤临人,未有得人者也;以贤下人,未有不得人者也。其於国有不闻也,其於 家有不见也。勿已则隰朋可。

郭注:上忘而下畔,谓高而不亢。哀不己若,故无弃人。若皆闻见,则事锺於己,而韦下无所措手足,故遗之可也。未能尽遗,故仅可也。

物吴王浮於江,登乎狙之山,众狙见之,徇然弃而走,逃於深蓁。有一狙焉,委蛇攫抓搔,见巧乎王。王射之,敏给搏捷矢。王命相者趋促射之,狙执死。王顾 谓其友颜不疑曰:之狙也,伐其巧、恃其便以敖予,以至此趣也。戒之哉。嗟乎。无以汝色骄人哉?颜不疑归而师董梧,以助锄其色,去乐辞显,三年而国人称之。

郭注:敏,疾也。给,续括也。捷,速也。矢往虽速,狙犹能搏也。国人称之,称其忘巧遗色,而任夫素朴也。

南伯子綦隐几而坐,仰天而嘘。颜成子入见曰:夫子,物之尤也。形固可使若槁骸,心固可使若死灰乎?曰:吾尝居山穴之中矣。当是时也,田禾一睹我而齐国之众三贺之。我必先之,彼故知之;我必卖之,彼故鬻之。若我而不有之,彼恶得而知之?若我而不卖之,披恶得而鬻之?

郭注:贺其得贤也。田禾一睹,齐国三贺,谓我先而卖之,彼故知而鬻之心未尽於内,而有进於外,故为人所知,实之所由丧也#2。

嗟乎,我悲人之自丧者,吾又悲夫悲人者,吾又悲夫悲人之悲者,其后而日远矣道日加进不为物累。

郭注:齐国三贺以得见子綦为荣,子綦知夫为之不足以救彼,而适足以伤我,故以不悲悲之,则其悲稍去而泊然无心,枯槁其形所以为日远矣#3 。

仲尼之楚,楚王觞之。孙叔敖执爵而立。市南宜僚受酒而祭,曰:古之人乎。於此言矣。

郭注:古人饮酒於此,率以言陈善纳诲,曰:古见夫子非今人#4。

曰:丘也闻不言之言矣,未之尝言,於此乎言之:市南宜僚弄丸而两家之难解,孙叔敖甘寝秉羽而郢人投兵,丘愿有喙三尺。彼之谓不道之道,此之谓不言之辩。故德总乎道之所。

郭注:二子皆能为无为之为,何待吾言。几鸟喙长者多不能言,夫子之言止此。彼,二子。此,夫子,一自然#5 。

而言休乎知之所不知者矣。道之所一者,德不能同也。知之所不能知者,辨不能举也。名若儒墨而凶矣。

郭注:先天太朴,一而不分。失道而后德,既非人之所能知,则虽有强辨亦不能举。以示今之以儒墨名者类,同其所不能同,举其所不能举#6。

故海不辞东流,大之至也。圣人并包天地,泽及天下,而不知谁氏。是故生无爵,死无谥,实不聚,名不立,此之谓大人。狗不以善吠为良,人不以善言为贤, 而死为大乎?夫为大不足以为大,而况为德乎?夫大备矣,莫若天地。然奚求焉,而大备矣。知大备者,无求,无失,无弃,不以物易己也。反己而不穷,循古而不 摩,大人之诚。

郭注:古之言者爻于会同,圣人无言其所言者,百姓之言耳。故曰:不言之言,苟以言为不言,则虽言出于口,固谓未之尝言,于此言之言于无言也。宜僚、叔 敖息讼以澹泊自若而兵难自解。苟所言非己,则虽终身言,固谓未尝言耳。是以有喙三尺,未是称长。凡人闭口未是不言,彼,谓二子,此,谓仲尼也。道之所容 者,虽无方,然总其大归,莫过于自得,故一也,言止其分,非至而何?各自得耳。非相同也,而道一也。知非其分,故辫不能举。儒墨也。海受物无所辞,所以成 大。故圣人泛然都任之,生无爵,有而无之也。死无谥,谥所以名功,功不在己,虽谥而非己有也。实不聚,令万物各知足也。名不立,功非己为,故名归于物也。 此之谓大人。若为而有之,则小矣。贤出于性,非言所为,况大愈不可为而得,惟自然乃得耳。天地大备非求之也,知其自备者,不合己而求物,故无求,无失,无 弃也。反守我理,我理自通。顺常性而自至,非摩拭也。不为而自得,故曰诚#7。

綦有八子,陈诸前,召九方歅因曰:为我相吾子,孰为祥。九方歅曰:捆也为祥。子景瞿然喜曰:奚若?曰:捆也,将与国君同食以终其身。

郭注:有一而有气,有气而有意,有意而有图,有图而有名,有名而有形,有形而有事,有事而有约。约次而时生,时立而物生。故气相加而为时,约相加而为 期,期相加而为功,功相加而为得失,得失相加而为吉凶,万物相加而为胜败。莫不发於气,通於道,约於事,正於时,离於名,成於法者也。法之在此者,谓之 近;其出化彼,谓之远。近而至,故谓之神;远而反,故谓之明。明者在此,其光照彼其事,形此其功成彼。从此化彼者,法也。生法者,我也。成法者,彼也#8 。

綦索然出涕曰:吾子何为以至於是极也?九方叹曰:夫与国君同食,泽及三族,而况於父母乎?今夫子闻之而泣,是御福也。子则祥矣,父则不祥。子綦曰: 叹,汝何足以识之?而捆祥邪?尽於酒肉,入於鼻口矣,而何足以知其所自来。吾未尝为牧而祥生於奥,未尝好田而鹑生於宎,若勿怪,何邪?吾所与吾子游者,游 於天地,吾与之邀乐於天,吾与之邀食於地。吾不与之为事,不与之为谋,不与之为怪。吾与之乘天地之诚而不以物与之相撄;吾与之一委蛇而不与之为事所宜。今 也然有世俗之偿焉?凡有怪征者必有怪行。殆乎。非我与吾子之罪,几天与之也。吾是以泣也。无几何而使捆之於燕,盗得之於道,全而鬻之则难,不若刖之则易。 於是刖而鬻之於齐,适当渠公之街,然身食肉而终。

郭注:夫所以怪,出於不意故也。吾所游者,不有所为,随所遇於天地耳,邀遇也。怪,异也。循常任性,脱然自尔,斯不一也。顺而无择,有功於物,物乃报 之。吾不为功而偿之,何也?无怪行而有怪征,故知其天命也。夫为而然者,勿为则已矣。不为而自至,则不可奈何也,故泣之。后使捆於燕,为盗所得,全恐其 逃,刖之则易售也。

啮阙遇许由曰:子将奚之?曰:将逃尧。曰:奚谓邪?曰:夫尧畜畜然仁,吾恐其为天下笑。后世其人与人相食与。夫民不难聚也,爱之则亲,利之则至,誉之 则劝,致其所恶则散。爱利出乎仁义,捐仁义者寡,利仁义者众。夫仁义之行,唯且无诚,且假夫禽贪者器。是以一人之断制利天下,譬之犹一覕蒲结切也。夫尧知 贤人之利天下也,而不知其贼天下也。夫唯外乎贤者知之矣。有暖妹者,有濡需者,有卷权娄者。所谓暖妹者,学一先生之言,则暖暖妹妹而私自说悦也,自以为足 矣,而未知未始有物也。是以谓暖妹者也。濡需者,豕虱是也,择疏鬣,自以广官大囿,奎蹄曲限,乳间股脚,自以为安室利处。不知屠者之一旦鼓臂布草操烟火, 而己与豕俱焦也。此以域进,此以域退,此其所谓濡需者也。卷娄者,舜也。羊肉不慕蚁,蚁慕羊肉,羊肉膻也。舜有膻行,百姓悦之,故三徙成都,至邓之虚墟而 十有万家。尧闻舜之贤,举之童土之地,曰:冀得其来之泽。舜举乎童土之地,年齿长矣,聪明衰矣,而不得休归,所谓卷娄者也。是以神人恶众至,众至则不比, 不比则不利也。故无所甚亲,无所甚疏,抱德炀和,以顺天下,此谓真人。於蚁弃知,於鱼得计,於羊弃意。以目视目,以耳听耳,以心复心。若然者,其平也绳, 其变也循。

郭注:仁者争尚之原,故祸后世。七义既行,将伪以为之,其迹可见,则夫责者将假斯器以获其志。若仁义各出其情,则其断制不止乎一人。蜕,割也。万物万 形,而以一剂割之,则有伤也。唯外贤,则贤不伪矣。暖妹者,意尽形教,岂知我之独化於玄冥之境哉。非有通变藐世之,而偷安乎一时之利者,皆豕虫也。圣人之 形,不异几人,故耳目之用衰,而精神常全。若少而未成,及长而衰,则圣人之圣,曾不崇朝,可乎?众自至耳,非好而致之,明舜之所以有天下,盖出於不得已, 岂比而利之。於民则蒙泽,於舜则形劳。蚁、鱼、羊三者,未能无其耳目心意。故未能去绳而自平,绝进而玄会也。《 笔乘》 :以目视目,不以我视也。以耳听耳,不以我听也。以心复心,不以我复也。人惟有我则不能循物,而失其平者多矣。耳、目、心皆任之而一无所,与。列子所谓废 心而用形者也,有不如绳之平,惟变之循者乎?变,言物之万变也。心与耳目并,言即释典以意与眼、耳、鼻、舌、身为六根同。意其平也绳,其变也循。王元泽本 作其平也水,其直也绳,其变也循。

古之真人,以天待之,不以人入天。古之真人,得之也生,失之也死。得之也死,失之也生,药也。其实革也,桔梗也,鸡痈雍也,豕零也,是时为帝者也,何 可胜言。句践也以甲楯三千栖於会稽,唯种也能知亡之所以存,唯种也不知其身之所以愁。故曰:鸱目有所周,鹤经有所节,解之也悲。故曰:风之过,河也有损 焉;曰之过,河也有损焉;请只风与日相与守河,而河以为未始其撄也,恃源而往者也。故水之守土也审,影之守人也审,物之守物也审。故目之於明也殆,耳慈於 聪也殆,心之於殉也殆,凡能其於府也殆,殆之成也不给改。祸之长也兹萃,其反也缘功,其果也待久。而人以为己宝,不亦悲乎。故有亡国戮民无已,不知问是 也。

郭注:居无事以待事,事斯得。以有事求无事,事愈荒。死生得失,各随其所居耳。於生为得,於死或复为失。故当所需则无贱非其时则无贵,贵贱有时,谁能 常也。各适一时之用,不能靡所不可,则有时而失。有时而失,故有时而悲矣。解,去也。夫有形者,自然相与为累。唯外夫形者,磨之而不磷。犹风日过,河实已 损矣,而不自觉。所以不觉,非不损也,恃源往也。无意则止於分,所以为审。有意则无涯,故殆,所以贵其无能而任其天然也。萃,聚也。苟不能忘知,则祸之长 也多端矣。反守其性,则其功不作而成矣。欲速则不果,故曰其果也待久。已宝,谓有其知能也。故亡戮之祸,皆有其身之过。不知问祸之所由,由乎有心,而修心 以救祸也。

故足之於地也践,虽践,恃其所不蹍而后善博也;人之知也少,虽少,恃其所不知而后知,天之所谓也。知大一,知大阴,知大目,知大均,知大方,知大信, 知大定,至矣。大一通之,大目视之,大均缘之,大方体之,大信稽之,大定持之,尽有天,循有照,冥有枢,始有彼。则其解之也似不解之者,其知之也似不知之 也,不知而后知之。其问之也,不可以有崖,而不可以无崖。颉絜滑猾有实,古今不代,而不可以亏,则可不谓有大扬摧乎?阖不亦间是已。奚惑?然为以不惑解 惑,复於不惑,是尚大不惑。

郭注:忘天地,遗万物,然后蜩翼可得而知也况欲知天之所谓,而可以不无其心哉。大一;道也。大阴解之,用其分内则万事无滞也。用万物之自见,亦大目 也。因其本性,令各自得,则大均也。体之使各得其分,则万方俱得,所以为大方也。命之所期,无令越逸,斯大信也。真不挠则自定,故持之以大定,斯不持也。 物未有无自然者,循之则明,无所作也。至理有极,但当冥之,则得其枢要也。始有之者彼也,故我迷而不作。解任彼,则彼自解。解之无功,故似不解。用彼之知 故似不知,我不知则彼知自用。彼知自用,则天下莫不皆知也。不可有崖,应物宜而无方也。不可无崖,各以其分也。万物虽颉滑不同,而物物各自有实也。各自有 故,不可相代,不可以亏,宜各尽分也。· 摧而扬之,有大限也。若问其大摧,则物有至分。故忘己任物之理可得而知,奚为而惑若此也?夫惑不可解,故尚大不惑,愚之至也。圣人从而任之,所以皇王殊 迹,随世为名也。

则阳第二十五

则阳游於楚,夷节言之於王,王未之见。夷节归。彭阳见王果曰:夫子何不谭我於王?王果曰:我不若公阅休。彭阳曰:公阅休奚为者邪?曰:冬则独测角切鳖 於江,夏则休乎山樊。有过而问者,曰:此予宅也。夫夷节已不能,而况我乎?吾又不若夷节。夫夷节之为人也,无德而有知,不自许,以之神其交,固颠冥乎富贵 之地。非相助以德,相助消也。夫冻者假衣於春,暍者反冬乎冷风。夫楚王之为人也,形尊而严。其於罪也,无赦如虎。非夫佞人正德,其孰能挠焉。故圣人其穷 也,使家人忘其贫;其达也,使王公忘爵禄而化卑;其於物也,与之为娱矣;其於人也,乐物之通而保己焉。故或不言而饮人以和,与人并立而使人化。父子之宜, 彼其记乎归居,而一问其所施。其於人心者,若是其远也。故曰:待公阅休。

