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前位置: 中华道藏 > 道教论集 > 诸子文集 > 弘道录

弘道录

弘道录卷之三十七

君臣之智

《家语》:孔子称尧曰:其智如神。

录曰:《系辞》曰:神而明之。夫万事也,万物也,出於天也。夫苟出於天也,视之而弗见,听之而弗闻。理无形也,未可以为神也。具众理,宰万事,系於人也。夫苟系於人也,疑之而可言,拟之而可动,心有觉也。此所以为神也,非所以疑拟於杳冥之鬼神也。

《中庸》:子曰:舜,其大智也欤。舜好问,而好察迩言,隐恶而扬善,执其两端,用其中於民,其斯以为舜乎。

录曰:尧之智曰如神,言其用之所及,不可测度也。舜之智曰用中,言其心之所存,无过不及也。若乃曲徇己见,叉人以难从,则不可谓之用。倾骇听闻,示人以难及,则不可谓之迩。拒谏饰非,以察为明,则不可谓之好。优柔不断,谗佞不分,则不可谓之执。忠练者谓之诽谤,深计者谓之妖言,又安在隐恶而扬善乎。斯皆智之绒也,过与不及之故也。故圣人不由焉。

孟子曰:智者无不知也,当务之为急。尧舜之智而不褊物,急先务也。不能三年,而总小功之察,放饭流敌,而问无齿央。此之谓不知务。

录曰:夫所恶不知务者,若唐德宗猜忌刻剥,以刚明自任,而忘受欺於庐杞赵赞之谓也。然则何如而后能察之哉。夫虞庭之法具在也,其所以教之者,直而温,宽而栗,刚而无虐,简而无傲;其所以察之者,宽而栗,柔而立,愿而恭,乱而敬,扰而毅,直而温,简而康,刚而塞,强而义。而尤致慎於巧言令色,则虽有祀赞百辈,何所容哉。此四凶不能危舜,而一祀足以乱唐。孟子之言吃紧而不可忽也。

又曰:所恶於智者,为其凿也。如智者若禹之行水也,则无恶於智矣。禹之行水也,行其所无事也。如智者亦行其所无事,则智亦大矣。

录曰:禹之智,鲧之所谓不智也。夫父子之道,天性也,一以率性而利,一以穿凿而害。未至於圣者,可不勉哉。今天下之凿者,非独於鲧也,或苛察自在,或壅板自贤,或躁急自用,或刻薄自恣,或侥幸自多,奚啻其一端乎。孟子发为行所无事之说,於世道极有益,未可以行水小事言也。

成汤放杰於南巢,惟有暂德,曰:予恐来世以台为口实。仲虺乃作诰曰:呜呼。惟天生民有欲,无主乃乱。惟天生聪明时久,有夏昏德,民坠涂炭。天乃锡王勇智,表正万邦。

录曰:汤何以谓之勇智乎。夫禅受以文,革命以武。然非内秉刚明之德,何以知一日之问,天命已绝,果能上应天心,下顺民心乎。而犹曰:已,曰乃孚者,汤恐后世以台为口实也,然其实人心喜悦。未占有孚而犹曰:革,言三就者,仲虺作语,以解汤之惑也。不然,虽以咨嗟涕滂,如莽之金滕自陈千鬲,如操之下令,而不知人之视己,如见其肺肝。然果何益哉。果何益哉。

万章问曰:百里奚自斋於秦养牲者,五羊之皮食牛,以要秦穆公,信乎。孟子曰:否。不然,好事者为之也。百里奚,虞人也。晋人以垂棘之璧,与屈产之乘,假道於虞以伐号。宫之奇谏,百里奚不谏,知虞公之不可谏,而去之秦,年已七十矣。曾不知食牛於秦缪公之为污也,可谓智乎。不可谏而不谏,可谓不智乎。知虞公之将亡而先去之,不可谓不智也。时举於秦,知缪公之可与有行也,而相之,可谓不智乎。相秦而显其君於天下,可传於后世,不贤而能之乎。自斋以成其君,乡党自好者不为,而谓贤者为之乎。

录曰:夫所谓之智者,乃达於事理而周流无滞之谓也。然仁可勉强,智不可勉强。此三代以下,论人物者,不能纯乎天理,而百里奚、管仲、晏子之徒亦在所录也。故观於四智二贤之论,则知当时所以为之倦倦焉者,亦铃有其道矣。观者详之。

《国语》:桓公使鲍叔为宰,辞曰:君加惠於臣,使不冻馁,君之赐也。若必治国家,则非臣之所能也。其唯管夷吾乎。臣之所不若夷吾者五,宽惠柔民,弗若也;治国家不失其柄,弗若也;忠信可结於百姓,弗若也;制礼义可法於四方,弗若也;执抱鼓立於军门,使百姓加勇焉,弗若也。桓公曰:夫管仲射寡人中金,是以滨於死。鲍叔曰:夫为其君勤也。君若宥而反之,夫犹是也。桓公使人请诸鲁,比至,三衅三浴之,桓公亲逆之於郊,而授之以政。

录曰:《序卦》曰:物不可以终否,故受之以同人。《传》曰:天地不交为否,上下相同则为同。人世之方否,叉与人同力,乃能济也。桓当否极之后,蹶然兴起,思以智力服天下,苟非得先几之士,同心之言,何由听信之乎。牙之推贤让能,无昵比之私;桓之谏行言听,有刚明之德,齐国之亨,夫是之由也。

桓公与管仲坐而问曰:昔吾先君筑室以为高位,田狩毕弋,不听国政,卑圣侮士,而唯女是崇。戎士冻馁,戒车待优,游笑在前,贤才在后,是以国家不曰引,不月长。为此若何。对曰:吾昔先王昭王、穆王世法文武,远绩以成名,合草叟比,校民之有,道者设象,以为民纪式。权以相应,比缀以度,缚本肇末,劝之以赏罚,纠之以刑罚,班序颠毛,以为民纪统。公曰:为之若何。对曰:昔者圣王之治天下也,参其国而伍其鄙,定民之居,成民之事,而慎用其六柄焉。

录曰:《序卦》:与人同者,物叉归焉。故受之以大有。为卦:火在天上,其明及远,万物之众,无不照见。此桓公、管仲坐而论道之时也。

公曰:成民之事,若何。对曰:四民者,勿使杂处。昔圣王之处士也,使就问燕,则父与父言义,子与子言孝,其事君者言敬,其幼者言悌,少而习焉。其心安焉,不见异物而迁焉。是故其父兄之教,不肃而成;其子弟之学,不劳而能。今夫工使处就官府,审其四时,辨其攻苦,权节其用,论比协材,旦暮从事,施於四方,以饬其子弟,相语以事,相示以巧,相陈以功。今夫商使处就市井,察其四时,而监其乡之资,以知其市之贾,负任檐荷,服牛辖马,以周四方。以其所有易其所无,市贱斋贵,旦暮从事於此,以饬其子弟,相语以利,相示以赖,相陈以知。今夫农使处就田野,察其四时,权节其用,及寒系莫,除田以待时,耕及耕深,耕而疾病之,以待时雨,时雨既至,挟其枪刈褥缚,以旦暮从事於田野。是三者,少而习焉,其心安焉,不见异物而迁焉。是故,其父兄之教,不肃而成;其子弟之学,不劳而能。其秀民之能,为士者必足赖也。桓公曰:善。

录曰:此不易之定论,岂惟一国为然,一人一家莫不然也。上失其道,民失其义,士甘於游衍,农夺於末技,朝不信道,工不信度,君子犯义,小人犯刑,国之不亡,幸矣。此仲所以深虑也。

公曰:定民之居,若何。对曰:制国以为二十一乡,工商之乡六,士乡十五。公帅五乡焉,国子帅五乡焉。高子帅五乡焉。参国起案,以为三官,臣立三宰,公立三族,市立三乡,泽立三虞,山立三衡。

录曰:此鲁作三军所由起也,智者在於善观而已矣。

公曰:吾欲从事於诸侯,可乎。对曰:未可。国未安,修旧法,择其善者而业用之,遂滋民与无财而敬百姓,则国安矣。公曰:诺国安矣,其可乎。对曰:未可。君若正卒伍修甲兵,则大国亦将正卒伍修甲兵。君有攻伐之器,小国诸侯有守御之备,难以速得志矣。君若欲速得志於诸侯,则事可以隐,作内政而寄军令焉。公曰:善。於是制国五家为轨,轨为之长,十轨有里,里有司,四里为连,连为之长,十连为乡,乡有良人,以为军令。五家为轨,故五人为伍,轨长帅之。十轨为里,故五十人为小戎,里有司帅之。四里为连,故二百人为卒,连长帅之。十连为乡,故二千为旅,乡为人帅之。五乡为帅,故万人为一军,五乡之人帅之。春以获振旅,秋以弥治兵,是故卒伍整於里,军旅整於郊。内教既成,勿使迁徙,伍之人祭祀同福,死丧同恤,祸灾共之。人与人相畴世同居,少同游,故夜战声相闻,足以不乖;昼战目相视,足以相识。其惧圻,足以相死,是故守则同固,战则同强。君有此士也三万人,以方行於天下,以诛无道,以屏周室,天下大国之君,莫之能御也。

录曰:此内政而寓军令,徒以仲之设心,外则一以欺人,内则急以强己。倦倦焉,惟以得志为事。夫是而君子不由也。若乃先王联属其民,寓兵於农之法,大率类此。呜呼。齐一国也,仲一人也,以三万人横行天下,诛无道,屏王室,莫之能御,何况堂堂之天下乎。夫是而不可不措之思也。

公曰:吾欲从事於诸侯,可乎。曰:未可。邻国未吾亲也。君欲从事於诸侯,则亲邻国,审吾疆场,而反其侵地,无受其资,而重为之币,俯於诸侯,则曰邻亲我矣。四邻大亲,正封强地,南至於陶阴,西至於济西,北至於河,束至於纪。鄗有革车八百乘,择天下之淫乱者,而先征之。即位数年,遂征莱莒,徐夷昊越,一战帅服三十一国。

录曰:孟子曰:以力服人者,非心服也,力不赡也。是故就其开悦君心,纤微毕照,则可见其明智而有余;究其反覆倾险,立心措志,则又见其光大之不足。君子可不务帝王之大智,以正己而格物乎。

《左传》:齐景公田於沛,既还,晏子侍於遗台,梁丘据驰而造焉。公曰:唯据与我和夫。晏子对曰:据亦同也,焉得为和。公曰:和与同异乎。对曰:异。和如羹焉,齐之以味,济其不及,以泄其过。君子食之,以平其心。君臣亦然,君所谓可,而有否焉。臣替其否,以成其可,君所谓否,而有可焉。臣献其可,以去其否,是以政平而不干,民无争心。故曰:亦有和羹。既戒既平,奏假无言,时靡有争。今据不然,君所谓可,据亦曰可,君所谓否,据亦曰否。若以水济水,谁能食之,同之不可也如是。

