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弘道录

弘道录卷之五十一

父子之信

孟子曰:天下大悦,而将归己。视天下悦而归己,犹草芥也。惟舜为然。不得乎亲,不可以为人。不顺乎亲,不可以为子。

录曰:此舜之心,断断乎以亲为必可信,而无一毫之疑者也。彼贼於父子之恩者,皆由其始之不信。是故玄宗疑睿宗之害己,而后王锯之言易入;肃宗疑明皇之得众,而后辅国之谐始行。了翁复申之曰:彼臣弒其君,子弒其父,常始於见其有不是处耳。呜呼,始之所见,即中之所疑也。

《商颂》:天命玄乌,降而生商,宅殷土茫茫。古帝命武汤,正域彼四方。《大雅》:厥初生民,时维姜媳。生民如何,克里克祀。以弗无子,履帝武敏欣。攸介攸止,载震载夙。载生载育,时维后稷。

录曰:此商周之鼻祖,史记於诗乎,据果可信乎。曰:非然也。诗者以意逆志而已矣。夫有匹配之贤,而后有嗣续之贤,此天地之常经,生民之至理也。古者高辛氏之王天下也,普施利物,不於其身,食而威,惠而信。帝乃四妃,元妃有合氏女,日姜姬,生稷;次陈锋氏女,曰庆都,生尧;又次有娥氏女,日简狄,生契;又次娠訾氏女,日常仪,生挚。夫以圣德如高辛,而四妃为之配,其生圣子,乃理之必然。而玄乌之祥,履武之异,适然有之,非谓全无人道。一旦卵其卵,迹其迹,而遂生子也。彼作诗者,在於措词之善,乃加天命二字,及曲为形容名弃之意,而有隘巷寒冰,牛羊腓字之说。此作诗之常事,不可以文害义也。岂可从而附会之。合圣德之高辛以为之父,而孜孜以神怪不经之论加於万世之圣人,其失在於不达诗之本旨故也。夫儒者以穷理为务,诵《诗》三百,且犹不达,何怪乎佛老荒唐之说乎。若佛氏洞胁而生,馨香满室,伊尹生於空桑,老子生而头白之类,兹录以传信,故不可无辩。

《春秋》:鲁桓公六年九月下卯,子同生。

录曰:自《小弁》之怨作,而父子之道乖,夫子之作《春秋》,盖伤之也。然则虽以鲁事,而实非为鲁也。以为感隐桓之祸,故以喜书。诚哉,末乎。《左传》虽然,吾夫子别嫌明疑之意,斯吴至矣。夫夫妇别,而后父子亲。桓之昏惑,与文姜之败度,千古所未闻也。史书九月丁卯,昭其实也。《诗》称展我甥兮,着其微也。以是为防他。公尚曰:同,非吾子,齐侯之子。然则非所以明与子之法,防夺正之事《胡传》,将以正鲁桓身后之恶,定千古不决之疑。其为世教虑,方始切矣。

鲁僖公五年夏,公及齐侯、宋公、陈侯、卫侯、陈伯、许男、曹伯会王世子于首止。秋八月,诸侯盟于首止。

录曰:夫周室何以东迁,幽王何畎见弒,而《春秋》何以作欤,皆世子之莫定也。本一摇,而其祸至於丘墟其社,禾黍其宫,夷戮其身,尚犹未悟,一再传而有子克之难,至於子颓之祸,又惠王之身鉴也。反国未几,复有叔带之萌,吾不知惠王独何心欤。推原其故,皆以昧於《大学》之道,所谓好乐不是其正,之其所亲爱而辟焉者也。身之不修,而家不可齐,国不可治,天下不可平。虽晓明信在人,至其卒也,尚不敢发丧告哀,失父子之亲;戎伐王城,亏兄弟之义;天王出居于郑,蔑君臣之礼,皆惠王有以启之也。向微桓公管仲,惠之不为幽几希矣,周将何迁乎。吾夫子特书许之,盖为天下万世之大计,非区区一人之位是关也。

《左传》:颖考叔,颖谷封人也。有献於公,公赐之食,舍肉,公问之,对曰:小人有母,皆尝小人之食矣,而未尝君之羹,请以遗之。公日.二尔有母遗系,我独无。考叔曰:敢问何谓也。公语之故,且告之悔。对曰:君何患焉。若阙地及泉,隧而相见,其谁日不然。公从之。公入而赋大隧之中,其乐也融融。姜出而赋大隧之外,其乐也泄泄。遂为母子如初。君子曰:颖考叔,纯孝也。爱其母,施及庄公。《诗》曰:孝子不匮,永锡尔类。其是之谓乎。