郭注;王果言公阅休之为人,以抑彭阳之进趋也。言己不若夷节之好,富贵能交结,意尽形名,任知以干上也。相助消者,言苟进、故德薄而名消也。冻暍之 喻,言已顺四时之施,不能赴彭阳之意也。圣人淡然无欲,乐足於所遇,不以侈靡为贵,而以道德为荣,故其家人不识贫之可苦,轻爵禄而重道德,超然坐忘,不觉 荣之在身,故使王公失其所以为高,与之为娱,不以为物自苦也;乐物保己,通彼而不丧我也。人各自得,斯饮和矣,岂待言哉。并立而化,望风而靡,使彼父父子 子各归其所。是施同天地之德,故间静而不二也。曰:待公阅休,欲其释楚王而从阅休,将以静泰之风,镇其动心也。

圣人达绸缪,周尽一体矣,而不知其然,性也。复命摇作而以天为师,人则从而命之也。忧乎知,而所行恒无几时,其有止也,若之何。生而美者,人与之鉴, 不告则不知其美於人也。若知之,若不知之,若闻之,若不闻之,其可喜也终无己,人之好之亦无己,性也。圣人之爱人也,人与之名,不告则不知其爱人也。若知 之,若不知之,若闻之,若不闻之,其爱人也终无己,人之安之亦无己,性也。

郭注:达绸缪,所谓玄通也。周尽一体,无内外而皆洞照也。不知其然而然,非性而何?摇者自摇,作者自作,莫不复命而师其天然也。此非赴名而高其进,率 性而动,其进自高,故人不能下其名也。任知而行,则忧患相继。鉴,镜也。鉴物无私,故人美之。夫鉴者,岂知鉴而鉴邪?生而可鉴,则人谓之鉴耳。若人不相 告,则莫知其美於人。譬之圣人,人与之名也。鉴之可喜,由於无情,不问知与不知,闻与不闻,来即鉴之,故终无已。若鉴由闻知,则有时而废也。性所不好,岂 能久照。圣人无爱若镜耳,然而事济於物,故人与之名,若人不相告,则莫知其爱人也。荡然以百姓为刍狗,而道合於爱人,故能无已。若爱人由乎闻知,则有时而 衰,非性之所安,胡能久也。

旧国旧都,望之畅然。虽使丘陵草木之缙入之者十九,犹之畅然,况见见闻闻者也,以十仞之台县玄众问者也。冉相氏得其环中以随成,与物无终无始,无几无 时。日与物化者,一不化者也。阖尝舍之。夫师天而不得师天,与物皆殉。其以为事也,若之何?夫圣人未始有天,未始有人,未始有始,未始有物,与世偕行而不 替,所行之备而不洫况域切。其合之也,若之何?汤得其司御,门尹登恒为之傅之。从师而不囿,得其随成。为之司其名之名,赢法得其两见。仲尼之尽虑,为之傅 之。容成氏曰:除曰无岁,无内无外。

郭注:得旧犹畅然,况得性乎。缙,合也。见所尝见,闻所尝闻,而犹畅然,况体其体用其性也。众之所习,虽危犹闲,况圣人无危乎。冉相氏,古之圣王也。 居空以随物,而物自成。与物无终无始,忽然俱往。日与物化,故常无我,常无我,故常不化也。夫为者,何不试舍其所为乎?唯无所师,乃得师天。师天犹未免於 殉,奚足事哉?师天犹不足称事,况又不斯耶?铃至於天、人、始、物都无,乃冥合也。故汤委之百官而不与焉,任其自聚,非囿之也,纵其自散,非解之也。司御 之属,亦能随物之自成,而汤得之,所以名寄於物而功不在己。名法者,己过之进,非适足也。故曰:嬴然无心者,寄治於群司,则其名述并见於彼。仲尼曰:天下 何思何虑,虑已尽矣。若有纤芥之虑,岂得寂然不动,应感无穷,以辅万物之自然耶?容成子曰:除日无岁,今所以有岁而存日者,为有死生故也。若无死无生,则 岁日之计除矣。无死,我则无内外也。

魏莹罃与田侯牟约,田侯牟背之,魏莹怒,将使人刺之。犀首闻而耻之,曰:君为万乘之君也,而以匹夫从雠。衍请受甲二十万,为君攻之,虏其人民,系其牛 马,使其君内热发於背,然后拔其国。忌也出走,然后抶尺其背,折其脊。季子闻而耻之,曰:筑十仞之城,城者既十仞矣,则又坏之,此胥靡之所苦也。今兵不起 七年矣,此王之基也。衍,乱人,不可听也。华子闻而丑之,曰:善言伐齐者,乱人也;善言勿伐者,亦乱人也;谓伐与不伐乱人也者,又乱人也。君曰:然则若 何?曰:君求其道而已矣。惠子#9闻之,而见戴晋人。戴晋人曰:有所谓蜗者,君知之乎?曰:然。有国於蜗之左角者,曰触氏;有国於蜗之右角者,曰蛮氏。时 相与争地而战,伏尸数万,逐北旬有五日而后反。君曰:噫。其虚言与?曰:臣请为君实之。君以意在四方上下有穷乎?君曰:无穷。曰:知游心於无穷,而反在通 达之国,若存若亡乎?君曰:然。曰:通达之中有魏,於魏中有梁,於梁中有王,王与蛮氏有辩乎?君曰:无辩。客出而君倘然若有亡也。客出,惠子见。君曰: 客,大人也,圣人不足以当之。惠子曰:夫吹笎也,犹有嗃也,吹剑首者,映而已矣。尧、舜,人之所誉也。道尧、舜於戴晋人之前,譬犹一吷也。

郭注:蜗至微而有两角。诚知所非者,若此之细也,则天下无争矣。人进所及为通达,谓四海之内也,今自以四海为大,然计在无穷之中,若有若无也。王与蛮 氏俱有限之物耳。有限则不问大小,俱不得与无穷者计也。虽天地,共在无穷之中,皆蔑如也。况魏中之梁,梁中之王,而足争哉。悄然若亡,自悼所争者细也。辟 犹一吹,言曾不足闻也。

子之楚舍於蚁丘之浆。其邻有夫妻臣妾登极者。子路曰:是稯稯揔何为者邪?仲尼曰:是圣人仆也。是自埋於民,自藏於畔。其声销,其志无穷,其口虽言,其 心未尝言。方且与世违,而心不屑与之俱。是陆沈者也,是其市南宜僚邪?子路请往召之。孔子曰:已矣。彼知丘之着於己也,知丘之适楚也,以丘为必使楚王之召 己也。彼且以丘为佞人也。夫若然者,其於佞人也,羞闻其言,而况亲见其身乎?而何以为存。子路往视之,其室虚矣。

郭注:埋於民,与民同也。藏於畔,进不荣华,退不枯槁也。其声消,损其名也。其志无穷,规长生也。所言者皆世言,而心与世异。人中隐者,譬无水而沉也。着,明也。何以为存,谓不如舍之,以从其志。其室虚,果逃去也。

长梧封人问子牢曰:君为政焉勿卤莽,治民焉勿灭裂。昔予为禾,耕而卤莽之,则其实亦卤莽而报予;芸而灭裂之,其实亦灭裂而报予。予来年变齐去声,深其 耕而熟耰之,其禾繁以滋,予终年厌飧。庄子闻之曰:今人之治其形,理其心,多有似封人之所谓:遁其天,离其性,灭其情,亡其神,以众为。故卤莽其性者,欲 恶之孽为性,萑丸苇兼葭始萌,以扶吾形,寻擢吾性。并溃漏发,不择所出,漂疽疥痈,内热溲膏是也。

郭注:卤莽,灭裂,轻脱未略,不尽其分也。变齐,功尽其分,无所不至也。夫遁、离、灭、亡,以众为之所致也。若各致其极,则何息雀苇害禾稷,欲恶伤正性,形扶疏则神气伤。以欲恶引性,不止於当。并渍以下,此卤莽之报也。故治性者,安可以不齐其至分。

柏矩学於老聃,曰:请之天下游。老聃曰:月矣。天下犹是也。又请之,老聃曰:汝将何始?曰:始於齐。至齐,见辜人焉,推而强之,解朝服而幕之,号天而 哭之,曰:子乎。子乎。天下有大菑,子独先离之。曰:莫为盗,莫为杀人。荣辱立然后睹所病,货财聚然后睹所争。今立人之所病,聚人之所争,穷困人之身,使 无休时。欲无至此得乎?古之君人者,以得为在民,以失为在己;以正为在民,以枉为在己。故一形有失其形者,退而自责。今则不然,匿为物而愚不识,大为难而 罪不敢,重为任而罚不胜,远其途而诛不至。民知力竭,则以伪继之。日出多伪,士民安取不伪。夫力不足则伪,知不足则欺,财不足则盗。盗窃之行,於谁责而可 乎?

郭注:杀人大菑,谓自此以下事。大苜既有,则虽戒以莫为,其可得乎?各自得则无荣辱。得失纷纭,故荣辱立。荣辱立,则夸其所谓辱而趺其所谓荣矣。奔驰 乎夸跋之间,非病而何?若以知足为富,将何争乎?上有所好,则下不能安其本分。君莫之失,则民自得;君莫之枉,则民自正。夫物之形性何为而失哉?皆由人君 挠之以至斯患耳。故自责也。反其性,匿也。用其性,显也。故为物所显则皆识,为物所易则皆敢,轻其所任则皆胜,适其足力则皆至。民知力竭,则以伪继之,将 以避诛罚也。主日兴伪,士於何许得其真乎。谁责,言当责上也。

莲伯玉行年六十而六十化,未尝不始於是之,而卒讪之以非也。未知今之所谓是之非五十九非也。万物有乎生而莫见其根,有乎出而莫见其门。人皆尊其知之所知,而莫知恃其知之所不知而后知,可不谓大疑乎。已乎。已乎。且无所逃。此则所谓然与然乎。

郭注:化谓顺世而不系於彼我, 物而畅,物情之变然也。物情之变,未始有极。无根无门,忽尔自然,故莫见。唯无其生,无其出者,为能睹其门而测其根也。我所不知,物有知之者矣。故用物之 知,则无所不知;独任我知,知其寡矣。今不恃物以知而自尊其知,则物不告我,非大疑而何?不能用彼,则寄身无地。自谓然者,天下未之然也。

仲尼问於太史大弢、伯常骞、狶韦曰:夫卫灵公饮酒湛乐,不听国家之政;田猎毕弋,不应诸侯之际:其所以为灵公者何邪?大弢曰:是因是也。伯常骞曰:夫 灵公有妻三人,同滥而浴。史鳅奉御而进所,搏币而扶翼。其慢若彼之甚也,见贤人若此其肃也,是其所以为灵公也。狶韦曰:夫灵公也,死,卜#10葬於故墓, 不吉;卜葬於沙丘而吉。掘之数仞得石椁焉,洗而视之,有铭焉,曰:不冯凭其子,灵公夺而里一作埋之。夫灵公之为灵也,久矣。之二人何足以识之。

郭注:灵,无道之谥。男女同浴,此无礼也。以鳅为贤,而奉御之劳,故搏币而扶翼之,使不得终礼,此所以为肃贤也。币者,奉御之物,欲以肃贤补其私慢。 灵有二义,亦可谓善,故仲尼问焉。子,谓剧赎。言不凭其子,灵公将夺汝处也。夫物皆先有其命,故来事可知。是以凡所为者,不得不为;凡所不为者,不可得 为,而愚者以为为之在己,不亦妄乎。徒识已然之见事耳,未知已然之出於自然也。

少知问於大公调曰:何谓丘里之言?大公调曰:丘里者,合十姓百名而以为风俗也,合异以为同,散同以为异。今指马之百体而不得马,而马系於前者,立其百 体而谓之马也。是故丘山积卑而为高,江河合水而为大,大人合并而为公。是以自外入者,有主而不执;由中出者,有正而不距。四时殊气,天不赐,故岁成;五官 殊职,君不私,故国治;文武,大人不赐,故德备;万物殊理,道不私,故无名。无名故无为,无为而无不为。时有终始,世有变化,祸福淳淳,至有所拂者而有所 宜,自殉殊面;有所正者有所差,比於大泽,百材皆度;观乎大山,木石同坛。此之谓丘里之言。少知曰:然则谓之道足乎?大公调曰:不然,今计物之数,不止於 万,而期日万物者,以数之多者号而读之也。是故天地者,形之大者也;阴阳者,气之大者也;道者为之公。因其大以号而读之则可也,已有之矣,乃将得比哉。则 若以斯辩,譬犹狗马,其不及远矣。

郭注:大人无私於天下,则天下之风,一也。自外入者,大人之化。由中出者,民物之性。性各得正,故民无违心。化必至公,故主无所执,所以能合丘里而并 天下,一万物而夷群异也。殊气自有,故能常有。若本无之而由天赐,则有时而废。殊职自有其才,故任之耳,非私而与之。文者自文,武者自武,非大人所赐也。 若由赐而能,则有时而阙矣。岂惟文武,几性皆然。名止於实,故无为,实各自为,故无不为。时世有变,无心者斯顺。祸福淳淳,流行反覆也。於此为戾,於彼或 宜。各自信其所是,不能离也。正於此者,或差於彼。比於大泽,无弃村也。观乎太山,合异以为同也。言於丘里,则天下可知。有数之物,不止於万,况无数之 数,谓道而足耶?物得以通,通物无私,而强字之曰道,所谓道可道也。名已有矣,故乃将无可得而比耶。今名之辩无,不及远矣。故谓道犹未足也,必在乎无名无 言之域而后至焉。虽有名,故莫之比也。

少知曰:四方之内,六合之裹付万物之所生恶起?大公调曰:阴阳相照相盖相治,四时相代相生相杀。欲恶去就,於是桥起。雌雄片合,於是庸有。安危相易, 祸福相生,缓急相摩,聚散以成。此名实之可纪,精之可志也。随序之相理,桥运之相使,穷则反,终则始,此物之所有,言之所尽,知之所至,极物而已。睹道之 人,不随其所废,不原其所起,此议之所止。少知曰:季真之莫为,接子之或使。二家之议,孰正於其情,孰徧於其理?大公调曰:鸡鸣狗吠,是人之所知。虽有大 知,不能以言读其所自化,又不能以意其所将为。斯而析之,精至於无伦,大至於不可。围#11或之使,莫之为,未免於物而终以为过。或使则实,莫为则虚。有 名有实,是物之居;无名无实,在物之虚。可言可意,言而愈疏。未生不可忌,已死不可祖一作咀。死生非远也,理不可睹。或之使,莫之为,疑之所假。吾观之 本,其往无穷!,吾求同理。或使莫为,言之本也,与物终始。道不可有,有不可无。道之为名,所假而行。或使莫为,在物一曲,夫胡为於大方?言而足,则终曰 言而尽道;言而不足,则终曰言而尽物。道,物之极,言默不足以载。非言非默,议其有极。