录曰:孔子曰:君子和而不同,小人同而不和。和与同正相反,而公私义利之所由分也。盖同之言,利害不分,是非莫辨,惟上之言而莫予违,是故言之可听,听之可入。和之言,祗求无背於理,不求无背於言,谁能无叛於道,不能无叛於进,叉不肯阿谈曲从,陷君不义,是故言之未又听,听之未必入。要之,进无面从,退无后言者,和也;以利害为从违,得失为进退者,同也。《易》曰:差之毫厘,谬以千里。为人上者,可不察哉。

景公欲更晏子之宅,曰:子之宅近市,啾隘嚣尘,不可以居,请更诸爽恺者。辞曰:君之先臣容焉。臣不足以嗣之,於臣侈矣。且小人近市,朝夕得所求,小人之利也。敢烦里旅。公笑曰:二近市,识贵贱乎。对曰:既利之,敢不识乎。公曰:何贵何贱。於是景公繁於刑。有斋踊者,故对曰:踊贵履贱。景公於是省於刑。及晏子在晋,公臾其宅,反则成矣。既拜,乃毁之而为里室,皆如其旧,则使宅人反之。曰:非宅是卜,惟邻是卜。二三子先卜邻矣,违卜不祥。君子不犯非礼,吾敢违乎。卒复其旧宅。公弗许,因陈桓子以请,乃许之。

录曰:智哉,晏子仲乎,那庆氏殿鄙六十弗受,一也;与季札言,纳邑与政,二也;辞宅卒复其旧,三也。彼不知自保者,今虽眩美轮奂,以奸私宠,焉知他曰不变革改,毁以尽公论乎。故曰:非恶富也,恐失富也。以齐之多难,崔庆乱於前,乐鲍踵於后,晏独端委植立而不可变者,让为之懿也。故利不可强,思义为愈,蕴利生孽。君子其戒之哉。

鲁饥,臧文仲言於桓公曰:国病矣,君盍以名器请耀於齐。公曰:谁使。对曰:国有饥馑,卿出告耀,古之制也。辰也备,卿请如齐。公使往。从者曰:君不命而请之,其为选事乎。文仲曰:贤者急病而让夷,居官当事不避难,我不如齐,非心病也。在上不恤下,居官而惰,非事君也。遂以也圭与玉磬如齐,齐人归其玉而与之耀。

录曰:葵丘之会曰:毋遏耀。遏耀者,五霸之所戒也。於是有文仲之请,齐人之与焉。何以今之世,反不然乎。彼胡越尚犹一家,以秦人而视楚人之肥瘠,不敢若是想,而况溥天之下,莫非王土;率土之滨,莫非王臣,胡为乎闭之耀乎。夫常平社仓,其制远矣。三年耕,九年积,亦云邈矣。而预备仓,今之要务。募民既曰无策,和耀亦朱尽善。劝借者不得已,而一行脏罚纸喇,未能尽知无已,俾其有无,自相兼济,何得以当官威,令参预乎其问耶。且如一府一郡,所产几何,出自本土,非由外来,犹之可也。四通八达之道,丰年尚且资之。才一壅板,四路风闻,市井又从而关之,小民又从而讹之,来者阻绝,居者腾涌,安得而不坐索高价耶。惟其无阻,人各趋利,不分远迩,不伺号招,自然远来,民心至愚而神,索价高下,不约而同。又况我之可得而止者,皆出於其涂之人,而未出於涂者尚多也。民之所仰而耀者,多未出於涂之家而已,出於涂者尚少也。曾是而不反思之乎。此移民移果所以有限,而自谓尽心者,亦未尝得也。

臧武仲多智,时号为圣人。邻庶其以漆闻来奔,季武子以公姑姊妻之,皆有赐於其从者。於是鲁多盗。武子谓纥曰:子盍诂盗。武子曰:不可诂也,纥又不能。季孙曰:我有四封,而诂其盗,何故不可。子为司寇,将盗是务去。若之何不能。武仲曰:子招外盗而大礼焉,何以止吾盗。子为正卿,而来外盗,使纥去之,将何以能。庶其窃邑以来,子以姬氏妻之,而与之邑,其从者皆有赐也。是赏盗焉,赏而去之,其或难焉,纥也闻之,在上位者,洒濯其心,一以待人,轨度其信,而后可以治人。夫上之所为,民之归也。上所不为,而民或为之,是以加刑罚焉,而莫敢不惩。若上之所为,而民亦为之,乃其所也,又可禁乎。

录曰:夫子尝告季孙曰:苟子之不欲,虽赏之不窃。其言与纥正相合,孰谓武子之智而可少哉。夫有宣公之命莒仆,而后有季孙之赏庶其;有桓公之纳合鼎,而后有阳虎之窃宝玉。诲盗之验,如影随响,人可不务洗濯其心乎。以纥之智,足以服季孙外盗之言,孰不敬信,而内宠之私,孰可殉之。虽然以甲从已,则赞;犯门斩关,则诬。纥以正论,而宿以憾施,言之祸人,一至此夫。

奉穆公纳晋公子,及河,舅犯以璧授公子曰:师负羁绁,从君巡於天下,臣罪多矣。请由此辞。公子曰:所不与舅氏同心者,有如此水。投其璧於河,遂入於曲沃,是为文公。文公元年,王室有乱,襄王出居於郑,秦穆公师於河上,将以纳王勇,犯言於文公曰:永诸侯,莫如勤王。诸侯信之,且大义也。公以为然,故辞秦师而下,次於阳樊,右师围温,左师逆王,入襄王於周,取王弟叔带於温,杀之。

录曰:《蛊》序卦曰:以喜随人者,铃有事。故受之以蛊。夫喜悦以随於人者,铃有事也。无事,则何喜何随。然则授璧请亡,岂得已哉。介子推之事,可以鉴矣。象又曰:蛊元亨而天下治也。治蛊之初,苟能使尊卑上下,止齐安定,何事不可治,何功不可成。然则求诸侯,莫如勤王,岂无征哉。文侯仇之事,可以法矣。故又曰:利涉大川,往有事也。其诸亡人子犯之谓乎。

楚子及诸侯围宋,公孙固如晋告急。先翰曰:报施救患,取威定霸,於是乎在。狐偃曰:楚始得曹,而新昏於卫。若伐曹魏,楚必救之,则齐宋兔矣。於是乎搜於被庐,作三军,谋元帅。晋侯始入而教其民,二年欲用之。子犯曰:民未知义,未安其居。於是乎出定襄王,入务利民,民怀生矣。将用之,子犯曰:民未知信,未宣其用。於是乎伐原以示之信。民易资者,不求丰焉,明征其词。公曰:可矣乎。民未知礼,未生其共。於是乎大鬼以示之礼,作执秩以正其官。民听不惑,而后用之。出谷戍,释宋围。一战而霸,文之教也。

录曰:孔子曰:上好礼,则民莫敢不敬。上好义,则民莫敢不服。上好信,则民莫敢不用。情晋虽伯国,天意兴之,而犹藉以先焉。其是之谓夫。

文公问元帅於赵衰,对曰:邵谷可。行年五十矣,守学弥笃。夫先王之法,志德义之府也。德义,生民之本也。能惇笃者,不忘百姓。公从之,使赵衰为卿,辞曰:乐枝贞慎,先辑有谋,胥臣多闻,皆可以为辅,臣弗若也。又使辞曰:夫三德者,偃之出也。以德纪民,其章大矣,不可废也。使狐偃为卿,辞曰:毛之智,贤於臣,其齿又长也。不在位,不敢闻命。乃使狐毛将上军,狐偃佐之。毛卒,使衰代之,辞曰:城濮之战先。且居之佐军也,善军伐有赏,善君有赏,能其官有赏。且居有三赏,不可废也。公曰:赵衰三让其所让,皆社稷之卫也。废让,是废德也。

录曰:愚观成子志而有文,岂不信哉。夫以人事君曰忠,三让三获曰文,有天下者可不务哉。徒以其霸而废其文,乃攘取高位以饕异宠。今之视之,习不若腐鼠,其视衰也,为何如哉。

成子卒,宣子将中军,始为国政,制事典,正法罪,辟刑狱,董通选,由质要,治旧垮,本秩礼,续常职,出滞淹。既成,以授太傅阳处父、太师贾佗,使行诸晋国,以为常法。

录曰:《蛊》之六五曰:干父之蛊,用誉。晋侯本以阴柔之质,诡而不正,而能任刚阳之臣,观其立政制治,岂非大有为之才乎。故曰:成季之勋,宣孟之忠。君臣父子之间,令闻长世,所谓承以德者也。

郑子皮授子产政,辞曰:国小而倡,族大宠多,不可为也。子皮曰:虎帅以听,谁敢犯乎。子善相之,国无小,小能事大,国乃宽。子产为政,使都鄙有章,上下有服,田有封洫,庐井有伍,大人之忠俭者从而与之,泰侈者因而弊之。从政一年,舆人诵之曰:取我衣冠而褚之,取我田畴而伍之。孰杀子产,吾其与之。及三年,又诵之曰:我有子弟,子产诲之。我有田畴,子产陨之。子产而死,谁其嗣之。

录曰:愚观子产之治,郑国乃知井田、学校。当时,皆可复也。夫郑与鲁与滕等也,其自称国小而倡,族大宠多,初非臆说也。一旦取我田畴而伍之,使都鄙有章,上下有服,田有封洫,庐井有伍,而非卤莽也。又取我衣冠而褚之,使大人之忠俭者从而与之,泰侈者因而弊之,而非姑息也。斯二者,先王井田教化之遗风也。其始欲杀之者,习宠枯势之为也;其终欲嗣之者,心悦诚服之公也。然则田畴之殖者,谁耶。子弟之诲者,谁耶。盖已复复乎回心向道之俗矣。此有子、孟子未为空言,而子产能见之行事,人岂可以弱小而自画耶。观者详之。

子皮欲使尹何为邑,子产曰:少。子皮曰:使夫往而学焉。子产曰:不可。人之爱人,求利之也。今吾子爱人则以政,犹未能操刀而使之割也,其伤实多。子於郑国,楝也。楝折禳崩,侨将厌焉。敢不尽言乎。子有美锦,不使人学制焉。大官大邑,身之所庇也,而使学者制焉。侨闻学而后入政,未闻以政学也。子皮曰:善。吾闻君子务知大者远者,小人务知小者近者。我小人也。衣服附在吾身,我知而慎之。大官大邑,所以庇身也,我远而慢之。微子之言,吾不知也。今而后,请听子而行。

录曰:尹何之不可使,即子羔之不可仕。可见当时议论之合也。而操刃制锦之说,至今十古,脍炙人口,人可不务学乎。录之。

子产之从政也,择能而使之。冯简子能断大事,子大叔美秀而文,公孙挥能知四国之为,而辨於其大夫之族姓,班位贵贱能否,而又善为辞令,裨谌能谋,谋於野则获,谋於邑则否。郑国将有诸侯之事,子产乃问四国之为於子羽,且多为辞令。与裨谌乘以适野,使谋可否,而告冯简子使断之。事成,乃授子大叔使行之,以应对宾客。是以鲜有败事。