录曰:愚观颖考叔之能昭於大信也。夫匹夫之誓,示之谅也,君子之要,约之义也。故一言而开庄公之惑。或曰:悔者,信与疑之问也。不悔,则不能因其所明而导之。

季友之母出自陈桓公,鲁桓公绝幸爱之。季友将生,公使人卜之,曰:男也,其名曰友。在公之右,问于两社,为公室辅。季氏亡,则鲁不昌。又筮之,遇大有乾,曰:周复于父,敬如君所。及生,有文在其手,日友,遂以名之,号为成季。

录曰:愚观季友之生,天实厌乱,非以为桓也。夫桓庄之不君,文哀之不妇,般闵之屡弒,二叔之长乱,鲁已无鲁,不但岌岌也。使无贤者生於其闲,周公之祀不其坠乎。其有文在手者,指其掌也。天意若日友者昌,弗友者亡,继般与闵,友之道也。不然,季亦淫人之裔,何德于天乎。其立僖以定鲁,乃以弥祸而存桃也。卜筮之意,深哉。

成风闻成季之县而事之,而属僖公焉。故成季立之。

录曰:僖公之立,果人乎,抑天乎。曰:天也。夫彭生之祸,文姜致之也,绝于天一矣。哀姜之入,宗庙厌之也,绝于天二矣。以至孟任之奔,而即有圉人荦之衅,天绝之三矣。子开之立,而又有卜出田之夺,天疱之四矣。风氏之继姜以有后,犹薄氏之继吕而代立也,岂非天实为之欤。

奚齐卓子者,骊姬之子也。荀息传焉。献公将薨,谓息曰:士何如则可,谓之信。对曰:使死者反生,生者不愧乎。登言则可,谓信矣。及薨,奚齐立里克,谓息曰:君杀正,而立不正,如之何,愿与子虑之。息曰:君尝讯臣矣。臣对曰:使死者反生,生者不愧乎。其言则可,谓信矣。於是里克知其不可与谋。退,弒奚齐息。又立卓子,克复弒卓子,荀息死之。君子曰:荀息可谓不食其言矣。

录曰:尾生信矣,而与女子私,则非正也。然则君子何以与苟息哉。与苟息,所以甚里克也。夫克之传申生,名正言顺,非若息之传奚齐也。优施一言而中立,与死者复生而不愧,相去何悬绝哉。向使克能守正不惑,以免申生於难,此其上也。若守死无二,以与太子共毙,亦其次也。既甘心矣,复腼其面,而徒朝弒一君焉,暮弒一君焉。若克者,吾不知为何惠公不能明正其罪,尚以废兴为辞。然则晋之刑政,又何如也。故夫子复累惠公。累惠公,亦以其里克欤。

郑文公有贱妾,曰燕姑,梦天使与己兰,曰:余为伯鲦,余而祖也。以是为而子,以兰有国香。人服媚之如是。既而文公见之,与之兰而御之,辞曰:妾不才,幸而有子,将不信,敢征兰乎。公曰:诺。生穆公,名之曰兰。

录曰:孟子曰:天子能荐人於天,不能使天与之天下;诸侯能荐人於天子,不能使天子与之诸侯。子华立为太子,则既受命於天,为质於诸侯,而郑之君位确乎有定。子兰之生,方且将信将疑,蚓又群公子之多乎。乃以奸郑见杀,遂致纷纷窜逐。而子臧之出奔,子士之欢毒。子瑕子愈之早卒无爱,然后石癸之说行,而孔将三人之计定,大官之立盟,而灵襄数世之大兴矣。岂非天之所启乎。后世苍龙据腹之祥,虽不同俾。呜呼,兰也,其馨龙也,其天矣乎。

楚共王无冢适,有宠子五人,将立,莫知所从,乃大有事于群望而祈曰:诣神择於五人者,使主社稷。乃褊以璧见於群望曰:当璧而拜者,神所立也。谁敢违之。既乃与巴姬密埋璧於大室之庭,使五人斋而入拜。康王跨之,灵王肘加焉,子干子哲皆远之。平王弱,抱而入,再拜,皆压纽,斗韦龟属成然焉。

录曰:愚观共王之事,末尝不叹。父背子违,不信己而信神,不择人而择鬼,不为明显暴白之事,而狗幽隐难知之谋也。文尧舜之天受之者以行,与事示之也。未闻当璧而压之纽也,彼巴姬何为者哉。其爱恶之情,未爻不寓於埋璧之际。而或当或否,岂非教之以篡乎。上有篡者,下必有翼之者矣。此楚之所以为楚,而五子者始终以弒立,果孰为神之所择乎。