郭注:问物之所起,或谓道能生之也。阴阳四时,皆其自尔,非无所生。几此事,故云为趣舍,近起於阴阳之相照,四时之相代。过此以往,至於自然,自然之 故,谁知所以?其相理,相使,皆物之所有,自然而然耳,非无能有之也。物表无所复有,故言知不过极物也。废起皆自尔,无所原随也。此议之所止,谓极於自 尔,故无议也。季真曰:道莫为。接子曰:道或使。或使者,有使物之功也。夫物有自然,非为之所能也。由斯而观,季真之言当也。至精至大,皆不为而自尔。物 有相使,亦自尔也。故莫之为者,未为非物。凡物云云,皆由莫为而过去。或使则实,实自使之。莫为则虚,无使之也。居,指名实之所在。物之所在,其实至虚。 意,言愈疏。故求之於言意之表而后至焉。突然自生,吾不能禁。忽然自死,吾不能违。近在身中,犹莫见其自尔而欲忧之。此或使、莫为二者,世所至疑也。物理 无穷,故其言无穷,然后与物同理也。与物终始者,常不为而自然也。道不能使有,而有者常自然也。故曰道不可有,有不可无,物所由而行,故假名曰道。胡为大 方者,举一隅便可知也。求道於言意之表,则足。不能忘言而存意,则不足。道物之极,常莫为而自尔,不在言与不言。极於自尔,非言默所议也。

外物第二十六

外物不可必,故龙逢诛,比干戮,箕子狂,恶来死,桀、纣亡。人主莫不欲其臣之忠,而忠未必信,故伍员云流於江,苌弘死於蜀,藏其血,三年而化为碧。人 亲莫不欲其子之孝,而孝未必爱,故孝己忧而曾参悲。木与木相摩则然,金与火相守则流,阴阳错行,则天地大该该,於是乎有雷有霆,水中有火,乃焚大槐。有甚 忧两陷而无所逃。螴陈蜳惇不得成,心若县於天地之间,慰睯沈屯,利害相摩,生火甚多,众人焚和,月固不胜火,於是乎有啧颓然而道尽。

郭注:善恶所致,俱不可铃。藏血化碧,精诚之至也。忠未必信,孝未必爱,是以至人无心而应物,唯变所适。雷霆,水火,焚槐,所谓错行也。苟不能忘形, 则随形所遭而陷於忧乐,左右无宜也。矜之愈重,则所在为难。莫知所守,故不得成。县於天地之间,所希跂者高而阔也。慰睯沈屯,则非清夷平畅也。生火,内热 也。遗利则和,若利害存怀,其和焚矣。月不胜火者,大而黯则多累,小而明则知分也。唯溃然无矜,遗形自得,道乃尽也。

庄周家贫,故往贷粟於监河侯。监河侯曰:诺。我将得邑金,将贷子三百金,可乎?庄周忿然作色曰:周昨来,有中道而呼者,周顾视车辙,中有鲋鱼焉。周问 之曰:鲋鱼来,子何为者耶?对曰:我,东海之波臣也。君岂有斗升之水而活我哉。周曰:诺,我且南游昊越之王,激西江之水而迎子,可乎?鲋鱼忿然作色曰:吾 失我常与,我无所处。吾得斗升之水然活耳。君乃古。此,曾不如早索於枯鱼之肆。

郭注: 言当理无小,苟其不当,虽大何益。

任公子为大钩巨缁,五十辖界以为饵,蹲乎会稽,投竿东海,旦旦而钓,期年不得鱼。已而大鱼食之,牵巨钩,錎陷没而下骛,扬而奋髻,白波若山,海水震 荡,声伴鬼神,惮赫千里。任公子得若鱼,离而错昔之,自制浙河以束,苍梧以北,莫不厌若鱼者。已而后世辁筌才讽说之徒,皆惊而相告也。夫揭竿累力追切,趣 灌读,守鲵鲋,其於得大鱼难矣。饰小说以干县令,其於大达亦远矣。是以未尝闻任氏之风俗,其不可与经於世亦远矣。

郭注:言志趣不同,故经世之宜,小大各有所适也。

儒以《诗》、《礼》 发冢,大儒胪传曰:东方作矣,事之何若?小儒曰:未解裙懦,口中有珠。《 诗》 固有之曰:青青之麦,生於陵破。生不布施,死何含珠为?接其鬓,压其顪诲,儒以金椎控其颐,徐别其颊,无伤口中珠。

郭注:《诗》 、《礼》者,先王之陈迹也。苟非其人,道不虚行。故夫儒者乃有用之为奸,则迸不足恃也。

老莱子之弟子出薪,遇仲尼,反以告,曰:有人於彼,修上而趋促下,末楼而后耳,视若营四海,不知其谁氏之子。老莱子曰:是丘也,召而来。仲尼至。曰: 丘,去汝躬矜与汝容知,斯为君子矣。仲尼揖而退,蹙然改容而问曰:业可得进乎?老莱子曰:夫不忍一世之伤,而惊万世之患。抑固邪?亡其略弗及邪?惠以欢 为,惊终身之丑,中民之行进焉耳。相引以名,相结以隐。与其誉尧而非桀,不如两忘而闭楼其所誉。反无非伤也,动无非邪也,圣人踌躇以兴事,以每成功。奈何 哉,其载焉终矜尔。

郭注:长上促下,耳却近后而上偻,视之儡然,似营他人事者,谓仲尼能遗形去知,故以为君子。揖而退,受其教也。业可得进者,设问之,令老莱明其不可进 也。一世为之,则其迹万世为息,故不可轻也。抑固窭邪,亡其略弗及邪,言直任之,则民性不窭而皆自有,略无不及之事也。惠之而欢者,无惠则丑矣。然惠不可 长,故一惠终身丑也。中民之行进者,言其易进,则不可妄惠之也。隐,括,进之谓也。闭者,闭塞也。反伤动邪者,顺之则全,静之则正也。事不远本,故其功每 成。矜不可载,故遗而弗有也。

宋元君夜半而梦人被发窥阿门,曰:予自宰路之渊,予为清江使河伯之所,渔者余且得予。元君觉,使人占之、曰此神龟也。君曰:渔者有余且乎?左右曰: 有。君曰:令余且会朝。明曰,余且朝。君曰:渔何得?对曰:且之网得白龟焉,其圆五尺。君曰:献若之龟。龟至,君再欲杀之,再欲活之。心疑,卜之。曰:杀 龟以卜吉。乃刳龟,七十二钻而无遗策。仲尼曰:神龟能见梦於元君,而不能避余且之网;知能七十二钻而无遗策,不能避刳肠之患。如是则知有所困,神有所不及 也。虽有至知,万人谋之。鱼不畏网而畏鹈鹕。去小知而大知明,去善而自善矣。婴儿生,无石师而能言,与能言者处也。

郭注:神知之不足恃也,如是。夫唯静然居其所能而不营於外者,为全不用其知,而用众谋。犹网无情,去善则善无所慕,善无所慕,则善者不矫而自善也。如婴儿之言,泛然无习而自能者,非跂而学彼也。

惠子谓庄子曰:子言无用。庄子曰:知无用而始可与言用矣。夫地非不广且大也,人之所用容足耳,然则厕足而垫之致黄泉,人尚有用乎?惠子曰:无用。庄子曰:然则无用之为用也亦明矣。

郭注:圣应其内,当事而发。已言其外,以畅事情,情畅则事通,外明则内用,相须之理然也。

庄子曰:人有能游,且得不游乎。人而不能游,且得游乎。夫流遁之志,庾绝之行,噫,其非至知厚德之任与?覆坠而不反,火驰而不顾。虽相与为君臣,时 也。易世而无以相贱。故曰:至人不留行焉。夫尊古而卑今,学者之流也。且且以狶韦氏之流观今之世,夫孰能不波。唯至人乃能游於世而不僻,顺人而不失己。彼 教不学,承意不彼。

郭注:性之所能,不得不为也。性所不能,不得强为。圣人唯莫之制,则同焉皆得而不知所以得。德非至厚,则莫能任其志行而信其殊能也。覆坠,火驰,言人 之所好,不避是非死生以之也。易世而无以相贱,所以为人齐同。至人无留行,唯所遇而因之,故能与化俱也。古无所尊,今无所卑,而学者尊古而卑今,失其原 矣。随时因物,乃平泯也。至人当时应务,所在为正。故曰:游於世而不僻,本无我,我何失焉?故曰:顺人而不失己。教因彼性,非学也。故曰:彼教不学,彼意 自然,承而用之,则万物各至其我。故曰:承意不彼。

目彻为明,耳彻为聪,鼻彻为颤膻,口彻为甘,心彻为知,知彻为德,凡道不欲壅,壅则哽,哽而不止则跈女展切,珍则众害生。物之有知者恃息。其不殷,非 天之罪。天之穿之,曰夜无降,人则顾塞其窦。胞有重阆,心有天游。室无空虚,则妇姑勃谿;心无天游,则六凿相攘。大林丘山之善於人也,亦神者不胜。德溢乎 名,名溢乎暴,谋稽乎誸贤,知出乎争,柴生乎守,官事果乎众宜。春雨曰时,草木怒生,铫挑耨耨於是乎始修,草木之到植者过半而不知其然。

郭注:当通而塞,则理有不泄而相腾践也。生,起也。凡根生者无知,亦作恃息也。殷,当也。息不由知,由知然后失当,失当而后不通。故知恃息,息不恃知 也。然知欲之用,制之由人,非不得已之符也。天穿无降者,通理有常运也。人塞其窦者,无情任天,窦乃开也。阆,空旷也。天游,游不系也。勃谿,争处也。 攘,逆也。大林丘山之善者,自然之理,有寄物而通也。德溢乎名者,名高则利深,故修德者过其当也。名溢乎暴者,禁暴则名美於德也。说,急也。谋稽乎誸者, 急而后考其谋也。知出乎争者,平往则无用知也。柴,塞也。官事果乎众宜者,众之所宜者不一,故官事立也。草木生而铫耨修者,事物之生皆有由也。到植不知其 然者,事由理发,故不觉也。

静然可以补病,眦柨梢孕堇希瑢幙梢灾瑰帷km然,若是劳者之务也,非佚者之所未尝过而问焉;圣人之所以駴骇天下,神人未尝过而问焉;贤人所以验世,圣人未尝过而问焉;君子所以验国,贤人未尝过而问焉;小人所以合时,君子未尝过而问焉。

郭注:补病,非不病也。休老,非不老也。止遽,非不遽也。若是犹有劳,故佚者超然不顾。神人,即圣人也,圣言其外,神言其内。趋舍各有分,高下各有 等,故不相问也。《 笔乘》 :皆枺旧解目病也。须溪云:静非药也,然可以补病。目无所见,虽病也,而可以休老,不知訾柹w养生家之术耳。按《 真诰》云:时以手按目,四訾令见光,分明是检眼神之道,久为之见百灵。老形之兆发於目,訾披柊櫦y可以沐浴老容。

演践门有亲死者,以善毁爵为官师,其党人毁而死者半。尧与许由天下,许由逃之;汤与务光,务光怒之;纪他闻之,帅弟子而踆窾家水,诸侯吊之。三年,申徙狄因以踣赴河。

郭注;慕赏而孝,去真远矣。斯尚贤之过也。其波荡伤性,遂至於踣河。

筌者所以在鱼,得鱼而忘筌;蹄者所以在兔,得兔而忘蹄得意而忘言。之言哉。;言者所以在意,吾安得夫忘言之人而与之言哉。

郭注:至於两圣无意,乃都无所言也。

庄子翼卷之六 竟

#1“日” 原作“百”,据明本改。

#2“郭注:… … 所由丧也。”明本无。

#3“郭注:… … 所以为日远矣。”原本无,据明本增。

#4“郭注:… … 夫子非今人”,明本无。

#5“郭注:… … 夫子,自然”,明本无。

#6“郭注:… … 举其所不能举”,明本无。

#7“郭注:… … 故日诚”,原本无。据明本增。

#8“郭注:… … 成法者,彼也”明本无。

#9“子” 原作“之”,据明本改。

#10“卜”原作“十”,据明本改。

#11“围” 原作“门”,据明本改。

 

庄子翼卷之七

寓言第二十七

寓言十九,重言十七,卮言日出,和以天倪。寓言十九,藉外论之。亲父不为其子媒。亲父誉之,不若非其父者也。非吾罪也,人之罪也。与己同则应,不与己 同则反。同於己为是之,异於己为非之。重言十七,所以己言也。是为耆艾,年先矣,而无经纬本末以期年耆者,是非先也。人而无以先人,无人道也。人而无人 道,是之谓陈人。卮言日出,和以天倪,因以曼衍,所以穷年。不言则齐,齐与言不齐,言与齐不齐也。故曰:无言。言无言:终身言,未尝言;然,有自也而不 然。恶乎然?然然;恶乎不然?不然於不然。恶可?可。终身不言,未尝不言。有自也而可,有自也而不可;有自也而可於可;恶乎不可?不可於不物固有所然乎於 物固有所可。无物不然,无物不可。非卮言日出,和以天倪,孰得其久。万物皆种也,以不同形相禅、始卒若环,莫得其伦,是谓天均。天均者,皆天倪也。

郭注:寄之他人,则十言而九见信。世之所重,则十言而七见信。尼,满则倾,空则仰,非持故也。况之於言,因物随变,唯彼之从,故曰日出。日出,谓日新 也。日新则尽其自然之分,自然之分尽则和也。言出於己,俗多不受,故借外耳。肩吾、连叔之类,皆所借也。父父之誉子,诚多不信。时有信者,辄以常嫌见疑, 故借外论之。己虽信,而怀常疑者犹不受,寄之他人则信之,人之听有斯累也。同则应,不同则反,互相非也。三异同处,而二异讼其所取,是必於不讼者俱异耳。 而独信其是,非借外而何。重言以其耆艾,故俗共重之。虽使言不借外,犹十信其七。夫耆艾者年在物先耳。其余本末,无以待人,则非所以先也。期,待也。此直 陈久之人耳。而俗便共信之,此俗之所以安,故习常一也。夫自然有分而是非无主,无主则曼衍矣,谁能定之哉?故旷然无怀。因而任之,所以各终其天年也。付之 与物而就用其言,则彼此是非,居然自齐。若不能因彼而立言以齐之,则我与物复不齐矣。言彼所言,故虽有言而我竟不言也。自由也,由彼我之情偏,故有可不 可。而物各自然,各自可。统而言之,则无可无不可。无可无不可而至也。唯言随物制而任其天然之分者,能无天落,虽变化相代,其气则一。於今为始,於昨为 卒,皆理自尔,故莫得其伦,是谓天均。天均齐者岂妄哉,皆天然之分也。