录曰:愚观郑之词命,其脍炙人口者,若晋征朝论币献,捷晋让坏垣辞楚公子,以至争承让阵,立驷对苑献子对士景伯,其词具在也。至今读之者,使人耳目爽快,心悲开明,而况亲聆声咳者乎。信乎,言之无文,行之不远,词可不待润色耶。

裨鳌言於子产曰:宋、卫、陈、郑将同日火,若我用权牦玉瓒,郑必不火。子产弗与。夏五月,火始昏见。丙子,风。梓慎曰:是谓融风,火之始也。七曰其火作乎。戊寅,风甚。壬午,大甚,宋卫陈郑皆火。裨鳌曰:不用吾言,郑又将火。郑人请用之,子产不可。子太叔曰:宝以保民,若有火,国几亡。可以救亡,子何爱焉。子产曰:天道远,人道迩,非所及也,何以,知之。鳌焉知天道,是亦多言矣,岂或不信。遂不与,亦不复火。

录曰:校人之讥曰:孰谓子产智。然则其部裨宠,独非智与智。故以祝史为末,自强为本。苟国无政令,安能消变於未然乎,有国有家者,可不致慎耶。是知吉凶祸福,固有可移之理。古人所以必先人事,而后言数与命也。

弘道录卷之三十七竟

 

弘道录卷之三十八

君臣之智

《通鉴》:魏文侯谓李克曰:先生尝有言曰:家贫思贤妻,国乱思良相。今所置非成则璜,二子何如。对曰:居视其所亲,富视其所与,达视其所举,穷视其所不为,贫视其所不取。五者□以定之矣。文侯曰:先生就舍,吾之相定矣。

录曰:五者果足以定相乎。夫乾称父,坤称母,大君者宗子也,大臣者家相也。故天地之广,兆民之众,亲之为同胞,视之为吾与,皆相之职也。若但居视其所亲,所不亲者尚多也。富视其所与,所不与者尚多也。以论三晋之相则可,论天下之相则不可。天下之相叉如秦晋,断断兮无他技,其心休休焉,其如有容焉。如此方可以保子孙黎民,视彼五有之气象,万万不伴矣。后之欲论相者,盍举以为法。

韩昭侯有弊椅,命藏之,侍者曰:君亦不仁者矣,不赐左右而藏之。昭侯曰:吾闻明言,爱一吨一笑。今椅岂诗吨笑哉。吾必待有功者。

录曰:昭侯於是乎,失言矣。夫彤弓、招弓受言藏之,先王所以待有功也。神虽鲜,不以加诸人,况於其弊者哉。若夫一吨一笑,所关至重,怒而故吨,喜而故笑,人主之喜怒,将国关马,而岂弊夸之比乎。徒知举措之不费,不察身心之远图,偶存爱利之私情,而竞左右之臆说,未足以语智也。

《史记》:沛公入咸阳,诸将皆争取金帛财物,萧何独先入,收丞相府图籍藏之,以此得具知天下阪塞,户口多寡,强弱之处。反汉王入荥阳,命萧何守关中,计关中户口,转漕调兵以给军,未尝乏绝。

录曰:此萧何之功所以第一,汉之天下,根抵於是乎定矣。彼责其不收博士掌故之书,无案之词也。

初项羽与诸将约曰:先入关中者,王之。至是与范增疑沛公,而业已谣解,乃阴谋曰:巴蜀道险,秦之迁人皆居之。然巴蜀,亦关中地也。故立沛公为汉王。沛公怒,欲攻羽,萧何谏曰:诙於一人之下,而信於万乘之上者,汤武是也。臣愿大王王汉中,养其民,以致贤人,收用巴蜀,还定三秦,天下可图也。汉王曰:善。乃遂就国,以何为丞相。

录曰:此萧何所以铃用韩信,不在於追亡之日,而在於王汉之始,破秦灭项,立汉定楚,胸中已有成算,何其无忝於相国哉。

汉王问韩信曰:丞相数言将军,将军何以教寡人计策。信辞谢,因曰:今束卿故,天下岂非项羽乎。曰:然。曰:大王自料勇悍仁强,孰与项。王#1曰:不如也。信曰:项王之为人也,暗哑叱吃,千人自废,然不能有任贤将,此特匹夫之勇耳。项王见人恭敬慈爱,言语呕呕,人有疾病,涕泣分食饮。至使人有功,当封爵者,印利敝忍不能予,此所谓妇人之仁也。项王虽霸天下而臣诸侯,不居关中而都彭城,放逐义帝,所过无不残灭。名虽为霸,实失天下心。故其强易弱。今大王诚能反其道任天下,武勇何所不诛;以天下城邑封功臣,何所不服;以义兵从,思归束之士何所不散。且三秦王为将,将秦子弟数岁矣。斯其众降诸侯至新安,项王诈,坑秦降卒三十余万,唯蜀那欣翳得脱。秦父兄怨此三人,痛入骨髓。今楚强以威王此三人,秦民莫爱也。大王入关,秋毫无所害,除秦苛法,秦民无不欲得大王王秦者。今大王举而束,三秦可传檄而定也。於是汉王大喜,自以为得信晚,遂听信计。

录曰:愚观韩信之所养,乃知赴赴武夫公侯服心,信不诬也。夫玉汝於成在天,不可得而知也。以信之穷困受辱,体肤之饿,拂乱之为,亦已多矣,焉能不动其心哉。是故惟不甘匹夫之勇,而后知三秦可破;惟不屑妇人之仁,而后知项羽可敌;惟不没养民致贤之言,而后知丞相可事;惟不弃设坛拜将之礼,而后知汉王可臣。如是而不听信计,则吾不知也。

张良为韩报仇,乃祖击始皇。始皇大怒,大索天下十日,不能得。良乃更名姓,亡匿下那。尝从容步圯,上有一老父,至良所直,堕其履圯下,顾谓良曰:孺子下取履。良强忍,下取之。父又曰:履我。良因长跪,父以足受履,笑曰:孺子可教。与之期,后五日平明会此。良往,父已先在,怒曰:与老人期,后何也。去。再后五日早平。鸡鸣,良往,父又先在,复怒曰:何后也。去。再后五日复早来。良夜未半往,有顷,父来,喜授以编书,曰:读此为王者师。后十年见我,济比谷城山下黄石,即我矣。遂去无他言。旦日观其书,乃太公兵法也。良因异常习读诵之。

录曰:张良之於豫让其始,岂相远哉。世珍暴兴,画剽巷夺,专诸曹沬之戈聂政,荆轲之七藉闻於时,以相如之贤,犹欲五步之内,血溅秦王,其风声气息,所由来远矣。天厌人夷,圯上者出,以为汉欧除。然后子房能知沉计忍辱,善藏其用,卒以智称。是故由前而观子房,如未缎之钢,未操之毋,岂能免於徒割;由后而观子房,如处女之躯,脱免之矩,不可胃於羁勒矣。

良素多病,相从沛公,入关尝导引,不食谷。及天下已定,封为留侯,乃辞去汉,曰:家世相韩,及韩灭,不爱万金之资,为韩报仇。今以三寸舌为帝者师,封万户侯,此布衣之极,於良足矣。愿弃人问事,欲从赤松子游耳。

录曰:自圣贤之世远,而后君子进退出处之问,废情而任衍也。呜呼。可以慨诸,可以慨诸。夫伊之训曰:臣罔以宠,利居成功。周公之爻曰:斗几龙有悔。此圣贤之学也。退而嚣嚣自得,与赤乌几几,此圣贤之道也。自三顾至於反政,自居摄至於告老,何莫非斯道也。三代往矣,权谋功利之学,所志者何事。往往知进而不知退,知存而不知亡。故创见子房之事,以为希旷超绝,真若脱履迈世者,而不知其用智任衍,亦已多矣。何者。盖黄石之说曰:安莫安於忍辱,吉莫吉於知足。呜呼。斯言也,虽不全合圣人之旨要,亦不可以无道拒之。视彼韩、彭、周勃大有问乎,设使不遇其人,吾见博浪之谋,迂於谢病之策,其去姐临将不远矣。

帝置酒洛阳南宫,谓草臣曰:彻侯诸将毋敢隐,朕所以有天下者何,项氏之所以失天下者何。王陵对曰:陛下慢而侮人,项羽仁而爱人。然陛下使人攻城略地,因以与之,与天下同其利。项羽拓贤嫉能,有功者害之,贤者疑之。此其所以失天下也。上曰:公知其一,未知其二。夫运筹帷喔之中,庾胜千里之外,吾不如子房;填国家,抚百姓,给饷馈,不绝粮道,吾不如萧何;连百万之众,战必胜,攻必取,吾不如韩信。三者皆人杰,吾能用之,此所以取天下也。项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,此所以为我禽也。

录曰:程子曰:天地之常,以其心普万物而无心;圣人之常,以其情顺万物而无情。然则非无心也,以一人之心为千万人之心,何人不可有哉。亦非无情也,以一人之情为千万人之情。何物不可用哉。汉高虽不几於圣人,而一时之功用,天为之以清,地为之以宁,苟非豁达大度,从善如流,肋合於廓然太公,物来顺应,安能事事而周之,人人而察之乎。若乃自贼以为智而不合众心,自用以为善而不通众志,此乃天之所弃,非但人之所禽也。

高后崩,吕禄、吕产欲为乱,而惮绛侯、朱虚等,犹豫未庾。绛侯使郦寄给说吕禄,以兵属太尉。太尉入军门令曰:为吕氏右祖,为刘氏左祖。军中皆左袒。太尉遂将北军,分部悉捕诸吕男女,无少长皆斩之。

录曰:人皆谓太尉之问非是,或为之危,或为之幸。但据纸上之陈言,□□□□□□尉必先为之所,而后问也。□□□□□□曰:以郦寄之给说,即此而知其然也。夫陈涉一匹夫耳,其将起也,犹预使人丛祠中呼曰:陈涉王,然后人皆从之。蚓平勃之智也,所恃者六军而已。况又未敢讼言诛之,则人安知顺逆之所向哉。一左祖之问,而逆顺判然,其可见矣。然后人皆知吕氏之当诛,刘氏之当正,前后左右纷纷乎其解体矣,岂非交罐相结之深计欤。

文帝即位,益明习国家事,朝而问右丞相勃曰:天下一岁决狱几何。勃谢不知。又问:一岁钱谷出入几何。勃又谢不知,汗出沾背。上问左丞相平,平曰:有主者,陛下即问决狱,责廷尉;问钱谷,责治粟内史。上曰:君所王者何事也。平谢曰:宰相上佐天子理阴阳,顺四时,下遂万物之宜,外镇抚四夷诸侯,内亲附百姓,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职焉。帝称善。於是绛侯自知其智能不如平,乃谢病请归相印,上许之,平专为丞相。

录曰:平之言,真宰相职也。帝已知之矣,独不能责其实乎;责其实,独不思得其人乎。惜乎帝之明智,无以及此也。尝求其故矣。高宗恭默思道,所务者,学也。学故知之非艰,行之惟艰,谓求有益於得也。文帝玄默化民,所慕者,老也。老故知雄守雌,知白守黑,谓求无益於得也。是故武夫捍将、村官蹶张之徒,而临以质美之主,其施为气象反拜下风而仰余光,何以责其坐而论道乎。然则咸有一德,与夫思兼三王,非故为是,表异也。不如是,不足以佐天子正中国而抚四夷也。