卫襄公夫人姜氏无子,璧人惆始生孟挚,孔成子梦康叔谓已,立元,余使羁之孙圉与史苟相之。史朝亦梦,相协。晋韩康子聘于诸侯之岁,惆始生子,名之日元,孟挚之足不良,弱行。孔成子筮之曰:元尚飨卫国,主其杜稷。以示史朝,曰:元飨,又何疑焉。成子曰:非长之谓乎。对曰:康叔名之,可谓长矣。孟非人,将不列於宗,不可谓长。且其县曰:利建侯。筮袭於梦,武王所用也。弱足者居,侯主社稷,临祭祀,奉民人,事鬼神,从会朝。各以所利,不亦可乎。故孔成子立灵公。

录曰:愚观福善祸淫,天道未尝爽也。畎宣姜之乱,孟系之疾,天盖夺其嗣矣。然而康叔之祀不可废也,姬德之传不可泯也。虽无柔钮之梦,史朝之筮,能已於子元之立耶。虽然无征不信,不信民弗从。卫之诸臣,可谓从善者矣。卒以公孟安於居,不以长而为嫌,灵公利於侯,不以庶而见夺。夫子於卫襄公,书卒书美,其以此欤。不然纷纷祸乱,将不但传之所陈而已也。

子曰:孝哉闵子骞,人不间於其父母昆弟之言。

录曰:称骞之孝,而必本於父母昆弟者,盖骞之母,犹夫舜之母也,骞之弟,犹夫舜之弟也。父慈而母否,则人问於其母;兄爱而弟否,则人问於其弟。此舜母不免於单,象弟不免於敖也。骞以至恩笃之,以戚言动之,於是父回其遣母之心,母返其单于之念,三子各依其亲,而骞始无问于人人矣。此孔门之实行,不可以莫之辩也。

《汉书》:高祖姓刘氏,父日太公,母日刘媪。其先刘媪尝息大泽之陂,梦与神遇,是时雷电晦冥,太公往视,则见交龙於其上,已而有娠,遂产高祖。高祖为人隆准,而龙颜美须颇左股,有七十二黑子,宽仁爱人,意豁如也。高祖常县咸阳,纵观秦皇帝,喟然叹息曰:大丈夫当如此矣。

录曰:一阴一阳之谓道,道不可极,极则反也。三代之盛,至於定升洛邑,宅中图大,阳道极矣,所谓亢龙有悔者也。故束迁之变生焉。五霸之兴,至於三家分晋,六国合纵,阴道极矣,所谓龙战于野者也。故秦并之祸作焉。阴阳俱困,天地之道,鸵魂殆甚,故雀而生骇,马而生角,皆以贱易贵,队小易大之征也。天地之意,与其择休於贵人,孰若择休於匹夫。盖匹夫之托休,太公刘媪犹可言也。贵人之托休,不韦春申不可言也。则其梦与神遇,而雷电晦冥者,不犹巨人之迹,玄鸟之祥乎。汉之受命,於斯信矣。

薄姬,文帝母也。始姬少时与管夫人赵子儿相爱,约曰:先贵,毋相忘。已而管夫人赵子儿先幸汉王。汉王四年坐河南城皋灵台,此两美人侍,相与笑薄姬初时约,汉王问其故,两人俱以实告,汉王心凄然怜薄姬。是日召,欲幸之,对曰:昨暮梦苍龙据妾胸。上曰:是贵征也。吾为汝成之。遂幸有身,岁中生文帝。

录曰:媪之所梦,应天启运之兆也。姬之所梦,辅世长民之符也。秦与汉二代之兴废也,媪与姬,一朝之始末也。故各有天命之征焉。《诗》所谓明明在下,赫赫在上,天难忱斯者,以此不然,已以为类而天下荫之,我以为爱而人实憎之,几何不为隐之血,竞之肉乎。

隽不疑之为京兆尹也,有男子,乘黄犊车,建黄施,衣黄檐褕,着黄帽,诣北阙,自谓卫太子,公车以闻,韶使公卿将军、中二千石杂识视,长安中吏民聚观者数万人。丞相、御史、中二千石至者莫敢发言,不疑曰:诸君何患於卫太子乎。昔创剩违命出奔,辄距而不纳。卫太子得罪先帝,亡不即死,今来自诣,此罪人也。遂送诏狱,廷尉验治,竟得奸诈。本夏阳人,姓成名方遂,居湖以卜筮为事,有故太子舍尝从方遂卜,谓曰:子状貌似卫太子。方遂心利其言,几以得富贵,即诈称之。自不疑之后,赵广汉亦为京兆,尝言:禁奸止邪,於我庶几,至於决朝廷事,不及不疑远矣。