庄子谓惠子曰:孔子行年六十而六十化。始时所是,卒而非之。未知今之所谓是之非五十九非也。惠子曰:孔子勤志服知也。庄子曰:孔子谢之矣,而其未之尝 言。孔子云:夫受才乎大本,复灵以生。鸣而常律,言而当法。利义陈乎前,而好恶是非直服人之口而已矣。使人乃以心服而不敢姜五各反,立定天下之定。已乎, 已乎。吾且不得及彼乎。

郭注:随年随化,与时俱也。时变则俗情亦变,乘物以游心者,岂异於俗哉。变者不停,是不可常。谓孔子勤志服膺而后知,非能任其自化也。此明惠子不及圣 人之韵远矣。孔子谢变化之自尔,非知力之所为,故随时任物而不造言也。若役其村知而不复其本灵,则生亡矣。鸣者,律之所生。言者,法之所出。而法律者,众 之所为。圣人就用之耳,故无不当,而未之尝言,未之尝为也。服,用也。我无言也,我之所言,直用人之口耳。好恶、是非、义利之陈,未始出吾口也。口所以宣 心,故用众人之口,则众人之心用矣。我顺众心,则众心信矣,谁敢逆立哉。因天下之自定而定之,又何为乎?因而乘之,故无不及也。

曾子再仕而心再化,曰:吾及亲仕,三釜而心乐;后仕,三千锺不洎既,吾心悲。弟子问於仲尼曰:若参者,可谓无所县其罪乎?曰:既已县矣。夫无所县者,可以有哀乎?被视三釜、三千锺,如观一作鹤雀、蚊虻相过乎前也。

郭注:泊,及也。县,系也。谓参仕以为亲,无系禄之罪。既以县矣,谓系於禄以养也。夫养亲以适,不问其具。若能无系,则不以贵贱经怀,而平和恬畅,尽色养之宜矣,彼谓无系也。夫无系者,视荣禄若蚊虻、鸟雀之在前而过去耳,岂有哀乐於其间哉。

颜成子游谓东郭子綦曰:自吾闻子之言,一年而野,二年而从,三年而通,四年而物,五年而来,六年而鬼入,七年而天成,八年而不知死、不知生,九年而大 妙。生,有为,死也。劝公以其死也,有自也。而生阳也,无自也。而果然乎?恶乎其所适,恶乎其所不适?天有历数,地有人据,吾恶乎求之?莫知其所终,若之 何其无命也?莫知其所始,若之何其有命也?有以相应也,若之何其无鬼邪?无以相应也,若之何其有鬼邪?

郭注:野,外权利也,从不自专也。通,通彼我也。物,与物同也。来,自得也。鬼入,外形骸也。天成,无所复为也。不知死、生,所遇皆妙而安也。妙,善 也。善恶同,故无往而不冥。此言久闻道,知天籁之自然,将忽然自忘,则秽累日去,以至於尽耳。生而有为,则丧其生。自,由也。由有为,故死。由私其生,故 有为。今所以劝公者,以其死之由私耳。夫生之阳,遂以其绝迹无为而忽然独尔,非由有也。然而果然,故无适无不适而后皆适,皆适而至也。天地,皆已自足。理 必自终,不由於知。非命如何,不知其所以然而然,谓之命。似若有意也。故又遣命之名以明其自尔,而后命理全也。理爻有应,若有神灵以致也。理自相应,不由 於故,则虽相应而无灵也。

众罔两问於景影曰:若向也俯,而今也仰;向也括,而今也被发;向也坐,而今也起;向也行,而今也止。何也?景曰叟叟也,奚稍问也。知其所以。予,蜩甲 也,蛇蜕也,似之而非也。火与日,吾屯豚也;阴与夜,吾代也。彼,吾所以有待耶,而况乎以有待者乎?彼来则我与之来,彼往则我与之往,彼强阳则我与之强 阳。强阳者,又何以有问乎。

郭注;运动自尔,无所稍问。自尔,一故不知所以。影似形而非形。推而极之,则今之所谓有待者,卒至於无待,而独化之理彰矣。直自强阳运动,相随往来耳,无竟不可问也。

阳子居南之沛,老聃西游於秦。邀於郊,至於梁而遇老子。老子中道仰干而叹曰:始以汝为可教,今不可也。阳子居不答。至舍,进盥漱巾栉,脱屦户外,膝行 而前关,曰:向者弟子欲请夫子,夫子行不问,是以不敢;今问矣,请问其故。老子曰:而睢睢灰盱盱吁,而谁与居。大白若辱,盛德若不足。阳子居蹴子六切然变 容曰:敬闻命矣。其往也,舍者迎将其家,公执席,妻执巾栉,舍者避席,炀漾者避灶。其反也,舍者与之争席矣。

郭注:睢睢吁吁,跋扈之貌,人将畏难而疏远也。尊形自异,故惮而避之。去其矜夸,故与之争席。

让王第二十八

尧以天下让许由,许由不受。又让於子州支父,子州支父曰:以我为天子,犹之可也。虽然,我适有幽忧之病,方且治平声之,未暇治天下也。夫天下至重也, 而不以害其生,又况他物乎?唯无以天下为者可以托天下也。舜让天下於子州支伯,子州支伯曰:予适有幽忧之病,方且治之,未暇治天下也。故天下大器也,而不 以易生。此有道者之所以异乎俗者也。舜以天下让善卷,善卷曰:余立於宇宙之中,冬日衣皮毛,夏日衣葛絺。春耕种,形足以劳动;秋收饮,身足以休食。日出而 作,日入而息,逍遥於天地之间,而心意自得。吾何以天下为哉?悲夫,子之不知余也。遂不受。於是去而入深山,莫知其处。舜以天下让其友石户之农,石户之农 曰:卷卷权乎,后之为人,葆力之士也。以舜之德为未至也。於是夫负妻戴,擭子以入於海,终身不反也。大王宜父居邓,狄人攻之。事之以皮帛而不受,事之以犬 马而不受,事之以珠玉而不受。狄人之所求者土也也。大王亶父曰:与人之兄居而杀其弟,与人之父居而杀其子,吾不忍也。子皆勉居矣。为吾臣与为狄人臣奚以 异?且吾闻之:不以所用养害所养。因杖策而去之。民相连而从之。遂成国於岐山之下。夫大王亶父可谓能尊虽贫贱不以利累形。今世之人居高官尊爵者,皆重失 之。见利轻亡其身,岂不惑哉。越人三世弒其君,王子搜患之,逃乎丹穴,而越国无君。求王子搜不得,从之丹穴。王子搜不肯出,越人董之以艾。乘以王舆。王子 搜援绥登车,仰天而呼曰:君乎,君乎,独不可以舍我乎。君之患也。王子搜非恶为君也,恶为若王子搜者,可谓不以国伤生矣。此固越人之所欲得为君也。

吕注:三代之季,父子兄弟争有天下,更相残害。所谓士#1者,危身轻生以干泽,此让王之篇所以作也。许由、支父之徒皆不以天下易其生者,扬雄以为先 哲,尧禅舜之重,则不轻於由也。所谓重者,得不以其历试而后授之以天下乎?殊不知尧之所以得舜者,不在於历试。历试者,与人同而已,所谓暴之於人是也。使 由无避尧之意,安知其试之不如舜乎?

韩魏相与争侵地,子华子见昭僖侯,昭僖侯有忧色。子华子曰:今使天下书铭於君之前,书之言曰:左手攫俱缚切之则右手废,右手攫之则左手废。然而攫之者 必有天下。君能攫之乎?昭僖侯曰:寡人不攫也。子华子曰:甚善。自是观之,两臂重於天下也。身亦重於两臂。韩之轻於天下亦远矣。今之所争者,其轻於韩又 远。君固愁身伤生以忧戚不得也。昭僖侯曰:善哉。教寡人者众矣,未尝得闻此言也。子华子可谓知轻重矣。

吕注:昭僖侯能用子华之言而轻其所争,则於不以天下易生者,又其次也。

鲁君闻颜阖得道之人也,使人以币先焉。颜闱守陋闾,苴布之衣,而自饭牛。鲁君之使者至,颜阖自对之。使者曰:此颜阖之家与?颜阖对曰:此阖之家也。使 者致币。颜阖曰:恐听者谬而遗使者罪,不若审之。使者还,反审之,复来求之,则不得已。故若颜闱者,真恶富贵也。故曰:道之真以治身。由此观之,其绪余以 为国家,其土苴侧雅帝王之功,圣人之余事也,非所以完身养生也。今世俗之君#2子,多危身弃生以殉物,岂不悲哉。凡圣人之动作也,必察其所以之与其所以 为。今且有人於此,以随侯之珠,弹千仞之雀,世必笑之。是何也?则其所用者重而所要者轻也。夫生者岂特随侯之重哉。

《管见》:难进易退,君子之常。养愈久而植愈深,阖不容议矣。且天下功业莫大於帝王。此犹以为余事,则所谓圣人之真者,岂常须可测邪?所以之所以为, 即语云:所由所安也。恐听者谬,多者字。真以治身,治当是持。凡圣人之动作,圣字为冗。随侯之重,重当作珠,全见《吕氏春秋》 可证。不韦去庄子未远,必得其真。

子列子穷,容貌有饥色。客有言之於郑子阳者,曰:列御寇,盖有道之士也,居君之国而穷,君无乃为不好士乎?郑子阳即令官遗之粟。子列子见使者,再拜而 辞。使者去,子列子入,其妻望之而批心曰:妾闻为有道者之妻子,皆得佚乐。今有饥色,君过而遗先生食,先生不受,岂不命邪?子列子笑,谓之曰:君非自知我 也,以人之言而遗我粟;至其罪我也,又且以人之言,此吾所以不受也。其卒,民果作难而杀子阳。

《碧虚》 :士甘陆沈无闻,岂肯讪志而受无名之禄。苟狗妻子之情,而踯躅於祸网哉。

楚昭王失国,屠羊说悦走而从於昭王。 昭王反国,将赏从者。及屠羊说。屠羊说曰:大王失国,说失屠羊。大王反国,说亦反屠羊。臣之爵禄已复矣,又何赏之言。王曰:强上声之。屠羊说曰:大王失 国,非臣之罪,故不敢伏其诛;大王反国,非臣之功,故不敢当其赏。王曰:见之。屠羊说曰:楚国之法,必有重赏大功而后得见。今臣之知不足以存国,而勇不足 以死寇。吴军入郢,说畏难而避寇,非故随大王也。今大王欲废法毁约而见说,此非臣之所以闻天下也。王谓司马子綦曰:屠羊说居处卑贱而陈义甚高,子其为我延 之以三旌之位。屠羊说曰:夫三旌之位,吾知其贵於屠羊之肆也;万锺之禄,吾知其富於屠羊之利也。然岂可以贪爵禄而使吾君有妄施之名乎?说不敢当,愿复反吾 屠羊之肆。遂不受也。

《碧虚》 :诵诗书而发蒙,居屠肆而守义者,何代无之?夫窃势以为己功,市权而要重赏者,闻此亦当知愧矣。

原宪居鲁,环堵之室,茨以生草,蓬户不完,桑以为枢而瓮牖,二室,褐以为塞,上漏下湿,匡坐而弦。子贡乘大马,中绀而表素,轩车不容巷,往见原宪。原 宪华冠纵徙履,杖华而应门。子贡曰:嘻。先生何病?原宪应之曰:宪闻之,无财谓之贫,学而不能行谓之病。今宪贫也,非病也。子贡遗巡而有愧色。原宪笑曰: 夫希世而行,比周而友,学以为人,教以为己,仁义之慝,舆马之饰,宪不忍为也。曾子居卫,缢袍无表,颜色肿呛,手足胼骈胝支,三曰不举火,十年不制衣。正 冠而缨绝,捉衿而肘见,纳履而踵决。曳纵而歌《 商颂》 ,声满天地,若出金石。天子不得臣,诸侯不得友。故养志者忘形,养形者忘利,致道者忘心矣。孔子谓颜回曰:回,来。家贫居卑,胡不仕乎?颜回对曰:不愿 仕。回有郭外之田五十亩,足以给饘粥;郭内之田十亩,足以为丝麻;鼓琴足以自娱;所学夫子之道者足以自乐也。回不愿仕。孔子愀然变容,曰:善哉,回之意。 丘闻之:知足者,不以利自累也;审自得者,失之而不惧;行修於内者,无位而不作。丘诵之久矣,今於回而后见之,是丘之得也。

《新传》:夫富与贵,是人之所好也。贫与贱,是人之所恶也。所好所恶皆生於心。能无心则好恶所以忘,好恶忘则处富贵不知其富贵,居贫贱不知其贫贱,泛 然自得於胸中,所以逍遥於天地之间也。若原宪、曾子、颜回者,可谓无心矣。宪居环堵之室,蓬户而瓮牖;曾子颜色肿呛而衣冠次坏。颜回家贫处卑而膻粥丝麻之 仅给。三人未尝恶贫而忘道,故或歌,或弦,而忘形自得矣,岂务殉物而伤生欤。此所以异於世俗矣,故曰致道者忘心。

中山公子牟谓瞻子曰:身在江海之上,心居乎魏阙之下,奈何?瞻子曰:重生。重生则利轻。中山公子牟曰:虽知之,夫能胜也。瞻子曰:不能自胜则从,神无 恶乎。不能自胜而强不从者,此之谓重伤。重伤之人,无寿类矣。魏牟,万乘之公子也,其隐岩穴也,难为於布衣之士,虽未至乎道,可谓有其意矣。