陈平尝从征伐,凡六出奇计:请捐金行反问,一也;以恶章具进楚使,二也;夜出女子二千人解众阳围,三也;摄足请封齐王信,四也;请伪游云梦缚信,五也;解白登之围,六也。

录曰:临危制胜,料敌设奇者,一时之事也。所谓一将之智,则有余也。代天弘仁,燮理阴阳者,不世之事也。所谓万乘之才,则不足也。此帝之论相,徒有其名而无实者也。

上辇过郎署,问冯唐曰:父家安在。对曰:臣大父赵人。上曰:昔有为我言,赵将李齐之贤,战於巨鹿下。今吾每饰意,未尝不在巨鹿也。唐曰:尚不知廉颇李牧之为将也。上批脏曰:嗟夫,吾独不得廉颇李牧为将,吾岂忧匈奴哉。唐曰:陛下虽得颇牧,弗能用也。上怒让唐,唐曰:上古王者之遣将也,跪而推毂曰:阐以内寡人制之,阐以外将军制之。军功爵赏,皆决於外牧。故能逐北单于,破束胡,减儋林,西抑强秦,南支韩魏。今魏尚为云中守,其军市租,尽以飨士,匈奴远避,不敢近塞。虏曾一入,尚率车骑击之,所杀甚众。上功,幕府一言不相应,文史以法绳之。陛下赏太轻,罚太重,尚坐首虏差六级,下之吏,削其爵。由此言之,虽得颇牧弗能用也。上说,令唐持节赦魏尚,复以为云中守,而拜唐为车骑都尉。

录曰:帝之思颇牧而以为将也,独不思周召而以为相乎。颇牧之为将,逐单于,破束胡,灭憎林,匈奴不敢近塞而已。周召之为相也,越裳氏重译而献曰:天无烈风淫雨,海不扬波,已三年矣。意者中国有圣人乎,盍往朝之。然则将相之功,果孰愈乎。夫股肱惟臣,良臣惟圣,三代之所以宾服四夷,用此道也。文帝不思聿求元圣,与之戮力,顾区区於赵代之所闻,虽日扮脾,果何益哉。此所以虽闻陈平之言,无异冯唐之论,未足为大智也。

武帝时,汲黯多病,庄助为请告,上曰:汲黯何如人哉。助曰:使黯任职居官,无以瑜人。至其辅少主,守成深坚,招之不来,麾之不去,虽自谓贲育,不能夺之矣。上曰:然。古有社稷之臣,至如汲黯近之矣。

录曰:此武帝异日托孤,所以独得其人也。夫知之真,而后任之笃,宵愈之愚。王陵之缘,苟非真知,孰能有济乎。不愚不缘,见害则避,见利则趋,而又何待於招之使来,麾之使去耶。唐太宗惟不知萧玛李绩之真,故寄命之际,取其才智,而略其节行。然则弘式倪宽之流,庄助已易而畜之矣。其於社稷乎何有。

钩弋夫人之子弗陵,年数岁,形体壮大,多智。上奇爱之,察群臣惟奉车都尉霍光忠厚可任大事,乃使黄门尽周公辅成王朝诸侯图以赐光。及上病笃,霍光涕泣问曰:如有不讳,谁当嗣者。上曰:君未谕前尽意耶。立少子,君行周公之事。乙丑诏立弗陵为皇太子,以光为大司马、大将军。光出入禁阐二十余年,小心谨慎,未尝有过。为人沉静详审,每出入下殿门,进止有当,处郎仆射窃识视之,不失尺寸。

录曰:帝之任光,盖得於助之论黯,可以见知人之明矣。夫托六尺之孤者,光之忠厚小心,刀能辨之矣。苟无废昌之变,立宣之权,光不为全人乎。设使汲黯而当其时,遭其事,吾知尚不能客人之过,其能容己之过乎。错与禅之事,其所优为之者矣。蚓於淮南复谋,而妻子独不能窒其欲耶。帝有以知光,而光不能副帝,此又黯之罪人也。

上官桀之子安之女,即霍光外孙。安因光欲内为后,光以其幼不听。安遂因帝姊盖长公主,内入宫,立为皇后,年甫六岁。於是桀、安深怨光,知燕王旦以帝兄不得立怨望,乃令人诈为王上书,欲共执退光。书奏,光闻之不入。上问大将军安在。桀对以王告其罪,不敢入。有诏召大将军,光入,免冠顿首。上曰:将军冠,朕知是书诈也,将军调校尉,未十日,王何以知之。是时帝年十四,尚书左右皆惊,而上书者果亡。后桀党与有潜光者,上辄怒曰:大将军忠臣,先帝所属以辅朕身,有毁者坐之。自是桀等不敢言。

录曰:人皆谓慧者不寿,岂寿者不慧乎。其所得於天,有厚而清者,有清而薄者。自明诚,谓之‘性;自诚明,谓之教。诚则明矣,明则诚矣。此得其厚而清者,故悠久无疆也。琉璃之为宝,非不莹然白也;冰玉之为器,非不皎然明也。然得其清而薄者,故触之即碎也。是其明虽同,而诚则异,此汉昭之所以止於是乎。

自武帝置左冯栩、右扶风京兆尹以来,吏民独推赵广汉,天性聪明,精於吏职,尤善为钩距,以得事情。钩距者,设欲知马贾,则先问狗,已问羊,又问牛#2,然后及马;参伍其贾,以类相准,则知马之贵贱,不失实矣。唯广汉至精,能行之,他人效者莫能及也。郡中盗贼问里轻侠,其根株窟穴所在,及吏受取请求铁两之奸,皆知之。长安少年数人会穷里空舍,谋共劫人,坐语未讫,广汉使吏捕治具服。富人苏回为郎二人劫之,有顷广汉将吏到家,自立庭下,使长安丞龚奢叩堂户晓贼曰:京兆尹赵君谢两卿,无得杀质。此宿卫臣也。二人惊愕。又尝召湖都亭长,西至界上,界上亭长戏曰:至府为我多谢问赵君。亭长既至,广汉与语,问事毕,谓曰:界上亭长寄声谢我,何以不为致问。亭长叩头服实有之,广汉因曰:还为吾谢界上亭长,勉思职事,有以自效,京兆不忘卿厚恩。其发奸值伏如神,皆此类也。

录曰:愚闻诸先正,仁可过,智不可过。告讦之俗,钧距之情,智之过也。智之过,不得谓之好问用中,隐恶而扬善矣。况加以专厉强壮,蠢气见事风生乎。此正自取杀身之道,非其智如神之谓也。

《东汉书》:窦融闻光武威德,心欲束向,以河西隔远,未能自通。院嚣使辩士张玄说融曰:更始事已成,寻复亡,灭此一姓,不再兴之效。当各据土宇,与陇蜀合纵,高可为六国,下不失尉佗。融召豪杰议,其中识者皆曰:今皇帝名姓见於图书,汉有再受命之符。融遂决策束向,而遣长史刘绚奉书诣锥阳。帝赐融书曰:今益州有公孙子阳,天水有院将军。方蜀汉相攻,权在将军。举足左右,便有轻重。以此言之,欲相厚,岂有量哉。欲遂立桓文,辅微国,当勉卒功业。欲三分鼎足,连衡合从,亦宜以时定。天下未并,吾与尔绝域,非相吞之国。今之议者,必有任嚣教尉佗制七郡之计。王者有分土无分民,自适己事而已。因授融为冻州牧。玺昼至河西,河西皆惊以为天子明见万里之外。

录曰:融之归向,去幽就明也。帝之明见,料事多中也。有融之明,而后有帝之见。《屯》之初九曰:盘桓,利居贞。窦融以之。象曰:天造草昧宜,建侯而不宁。光武以之。此所以终汉之世,令名无穷。彼魄嚣者,所谓乘马班如,泣血涟如,不旋踵而亡灭也。然则不但帝之明见万里,而圣人已明告万世矣。

光武以天下垦田多不实自占,又户口年纪互有增臧,乃诏下州郡检窍。於是刺史、太守多为语巧,苟以度田为名,聚民田中,并度庐屋里落,民遮道啼呼,或优饶豪右,侵刻羸弱。时诸郡各遣使奏事,帝见陈留吏膑上有书,视之,云:颖川弘农可问,河南南阳不可问。帝诂,吏由不肯服,抵言於长寿街上得之。帝怒。时皇子东海公阳,年十二,在喔后言曰:吏受郡敕,当欲以垦田相方耳。帝曰:即如此,何故言河南南阳不可问。对曰:河南帝城,多近臣,南阳帝乡,多近亲。田宅瑜制,不可为准。帝令虎贲将诂问吏,吏乃首服,如东海公对,上由是益奇爱

阳。

录曰:明非,人主圣德耶。然有斤斤之明,有察察之明。斤斤者,明之盛也。是故大明当空,万方普照,而隙光之小,覆盆之末,曾未尝屑屑也。察察者,明之苛也,是故燃犀照渚,情状叉露,而渊鱼之细,潜伏之微,或不能舍之也。虽然犀有物也,明无物也,以照渚则或明,以映日则无光矣。此汉明之所以辨於吏膑之情,而昧於楚狱之滥也夫。

初光武在蓟,属王郎起,移檄构之,乃令王霸募人於市,将以击郎,遂趣驾出。时天寒冽,南驰至下曲阳,传闻王郎兵在后,从者皆恐。及至滤沱河,候吏还白:河水流渐,无船不可济。官属大惧。光武使霸往视,霸恐惊众,欲且前阻水,还即跪曰:冰坚可渡。官属皆喜,光武笑曰:候吏果妄语也。遂前,北至河,河冰亦合,乃令霸护度。未毕数骑,而冰解,因谓曰:安吾众得济者,卿之力也。霸谢曰:此明公至德,神灵之佑。虽武王白鱼之应,无以加此。后谓官属曰:霸权以济变,殆天瑞也。

录曰:此当与白蛇同应,不当以白鱼为比,则神灵之佑庶几称矣。又曰:所谓权以济变者,非诡道也。事已届於危迫,其几间不容发,正豪杰用智之时。设使踵候史之言,将不前阻水乎。前乎李陵虏不敢逼,后乎赵云一身俱胆,皆以此也。若谓预知冰合,以央天瑞,则霸非所及也。

弘道录卷之三十八竟

#1“王”原作“三”,今据上下文改。

#2“牛”下原有“一”字,疑衍。

 

弘道录卷之三十九

君臣之智

《三国志》:琅琊诸葛亮寓居襄阳隆中,躬耕亩亩,好为梁父昤,每自比管仲、乐毅,时人莫之许也。司马徽清雅有知人之鉴,同郡庞德公素有重名。德公常谓:孔明为卧龙,德操为冰鉴。故刘备在刑州,访士於司马徽。徽曰:儒生俗士,岂识时务。识时务者,在乎俊杰。此问自有伏龙凤雏。备问为谁,曰:诸葛孔明也。