录曰:唐德宗时,有诈称帝母沈氏者,与此皆坐诬罔。惟宋高宗时,诈为永福公主,帝受而不疑,宠莫加焉。后虽为韦太后所发,亦纵其自窜,而不求治,则帝之悔也,甚矣。此成方遂之狱,不可无隽不疑之见也。

于定国之父于公自为县史,决狱平罗文法者,未尝有所恨焉。东海有孝妇,养姑甚谨,姑怜其少寡无子,欲嫁之,终不肯,姑以为累,反自缢死。姑女告吏验治,孝妇自诬服狱,具上府,于公争之,不能得,竟论杀孝妇,郡中枯旱三年。后太守至者,卜筮其故,于公曰:其勿卜筮,咎在此也。於是太守杀牛自祭妇冢,因表其墓,天乃立大雨,郡中以此敬信于公,为立生祠。定国少学法於父,亦为狱史,以林高迁。及为廷尉,甚见信用,央疑平法,务在哀矜鳏寡,罪疑从轻,加审慎之心。朝廷称之曰:张释之为廷尉,天下无冤民。于定国为廷尉,民自以不冤。始于公阎门坏,里中父老欲共治之,公曰:必令高大,可容驷马高盖。我昔治狱,多阴德,子孙必有兴者。至定国为丞相,子永复为御史大夫,封侯传世。至今人以其言为可信云。

录曰:张释之之无冤民,文帝之么也。于定国之民不冤,宣帝之明也。其曰:阴德有关,子孙当兴者,亦君相造命使然也。观者当信诸此。

《后汉书》:庐江毛义少苦节,以孝行称。南阳张奉闻其名,往候之,坐定,而府檄适至,以义守安阳令,义奉檄而入,喜动颜色。奉者,志尚士也,心窃鄙之,自恨其来,固辞而去。及义母死,去官行服,□ 公府征聘俱不至。奉乃叹曰:贤者固不可则,往日之喜,为亲屈也。

汝南薛包好学笃行,母死,以至孝闻,及父娶后妻,僧包,分出之。包日夜号泣,不能去,至被欧杖,不得已庐於舍外,旦入而洒妇,父怒又逐之,乃庐于里门,昏晨不废,积岁余,父母信而还之。

录曰:史称若二子者,推至诚以为行,行信於心,而后能感於人,遂以成名於后世,受禄致礼於当时。斯可谓能显亲也。录之。

陆绩为缘,其母治家有法。适楚王英谋反事连绩,诣洛阳诏狱严,其母自吴远顾,无缘相见,但作食以绩绩,绩对食悲泣不自胜,使者讦其故,微闻母远来,不得见,故悲耳。因问何以知之,绩曰:母截肉未尝不方,断葱以寸为度。今所饷羹,非母莫能调和,是以知之。蔡顺少孤,养母以孝闻。顺尝出求薪,有客率至,母望顺不还,乃噬其指,顺即心痛驰归,跪问其故,母曰:有急客来,吾噬指以悟汝耳。

录曰:愚观陆母之饷美,与蔡母之噬指,可以验天性之至信也。夫中镜家之所尚,肤休子之所同。惟所尚,故无终食之问,敢违其亲,惟所同,故一举足之际,不敢忘乎母。非若他人,必待孚而后信者比也。

弘道录卷之五十一竟

 

弘道录卷之五十二

父子之信

《唐书》,太宗文武大圣皇帝,讳世民,高祖第二子,母日太穆皇后窦氏,隋开皇十八年十二月戍午生於武功之别馆。年始四岁,有书生谒高祖曰:公,贵人也。见太宗曰:龙凤之姿,天日之表。年将二十,必能济世安民矣。高祖因采其言命之,名曰世民云。

录曰:孟子曰:五百年必有王者兴,其问又有名世者。自汉高至唐,五百余年矣。中更晋、宋、齐、梁、陈,篡弒者六七,作朝廷无百年之运,四海有爪分之扰。至隋甫能一之,然亦以篡始,铃以篡终。皇矣之鉴,欲致者屡矣。此济世安民之言,确然可信,不铃征诸异人,而实本於理数也。

贞观十七年,诏长孙无忌、房玄龄、李绩与褚遂良定策,立晋王治为皇太子。时有飞雉十数集宫中,太宗问:是何祥也。遂良曰:昔晋文公时,有振子化为雉,雌呜陈仓,雄呜南阳。振子曰:得雄者王,得雌者霸。文公遂雄诸侯,始为宝鸡祠。汉光武得其雄,起南阳,有四海。陛下本封秦,故雌雄并见,以告明德。帝悦曰:人之立身,不可以无学。遂良,所谓多识君子哉。授太子宾客。