《疑独》:魏公子牟封於中山。瞻子,魏之贤人。夫人心最为难胜,故虽身在江海,心居魏阙,自言其未能无心於富贵也。重生则利轻,利轻则不思魏阙矣。牟 虽知生可重,物河轻,然其心不能自胜。夫未自能胜,不如且顺之,而勿强抑。强抑则内伤其神,神恶之矣。不能自胜,一伤也;强而抑之,是二伤也,故曰:重 伤。此非自养之道也,故曰:无寿类矣。瞻子所言,固不可为学道者之法。譬名医疗疾叉审人,而处方期於疹疾而已。

孔子穷於陈蔡之间,七曰不火食,华羹不糁素惑切,颜色甚惫,而弦歌於室。颜回择芋,子路、子贡相与言曰:夫子再逐於鲁,削边於卫,伐树於宋,穷於商 周,围於陈蔡。杀夫子者无罪,藉夫子者无禁。弦歌鼓琴,未尝绝音,君子之无耻也若此乎?颜回无以应,入告孔子。孔子推吐雷切琴,喟然而叹曰:由与赐,细人 也。召而来,吾语之。子路、子贡入。子路曰:如此者,可谓穷矣。孔子曰:是何言也。君子通於道之谓通,穷於道之谓穷。今丘抱仁义之道以遭乱世之患,其何穷 之为?故内省而不穷於道,临难而不失其德。天寒既至,霜雪既降,吾是以知松梧之茂也。陈蔡之隘厄,於丘其幸乎。孔子削然反琴而弦歌,子路抱然执干而舞。子 贡曰:吾不知天之高也,地之下也。古之得道者,穷亦乐,通亦乐,所乐非穷通也。道德於此,则穷通为寒暑风雨之序矣。故许由娱於颖阳,而共恭伯得乎丘首。

吕注:自颜阖、御寇至孔子,皆不妄受人之爵禄施予,以至贫钱冻馁而不改其乐者也。其次,公子牟虽未至乎道,而有其意者也。世俗之人湛於人伪者,闻许由、善卷之风,狂而不信,故历叔圣贤莫不乐道以忘生。忘生为难,犹且为之,则不以天下国家伤其生为易,可知矣。

舜以天下让其友北人无择,北人无择曰:异哉,后之为人也,居於亩亩之中,而游尧之门。不若是而已,又欲以其辱行漫我。吾羞见之。因自投清冷之渊。汤将 伐桀,因卞随而谋,卞随曰:非吾事也。汤曰:孰可?曰:吾不知也。汤又因瞥务光而谋,瞥光曰:非吾事也。汤曰:孰可?曰:吾不知也。汤曰:伊尹何如?曰: 强力忍垢,吾不知其他也。汤遂与伊尹谋伐桀,克之。以让卞随,卞随辞曰:后之伐桀也谋乎我,必以我为贼也;胜桀而让我,必以我为贪也。吾生乎乱世,而无道 之人再来漫我以其辱行,吾不忍数闻也。乃自投稠水而死。汤又让瞥光,曰:知者谋之,武者遂之,仁者居之,古之道也。吾子胡不立乎?瞥光辞曰:废上,非义 也;杀民,非仁也;人犯其难,我享其利,非廉也。吾闻之曰:非其义者,不受其禄;无道之世,不践其土。况尊我乎。吾不忍久见也。乃负石而自沉於庐一作卢 水。

郭注:孔子曰:二士志於仁者,有杀身以成心,无求生以害仁。夫志尚清遐,高风邈世,与夫责利没命者,故有天地之降也。旧说曰:如卞随、瞽光者,其视天 下也,若六合外,人所不能察也,斯则谬矣。夫轻天下者,不得有所重也。苟无所重,则无死地矣。以天下为六合之外,故当付之尧、舜、汤、武耳。淡然无系故泛 然从众,得失无巢於怀,何自投之为哉。若二子者,可以为殉名慕高矣,未可谓外天下也。

昔周之兴,有士二人处於孤竹,日伯夷、叔齐。二人相谓曰:吾闻西方有人,似有道者,试往观焉。至於岐阳,武王闻之,使叔日一往见之。与之盟曰:加富二 等,就官一列。血牲而理之。二人相视而笑,曰:嘻,异哉。此非吾所谓道也。昔者神农之有天下也,时祀尽敬而不祈喜;其於人也,忠信尽治而无求焉。乐洛与政 为政,乐与治为治。不以人之坏自成也,不以人之卑自高也,不以遭时自利也。今周见殷之乱而遽为政,上谋而下行货,阻兵而保威,割牲而盟以为信,扬行以说悦 众,杀伐以要利。是推乱以易暴也。吾闻古之士,遭治世不避其任,遇乱世不为苟存。今天下间,周德衰,其并乎周以涂吾身也,不如避之,以洁吾行。二子北至於 首阳之山,遂饿而死焉。若伯夷、叔齐者,其於富贵也,苟可得已,则必不赖高节戾行,独乐其志,不事於世。此二士之节也。

郭注:《论语》曰:伯夷、叔齐饿於首阳之下,不言其死也。此云死者,亦欲明其守饿以终,未必饿死也。郭氏总注:此篇大意,以起高让远退之风,故被其风 者,虽责冒之人,乘天衢入紫庭,犹时慨然中路而叹,况其几乎?故夷、许之徒,足#3以当稷、契,对伊、吕矣。夫居山谷而弘天下者,虽不俱为圣佐,不犹高於 蒙埃尘者乎?其事虽难为,然其风少弊,故可遗也。曰:夷许之弊安在?曰:许由之弊,使人饰让以求进,遂至乎之呛也。伯夷之风,使暴虐之君得赐其毒而莫之敢 亢也。伊、吕之弊,使天下责冒之雄敢行篡逆。唯圣人无适,故无弊也。若以伊、吕为圣人之逵,则伯夷、叔齐亦圣人之进也。若以伯夷、叔齐非圣人之逃耶,则 伊、吕之事亦非圣矣。夫圣人因物之自行,故无边。然则所谓圣者,我本无进,故物得其进,迸得而强名圣,则圣者乃无边之名也。

盗跖第二十九

孔子与柳下季为友,柳下季之弟名曰盗跖之石反。盗跖从卒九千人,横行天下,侵暴诸侯。穴室枢户,驱人牛马,取人妇女。贪得忘亲,不顾父母兄弟,不祭先 祖。所过之邑,大国守城,小国入保,万民苦之。孔子谓柳下季曰:夫为人父者,必能诏其子;为人兄者,必能教其弟。若父不能韶其子,兄不能教其弟,则无贵父 子兄弟之亲矣。今先生,世之才士也,弟为盗厂,为天下害,而弗能教也,丘窃为先生羞之。丘请为先生往说税之。柳下季曰:先生言为人父者必能诏其子,为人兄 者必能教其弟,若子不听父之诏,弟不受兄之教,虽今先生之辩,将奈之何哉?且跖之为人也,心如涌泉,意如飘风,强足以拒敌,辩足以饰非。顺其心则喜,逆其 心则怒,易辱人以言。先生必无往。孔子不听,颜回为驭,子贡为右,往见盗跖。盗跖乃方休卒徒大山之肠,脍人肝而铺之。孔子下车而前,见谒者曰:鲁人孔丘, 闻将军高义,敬再拜谒者。谒者入通。盗跖闻之大怒,目如明星,发上指冠,曰:此夫鲁国之巧伪人孔丘非耶?为我告之:尔作言造语,妄称文、武,冠枝木之冠, 带死牛之协,多辞缪说,不耕而食,不识而衣,播唇鼓舌,擅生是非,以迷天下之主,使天下学士不反其本,妄作孝弟,而徽幸於封侯富贵者也。子之罪大极重,疾 走归。不然,我将以子肝益书铺之膳。孔子复#4通曰:丘得幸於季,愿望履慕下。谒者复通。盗跖曰:使来前。孔子趋而进,避席反走,再拜盗跖。盗跖大怒,两 展其足,案剑慎目,声如乳虎,曰:丘来前。若所言顺吾意则生,逆吾心则死。孔子曰:丘闻之,凡天下有三德:生而长大,美好无双,少长贵贱见而皆说之,此上 德也;知维天地,能辩诸物,此中德也;勇悍果敢,聚众率兵,此下德也。凡人有此一德者,足以南面称孤矣。今将军兼此三者,身长八尺二寸,面目有光,唇如激 舟,齿如齐贝,音中黄锺,而名曰盗跖,丘窃为将军耻不取焉。将军有意听臣,臣请南使昊越,北使齐鲁,束使宋卫,西使晋楚,使为将军造大城数百里,立数十万 户之邑,尊将军为诸侯,与天下更始,罢兵休卒,收养昆弟,共祭先祖。此圣人才士之行,而天下之愿也。盗跖大怒曰:丘来前。夫可规以利而可谏以言者,皆愚陋 恒民之谓耳。今长大美好,人见而说之者,此吾父母之遗德也。丘虽不吾誉,吾独不自知耶?且吾闻之,好面誉人者,亦好背而毁之。今告我以大城众民,是规我以 利而恒民畜我也,安可长久也。城之大者,莫大乎天下矣。尧、舜有天下,子孙无置锥之地;汤、武立为天子,而后世绝灭。非以其利大故耶?且吾闻之,古者禽兽 多而人民少,於是民皆巢居以避之。昼拾橡栗,暮栖水上,故命之曰有巢氏之民。古者民不知衣服,夏多积薪,冬则炀之,故命之曰知生之民。神农之世,外则居 居,起则干干。民知其母,不知其父,与麋鹿其处,耕而食,织而衣,无有相害之心。此至德之隆也。然而黄帝不能致德,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,流血百里。尧、舜 作,立群臣,汤放其主,武王杀纣。自是之后,以强凌弱,以众暴寡。汤、武以来,皆乱人之徒也。今子修文、武之道,掌天下之辩,以教后世。缝衣浅带,娇言伪 行,以迷惑天下之主,而欲求富贵焉。盗莫大於子,天下何故不谓子为盗丘,而乃谓我为盗跖?子以甘辞说子路而使从之。使子路去其危冠,解其长剑,而受教於 子。天下皆曰:孔丘能止暴禁非,其卒之也,子路欲杀卫君而事不成,身蕴於卫东门之上,是子教之不至也。子自谓才士圣人邪,则再逐於鲁,削迩於卫,穷於齐, 围於陈蔡,不容身於天下。子教子路值。此患,上无以为身,下无以为人,子之道岂足贵邪?世之所高,莫若黄帝。黄帝尚不能全德,而战涿鹿之野,流血百里。尧 不慈,舜不孝,禹偏枯,汤放其主,武王伐纣,文王拘美里。此六子者,世之所高也。孰论之,皆以利惑其真而强上声反其情性,其行乃甚可羞也。世之所谓贤士: 伯夷、叔齐。辞孤竹之君,而饿死於首阳之山,骨肉不葬。鲍焦饰#5 行非世,抱木而死。申徒狄谏而不听,负石自投於河,为鱼鳖所食。介子推至忠也,自割其股以食文公。文公后背之,子推怒而去,抱木而墦死。尾生与女子期於梁 下,女子不来,水至不去,抱梁柱而死。此四者,无异於砾犬流豕、操瓢而乞者,皆离罹名轻死,不念本养寿命者也。世所谓忠臣者,莫若王子比干、伍子胥。子胥 沉江,比干剖心。此二子者,世谓忠臣也,然卒为天下笑。自上观之,至於子胥、比干,皆不足贵也。丘之所以说我者,若告我以鬼事,则我不能知也;若告我以人 事者,不过此矣,皆吾所闻知也。今吾告子以人之情:目欲视色,耳欲听声,口欲察味,志气欲盈。人上寿百岁,中寿八十,下寿六十,除病瘦、死丧、忧患,其中 开口而笑者,一月之中不过四五曰而已矣。天与地无穷,人死者有时。操平声有时之具,而说於无穷之间,忽然无异麒骥之驰过隙也。不能说其志意、养其寿合者, 皆非通道者也。丘之所言,皆吾之所弃也。亟去走归,无复言之。子之道狂狂汲汲,诈巧虚伪事也,非可以全真也,奚足论哉。孔子再拜趋走,出门上车,执辔三 失,目芒然无见,色若死灰,据轼低头,不能出气。归到鲁东门外,适遇柳下季。柳下季曰:今者阙然,数曰不见,车马有行色,得微往见跖邪?孔子仰天而叹曰: 然。柳下季曰:跖得无逆汝意若前乎?孔子曰:然。丘所谓无病而自灸也。疾走料虎头,编虎须,几不免虎口哉。

郭注:此篇寄明因众之所欲亡而亡之,虽王纣可可去也;不因众而独用已,虽盗坏不可御也。

子张问於满苟得曰:盍不为行?无行则不信,不信则不任,不任则不利。故观之名,计之利,而义真是也。若弃名利,反之於心,则夫士之为行,不可一曰不为 乎。满苟得曰:无耻者富,多信者显。夫名利之大者,几在无耻而信。故观之名,计之利,而信真是也。若弃名利,反之於心,则夫士之为行,抱其天乎。子张曰: 昔者桀、纣贵为天子,富有天下。今谓臧聚曰:汝行如桀、纣。则有作色,有不服之心者,小人所贱也。仲尼、墨翟,穷为匹夫,今谓宰相曰:子行如仲尼、墨翟。 则变容易色,称不足者,士诚贵也。故势为天子,未必贵也;穷为匹夫#6 ,未必贱也。贵贱之分,在行之美恶。满苟得曰:小盗者拘,大盗者为诸侯。诸侯之门,义士存焉。昔者桓公小白#7杀兄入嫂,而管仲为臣;田成子常杀君窃国, 而孔子受币。论则贱之,行则下之,则是言行之情悖战於胸中也,不亦拂乎。故《 书》 曰:孰恶孰美,成者为首,不成者为尾。子张曰:子不为行,即将疏戚无伦,贵贱无义,长幼无序。五纪六位,将何以为别乎?满苟得曰:尧杀长子,舜流母弟,疏 戚有伦乎?汤放桀,武王杀纣,贵贱有义乎?王季为适嫡,周公杀兄,长幼有序乎?儒者伪辞,墨者兼爱,五纪六位,将有别乎?且子正为名,我正为利。名利之 实,不顺於理,不监於道。吾曰与子讼於无约,曰:小人狗财,君子狗名,其所以变其情、易其性则异矣;乃至於弃其所为而殉其所不为则一也。故曰:无为小人, 反殉而天;无为君子,从天之理。若枉若直,相而天极。面观四方,与时消息。若是若非,执而圆机。独成而意,与道徘徊。无转而行,无成而义,将失而所为。无 赴而富,无狗而成,将弃而天。比干剖心,子骨抉决眼,忠之祸也;直躬证父,尾生溺死,信之患也;鲍子立乾干,胜申子不自理,廉之害也;孔子不见母,匡子不 见父,义之失也。此上世之所传、下世之所语以为士者,正其言,必其行,故服其殃,离罹其患也。