录曰:愚观诸葛孔明,乃知束京所养,不可以易而得也。人徒见党人戮辱,以为仁贤之祸,而不知顾厨俊及,乃长清德之风。至孔明能知静以修身,俭以养德,非淡泊无以明志,非宁静无以致远,斯非龙德而隐者乎。又曰:学须静也,才须学也。非学无以广才,非静无以成学,非终曰乾乾者乎。又曰:恼慢则不能研精,险躁则不能理往。年与时驰,意与岁去,又非夕惕若厉者乎。当时谓之外龙,良有以也。然则三顾之勤,乃作新久锢之气。而时务之识,其好还标榜之称也欤。

备诣亮因屏人曰:汉室倾颓,奸臣窃命,主土蒙尘。孤不度德量力,欲信大义於天下,而智术浅短,遂用猖獗,至于今日,然志犹未已。君谓计将安出。亮答曰,自董卓以来,豪杰并起,跨州连郡者,不可胜数。曹操比於袁绍,则若微而众寡,然操遂能克绍,以弱为强者,非惟天时,抑亦人谋也。今操已拥百万之众,挟天子以令诸侯,此诚不可与争锋。孙权据有江东,已经三世,国险而民附,贤能为之用,此可与为援而不可图也。荆州北据汉沔,利尽南海,束连昊会,西通巴属,此用武之国,而其主不能守。此殆天所以资将军,将军岂有意乎。益州险塞,沃野千里,天府之土,高祖因之以成帝业,刘璋间弱,张鲁在北,民殷国富,而不知存恤,智能之士思得明君。将军既帝室之冑,信义着刺四海,总揽英雄,思贤如渴,若跨有刻益,保其岩阻,西和诸戎,南抚夷越,外结好孙权,内修政理,天下有变,则命一上将将判州之军,以向宛洛,将军身率益州之众,以出秦川,孰不箪食壶浆以迎将军者乎。诚如是,霸业可成,汉室可兴矣。先主曰:善。

录曰:愚观孔明之告玄德,与收用巴蜀,还定三秦,天下可图,同一见也。而不能恢复帝业,何耶。盖高祖之时,三杰并用,其禽魏取代,仆赵滕燕,束击齐,南灭楚,皆信之功也。观其言曰:多多益善,则与刺颜良诛文丑者,大有问矣。今发踪指示,固斯人也;击兔伐狐,亦斯人也,世岂能并济哉。加以操之用兵,彷佛孙吴,而区区之蜀,终老云丧,谁能为之巨臂,甫孔明能走仲达,或亦晚矣。此高祖所以叹公知其一,未知其二也。

孙权谓吕蒙曰:卿今当涂掌事,不可以不学。蒙辞以军中多务,权曰:孤岂欲卿治经为博士耶。但当涉猎见往事耳。卿言多务,孰若孤。孤尝读书,自以为大有所益。蒙乃始就学。及鲁肃过得阳,与蒙论议,大惊曰:卿今者才略,非复昊下阿蒙。蒙曰:士别三日,即更刮目相待,大兄何见事之晚乎。

录曰:古之学何为乎。美质易得,至道难闻,学之所以为诚也,为信也。今之学何为乎。事欲求可,功欲求成,学之所峡为欺也,为诈也。是故孙权未劝之前,良心未凿,天理尚存,何能见其刮目。吕蒙既学之后,役智任数,呈功计能,非复吴下阿蒙矣。然则非子明之受益,乃云长之当损乎。

孙权与陆逊论周瑜、鲁肃及蒙曰:公瑾雄烈,胆略兼人,遂破孟德,开拓荆州,邈焉寡俦。子敬因公瑾,致达於孤。孤与宴,语便及大略,帝王之业,此一快也。后孟德因获刘综之势,张言率数十万众水步俱下,孤请诸将咨问所宜,无适先对,至张子布言,宜遣使迎之。子敬劝孤急呼公瑾,付任以众,逆而击之,此一快也。后虽劝我借玄德地,是其一短,不足以损其二长,故孤常以比方邓禹也。子明少时孤,谓不辞剧易,果敢有胆而已。及身长大,学问开益,筹略奇至,可以次於公瑾,图取关羽,胜於子敬。

录曰:愚观破虏之言,何其不情哉。公瑾之成功一苇,蜀君臣有以激之也。不以为恩,而反以为诮,如是尚可释综而不击乎。来而不取,反为人借,以借者为短,则借之者何如也。甚矣,权之为汉贼也。至其巧於用诡,以袭关羽,不啻掩人之盗。以为胜於子敬,克其类於穿寄之事,犹可为之,何怪乎称说天命,媚於瞒贼乎。

《晋书》:杜预以天下虽安,忘战必危,勤於讲武,修立浮宫,江汉怀德,化被万里,攻破山夷,错置屯营,分据要害之地,以固维持之势。又修召信臣遗迹,激用溃清诸水,以浸原田万余顷,分疆刊石,使有定分,公私同利。众庶赖之,号曰:杜父。旧水道,唯沔汉达江陵,千数百里北无通路,又巴丘湖沅湘之会,表里山川,实为险固,荆蛮之所恃也。预乃开杨口,起夏水,达巴陵千余里,内泻长江之余,外通零桂之漕。南土歌之曰:后世无叛由,杜翁孰识智名与勇功。

录曰:夫智名勇功,人谁不慕,而欲识之哉。《书》曰:有其善,丧厥善,矜其名,丧厥功。人惟智量浅狭,是以不能知之也。夫平吴之役,其造谋定议,发迹指示者,预也。诸将徒能得走兽耳。故尝身不跨马,射不穿札,非其骄贵之靡,乃由博学多通,耽思经籍,所造益深。故有善不伐,有劳不施耳。而安不忘危之一言,足以超于众见,岂徒浚与浑之不如,华与诡亦莫能及矣。安能终损,立功立言之本欤。呜呼,可以法矣。

《唐书》:太宗谓萧璃曰:朕少好弓矢。得良弓千数,自谓无以加。近以示,弓工乃曰:皆非良材。朕问其故,工曰:木心不直,则脉理皆邪。弓虽劲,而发矢不直。朕始悟,暴者辨之未精也。朕以弓矢定四方,识之犹未能尽,况天下之务,其能偏知乎。乃命京官五品以上,更宿中书内省,数延见,问以民间疾苦,及政事得失。

录曰:古者工执艺事以谏,其此之谓与弓工轮扁。至今犹且称之,以其言之曲尽,而达於事理,不可以不察也。是故木心不正,则脉理皆邪,君心不正,则治道皆苟。弓工之所见,殆王魏之不若欤。太宗徒得其言,而不得其所以言,但能延问疾苦得失之所由,而不能加慎於寡妻兄弟之所,独非好问用中之比也。

上问魏征曰:人主何为而明,何为而暗。对曰:兼听则明,偏信则暗。尧清问下民,故有苗之恶得以上闻。舜明四日达四聪,故共鲧罐兜不能蔽也。二臣偏信赵高,以成望夷之祸;梁武偏信朱异,以取台城之辱;炀帝偏信虞世基,以致彭城阁之变。是故人君兼听广纳,则贵臣不得壅蔽,而下情得以上通也。上曰:善。

录曰:离之为卦也,明两作,故为文明之象。明夷之卦也,明入地中,故为幽暗之象。此兼听偏信之所由分也。以是为训,犹有信杨国忠,以成天宝之难;信卢杞,以启建中之乱;信李训郑注,以致甘露之变者。

上问房玄龄、萧璃曰:隋文帝何如主也。对曰:文帝勤於为治,每临朝,或至曰反。五品以上引坐论事,卫士传餐而食。虽性非仁厚,亦励精之主也。上曰:公得其一,未知其二。文帝不明而喜察。不明,则照有不通;喜察,则多疑於物事,皆自失不任草臣。天下之广,一日万几,虽后劳神苦形,岂能一一中理。草臣既知上意,唯物取决受成,虽有愆违,莫敢谏争。此所以二世而亡也。朕则不然,择天下贤才,真之百官,使思天下之事,关由宰相审熟便安,然后奏闻。有功则赏,有罪则刑,谁敢不竭心力,以修职业,何忧天下之不治乎。因敕百司:自今诏敕行下,有未便者,皆应执奏,毋得阿从,不尽己意。

录曰:帝之言,其君人之规鉴欤。夫不明而喜察,后世之通弊也。是非不可以一人掩,而惟凭己之可否,则是非乱矣;善恶不可以一人次,

而惟恣己之好恶,则善恶惑矣;功罪不可以一人断,而惟私己之与夺,则功罪淆矣。是故以不明自诿,而责成於人,犹可言也;以苛细自任,而动疑於物,不可言也。天下至大,而心思之所量者小,兆民无穷;而耳目之所及,有限也。故己有不便,而令百司执奏,则己无偏重之患矣;人有未知,而能选贤任能,则人无废事之忧矣。此贞观之治,庶几可称。后之人君,其诸念之哉。

房玄龄明达吏事,济以文学,夙夜尽心,惟恐一物失所,用法宽平,闻人有善若己有之,不以求备取人,不以己长格物。与如晦引拔士类,常如不及,至於台阁规模,皆二人所定。上每与玄龄谋事,必曰:非如晦不能庾。及如晦至,卒用玄龄之策。盖玄龄善谋,如晦能断,二人深相得,同心狗国。故世称贤相者,推房杜焉。

录曰:愚观唐之房杜,与汉之良平不同,足未见其蹑,耳未见其附,而史称善谋。何也。曰:此善藏其用者也。夫以唐之太宗视汉之高祖,其豁达大度,有不同也。是故以帝之神采英发,举世皆拜下风,使为房杜者画一策,则挟为己长,运一筹,则伐为己有,如良平之自见,岂能始终其业哉。今上与玄龄谋事,铃曰:非如晦不能断,及如晦至,卒用玄龄之策,君臣朋友之问,岂非善藏其用者哉。

上谓长孙无忌等曰:人苦不自知其过。卿可为朕明言之。对曰:陛下武功文德,臣等将顺之不暇,又何过之可言。上曰:朕问公以己过,公等乃曲相谀说。朕欲面举公等得失,以相戒而改之,何如。皆拜谢。上曰:长孙无忌善避嫌疑,应物敏捷,决断事理,古人不过,而总兵攻战,非其所长。高士廉涉猎古今,心稍明远,临难不改节,当官无朋党,所乏者骨魉规谏耳。唐俭言辞辨捷,善和解人,事朕三十年,遂无言及於献替。扬师道性行纯和,自无愆违,而情实怯懦,缓急不可得力。岑文本性质敦厚,文章华赡,而持论怛据,经远自当,不负於物。刘汨性最坚贞,有利益然其意,尚然诺私於朋友。马周见事敏速,性甚贞正,论量人物,直道而言,朕比任使,多能称意。褚遂良学问稍长,性亦坚正,每泻忠诚,亲附於朕,譬如飞乌依人,人自怜之。

录曰:帝之始也,欲闻己过,而及群臣;其终也,遍举群臣,而忘己过。至他曰之评魏武,乃曰:临危制胜,料敌设奇,一将之智有余,万乘之才不足。呜呼。合而观之,可以见帝之失得矣。又何必曲相谈说哉。