录曰:良岂不知晋王之小字哉。飞雉之集,太子之瑞也。晋王,名治,小字雉奴,顾谓告秦明德迂矣哉。此天与之信,不待谆谆然命之也。

天后时,睿宗为皇嗣,公卿希复得见,太常工人安金藏给使得进。俄有诬皇嗣异谋者,后诏来俊臣问状,左右畏惨楚,欲引服,金藏大呼曰:公不信我言,请剖心以明皇嗣不反也。引佩刀自刺腹中,肠出被地,眩而仆。后闻大惊,舆致禁中,命医内肠,褫桑楮扶之,阅夕而苏,乃临视叹曰:吾有子不能自明,不如尔之忠也。即诏停狱,睿宗乃安。当是时,朝廷士大夫翕然称之,以为弗及也。景云时,玄宗属其事於史官,诏镜其名於太华二山碑,以为荣,卒配飨睿宗庙庭。

录曰:安金藏、雷海清,皆工人也。或能伸父子之大信於酷焰炎灼之时,或能抱君臣之至痛於凶虐滔天之日。视死如归,乃其素耳。顾乃绝而复苏,裂而复续,至名镌秦华,劳配阙廷,古今以来罕所闻也。

《宋史》:太祖姓赵氏,名匡胤,父名弘殷,周检校司徒,岳州防御使,母杜氏生祖於洛阳夹马营,赤光满室,营中异香,经宿不散,人谓之香孩儿。营太祖之生,自后唐明宗登极之年,每夕於宫中焚香祝天曰:某胡人,因乱为众所推,愿天早生圣人,为生民主。明年丁亥,实始应期而生。及长,容貌雄伟,器度豁如,识者知其非常人。

录曰:按《五代史》云:世道衰,人伦坏,而亲冻之理反其常,干戈起於骨肉,异类合为父子。开平显德五十年间,天下五代,而实八姓,其三出於丐养。呜呼,至此极矣。天故笃生宋祖,以定万世父子君臣之分,而其降生之异,受命之符,盖不期然而然者,岂不较然为可信哉。

先是周世宗尝於文书囊中得木,长三尺余,题云:检点作天子。及陈桥之变,遣楚昭辅汴慰安家人,报曰.检点已作天子。杜太后闻之曰:吾儿素有大志,今果然矣。

录曰:人因太后此言,遂病太祖阴蓄不臣之志,岂其然哉。盖点检之言,中外闻之已久,后至是始信其然耳。非若唐太宗之时,太祖不得已而曰:今日破家亡躯由汝,化家为国亦由汝。是故观杜后之言,有据而喜,详唐祖之意,有挟而曜。

及太后疾,亟问太祖曰:汝知所以得天下乎?太祖呜噎不能对。太后固问之,曰:臣所以得天下,皆祖考及太后之积庆也。太后曰:不然。正由周世宗使幼儿主天下,故汝得至此。汝百岁后,当传位汝弟光义、光美,以至德昭。国有长君,社稷之福也。太祖顿首曰:敢不如教。就命於榻前为约誓,皇凹之,藏於金匮,命谨密宫人掌之。

录曰:后之一言,遂贻两世太平之福。苟唐之初年,而有此誓,何至喋血禁庭乎。借乎,鄙夫以其患得息失之心,而害万世大公至正之论,遂使光美德昭之言不注于信史,而丛於小说。故录。亦削赵普,以谓君子之所为,众人固不识也。

英宗初即位,皇太后同听政,两宫有违言,传尧愈颇问,内侍任守忠等共为谗问,乃上疏曰:天下之可信者,莫大於以天下与人,亦莫大於受天下於人。朝廷今日无他,惟诛窜谗人,则慈孝之声并隆於天下矣。於是遂逐守忠等,而太后还政,惧然母子如初。

录曰:韩之言危,当时人皆知之;传之言密,一时或不知之。盖以违言出於谗问,谗问由於猜疑,猜疑遂生不信,始於较毫厘之小节,终於弃莫大之至恩。其或不然,亦往往能碎千金之璧,不能释破釜之疑。苟非金玉之君子,其能言而必信乎。观者详之。

孙传为人笃信守法,尝对上言:祖宗法惠民,血一宁法惠国,崇观以来法惠奸。时为确论。后钦宗诣金营,以侍辅太子留守,仍兼少传。金人复索太子,传留不遣,密谋匿之民间,别以状类太子者杀之,以其首并送虏营,曰:宦者欲窃太子投军前,都人争而杀之,误伤太子,因以兵讨定其乱者以献。苟尚不已,继之以死。越五日,无肯承其事者。傅批膺太恸日.吾太子傅,义当同死。卢虽不吾索,吾当与之俱行。时方寓皇城司,其子来省,叱之曰:使汝勿来,吾已分死国,以全吾信。汝来何益。挥使亟去。子亦泣曰:大人信以狗国,儿复何言。遂以留守付王时雍而去。