郭注:此章言尚行则行矫,贵士则士伪。故□行贱士以全其内,然后行高而士贵耳。

无足问於知和曰:人卒未有不兴名就利者。彼富则人归之,归则下之,下则贵之。夫见下贵者,所以长生安体乐意之道也。今子独无意焉,知不足耶?意知而力 不能行耶?故推正不忘耶?知和曰:今夫此人,以为与己同时而生,同乡而处者,以为夫绝俗过世之士焉,是专无主正,所以览古今之时、是非之分也。与俗化世, 去至重,弃至尊,以为其所为也。此其所以论长生安体乐意之道,不亦远乎。惨怛之疾,恬愉之安,不监於体;休惕之恐,欣欢之喜,不监於心。知为为而不知所以 为。是以贵为天子,富有天下,而不免於患也。无足曰:夫富之於人,无所不利。穷美究势,至人之所不得逮,圣人之所不能及。侠协人之勇力而以为威强,秉人之 知谋以为明察,因人之德以为贤良,非享国而严若君父。且夫声色滋味权势之於人,心不待学而乐之,体不待象而安之。夫欲恶避就,固不待师,此人之性也。天下 虽非我,孰能辞之?知和曰:知者之为,故动以百姓,不违其度,是以足而不争,无以为故不求。不足故求之,争四处而不自以为贪;有余故辞之,弃天下而不自以 为廉。廉贫之实,非以迫外也,反监之度。势为天子,而不以贵骄人;富有天下,而不以财戏人。计其患,虑其反,以为害於性,故辞而不受也,非以要名誉也。 尧、舜为帝而雍,非仁天下也,不以美害生也;善卷、许由得帝而不受,非虚辞让也,不以事害己。此皆就其利、辞其害,而天下称贤焉,则可以有之,彼非以兴名 誉也。无足曰:必持其名,苦体绝甘,约养以持生,则亦久病长阪而不死者也。知和曰: 乎为福,有余为害者,物莫不然,而财其甚者也。今富人,耳营锺鼓筦钥之声,口赚於刍豢嘐醴之味,以感其意,遗忘其业,可谓乱矣;侅碍溺於冯气,若负重行而 上也,可谓苦矣;贪财而取慰,贪权而取竭,静居则溺,体泽则冯,可谓疾矣;为欲富就利,故满若堵耳而不知避,且冯而不舍,可谓辱矣;财积而无用,服膺而不 舍,满心戚醮焦,求益而不止,可谓忧矣;内则疑劫请之贼,外则畏寇盗之害,内周楼疏,外不敢独行,可谓畏矣。此六者,天下之至害也。皆遗忘而不知察。及其 患至,求尽性竭财单以反一曰之无故而不可得也。故观之名则不见,求之利则不得。缭了意绝体而争此,不亦惑乎。

郭注:此章言知足者常足#8。

说剑第三十

昔赵文王喜剑,剑士夹门而客三千余人,曰夜相击於前,死伤者岁百余人。好之不厌。如是三年,国衰。诸侯谋之。太子悝患之,募左右曰:孰能说悦王之意止 剑亡者,赐之千金。左右曰:庄子当能。太子乃使人以千金奉庄子。庄子弗受,与使者俱往见太子,曰:太子何以教周,赐周千金?太子曰:闻夫子明圣,谨奉千金 以币从者。夫子弗受,俚尚何敢言。庄子曰:闻太子所欲用周者,欲绝王之喜好也。使臣上说税大王而逆王意,下不当太子,则身刑而死,周尚安所事金乎?使臣上 说大王,下当太子,赵国何求而不得也。太子曰#9 :然吾王所见,唯剑士也。庄子曰:诺。周善为剑。太子曰:然吾王所见剑士,皆蓬头突鬓,垂冠,曼莫于反胡之缨,短后之衣,瞋目而语难,王乃说悦之。今夫子 必儒服而见王,事必大逆。庄子曰:请治剑服。治剑服三曰,乃见太子。太子乃与见王。王脱白刃待之。庄子入殿门不趋,见王不拜。王曰:子欲何以教寡人,使太 子先。曰:臣闻大王喜剑,故以剑见王。王曰:子之剑何能禁制?曰:臣之剑十步一人,千里不留行。王大说之,曰:天下无敌矣。庄子曰:夫为剑者,示之以虚, 开之以利,后之以发,先之以至。愿得试之。王曰:夫子休,就舍待命,令设戏请夫子。王乃校剑士七曰,死伤者六十余人,得五六人,使奉剑於殿下,乃召庄子。 曰:今曰试使士敦剑。庄子曰:望之久矣。王曰:夫子所御杖,长短何如?曰:臣之所奉皆可。然臣有三剑,唯王敬用。请先言而后试。王曰:愿闻三剑。曰:有天 子剑,有诸侯剑,有庶人剑。王曰:天子之剑何如?曰:天子之剑,以燕溪石城为锋,齐岱为锷,晋卫为脊,周宋为坛,韩魏为夹,包以四夷,裹以四时,绕以渤 海,带以常山,制以五行,论以刑德,开以阴阳,持以春夏,行以秋冬。此剑直之无前,举之无上,案之无下,运之无旁。上庾浮云,下绝地经。此剑一用,匡诸侯 天下服矣。此天子之剑也。文王芒然自失,曰:诸侯之剑何如?曰:诸侯之剑,以知勇士为锋,以清廉士为锷,以贤良士为脊,以忠圣士为坛,以豪杰士为夹。此剑 直之亦无前,举之亦无上,案之亦无下,运之亦无旁。上法圆天,以顺三光;下法方地,以顺四时;中和民意,以安四乡。此剑一用,如雷霆之震也,四封之内,无 不宾服而听从君命者矣。此诸侯之剑也。王曰:庶人之剑何如?曰:庶人之剑,蓬头突鬓,垂冠,曼胡之缨,短后之衣,瞋目而语难。相击于前,上斩颈领,下央肝 肺。此庶人之剑,无异于斗鹅,一旦命已绝矣,无所用于国事,今大王有天子之位而好庶人之剑,臣窃为大王薄之。王乃牵而上殿,宰人上食,王三环之。庄子 日!大王安坐定气,剑事已毕奏矣!于是文王不出宫三月,剑士皆服毙其处也#10。

渔父第三十一

孔子游於缁帷之林,休坐乎杳坛之上,弟子读书,孔子弦歌,鼓琴奏曲未半,有渔父者,下#11船#12而来,须眉交白,披发榆袂,行原以上,距陆而止, 左手据膝,右手持颐以听。曲终而招子贡、子路二人俱对。客指孔子曰:彼何为者也?子路对曰:鲁之君子也。客问其族。子路对曰:族孔氏。曰:孔氏者何治也? 子路未应,子贡对曰:孔氏者,性服忠信,身行仁义,饰礼乐,选人伦。上以忠於世主,下以化於齐民,将以利天下。此孔氏之所治也。又问曰:有土之君与?子贡 曰:非也。侯王之佐与?子贡曰:非也。客乃笑而还行,言曰:仁则仁矣,恐不免其身。苦心劳形以危其真。呜呼。远哉。其分於道也。子贡还,报孔子。孔子推吐 雷反琴而起,曰:其圣人与?乃下求之,至於泽畔,方将杖挈而引其船,顾见孔子,还乡而立。孔子反走,再拜而进。客曰:子将何求?孔子曰:曩者先生有绪言而 去,丘不肖,未知所谓,窃待於下风,幸闻咳唾吐卧切之音,以卒相丘也。客曰:嘻。甚矣,子之好学也。孔子再拜而起,曰:丘少而修学,以至於今,六十九岁 矣,无所得闻至教,敢不虚心。客曰:同类相从,同声相应,固天之理也。五口请释吾之所有而经子之所以。子之所以者,人事也。天子诸侯大夫庶人,此四者自 王,治之美也;四者离位而乱莫大焉。官治其职,人忧其事,乃无所陵。故田荒室露,衣食不足,征赋不属烛,妻妾不和,长少无序,庶人之忧也;能不胜任,官事 不治,行不清白,群下荒息,功美不有,爵禄不持,大夫之忧也;廷无忠臣,国家昏乱,工技不巧,贡职不美,春秋后伦,不顺天子,诸侯之忧也;阴阳不和,寒暑 不时,以伤庶物,诸侯暴乱,擅相攘伐,以残民人,礼乐不节,财用穷匮,人伦不饬,百姓淫乱,天子有司之忧也。今子既上无君侯有司之势,而下无大臣职事之 官,而擅饬礼乐,选人伦,以化齐民,不泰多事乎?且人有八疵,事有四患,不可不察也。非其事而事之,谓之总;莫之顾而进之,谓之佞;希意道言,谓之谄;不 择是非而言,谓之谀;好言人之恶,谓之谈;析交离亲,谓之贼;称誉诈伪以败恶人,谓之慝;不择善否,两容颊或颜字适,偷拔其所欲,谓之险。此八疵者,外以 乱人,内以伤身,君子不友,明君不臣。所谓四患者:好经大事,变更易常,‘以挂功名,谓之叨;专知擅事,侵人自用,谓之贪;见过不更,闻谏愈甚,谓之狠; 人同於己则可,不同於己,虽善不善,谓之矜。此四患也。能去八疵,无行四患,而始可教已。孔子愀然而叹,再拜而起,曰:丘再逐於鲁,削迩於卫,伐树於宋, 围於陈蔡。丘不知所失,而离罹此四谤者何也?客凄然变容曰:甚矣,子之难悟也。人有畏影恶迩疾去之走者,举足愈数而迩愈多,走愈疾而影不离身,自以为尚 迟,疾走不休,绝力而死。不知处阴以休影,处静以息迩,愚亦甚矣。子审仁义之问,察同异之际,观动静之变,适受与之度,理好恶之情,和喜怒之节,而几於不 免矣。谨修而身,慎守其真,还以物与人,则无所累矣。今不修之身而求之人,不亦外乎。孔子愀然曰:请谓何精不诚,不能动人。故强哭者,虽悲不哀;强怒者, 虽严不威;强亲者,虽笑不和。真悲无声而哀,真怒未发而威,真亲未笑而和。真在内者,神动於外,是所以贵真也。其用於人理也,事亲则慈孝,事君则忠贞,饮 酒则惧乐,处丧则悲哀。忠贞以功为主,饮酒以乐为主,处丧以哀为主,事亲以适为主。功成之美,无一其迩矣;事亲以适,不论所以矣;饮酒以乐,不选其具矣无 择味;处丧以一及,无问其礼矣宁戚。礼者,世俗之所为也;真者,所以受於天也,自然不可易也。故圣人法天贵真,不拘於俗。愚者反此。不能法天而恤於人忧不 与人合,不知贵真,禄禄而受变於俗以世裕之禄为禄,故不足。惜哉,子之早湛於人伪而晚闻大道也。孔子又再拜而起曰:今者丘得遇也,若天幸然。先生不羞而比 之服役而身教之。敢问舍所在,请因受业而卒学大道。客曰:吾闻之,可与往者,与之至於妙道;不可与往者,不知其道。慎勿与之,身乃无咎。子勉之,吾去子 矣,吾去子矣。乃刺刺亦棹船而去,延绿苇间,颜#13渊还车,子路授绶,孔子不顾,将水波之,不闻圣意不复登舟。子路旁车而问曰:由得为徒久矣,未尝见夫 子遇人如此其威也。万乘之主,千乘之君,见夫子未尝不分庭降礼,夫子犹有倨傲之容。今渔父杖挐逆立,而夫子仰而瞿然,再拜而应,得无大甚乎?门人皆怪夫子 矣,渔父岂贤者乎?孔子伏轼而叹,曰:甚矣,由之难化也。迈於礼义而不逊,而朴鄙之心至今未去。进,吾语汝:夫遇长不敬,失礼也;见贤不尊,不仁也。彼非 至人,不能下人。下人不诚,不得其精,故长伤身无益有损。惜哉。不仁之於人也,祸莫大焉,而由且毁之。且道者,万物之所由也。庶物失之者死,得之者生。为 事逆之则败,顺之则成。故道之所在,圣人尊之。今渔父之於道,可谓有矣,吾敢不敬乎。

庄子翼卷之七 竟

#1“士”原作“土”,据明本改。

#2“君】原作“者”,据明本改。

#3“足”原作“兄”,据明本改。

#4“复】原作“日”,据明本改。

#5“饰”原作“余”,据明本改。

#6“夫】原作“求”,据明本改。

#7“白】原作“伯”,据明本改。

#7“足】原作“尼”,据明本改。

#8“日”原作“不”,据明本改。

#9“诸侯剑… …,剑士皆服毙其处也”。原本无,据明本补。

#10“渔父… …,下”原本无,据明本补。

#11“船” 原作“舡”,据明本改。

#12 “缘苇间,颜” 原作“ 泽而行,临”,据明本改。

 

庄子翼卷之八

列御寇第三十二

列御寇之齐,中道而反,遇伯昏瞥人。伯昏瞀人曰:奚方而反?曰:吾惊焉。曰:恶乎惊?曰:吾尝食於十酱而五酱先绩。伯昏瞀人曰:若是则汝何为惊已? 曰:夫内诚不解,形谋牒成光,以外镇人心,使人轻乎贵老,而整其所患。夫酱人特为食羹之货,多余之赢,其为利也薄,其为权也轻,而犹若是,而昆於万乘之主 乎。身劳於国而知尽於事。彼将任我以事,而效我已功。吾是以惊。伯昏瞀人曰:善哉观乎。汝处已,人将保汝矣。无几何而往,则户外之履满矣。伯昏瞥人北面而 立,敦顿杖蹙之乎颐。立有间,不言而出。宾槟者以告列子,列子提履,胱而走,暨乎门,曰:先生既来,曾不发药乎?曰:已矣,吾固告汝曰:人将保汝。果保汝 矣。非汝能使人保汝,而汝不能使人无保汝也,而焉用之感豫出异也。必且有感,摇而本才一作性,又无谓也。与汝游者,又莫汝告也。彼所小言,尽人毒也。莫觉 莫悟,何相孰也。巧者劳而知者忧,无能者无所求,食而遨游,泛若不系之舟,虚而遨游者也。