德宗诏郭子仪还,以李光弼代之,士卒涕泣,遮中使请留子仪,子仪给之曰:我贱中使耳,未行也。因跃马而去。光弼以骑五百,驰赴东都,夜入其卑。兵马使张用济与诸将谋,以精锐突入东京,逐光弼,请子仪,命其士皆被甲上马以待。康元宝难曰:君以兵请令公,朝廷必疑。此令公讽君为之,是破其家也。郭氏百口何负於君,而为此乎。用济乃止。

录曰:宋岳飞之班师,与郭令公之跃马,其意正同。而老儒经生或责以将在军,君令有所不受,宜待中原克复,而后听命。其欤用济之谋,何以异哉。

《宋史》:太祖皇帝未尝为学,晚好读书,然性豁达,不事娇肴。京城新宫成,御正殿坐,令洞开诸门,皆端直轩豁,无有壅蔽。因谓左右曰:此正如我心,少有邪曲,人皆见之矣。又尝谓宰相薛居正等曰:古之为君,鲜能正心,自致无过之地。朕尝夙夜畏惧,防非窒欲,庶几以德化人之义。如唐太宗受人谏疏,直诋其失,曾不愧耻,岂如不为之,而使臣下无问言哉。

录曰:《虞书》之人心惟危,非与欲也。《中庸》之不睹不闻,戒与慎也。帝之胸次,可与玩於千仞高明之上,夫何问然之有哉。以唐太宗能受书言,尚为僧耻,蚓於归,非文过者乎,后世无能及矣。

太宗勤於为学,每临朝后观书,自己自申,然后释卷。诏史馆修《太平御览》一千卷,日进三卷。宋琪等以劳瘁为谏。帝曰:开卷有益,不为劳也。朕欲周岁读褊是书耳。

录曰:帝王之学与经生异。窃以为经生亦当体认性情,传求理趣。至於夸多斗靡,徒劳而无益也。若太祖之於二典,不惟能读,而又能行,继世之后,所当取法。乃修《太平御览》之书,支离破碎,无裨实用。虽日进三巷,果何益哉。宜乎田锡之不取也。

田锡耿介寡合,多智好礼。尝奏:旧有御览,但分门事类,无益圣心。臣请别为御览。又集经史切要之言,为御屏风,置宸座之侧,庶治乱兴亡之鉴,常在目矣。其御览序曰:圣人之道,布在方册。六经,则言高指远,非讲求讨论,不可测其渊深;诸史,则迩异事殊,非参会异同,岂易记其繁杂;子书,则异端之说胜;文集,则宗经之词寡。非猎精义,以为鉴戒,举纲要,以观会通,为日览之书,资日新之德,则虽白首未能穷也。御屏风序曰:古之帝王盘盂有铭,几杖有戒。盖起居必睹,而夙夜不忘也。臣每览经史子集,取其语要,辄用进献。日夕观省,则圣德日新,与汤武比隆矣。

录曰:愚观汉宋二祖,皆未尝为学,而能不失帝王之范团;唐宋二宗,皆攻苦博学,而反不免后世之讥议。何也。岂非所务於博闻强记,而不切近於格物致知,故其所就亦止於文词字画,而不关於诚意正心乎。真宗徒能叹美田锡,以为天夺之速,不能尽力章疏,以收直谏之功,何况一屏风之置哉,虽别为御览,亦从然矣。

赵普少习吏事,寡学术。太祖劝其读书,遂手不释卷,每归私第,园户启筐,取书诵之竟曰:及次曰,临政处次如流。既卒,家人发筐取书视之,则《论语》二十篇也。常谓帝曰:臣有《论语》一部,以半部佐太祖定天下,以半部佐陛下致太平。李沆尝读《论语》,或问之,沆曰:沆为宰相,如《论语》中节用而爱人,使民以时,尚未能行圣人之言,终身诵之可也。

录曰:赵忠献之读《论语》,可谓侈然自负矣。然不知虎兕出柙,玉毁椟中,是谁之过,所以舍曰:欲之,而叉为之辞也。李文靖之读《论语》,可谓歉然自损矣。然实能居之无倦,行之以忠,所以夫人不言,言叉有中也。呜呼。若人也,其所先见谓各智,其所不欺谓之仁,兼以终身诵之,谓之勇。观於圣言,岂非不忧不惑不惧者欤。

及沆为相,王旦乃参政事,以西北用兵,或至吁食,叹曰:安能坐致太平,优游无事耶。沆曰:少有忧勤,足为警戒。他日四方宁谧,朝廷未必无事。旦不以为然。沆又曰取四方水旱盗贼奏之,旦以为细事,不足烦上听。沆曰:人主少年,当使知四方艰难,不然血气方刚,不留意声色犬马,则土木甲兵;祷祠之事作矣。吾老不及见此,参政他日之忧也。沆没后,真宗以契丹既和,西夏纳款,遂封岱祠汾,大营

宫观,搜讲坠典,靡有暇曰。旦亲见王钦若丁谓等所为,欲谏则业已同之,欲去则上遇之厚,乃以沆先识之远,叹曰:李文靖,真圣人也。当时遂谓之圣相。

录曰:自《商书》聿求元圣之后,孰有称圣相者哉。沆之先智,洞若筮龟,终宋之世,一人而已。

沆应接宾客常寡言,外议以为无口匏,弟维乘问为言,沆曰:吾非不知也。然今朝廷大小之臣,皆得言事,上封论奏,了无壅蔽,及下,有司皆得见之。若邦国大事,如李宗夸、赵安仁皆时之英秀,与之谈论,犹不能启发吾意。自余通籍之子,坐起拜揖,尚周章失措,即席必自论功勖,以希宠奖。此有何策,而与之接语哉。苟屈意妄言,即世所谓笼罩。笼罩之事,仆未能也。

录曰:愚观沆之所言,莫不曲尽后生之情状。其称笼罩,乃外示虚文,中无实意,果於世俗之态,极为亲切,乃知圣相之智无不知也。然则人岂可侥幸於市童之怜,而甘心於识者之鄙耶。

陈恕久领三司,真宗初即位,常命条具中外钱谷之数以闻,恕久不进,屡诏趣之,对曰:仅下富於春秋,若使知府库充实,恐生侈心。故不敢以告。帝嘉之。

录曰:恕以心计任职,本无足列。然帝之侈心,彼窥之已熟。使恕而在,天书之详,必不肯为,且不足以望之矣。录之。

曹彬克江南,归萧然,行李惟图籍衣袁而已。合门进榜子云:奉劝差往江南,勾当公事。回还时,人嘉其不伐。初彬之伐唐也,帝谓曰:俟克李煜,当以卿为使相。潘美预贺,彬曰:不然。是行也,仗天威,遵庙谟,吾何功哉。况使相极品乎。美曰:何谓也。彬曰:太原未平耳。及还献俘。帝曰:本授卿使相,然刘继恩未下,姑少待之。美视彬微笑,帝诰之,美以实对,帝亦大笑,乃赐彬钱五十万。彬退曰:人生何必使相,好官不过多得钱耳。至是乃拜枢密使。

录曰:彬之智识,而可少哉。以马援而有梁松之谤,以王浚而有周浚之书。君子居功之际,不可以不慎也。虽然彼拔剑击柱,攘臂音拳,尚不能止,区区使相,曾无足介。《诗》不云乎:不恢不求,何用不臧。彬之与美,可谓交相得矣。

张咏知益州时,民讹言,有白头老翁午后食人,一郡嚣然。公访於市肆,乃归,明人言之,遂咏其人,即曰帖然,谕人曰:妖讹之兴,沙气乘之。妖则有形,讹则有声。止讹之术,在乎识断,不在献胜。又方兵火之余,人怀反侧,一日合军大阅,众始出、忽嵩呼者三,公亦下马束望,呼万岁,复揽辔行,众不敢灌。或以告韩琦,琦曰:当是时,某亦莫能措也。其智略,大率类此。常谓李畋曰:大小之事,皆须用智。智犹水也,不流则腐。若凡百不用智,则临大事之际,宁有智来。又曰:临事有三难,能见一也,见而能行二也,当行必果央三也。

录曰:自孟子言:穿凿之后,忠定之言,吃紧已乎。夫智不可凿,亦不可穷。不顺则凿,不流则穷。循理为顺,不竭为流。是故止讹之衍,断之聚也;揽辔之呼,敏之舆也;不断不敏,智之贼也。失此三者,一人不可治,一步不可行,蚓天下大事乎。故曰:忠定之言,可谓吃紧矣。

契丹寇澶州,帝大骇,以问寇准,准对曰:陛下欲了此,不过五曰耳。愿帝幸澶州,同列闻之惧,有欲退者,准止之。令候驾起,帝亦难之,将还内。准恳留曰:陛下入,则臣不得见,大事去矣。毕士安力劝帝如准所请,帝乃议亲征,召群臣问方略,王钦若,临江人,请幸金陵;陈尧叟,闻州人,请幸成都。帝复问准,准心知二人之谋,若扬为不知者,乃曰:谁为陛下画此策,罪可诛也。今陛下神武,将臣协和,若大驾亲征,敌当自遁。不然出奇以挠其谋,坚守以老其师,劳佚之势,我得胜算矣。奈何弃庙社,欲幸楚蜀,远地所在,人心崩溃,敌胜势深入,天下可复保耶。帝乃庾计澶州。

录曰:我明己巳之变,徐有贞倡议南迁,赖子肃愍之言而止,二事孰为难易耶。以愚观之,澶渊之寇,宋之裒职,无阙庙社奠安;正统之变,乘舆越在草莽,朝野震动,从违之问,危亡反掌。然当其时,王钦若、徐有贞固自在也。以二公之智,何不亟去之,而使皆得以媒孽其后,何耶。夫智临之君,黑白易分;甘临之主,邪正难辨。一旦狙於安富,则骄侈生;忘其祸乱,则衅孽萌。此景德正统之时,掘於二公之正议,其事获伸於前,而谴祸亦随於后也。圣人系之曰:至于八月有凶,君子其可忽哉,其可避哉。

帝至澶州南城,望见契丹军势甚盛,众请驻跸,寇准固请曰:陛下不过河,则人心益危,敌气未摄,非所以取威次胜也。众议皆惧,准力争之,不次。出遇殿前都指挥高琼,曰:大尉受国恩,今曰以报乎。对曰:琼,武人,愿效死。准乃复入,琼随立廷下,准厉声曰:陛下不以臣言为然,盍试问琼等。琼即仰奏曰:寇准言是。麾卫士进辇,帝遂渡河,御北城门楼,远近望见御盖,诸军皆踊跃呼万岁,声闻数十里,契丹气夺。帝悉以军事付准,准承制专央,号令明肃,士卒畏悦。准不欲赂之以货财,欲邀其称臣,及献幽蓟之地,因画策以进曰:如此,则可保百年无事。不然,数十年后,戎亦生心矣。准盖欲击之,使只输不返也。时帝方厌兵,乃曰:吾不忍生灵重困,姑听其和可也。