录曰:下官之难死者众矣,而卒能脊孤者,膺代之也。幸而康王犹在,苟天不戚遗,宋其不祀乎。然而无肯承其事者,天厌奸邪已极。若使除旧布新,以启艺祖之传祚,而后绍迷之综始灭。绍迷之综减,而惠奸之政亦熄矣。

高宗母韦氏,位贤妃,从上皇北迁。建炎初,逼尊为宣和皇后,后加尊为皇太后。帝尝泣谕辅臣曰:太后春秋高,朕思之不遑宁处。朕有天下,而养不及亲。宜立誓信,明言归我太后,朕不耻和。不然,朕不惮用兵。适金遣萧毅来议和,帝又语之曰:太后果还,自当谨守誓约。如其未也,虽有誓约,徒为虚文。及命何铸、曹勋报谢,复召至内殿谕之曰:朕北望庭闱,无泪可挥。卿见金主,当曰:慈亲之在上国,一老人耳。在本国,则所系甚重。以至诚说之,庶彼有所感动。铸等至金国再三恳请,金主始允。

录曰:帝之本心,於是毕露矣。乃责之以迎还二圣,恢复中原,千言万语,不过一长说耳。何者。爱博一也,得失二也,利害三也。是三者根於其心,人莫得而移之也。人但见父兮生我,而莫知三十一人之众,则与一子一母者孰亲。且以貌类将种,失其煦煦之恩,则与肤体相连者孰切。苟父兄如在,不过一王爵而已,其与父天母地,握乾履坤,臣妾亿兆,指挥万乘者孰得。京师已复,不过一南面而已,其与笑傲湖山,亡心情险阻,南人自南,北人自北者孰利。虽至亲如敌,体不以为念,何者毋一而已,人皆后也。此帝之本心,如鉴之明。故其信誓,如日之皎。夫安得而夺之哉。是以君子贵於扩充四端,莫使其一有所蔽。而继之曰:苟能充之,足以保四海,苟不充之,不足队保妻子。斯言直似为帝而设,乃知圣贤预已定之於前,岂后人千言万语所能彷佛哉。

隆佑太后生辰,置酒宫中,后泣谓高宗曰:五口老矣。切有所怀,为官家言之。吾逮事宣仁,圣烈皇后聪明母仪,古今未有其比。昔者奸臣肆为谤诬。建炎初,虽尝下诏明辩,而国史尚未删定,岂足传信吾意。先后在天之灵,不无望於帝也。高宗悚然,乃诏重修。

录曰:宜仁之知隆佑,如岁寒松柏遇变而莫能改也。隆佑之便宣仁,如大冬严雪见现而莫能留也。有如是之妇,而不负如是之姑,此天所慰遗一老,俾守我王者也。呜呼,生称女中尧舜,没为被谤,宣仁京与惇之罪,可胜课哉。朱墨之史,惜乎晚矣。

范氏自镇至祖禹,比三世居禁林,士论荣慕。元佑中,祖禹修神宗实录,大书王安石之过,安石婿蔡卞恶之,坐谪,死岭表。至是高宗亟韶重修神哲两朝实录,乃召祖禹之子冲为宗正少卿,兼直史馆。上谓之曰:两朝大典,皆为奸臣所坏,故以属卿。冲为考异一书,明示去取,书文以墨书,删去者以黄书,新修者以朱书,世号朱墨史。又为哲宗辩诬录,由是二史皆得其正,而奸臣情状益着矣。先是宣仁太后崩,中外个汕,人怀顾望,莫改发。祖禹上疏曰:陛下方揽庶政,延见群臣。此国家隆替之本,社稷安危之机,生民休戚之端,君子小人进退消长之际,天命人心去就离合之时也。可不畏哉。先后有大功于宗社,有大德于生灵,九年之问始终如一。然群小怨恨,亦不为少,必将以改先帝之政,逐先帝之臣,为言以事离问,不可不察也。先后因天下人心变而更化,此辈上负先帝,下负万民,天下之所仅疾,而欲去之者也。后岂有憎恶於其问哉。惟辩折是非,深拒邪说,有以奸言惑听者,付之典刑,痛惩一人,以警群慝,则怡然无事矣。又曰:先后以大公至正为心,罢安石惠卿所造新法,而行祖宗旧政,故社稷危而复安,人心离而复合,乃至辽主亦戒其臣,勿生事。外夷之情如此,中国之心可知。先后日夜苦心劳力,为陛下立太平之基,愿陛下恭己以临之,虚心以处之,则群臣邪正,万事是非,了然於圣心矣。章累上不报,至是始信其言云。