郭注:浆,谓卖浆之家。先绩,言其敬已。内诚不解,则外自矜饰。形谋成光,举动便辟而成光仪也。外镇人心,内实不足以服物也。使人轻乎贵老,言镇物由 乎内实,则使人贵老之情笃也。蛮患,言以美形动物,则所息乱生也。浆人权轻利薄,可无求於人也。保汝者,苟不遗形,则所在见保。保者,聚守之谓也。任平而 化,则无感无求,无感无求乃不相保。先物施惠,惠不因彼,豫出则异也。铃将有感,则与本性动也。细巧入人为小言。夫无其能者,唯圣人耳。过此以下,至於昆 虫,未有自忘其能而任众人者也。

郑人缓也,呻昤裘氏之地。祇支三年而缓为儒。河润九里,泽及三族,使其弟墨。儒墨相与辩,其父助翟。十年而缓自杀。其父梦之曰:使而子为墨者,予也, 阖胡尝视其良?既为秋相之实矣。夫造物者之报人也,不报其人而报其人之天,彼故使彼。夫人以己为有以异於人,以贱其亲。齐人之井饮者相拌卒也。故曰:今之 世皆缓也。自是有德者以不如也,而瓦有道者乎。古者谓之遁天之刑。

郭注:呻吟,吟、味之谓。祗,适也。翟,缓弟名。缓怨其父之助弟,故感激自杀,死而见梦。其己既能自化为儒,又化弟令墨。弟由己化而不能顺己,己以良 师而便怨死。精诚之至,故为秋柏之实。夫造物以下,庄子辞也。积习之功为报,报其性,不报其为也。然则习学之功,成性而已,岂为之哉。彼有彼性,故使习 彼。缓自美其儒#1;谓己有积学之功,不知其性之自然也。夫有功以贱物者,不避其亲也。无其身以平性者,贵贱不失其伦也。穿井所以通泉,吟、味所以通性, 无泉则无所穿,无性则无所、味。世皆忘其泉性之自然,徒识穿井之末功,因欲矜而有之,不亦妄乎。观缓之谬以为学父,故能任其自乍而知,故无为乎其间也。乃 自然之能以为己功者,逃天者也,故刑戮及之。

圣人安其所安,不安其所不安;众人安其所不安,不安其所安。

郭注;圣人无安无不安,顺百姓之心也。所安相与异,所玖为众人也。

庄子曰:知道易,勿言难。知而不言,所以之天也。知而言之,所以之人也。古之人,天而不人。

郭注:知虽落天地,未尝开言以引物也。应其至分而已。

朱汗平漫学屠龙於支离益,单千金之家,三年技成而无所用其巧。

郭注:事在於适,无贵远功。

圣人以必不必,故无兵;众人以不必必之,故多兵。顺於兵,故行有求。兵,恃之则亡。

郭注;理虽必然,犹不必之,斯至顺矣,兵其安有?理虽未必,抑而必之,各必所见,则乖逆生。物各顺性则足,足则无求矣。不得已而用兵,以恬淡为上者,未之亡也。《笔乘》:兵,非戈矛之谓,喜怒之战於胸中者是也。庚桑子曰:怀患未发兵也,岂止锋镝之惨而已。

小夫之知,不离苞直竿牍,敝精神乎赛浅,而欲兼济道导物,太一形虚。若是者,迷惑於宇宙,形累不知大初。彼至人者,归精神乎无始,而甘冥乎无何有之乡。水流乎无形,发泄乎太清。悲哉乎。汝为知在毫毛而不知大宁。

郭注:苞直以遗,竿牍以问,遗问之具,小知所狗也。昏於小务,所得者浅而欲兼济道物,经虚涉远,志大神敝,形为之累,则迷惑而失致矣。是以至人泊然无为而任其天#2行也。为知所得者细,任性大宁而至也。

宋人有曹商者,为宋王使秦。其往也,得车数乘。王说悦之,益车百乘。反於宋,见庄子,曰:夫处穷闾阨临巷,困窘织屦,槁项黄馘国者,商之所短也;一寤 万乘之主而从车百乘者,商之所长也。庄子曰:秦王有病召医。破痈溃座才何反者得车一乘,柢矢痔者得车五乘,所治愈下,得车愈多。子岂治其痔邪?何得车之多 也?子行矣。

郭注:夫事下然后功高,功高然后禄重。故高远恬淡者遗荣也。

鲁哀公问於颜阖曰:吾以仲尼为贞干,国其有廖乎?曰:殆哉圾乎。仲尼方且饰羽而画,从事华辞。以支为旨,忍性以视民,而不知不信。受乎心,宰乎神,夫 何足以上民。彼宜汝与余予颐与,误而可矣。今使民离实学伪,非所以视民也。为后世虑,不若休之。难治也。施於人而不忘,非· 天布也,商贾不齿。虽以事一作士齿之,神者弗齿。为外刑者,金与木也;为内刑者,动与过也。宵人之离罗外刑者,金木讯之;离内刑者,阴阳食之。夫免乎外内 之刑者,唯真人能之。

郭注:圾,危也。夫至人以民静为安。今一为贞干,则遗高迸於万世,令饰竞於仁义而雕画其毛彩,百姓既危,至人亦无以为安也。凡言方且,皆谓后世从事饰 画,非任真也。从事华词,以支为旨,言将令后世之从事者无实,而意趣横出也。后世人君,将慕仲尼之遐轨,而遂忍性自矫伪以临民。上下相习,遂不自知也。今 以上民,则后世百姓非直外形从之而已,乃以心神受而用之,不复自得於心中也。彼百姓也,汝哀公也,彼与女各自有所宜,相效则失真,此即令之见验也。予颐, 言效彼非所以养己。误而可,言正不可也。为后世虑,明不谓当时也。治之则伪,故圣人不治。布而识之,非刍狗万物也。商贾不齿,况士君子乎?要能施惠,故於 事不得不齿。以其不忘,故心神忽之。此百姓之大情也。金,谓刀锯斧钺。木,谓捶楚桂桔。静而当,则内外无刑。不由明坦之涂者,谓之宵人动而过分,则性气伤 於内,金木讯於外。自非真人,未有能止其分者也。

孔子曰:凡人心险於山川,难於知天。天犹有春秋冬夏旦暮之期,人者厚貌深情。故有貌愿而益,有长若不肖,有顺、一作慎环狷而达,有坚而缦,有缓而针 早。故其就义若渴者,其去义若热。故君子远使之而观其忠,近使之而观其敬,烦使之而观其能,卒猝然问焉而观其知,急与之期而观其信,委之以财而观其仁,告 之以危而观其节,醉之以酒而观其则,杂之以处而观其色。九征至,不肖人得矣。

郭注:险於山川至去义若热,言人情貌之反有如此者。夫君子易观,不肖难明,然视其所以,观其所由,察其所安,搜之有涂,亦可知也。

正考父一命而枢,再命而楼,三命而府,循墙而走,孰敢不轨。如而夫者,一命而吕巨,再命而於车上并,三命而名诸父。孰协唐许?贼莫大乎德有心而心有 睫,及其有睫也而内视,内视而败矣。凶德有五,中德为首。何谓中德?中德也者,有以自好也而毗匹示反其所不为者也。穷有八极,达有三必,形有六府。美、 髯、长、大、壮、丽、勇、敢,八者俱过人也,因以是穷;缘循、偃佒鞅、困畏,不若人三者俱通达;知慧外通,勇动多怨,仁义多责,达生之情者傀,达於知者 肖,达大命者随,达小命者遭。

郭注:孰敢不轨,言不敢以不轨之事侮之也。而夫,谓凡夫。唐,谓尧。许,谓由。言而夫与考父,谁同於唐许之事也。有心为德,非真德也。真德者,忽然自 得而不知所以得也。率心为德,犹之可耳。役心於眉睫之间,则伪已甚矣。乃欲探射幽隐,以深为事,则心与事俱败矣。吡,訾也。夫自是而非彼,则攻之者非一, 故为凶首。若中无自好之情,则恣万物之所是。所是各不自失,则天下皆思奉之矣。穷,谓穷於受役。天下未尝穷於所短,而常以所长自困。绿循,仗物而行者也, 偃佒,不能俯执者也;困畏,怯弱者也,此三者既不以事见任。乃将接佐之,故必达也。智慧外通,言通外则以无涯伤其内也。勇动多怨,言怯而静,乃厚其身也。 仁义者,天下皆望其爱,爱则有不周矣,故多责。傀然,大悟解之貌。肖,释散也。随者,泯然与化俱也。遭者,每在节上住乃悟也。《笔乘》:文子曰:道有知则 乱,德有心则险;心有眼则眩。何者?有眼,必有见。学道者,每患於无见,而不知见为德之贼也。释氏所说:五种眼,唯天眼、肉眼在面,慧、法、佛眼皆在心。 彼心眼者德之成,此心眼者德之败,知其所以败则知其所以成,无二理也。煞则达於知者非眼乎?而何以言肖曰:老子不云乎?夫道太,似不肖,若肖,久矣其细。

人有见宋王者,锡车十乘。以其十乘骄穉治庄子。庄子曰:河上有家贫恃纬萧而食者,其子没於渊,得千金之珠。其父谓其子曰:取石来锻断之。夫千金之珠, 必在九重之渊而骊龙颔下。子能得珠者,必遭其睡也。使骊龙而寤,子尚奚微之有哉。今宋国之深,非直九重之渊也;宋王之猛,非直骊龙也。子能得车者,必遭其 睡也;使宋王而寤,子为□粉夫。

郭注:夫取富贵者,铃顺乎民望也。若挟奇说,乘天衢,以婴人主之心者,明君之所不受也。故如有所誉,必有所试。於斯民不违。弃日举之,以合万夫之圣者,此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之也。

聘於庄子,庄子应其使曰:子见夫牺牛乎?衣以文绣,食以刍菽。及其牵而入於太庙,虽欲为孤犊,其可得乎。

郭注:乐生者畏牺而辞聘,髑髅闻生而殡蹙,此死生之情异而各自当也。

庄子将死,弟子欲厚葬之。庄子曰:吾以天地为棺椁,日月为连璧,星辰为珠玑,万物为齏资送。吾葬具岂不备邪?何以加此。弟子曰:吾恐乌鸢之食夫子也。 庄子曰:在上为乌鸢食,在下为蝼蚁食,夺彼与此,何其偏也。以不平平,其平也不平;以不征征,其征也不征。明者唯为之使,神者征之。夫明之不胜神也久矣, 而愚者恃其所见入於人,其功外也,不亦悲乎。

郭注:以一家之平平万物,未若任万物之自平也。征,应也。不因万物之自应,而欲以其所见应之,则必有不合矣。夫执其所见,受使多矣,安能使物哉?惟任 神然后能至顺,故无往不应也。明之所及,不过於形骸。至顺则无远近幽深,皆各自得。故用发於彼而功藏於物,若恃其所见,执其自是,虽欲入人,其功外也。

天下第三十三

天下之治方术者多矣,皆以其有为不可加矣。古之所谓道术者,果恶乎在?曰:无乎不在曰:神何由降?明何由出?圣有所生,王有所成,皆原於一。不离於 宗,谓之天人;不离於精,谓之神人;不离於真,谓之至人。以天为宗,以德为本,以道为门,兆於变化,谓之圣人;以仁为恩,以义为理,以礼为行,以乐为和, 熏然慈仁,谓之君子;以法为分,以名为表,以参一作操为验,以稽为央,其数一二三四是也,百官以此相齿;以事为常,以衣食为主,蕃息畜藏,老弱孤寡为意, 皆有以养,民之理也。古之人其备乎?配神明,醇天地,育万物,和天下,泽及百姓,明於本数,系於末度,六通四辟辟,大小精粗,其运无乎不在,其明而在数度 者,旧法、世传之史尚多有之,其在於《 诗》 《 书》 《 礼》 《 乐》 者,邹鲁之士、缙绅先生多能明之。《 诗》 以道志,《 书》 以道事,《 礼》 以道行,《 乐》 以道和,《 易》 以道阴阳,《 春秋》 以道名分。其数散於天下而设於中国者,百家之学时或称而道之。天下大乱,贤圣不明,道德不一。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。譬如耳目鼻口,皆有所明,不能相通。 犹百家众技也,皆有所长,时有所用。虽然,不该不褊,一曲之士也。判天地之美,析万物之理,察古人之全。寡能备於天地之美,称神明之容。是故内圣外王之 道,闻而不明,郁而不发,天下之人各为其所欲焉以自为方。悲夫。百家往而不反,必不合矣。后世之学者,不幸不见天地之纯,古人之大体。道术将为天下裂。

郭注:为其所有为,则真为也。为其真为,则无伪矣,又何加焉。神由事感而后降出,使物各归其根,抱一而已,无饰於外,斯圣王所以生成也。天神至圣,凡 此四名,一人耳,所自言之异也。仁义礼乐,又四名之粗迩,而贤人君子之所服膺也。其名、法、参稽,以下民之理也。民理既然,故圣贤不逆。古之人,即向之四 名也。本数明,故末不离。无乎不在,所以为备也。其在数度而可明者,虽多有之,已疏外也。邹鲁、缙绅能明其逵耳,岂所以进哉。六经既散,百家之学皆道古人 之陈迩耳,尚复不能常称。天下大乱,用其逵而无统故也。圣贤不明其边,又未易明也。道德不一,百家穿凿也。天下多得一,各信偏见,而不能都举也。夫圣人统 百姓之大情而因为之制,故百姓寄情於所统而自忘其好恶。故与一世而得淡漠焉。乱则反之,人恣其近好。家用典法,故国异政,家殊俗也。所长不同,不得常用。 不该不褊,故未足备任也。各用其一曲,故析判。天地万物之理,全人难遇。故合郁圣王之道,大体者各归根抱一,则天地之纯也。裂,分离也。道衍流弊,遂各奋 其方,或以主物,则物离性以从其上,而性命丧矣。