录曰:宋之澶州,即今之大明也。末之都汴,与今之都燕,南北相距,未为辽远。至契丹之侵定州,攻保州,又攻顺安军,又攻北平些,与今之入寇,亦略相当。宋既有魏能、石普败其前,又有田敏、王超拒其后,故每与宋师战,小却即引去,倘徉无斗志。而澶渊之役,又有寇准独当其前,欲邀而击之,使只轮不返,而真宗一则曰许和,二则曰厌兵。至议岁币,帝曰:铃不得已,虽百万亦可班之。史册岂皆溢说哉。况汉唐和亲,惟守一策,宋之誓书,兼用二议,盍不悉闻于朝,俾君相择之乎。今年复河套,明年易总治,终岁不得宁居,而惟幸其不来,听其自去。又有一等之说,以为志在虏掠,无防大事。呜呼,此正吾之五饵,何不一试,而使生民肝脑涂地耶。愚故因澶渊之事而进当路之人,以为智者先务叶急於此。

弘道录卷之三十九竟

 

弘道录卷之四十

君臣之智

晏殊七岁能文,景德初,张知白安抚江南,以神童荐之。真宗召入,与进士并试,殊神色不摄,援笔成文。帝嘉赏之。每访以政事,率用方纸,小书己答,并药封上。帝重其慎密有智,擢知应天府,延范仲淹以教生徒,生平善能知人。故当世知名之士,如仲淹、道辅皆出其门,而富弼、杨察亦其婿也。及为相,益务进贤。后仲淹与韩琦、富弼皆得并用,至於台阁,亦多一时之选。帝奋然有意,欲因草材,以兴治道。至康定、庆历之间,朝廷号称得人,皆殊之力也。

录曰:孟子曰:智者无不知也,当务之为急。宰相之职,可不务知人乎。始以神童荐,终以知人显,非不能三年而总小功之察者矣。其卒为名臣,不亦宜乎。

范仲淹知延州。先是各边分兵,诏总管领万人,干辖领五千人,都监领三千人,寇至御之,则官卑者先出。至是仲淹曰:将不择人,以官为序,取败之道也。因大阅州兵,得万八千人,分六将领之,将三千人,曰夜训练,量贼众寡,使更出御。贼敌人闻之,相戒曰:无以延州为意。今小范老子腹中自有数万甲兵,不比大范老子可欺也。

录曰:愚观范仲淹,其起也,一书生耳;而腹中数万甲兵,何自来哉。呜呼。此张咏所谓大小之事,皆须用智者也。而更出番入,非其变通使然哉。故人能用智,则方寸化而不穷;不能用智,则一筹莫之能展。是皆在我而已,非有大小老少之别也。观者不可不知。

狄青慎密寡言,深沉有智略,计事必审中机,会而后发,行师先正部伍,明赏罚,与士卒同饥寒劳苦,敌淬犯之,无一士敢后先者。初起行伍,为三班差使。宝元初,赵元昊反时,士卒畏怯,青每临,陈被发,带铜面具,出入敌中,无不披靡,以是数立奇功。尹沬善之,荐曰:此良将材也。仲淹授以《 左氏春秋》 曰:将不知古今,匹夫勇耳。由是折节读书,悉通秦汉以来兵法。及侬智高叛,帝以为忧,青时为枢副,上表请行,遂进宣抚,至广南。初铃辖陈曙失律,兵溃,青曰:令之不齐,兵所以败。乃斩曙。於是诸将股栗,莫敢仰视。因按兵止营,令军士休十曰,贼岘者以为未即进。明曰整兵,驰一昼夜,绝昆仑关,出归仁铺,大败贼师。按尸有金龙衣者,众谓智高已死,欲以上闻。青曰:安知其非诈耶。不敢诬朝廷以贪功也。青虽贵重,面涅犹存,尝动令除之,自指其面曰:陛下以功擢臣,不问门地。臣所以有今曰,由此涅尔。愿留以劝军中,不敢奉诏。后在枢府,人有持狄梁公告身诣献之,以为其远祖。谢曰:一时遭际,安敢自附梁公。赠其人而遣之。

录曰:人言智高,今不高乎。智者发几贵速,转移贵捷,变无常形,施无常露。至於不责侥幸,不忘戮辱,不冒无妄,又皆达者之事。有将如此,不易得矣。而尚不免,卒之疑虑。向使数者或犯一焉,终於不免矣。君子观人,不可不於其所忽也。

神宗熙宁元年冬十一月,有事於南郊。时执政以河朔旱伤,国用不足,乞南郊勿赐金帛。诏学士议,司马光曰:救灾节用,当自贵近,始可听也。王安石曰:常一表辞堂撰时,以为一表自知不能,当辞职,不能辞禄。国用所以不足者,以未得善理财者故也。光曰:善理财者,不过头会箕敛尔。安石曰:不然。善理财者,不加赋而用足。光曰:天下安有此理。天之所生财货百物,止有此数,不在民,则在官。彼设法夺民,其害乃甚於加赋。此盖桑弘羊欺武帝之言,司马迁书之,以议武帝之不明耳。争议不已。帝曰:朕意与光同,姑以不允答之。会安石草诏,引常衰事责两府,遂不复辞。

录曰:昔者毕仲游受知於光,贻书曰:安石以兴作之说动先帝,而患财之不足。故几政之可以得民财者,无不用。盖散青苗,置市易者,事也;而欲兴作,息不足者,情也。苟未能杜其情,而徒欲禁其事,是以百说而百不行。智哉,斯言乎。且以宋之中叶,太平全盛,天下无事,加以仁宗之恭俭,英宗之继体,初未有所损也。而国用不足,至郊恩未敷,以初立好胜之君岂不动心乎。帝之不允,乃所以深允之也。是以古之圣君,澹然无欲,不求足,然后能无不足;不求盈,然后能无不盈。彼以丰盈为虑,求足为心者,虽百计争之,我之说益远,彼之论益亲。然则安石非能投於帝,帝自投於安石也。其与光之意同乎何有。

秉义郎岳飞犯法将刑,宗泽一见奇之,曰:此将材也。会金人攻泛水,泽以五百骑授飞,使立功赎罪,飞遂大败金人而还,升飞为统制,而谓之曰:尔智勇材艺,古良将不能过。然好野战,非万全计。因授飞陈图,飞曰:陈而后战,兵法之常。运用之妙,存乎一心。泽是其言,飞由此知名。岳飞上书言:勤王之师日集,宜乘敌息而击之。黄潜善、汪伯彦辈不能承圣意恢复,奉车驾日益南,恐不足系中原之望。愿陛下乘敌穴未固,亲帅六军北渡,则将士作气,中原可复。坐越职言事,夺官归,诣张所所,以飞克中军,统领问之曰:尔能敌几何。飞曰:勇不足恃,用兵在先定谋。乐技曳柴以败刑,莫放采樵以致绞,皆谋定也。所婴然曰:君殆非行伍中人,补武经郎。

录曰:愚观宗统制、张招抚之识岳武穆也,所以靖康中,以蜡书冒围募,河北兵民得书喜曰:朝廷弃我,犹有一张察院,能技而用之。应募者,几十七万。泽留守束京,欲乘暑月,自滑州渡河,取怀卫浚相等州,分路并进,山些忠义之民,相应者不啻百万,而黄潜善、汪伯彦日置根本於度外。然则飞之越职,正二公之奉职也。苟有如高光者,纳萧何之说,揽邓禹之谋,将不得为元功乎。徒负智勇之量,卒同暗投之比,君子祇当咎诸公之幸与不幸,不必责帝与诸臣之明与不明也。

赵鼎与张浚并为尚书左右仆射,兼知枢密院事,都督诸路军马。是时鼎浚相得甚欢,及命下,史馆校勘喻樗门之曰:二人且宜同在枢府,他曰赵退,则以张继之。立事任人,未甚相远,则气脉长。若同处相位,万有一不合,或当去位,则必更张。是贤者自相背戾矣。后果如樗言。

录曰:愚观喻子村之料事,可谓多中矣。夫萧薨而曹显,丙先而魏后,房谋而杜断,崇变而景法,虽曰协心同德,而实继美踵芳。是以道义流於无穷,功业着於悠久。此后世之所瞻仰也。鼎与浚,虽曰:操心奏骞,矢志在公,观其以飞之一言,遂致乖忤;因桧之厚貌,辍加深信,则未必忘己之义,无我之心,而自相背戾,岂能保乎。卒以他人之小嫌,而成尔汝之不协。子村之言,不为无征矣。录之。

韩世忠惩岳飞之事,遂以所积军储钱百万贯,米九十万石,酒库十五,归於国,上表乞骸。自此杜门谢客,口不言兵。时跨驴携酒,从一二奚童,纵游湖山,以自乐。平时将佐,罕能见其面。初得疾,劲尚医视疗,世忠曰:吾以布衣间关百战,致位王公,赖天之灵,得保首领。诸君尚哀其死耶。尝戒家人曰:吾名世忠。汝曹毋讳忠字,讳而不言,是忘忠也。特以抵排和议,触桧尤多。或劝止之,曰:今畏祸易同,他日瞑目,岂可受铁杖於'太祖地下。时大将多曲狥桧,以图苟全。世忠与桧同在政,地一揖外,未尝与谈。所规画器仗,精绝过人,知人善奖,部曲继秉。节旄卧家十年,担然自如,若未尝有权位者。

录曰:湖山之乐,在世忠则以为智,在君子独以为非。何耶。夫自越王勾践之卧薪尝胆也,而后吴始亡;自先朝京动之恣意陈南也,而后宋始灭,皆其所耳闻目击者也。奈之何,为君者不以雪耻除凶为心,为相者反以雠功忌能为事,遂使英雄之将翻为脂韦之臣,窃图苟全,岂得已哉。虽以抵排和议,悉皆空言无施。然则列圣在天之灵,果知乎哉,不知乎哉。

刘镐顺昌之战,募曹成等二人,遣作间事,遇敌佯令坠马,果被执。兀木间:锜何如人。对曰:太平边帅,喜声妓。朝廷以两国讲好,使守东京,图逸乐耳。兀木喜曰:此易破也。翌日至城下,责诸将丧师,皆曰:南朝用兵,非昔之比。兀术不信,锜遂进军。众请先击韩常军,锜曰:击韩虽退兀木,精兵尚在,不可当也。法当先击兀木俟。其一动,则余无能为矣。时兀木披白袍,弃甲马,以牙兵三千督战,皆重留甲,戴铁兜牟,号铁浮图,锜以枪标去其兜牟,大斧断其臂,又有拐子马,号长胜军,至是亦为所破。是役也,锜兵不盈二万,出战仅五千人,特以智计先定,不为诸将所惑,屡胜所骄,而能以寡御众,以逸待劳,故能成功。洪皓自金密奏,顺昌之捷,余人震恐,意欲捐燕以南弃之;谓是时诸将协心,分路追讨,则兀木可擒,汴京可复。而王师亟还,自失机会,良可惜也。

录曰:兵法曰:为将者,智信仁勇严,缺一不可,而智为之首。此刘锜所以有顺昌之捷,而禄者犹为之踊跃也。此时和议已成,譬则落场之文,略有可观。外此,皆惧合之境矣,复何机会之有。