录曰:愚观朱墨之史,不独宣食之幸,抑亦范氏之幸也。其父以实录诋诬连贬而死,其子乃辩正所讯,别白而书,使一时之事,如日之闭於重阴而复光也。一家之中,犹稿之嘘於煨烬而复赛也。此可见天理人心,至足凭信,而是非邪正,真莫能移。未定者一时,昭着者万世,人岂可甘心一时而忽弃万世乎。

陈瓘为左司员外郎,兼权给事中,曾布使客谕以将即真。瓘语其子正汇曰:吾与丞相议事不合,今若此是,欲以官爵相饵也。若受其荐进,复有异同,则公议私恩两愧矣。吾有一书,论其过,将投之,以央去就。但郊恩不远。彼不相容,则泽不及汝矣。能不介於心乎。正汇愿得书省布,布大怒,遂除名窜袁州。正汇在杭,复告蔡京有动摇东宫述,乃执送京师,下开封狱,并逮瓘。尹李孝称逼使证其妄,瓘曰:正汇闻京将不利社稷,传於道路,瓘岂得预知。以所不知,忘父子之恩,而指其为妄,则情有所不忍。挟私情以符合其说,又义所不为。京之奸邪必为国祸,瓘固尝论之於谏省,亦不待今日语一百问也。内侍黄经臣莅鞠,闻其辞,谓日.主上正欲得实,但如言以对可也。又尝著《尊尧集》,谓:绍圣史官专据王安石日录,改修神宗史,变乱是非,不可传信,探明诬妄,以正君臣之义。至是宰相命凶人石械执灌至庭,大陈狱具,将胁以死,瓘揣知其意,大呼曰:今日之事,岂被制旨邪。械始告曰:朝廷令尊尧集尔。瓘曰:然则何

用如许,使君知尊尧所以立名乎。盖以神教为尧,主上为舜。尊尧何得为罪。时相学术浅短,为人所愚,君所得几何,乃亦不畏公议耶。械始惭退。

录曰:充之所修,南与北异代也,瓘之所着,京与卞同时也。然则国史可改,而人心不可改;庙堂可略,而草野不可略;一时之凶威可畏,而万世之公论难泯。君子之所可信者,惟此而已。若乃父信其子,令投书以央其去;子信其父,显得书以正其奸,宁合郊恩而不忍违其父,宁坐诬罔而不忍诬其子。斯固人情之至,而实邦家之光也。如是而纪人无愧也已。

赵□自潮徙置吉阳军,子汾力已侍行,公不许日.绍圣初,吕大防谪岭南,惟一子景山爱之,不令同行,而景山坚欲从。既至处,将过岭,吕顾其子泣曰:吾老矣,死何足恤。汝幼,何罪欲俱死瘴乡耶。我不若先死,令汝馊丧归,则吾犹有后也。遂纵饮而死。吾不令汝侍行,亦吕之意。及至,潜居深处,门人故吏皆不敢通。会降旨本军,月具存亡申省。至是乃复呼其子至,曰:桧必欲死我,不尔祸及一家。自书墓志并除拜年月,仍题云:身骑箕尾归天上,气作山河壮本朝。遂不食而死。汾护丧归。守臣章杰知干时中外士大夫与公简牍往来,今适会葬,必携酒

酿,可为奇货。亟遣下县兵以搜私酿为名,驰往掩取县尉翁蒙之书片纸,走仆自后垣出,密以告,汾尽焚筐中书,及方刀之属。比官兵至,无所得。桧之憾犹未已,讽御史徐嘉论汾与宗室知泉州令矜饮别厚烬,必有奸谋,诏送大理狱,使汾自诬,与张浚,李光、胡寅、胡铨等五十三人谋大逆,狱成而桧病不能书,获释。鼻与子之言,无不信云。

录曰:愚观赵忠简临末之言,果可信乎。孟子曰:其为气也,至大至刚。以直养而无害,则塞乎天地之间。天地尚可塞,山河独不可壮乎。惜乎,不能顺受其正也。死人之大命也,缧纹桂桔,与夫岩墙沟渎,顾吾审处之何如耳。芍得其正,则虽缧纹不为罪,极桔不为辱,不得其正,则与岩墙沟渎相等。胡为乎而以不食死也。家,外物,易得也;身,在己,难得也。与其顾吾之一家,宁惜吾之一身。桧虽凶焰可畏,而吾身在有余,安知不如章杰之捕,今枓之狱乎。抑微仲与呆悻懂顾息其子,曾不若田画之责邹浩,岂其老而戒得乎。不然纵饮之与不污,非岭海之外能生死人也。