不侈於后世,不靡於万物,不晖於数度,以绳墨自娇,而备世之急。古之道术有在於是者,墨翟、禽滑骨厘闻其风而说悦之。为之大过,已之大循。作为《非 乐》,命之日《节用》。生不歌,死无服。墨子泛爱兼利而非国,其道不怒。又好学而博,不异,不与先王同,毁古之礼乐。黄帝有《咸池》,尧有《大章》,舜有 《大韶》,禹有《大夏》,汤有《大濩》,文王有《辟璧雍》 之乐,武王周公作《武》。古之丧礼,贵贱有仪,上下有等。天子棺椁七重,诸侯五重,大夫三重,士再重。今墨子独生不歌,死不服,桐棺三寸而无椁,以为法 式。以此教人,恐不爱人;以此自行,固不爱己。未败墨子道。虽然,歌而非歌,哭而非哭,乐而非乐,是果类乎?其生也勤,其死也薄,其道大毂恪。使人忧,使 人悲,其行难为也。恐其不可以为圣人之道,反天下之心。天下不堪。墨子虽独能任,奈天下何。离於天下,其去王也远矣。墨子称道曰:昔者禹之湮洪水,次江河 而通四夷九州也。名山三百,支川三千,小者无数。禹亲自操橐梠相而九鸠杂天下之川。腓无胈拔,经无毛,沐甚风,栉疾雨,置万国。禹大圣也,而形劳天下也如 此。使后世之墨者,多以裘褐为衣,以歧娇为服,日夜不休,以自苦为极,曰:不能如此,非禹之道也,不足为墨。相里勤之弟子,五侯之徒,南方之墨者苦获、已 齿、邓陵子之属,俱诵《墨经》 ,而倍谲不同,相谓别墨。以坚白同异之辩相訾,以骑偶不作之辞相应,以巨子为圣人。皆愿为之尸,冀得为其后世,至今不庾。墨翟、禽滑厘之意则是,其行则非 也。将使后世之墨者,必自苦以腓无服、经无毛相进而已矣。乱之上也,治之下也。虽然,墨子真天下之好也,将求之不得也,虽枯槁不舍也,才士也夫。

郭注:勤俭则瘁,故不晖也。矫,厉也。勤俭则财有余,而急有备。大过大顺,不复度众所能也。物不足,则斗令百姓勤俭有余,故以斗为非。不怒,言但自刻 也。既自以为是,则欲令万物皆同乎己。故博而不异,不与先王同者,先王则恣其群异,然后同焉,皆得而不知所以得也。毁古礼乐,嫌其侈靡。物皆以任力称情为 爱,今以勤俭为法而为之,大过。虽欲饶天下,更非所以为爱也。未败墨道,但非道德,虽独成墨,而不类万物之情,故曰:是果类乎?般,无润也。不可为圣人之 道者,言圣道悦以使民,民得性之所乐则悦,悦则天下无难矣。夫王者必合天下之欢心,而与物俱往。故离於天下者,去王远也。墨子徒见禹之形劳耳,未睹其性之 适也。以自苦为极,谓自苦为尽理之法也。非其时而守其道,所以为墨。各守所见,则所在无通,故於墨之中又相与别也。巨子者,能辩其所是以成其行者也。尸, 主也。为其后世,欲系巨子之业也。意在不侈靡而备世急,所以为是,为之太过,故非也。乱莫大於逆物而伤性,故为乱之上,任众适性土也。今墨反之,故为治之 下。为其真好,故圣贤不逆也,但不可以教人。求之不得,谓无辈也。枯槁不舍,所以为真好也。才士#3也夫,非其德者也。

不累於俗,不饰於物,不苟於人,不技於众,愿天下之安宁以活民命,人我之养,毕足而止,以此白心。古之道术有在於是者,宋鉼刑、尹文闻其风而悦之。作 为华山之冠以自表,接万物以别宥为始。语心之容,命之日心之行。以缅合罐,以调海内。请欲置之以为主。见侮不辱,救民之斗,禁攻寝兵,之战。以此周行天 下,上说税下教。虽天下不取,强上声聒而不舍者也。故曰:上下见厌而强见也。虽然,其为人太多,其自为太少曰:请欲固置五升之饭足矣。先生恐不得饱,弟子 虽饥,不忘天下,日夜不休。曰:我必得活哉。图傲乎救世之士哉。曰:君子不为苛察,不以身假物。以为无益於天下者,明之不如己也。以禁攻寝兵为外,以情欲 寡浅为内。其大小精粗,其行适至是而止。

郭注:恢,逆也。毕足而止,不敢望有余也。华山,上下均平。别宥万物,不欲令相犯错也。强以其道缅令合,调今和,二子请得若此者立以为物主也。见侮不 辱,以活民为急也。救斗寝兵,所谓缅调也。虽天下不取,强聒而不舍,调之理然也。见厌强,见所谓不辱也。不因其自化而强慰之,则其功太重也。固置五升之 饭,斯明自为太少也。我必得活哉,谓民亦当报己也。图傲,挥斥高大之貌。不为苛察,务宽恕也。不以身假物,必自出其力也。无益於天下者,己之所以为救世之 士也。其行适至是而止,未能经虚涉旷也。

公而不党,易异而无私,央然无主,趣物而不两,不顾於虑,不谋於知,於物无择,与之俱往。古之道术有在於是者,彭蒙、田骈、慎到闻其风而悦之。齐万 物以为首,曰:天能覆之而不能载之,地能载之而不能覆之,大道能包之而不能辩之。知万物皆有所可,有所不可。故曰:选则不褊,教则不至,道则无遗者矣。是 故慎到弃知去已,而绿不得已。冷零汰於物,以为道理。曰:知不知,将薄知而后邻伤之者也。误髁无任,而笑天下之尚贤也;纵脱无行,而非天下之大圣;椎追拍 轶断,与物宛转;舍是与非,苟可以免。不师知虑,不知前后,魏危然而已矣。推吐雷反而后行,曳而后往。若飘风之还,若羽之旋,若磨石之隧,全而无非,动静 无过,未尝有罪。是何故?夫无知之物,无建己之患,无用知之累,动静不离於理,是以终身无誉。故曰:至於若无知之物而已,无用贤圣。夫块不失道。豪杰相与 笑之曰:慎到之道,非生人之行,而至死人之理。适得怪焉。田骈亦然,学於彭蒙,得不教焉。彭蒙之师曰:古之道人,至於莫之是、莫之非而已矣。其风窢阗然, 恶可而言。常反人,不聚观,而不免於鼋輐断。其所谓道非道,而所言之逮不免於非。彭蒙、田骈、慎到不知道。虽然,盘乎皆尝有闻者也。

郭注:决然无主,各自任也。物得乃周也。教则不至,任其性乃至也。玲汰,犹听放也。其知力浅,不知任其自然,故薄之而又邻伤焉。误髁无任,言不当真任 而任夫众人,众人各自能,则无为横复尚贤也。非大圣者,欲坏其逵,使物不殉也。法家虽妙,犹有椎□,故未泯合,不能知是之与非,前之与后,睧目恣性,苟免 当特之患耳。魏然,任性独立也。推曳而行,缘於不得已也。息生於誉,誉生於有建。唯圣人然后能去知与?故循天之理。故愚知处宜,贵贱当位,贤不肖袭情,而 云无用贤圣,所以为不知道也。块不失道,欲令去知如土块也。夫去知任性,然后神明洞照,所以为贤圣而云块不失道。人若士块,非死而何?豪杰所以笑也。未合 至道,故为诡怪。得不教,谓得自任之道也。莫之是非,所谓齐万物以为首也。窢然,逆风所动之声。反人不见观,不顺民望也。鱿断,无圭角也。题,是也。道无 不在,而云块不失道,所以为不知。雠L有闻,言不至也。

以本为精,以物为粗,以有积为不足,澹然独与神明居。古之道术有在於是者,关尹#4老聃闻其风而悦之。建之以常无有,主之以太一。以濡弱谦下为表,以 空虚不毁万物为实。关尹曰:在己无居,形物自着。其动若水,其静若镜,其应若响。茴忽乎若亡,寂乎若清。同焉者和,得焉者失。未尝先人而尝随人。老聃曰: 知其雄,守其雌,为天下溪;知其白,守其辱,为天下谷。人皆取先,己独取后。曰:受天下之垢。人皆取实,己独取虚。无藏也故有余。归然而有余。其行身也, 徐而不费,无为也而笑巧。人皆求福,己独曲全。曰:苟兔於咎。以深为根,以约为纪。曰:坚则毁矣,锐则挫矣。常宽容於物,不削於人。可谓至极,关尹、老聃 乎,古之博大真人哉。

郭注:有积为不足,寄之天下,乃有余也。无有何所能建,建之以常无有,明有物之自建也。自天地以及韦物,皆各自得,而不兼他饰,斯非主之以太一邪?在 己无居者,物来则应,应而不藏,故功随物去也。形物自着者,不自是而委万物,故物形各自彰着也。其应若响者,常无情也。得焉者失,言常全者不知所得也。物 各自守其分,则静默而已。无雄白也。夫雄白者,非尚胜自显邪?尚胜自显,岂非逐知过分以殆其生邪?故古人不随无涯之知,守其分内而已。故其性全。其性全, 然后能及天下。能及天下,然后归之如溪谷也。不与万物争锋,然后天下乐推而不厌,故后其身也。雌辱后下之类,皆物之所谓垢也。取实者,唯知有之以为利,未 知无之以为用。取虚者,守冲泊以待群实也。无藏有余者,付万物使各自守,故不息其少也。妇岿然,独立自足之谓。徐而不费者,因民所利而行之,随四时而成 之,常与道理俱,故无疾无费也。巧#5 者,有为以伤神器之自成。故无为者,因其自生,任其自成。万物各得自为,蜘蛛犹能结网,则人人自有所能矣。无贵於工倕也。委顺至理则常全,故无求,而福自 足。随物,故物不得答。理根为太初之极,不可谓之浅也。以约为纪,去泰甚也。夫至顺则虽金石无坚也,逢逆则虽水气无更也。顺全,逆毁,斯正理也。进躁无涯 为锐,各守其分,则自容有余。不削於人#6,全其性也。

芴寞无形,变化无常,死与?生与?天地并与?神明往与?芒乎何之?忽乎术有在於是者,庄周闻其风而悦之。以谬悠之说,荒唐之言,无端崖之辞,时恣纵而 不傥,不以觭见之也。以天下为沈浊,不可与庄语。以卮言为曼衍,以重言为真,以寓言为广。独与天地精神往来,而不敖倪於万物。不谴是非,以与世俗处。其书 虽环玮,而连犿无伤也。其辞虽参差,而諔诡可观。彼其充实,不可以已。上与造物者游,而下与外死生、无终始者为友。其於本也,弘大而辟,深闳而肆;其於宗 也,可谓稠调适而上遂矣。虽然,其应於化而解於物也,其理不竭,其来不蜕,芒乎昧乎,未之尽者。

郭注:无形无常,随物也。死与生与,任化也。何之何适,无意趣也。物莫足归,都任置也。时恣纵而不傥,不急欲使物见其意也。沈浊者,累於形名,以庄语 为狂而不信,故不语也。尼言、重言、寓言俱通至理,正当万物之性命也。不谴是非,已无是非,故恣物而行也。形群於物,不唯应当世之务,故参差。充实,不可 已,多所有也。庄子通以平意说己,与说他人无异也。案其辞,明其汪汪然。禹拜冒言,亦何嫌乎此也。

惠施多方,其书五车,其道舛驳,其言也不中。历历物之意,曰:至大无外,谓之大一;至小无内,谓之小一。无厚,不可积也,其大千里。天与地卑,山与泽 平。日方中方睨,物方生方死。大同而与小同异,此之谓小同异;万物毕同毕异,此之谓大同异。南方无穷而有穷。今日适越而昔来。连环可解也。我知天下之中 央,燕之北、越之南是也。泛爱万物,天地一体也。惠施以此为大,观於天下而晓辩者,天下之辩者相与乐之。卵有毛。鸡三足。郢有天下。犬可以为羊。马有卵。 丁子有尾。火不热。山出口。输不蹍地。目不见。指不至,至不绝。龟长於蛇。矩不方,规不可以为圆。凿不围柄。飞鸟之景未尝动也。镞矢之疾,而有不行、不止 之时。狗非犬。黄马骊牛三。白狗黑。孤驹未尝有母。一尺之捶,日取其半,万世不竭。辩者以此与惠施相应,终身无穷。桓团、公孙龙,辩者之徒,饰人之心,易 人之意,能胜人之口,不能服人之心,辩者之囿也。惠施日以其知与人之辩,特与天下之辩者为怪,此其柢也。然惠施之口淡,自以为最贤,曰:天地其壮乎,施存 雄而无术。南方有倚畸人焉,曰黄缭,问天地所以不坠不陷,风雨雷霆之故。惠施不辞而应,不虑而对,徧为万物说。说而不休,多而无已,犹以为寡,益之以怪, 以反人为实,而欲以胜人为名,是以举众不适也。弱於德,强於物,其涂隩矣。由天地之道观惠施之能,其犹一蚊一虻之劳者也。其於入物也何庸。夫充一尚可,日 愈贵,道几矣。惠施不能以此自宁,散於万物而不厌,卒以善辩为名。惜乎。惠施之才,骀荡而不得,逐万物而不反,是穷响以声,形与影竞走也,悲夫。

《笔乘》:自惠施多方以下,与列子载公孙龙诳魏王之语绝相类,解者多属臆说。范无凭与其门人尝论此云:恢怩谲怪道通为一,存而勿论,可也。何者?此本 非南华语,是其所辟舛驳不中之言,恶用解为?虽然,凡庄生之所迷,岂特墨翟、禽滑厘以来为近於道,即惠施之言亦有似焉者也。刘辰翁所谓:唯爱之,故病之, 而不知者以为疾也。毁人以自全也,非庄子也。

大明万历三十五年岁次丁未上元吉旦,正一嗣教凝诚志道阐玄弘教大真人掌天下道教事张国祥,奉旨校梓。

庄子翼卷之八 竟

#1“儒”原作“□”,据明本改。

#2“天”原作“矢” ,据明本改。

#3“才士”原作“木上”, 据明本改。

#4“尹”原作君”,一据明本改。

#5“巧”原作“乃” ,据朋本改。

#6“人”原作“ 入” ,据明本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