汪立信自为沿江招讨大使,在江陵即上疏,请益安陆府兵,凡边戍,不宜抽臧,曰:为今之计有三:宜尽出内郡之兵,以实外御,见兵可七十余万人,老弱柔脆,七分汰二,为选兵五十余万。而沿江之守,不过七千里,若距百里而屯,屯有守将,十屯为府,府有总督,其尤要害处,参倍其兵,无事,则泛舟长淮,往来游徽;有事,则东西齐奋,战守并用,刀斗相闻,馈饷不绝,互相应援,以为联络之势,选宗室亲王、忠良有干用大臣立为统制,分东西二府,以莅任率然之势。此上策也。久拘聘使,无益於我,徒使敌得以为辞。请礼而归之,许输岁币,以缓师期,不二三年,边境稍休,藩垣稍固,生兵日增,可战可守。此中策也。似道得书,抵之於地,曰:瞎贼狂言,敢尔乃中,以危法废之。及似道丧师还,又召为招讨使,俾就建康募兵,以授江上诸郡。即日上道,与似道遇於芜湖,抚立信背曰:不信公言,以至於此。既至建康,守兵悉溃,而四面皆元兵,立信知事不成,叹曰:吾生为宋臣,死为宋鬼。或有以立信二策告於伯颜,叹息曰:宋有是人,使果用之,我安得至此。

录曰:孟子曰:无是非之铃,非人也。时沿江之策,已为下计,譬之焦头烂额,不可斯须缓者。此而为狂,无乃真丧其心乎。虽然似道非丧心者,特以迷於鸩毒,稔於贯盈,至是已非人矣。天将假郑虎臣之手,以彰卖国之恶,故不得不至此也。

《皇明名臣录》:诚意伯刘基慷慨多智,攻於天文。时寓杭,适游西湖,有异云起西北,光映水中。同游者以为庆云,分韵赋诗,公独纵饮曰:此天子气也,应在金陵。十年后,有王者起,我当辅之。太祖下金华,定括苍,公又指乾象,谓所亲曰:此天命也,岂人力能之耶。果遣使来聘。遂由间道诣金陵,陈时务十八策。会陈氏入寇,或谋以城降,或以钟山有王气,欲奔据之。公独曰:如臣之计,莫若倾府库,开至诚,以固士心。且天道后举者胜,宜伏兵伺隙击之。取威制敌,以成王业,在此时也。上遂用公策,乘东风发,伏击之,斩获无算。中书省设御座,将奉小明王,公怒骂曰:彼牧坚,奉之何为。不拜,陈天命所在。上感悟,乃定征伐之计。洪都守将胡均美使其子约降,上初有难色,公自后踢所坐胡床,上意悟许之。均美遂以城降。及后,屡欲用以为相,辞曰:宰相,国之重任。譬如易柱,必得大才,然后可;若束小木为之,将速颠覆。如臣非不自知,但疾恶太深,又不耐繁剧,为之且孤大恩。上由是益重公,称为老先生而不名,又曰:吾之子房也。尝著书,恐不及见,以贻天下,后世诅意,身亲用之。故公之事业具於书,此元之所以亡也;公之书见於事业,此皇明之所以兴也。一人之用舍,有关於天下国家之重如此。

录曰:杨文懿公有言:子房之策不见词章,玄龄之文仅辫,符檄未见。擅开国之勋业,而兼传世之文章,公可谓千古之人豪矣。世或疑其仕元,或独称其观象者,是犹訾伊尹之五就,知周公止於才艺而已。愚独以公之辞宰相不居,凿凿乎,则哲之智。世以为无踰於公,而公自视歉然,其过人远矣,非挟智任术者比也。

永乐宣德间,名臣称三杨:文贞西杨,文敏东杨,文定南杨。东杨天资明敏,有果断之才。每朝廷事,使中官来阁下议,必曰:东杨先生在否。或知不在,即回。然凡议事,未尝不逊。西杨或执以不可行者,己而卒断於东杨,灼然可行而无碍也。每秋,勅文武大臣审录重囚,自英国而下俱逊避,候二杨先生决之。西杨讯之,未尝决,至不可了,东杨一问即决,众皆叹服。时主上英武,群臣奏对,少能称旨,惟爱东阳之才,未尝一日离左右,几密谟至计,必参与焉。或大臣谋事未决,文庙不乐,至发怒,东杨一至,辄霁威,事亦随次。东杨尝语夏太常仲昭曰:吾见人臣以抗直受祸者,每深惜之大。凡事君自有体,进谏亦有方。譬若上读千文,云:天地玄红,未可便言。安知不以尝我,又安知主意云何。俟其至再,或有所询,则应之曰:臣幼读千文,云:天地玄黄,未知是否。其智大率类此。及李时勉又曰:西杨先生未仕时,与楚府教授昊由翁草逆交。由翁为余言:先生博学有智,端敏宽厚,识达事体,不矜已傲物。及居禁近,参掌机务,公平广大,宽和有则,其心专在於国家,未尝一毫私己。至於临大政,决大疑,众皆争论纷纭,独无二禹,久之徐为一言,众莫不慑服。有舆论不一,须上闻者,既以闻,卒从先生言。其在上前,遇事尽言,不计利害,每辨论人才贤否,解翻人过失,一出於公,不以恩条为轻重取舍。至於献可替否,有旋乾转坤之力,然未尝与人言。大臣宰相之事,於此见之。

录曰:愚观三杨之遭际,无异前代。以今目录之所书,有房杜推让之风,水东之所记,有平勃自牖之势;文集之所序,有韩范居身之本。其所以出幽就明,建功立业,智哉若人也已。录之。

平江伯陈谊周旋有智略。靖难,师至江北,谊知天命有归,率舟师迎济,封平江伯。时北京军储不充,命公岁董运百万石,道海给之,建百万仓於直沽,尹儿漫城天津卫,籍兵万人戍守,漕洲所经海岛,夷人畏惮,悉避匿,公下令俾出为市,而遣官监临平,其直无敢哗,人两便之。既建北京,罢海运,公建议造浅嵯二千艘,初岁运二百万石,后增至五百万石。疏清江,浦引水,由管家湖入鸭陈口达淮,以兔外河风涛之险,就管家湖筑堤亘十里,以便引舟。开仪真、瓜州二坝潮港之湮凿,吕梁、徐州二洪巨石以平水势,筑沛县刁阳湖、济宁南旺湖长堤,开泰州白塔河通大江,筑高邮湖堤,堤内凿渠,亘四十里,以通舟,南北造梁以便行。自淮至临清,相水势高下,建闸四十有七,以时启闭,皆舟楫通行永远之利。又沿河置舍五百六十八所,舍置导浅夫,沿堤凿井、树木以便行。凡虑为之周,而事为之果。

录曰:愚观是时,南北未通,天乃笃生异人於大江之济。虽欲勿用山川,其舍诸。呜呼,始以平江封,终以济川显。《书》 曰:若济大川,用汝作舟楫。斯言当不诬矣。而庙祀至会,血食不废,其亦以此也夫。

周文襄公忱初登进士,选庶吉士曾菜等二十八人,公自陈愿进学其间。太宗喜曰:是真有志者。命增入。后历官工部侍郎,巡抚南畿,凡二十二年。沉敏多智,为人谦恭,言苦不出口,而谋虑探长,善采众论。凡所猷为,必咨之细民父老及守令,而后决之。於己尤善记忆,有奸民以断理数事尝公者,曰:汝於某事某处,吾已庾之,何为复言。吏於税粮有所欺隐,必曰:某年拨其处若干,某年存留若干。以籍验之果然,吏惊服以为神。初苏州税粮负欠七百九十余万,常松亦然,屡遣官催迫,未能就绪。公至询父老,皆云苏松民俗,大户不出加耗,以致小户连累纳欠;乃使大小户一例加耗,奏行南京,铸送铁斛,於是出入均平旧例,不许团局收粮。公曰:此负欠之由也。遂令各县於水次推一人总之,名曰总。收定与加耗各有定则,除拨运外,自羡存积在仓,号曰余米。至次年,各照加臧征收,依前拨运外,犹有附余,令各县造仓一所,名曰济农,将剩米运入,以备赈济,或农民缺食,及运夫遭风、被盗者,听给借纳,秋成抵斗还官。凡官府织造,供应军需之类,尽出於所积余米。盖民赋岁一石五斗之外,漠然不见化役之及,而官府无复科索之扰。诸县学校先贤祠,各郡桥梁河道,多所修茸浚治,一切取诸余米。人争为立生祠,没因以祀之。其后户部言,济农余米,失於稽考,奏遣曹属,尽数归之官。於是征需杂然,通负自若,人益思公焉。

录曰:王文恪公论都御史何镒曰:夫财生於地,成於天,而理之存乎人。理之有法则,以不足为有余;理之无法则,以有余为不足。其张弛赢缩,一视其人。若文襄者,真其人哉。故每每举之,以为巡抚之法。昔者江南诸郡数苦大小公私悬罄,比岁丰稔相仍,粒米狼戾。亦尝究其故乎,此人事,非天时也。及当何公巡抚之时,江南大饥,上据荒十二策,得兑军留州禄米、军储诸费八十余万。於是江南诸府在在充物,时议浚。吴松白茅港方以费无所出,乃请以充军诸费充焉,用米至二十八万而不为费。此役成,而东南无水息矣。则岁之丰凶,率归之天时,可乎。所谓以不足为有余者,非是之谓与。此文襄之智,至今犹思之也。

知苏州府况钟,初由小吏事尚书吕震,震荐其才,授礼部仪制司主事,进郎中。时仁庙初政,令在京五品以上,各举所知,钟乃举左春坊张宗硿。仁庙召问杨士奇曰:人皆荐外郡下僚,钟何乃举朕宫官。士奇曰:臣与王直方欲拟荐,不意遽为所先耳。仁庙大喜曰:钟知宗涟,亦可谓贤矣。盖已有向用意。宣庙即位,大臣奏苏州大郡,繁剧难治,擢为知府。至即黜属官贪暴五人,庸懦十余人,遂与周巡检讲究收粮之法,由永乐间转输北京,饷道辽远,粮以一征三,府二百七十万石,加征至八百一十万石,除正供及仪舟船之费,羡余皆为粮长所匿,乃议别立粮头以分其势,除兔旧征三分之一,以其二之一为转输费,余米皆入济农仓,以为来年经费之本由。是年马草米数十万石,夏税折布丝数十万斤,绢数十万匹,小麦数十万石,皆以余米代纳。而凡杂出供费,亦以此买辨。上不失征科之期,下无毫发於民。遇灾旱,辄发赈之,每活辄数十万人,其惠利及於贫困者无穷。至九载满去,阖郡民扣阍乞留,至八万余人,遂遣再任。后以疾卒,民竞立祠祀之。

录曰:耗者前此苏松民俗,大户不出加耗者其此类欤。时上有仁庙之君,又有文襄之臣,钟之智惠,若鸿毛之遇顺风耳。不然以小史而干,朝廷荐举之大宰相方且后之;以一守而廑八万扣阍之人朝议方且从之,难乎免於今之世矣。录之。

弘道录卷之四十竟

目录