《御制文集》:洪武十一年,命江阴侯昊良督工新造皇堂。时太祖皇帝以皇陵碑记,皆儒臣粉饬之文,恐不足以传信,特自述艰难,明昌运,俾世代见之,庶无疑惑。其辞曰:昔我父皇寓居是方,晨业艰辛,朝夕彷徨。俄尔天灾流行,眷属罹殃。皇考终於六十有四,皇妣五十有九而亡。槐悠悠而无有,志落魄而侠徉,身如蓬逐风而不止,心滚滚乎沸汤,一浮云乎三载,年方二十而强。时乃长淮盗起,民生攘攘,已而仍复业於皇任,方三载而雄者跳梁。初起汝颖,次及凤阳之南厢,予脱旅队,驭马控缰,出游南土,气舒而光,倡农夫以入伍,事业是匡,不逾月而众集,赤帜蔽野而盈冈,率波清流,戊守洒阳,思亲绚旧,终日慷慨,群雄并驱,饮食不遑,暂戍和州,东渡大江,首抚姑熟,礼仪是尚,遂定建业。四守关防,砺兵秣马,静看颉顽,亲征荆楚,将平湖湘,三苗尽服,广海入强。命大将军东平乎昊越齐鲁,耀乎旌幢,西有乎伊洛崤亟,地险河湟,入胡都而市不易肆,虎臣露锋刃而灿若星铭,已而长驱乎井径,河山之内外,民庶咸仰。关中即定,市巷笙黄,玄菟乐浪,以归版籍,南藩十有三国而来王,倚金陵而定鼎,托虎踞而仪凤凰,天暂星高而月辉沧海,钟山镇岳而峦接乎银沟。欲厚陵之微葬,卜者乃曰:不可而地,且藏於是。杞事之礼己定,每精洁乎平,尝惟劬劳,罔极之恩难报。勒石铭於皇堂,世世承运而务德,愿时时而来飨。

录曰:臣伏读圣租皇陵之词,非但直迷艰难,明昌运,乃有深意存于其间,不可以不察也。夫皇堂之秀,非择而取之,不得已也。今且贵为天子,富有四海,虽极其改作,何所不可哉。而不知智者明於将然,不若验於已然。地道虽悠,远而难知,人事则易见也。亲体虽幽征而难测,事业则可知也。皇堂未葬之先,江北一布衣而已,故睿笔所书,不啻其如彼也。皇堂己葬之后,淮泅一真龙也,故神功所就,不啻其若此也。可不求其故哉。夫课而后获,必求而可得,此人也,非天也。莫之为而为,莫之致而致,此天也,非人也。太王之迁岐,三世而有天下,君子尚以为王迹所由,蚓於身投之后耶。且地道以静为本,亲体以安为大,龙气之潜藏,不在乎小与太也,福德之聚会,不在乎远与近也。使於此而距人之谋,违天之道,固知人君虽有造命之本,地道终鲜安静之福,子心虽极尊崇之意,亲体不免震动之虞。以此而方彼,孰得而孰失哉。此圣祖言虽直笔,意实悠远。万世圣子神孙所当崇信而勿失也。

《名臣录》:倪尚书岳历官两京四部,至太子少保。又文僖公谦亦官南京礼部尚书,母夫人姚氏。初文僖公奉命代祀北岳,姚夫人夜梦徘袍神人入室,寤而生公,以为岳柙所感也,因名曰:岳。及长,体貌丰硕,目光炯炯,望之真若神人,父子并为学士,谧为文,所著《青溪草》与《文僖集》并行於世,世所难得。后有疾,犹手书荐真。既殆,强索笔书。平生公正无偏私,数语竟不及家事。此其人存殁信乎,非群生旅丧者比也。韩尚书文,上世出相州,宋朝魏公之裔。至公生时,母夫人梦紫衣人语之曰:吾送文汤公与尔。因以文名,后历官至太子太保。嘉靖初,赐勃褒问,有曰:比因权奸之窃柄,痛惟朝政之纷更,乃能守正不阿,以忠自誓。倡危言而叩阙,屹乎山岳之难摇,甘奇祸以忘家,凛尔冰霜之不变。天下仰其风采,神明相其寿康。起文彦博於九丧之余,人心攸属;继韩魏公于百代之后,家庆弥彰。时人莫不以为可信云。

录曰:二公之事,理之所有,乃天生一代伟人,不偶然者。录之。

弘道录卷之五十二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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