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弘道录

弘道录卷之十一

君臣之义

尧曰:咨尔舜,天之历数在尔躬,允执其中,四海困穷,天禄永终。

录曰:中之一字,自尧始发,乃道统之渊源也。盖君臣之义,匪但尊卑相属,各分相临而已。天之所不能清,地之所不能宁,鬼神所不能信,

曰月所不能明,莫匪赖之。故爻有参乎三极之道,以作配乾坤,而通贯会同,充塞洋溢乎其间,然非私智穿凿而为之也。自吾央之乎性善,而有不偏不倚无过不及之理,乃天命所当然。精微之极致,惟至圣斯允执之,如天运於上,而天之历数无能外矣。苟无是,则与天地之广,兆民之众漠然不相干摄,安保四海之不困穷,天禄之不永终。此其提纲挈领,继天立极而开万古君臣第一义也。

舜命禹曰:人心惟危,道心惟微。惟精惟一,允执厥中。

录曰:此中之一义,折之愈精而不乱,探之愈深而不穷,求之愈亲而不费,参之愈约而不繁者,与夫尧之一言至矣,尽矣。而舜复益之,以三言者非有所加也。未至於钦明文思与浚哲文明,未免天理人欲混为一涂。相去之间,所争毫末,而毫厘之差,千里之谬。此其忧道之主,用功之切,后世明君贤臣所当熟察也。

《大禹谟》曰:后克艰厥后,臣克艰厥臣。

录曰:此陈谟第一言,舜禹身有之故,言之亲切而有味也。舜自侧微至於征庸,历试至於居摄,归格至於陆方,其问若七政之齐,百揆之总,九官之命,四凶之诛,何自而易易乎。至禹尤有甚焉。水土之勤痛於匪父,胼胝之劳成於弗子,八年之动鳏於靡室,四乘之苦甚於匪躬。苟以易心乘之,何救於覆辙耶。是故旨酒之恶,欲克也;分阴之惜,时克也;声律身度,己克也;左绳右矩,治克也;一镜十起,勤克也,一沐三握,慎克也。自劳心焦思,以至於吾无问然者,何莫非难事耶。呜呼。艰则治,不艰则乱;艰则安,不艰则危。他曰夫子吃紧而言曰:一言兴邦,一言丧邦。吁,可不虑哉。

皋陶曰:无教逸欲有邦,竞竞业业,一曰二曰万几,无旷庶官,天工人其代之。

录曰:皋陶之意,尽其愈勤而愈密耶。未克艰者,心也,而所以尽之其万几乎。今夫天一昼夜之闲,周天三百六十五度四分。度之一,其曰月之旋转,星辰之运动,阴阳之交错,五行之聚散,何啻其万分耶。犹之於君也。一曰二曰之间,由复兴洒扫以至车马戎兵,由常伯亵御以至夷狄蛮貊,其朝廷之治乱,生民之休戚,社稷之安危,天下之盛衰,何啻其万殊耶。然皆系于一念。心思之微,动於善则无有不善,而万绪皆

理矣;动於不善则无有於善,而万事皆非矣。是故竞竞以守之,业业以持之,爻使几之。在我者无一发之私,无毫厘之差。是虽纷纭缪鹑,万有不齐,一以贯之而无遗矣。此天工人代之意,合内外而一之也。

益稷曰:臣哉,邻哉。邻哉,臣哉。

录曰:有天则有地,地附乎天者也。有君则有臣,臣依乎君者也。天一气而已,至於生生之所以着,物物之所以繁。天者,乔者,飞者,潜者。峙而载者,振而流者,周徧广阔,磅砖深厚,无乎不至,皆地之功也。君一人而已,至於朝廷之所以正,万国之所以匡。用人行政,安上治民,上而三光,下而群生,外而四夷,远而八荒,莫不咸宜,皆臣之功也。此君臣之义,无所进於天地之间,而虞廷陈谟首发臣哉。邻哉之旨,且反覆申重,极其、味叹,为人上者所当涵泳而弗失也。

帝曰:臣作朕股肱耳目。予欲左右有民,汝翼。予欲宣力四方,汝为。予欲观古人之象,日月星辰,山龙华虫,作会宗彝,藻火粉米,龄敝烯绣,以五采彰施于五色,作服,汝明。予欲闻六律、五声、八音,在治忽,以、出纳五言,汝听。

录曰:自股肱耳目之义着而后,元首腹心益见其可亲。非但理之当然,亦势之叉然也。今夫手足痿痹,谓之不仁;耳目不明,则不成人。人之一身可缺一乎。必若身之使臂,臂之使指,外有耳目之德,内有聪明之实,而后能戴天履地而为人。苟无是,则一物无所见,一步不可行矣。惟君也,亦然。是故有股肱,然后能翼,然后能为有耳目,然后能明,然后能听,而周身之用全。故治天下可运之掌也。然其义在於自明其德。《诗》不云乎,不明尔德,时无背无侧;尔德不明,以无倍无卿。呜呼。其知慎哉!

予违汝弼,汝无面从,退有后言,钦四邻。

录曰:面从岂为臣之得已哉。设若刀锯在前,异擭在后,犹之可也。然且决卫於立谈之顷,逢君於指顾之问,惟知其言而莫予违,而不顾理之可否,事之得失,吁,一至此也。后言岂人君之乐从哉。或者因人转移,随事纳约,犹之可也。然且要结於私交之际,指衅於庭论之问,甚者拾已往之绪余,证在已之曲说,吁,一至此也。盖由为君者不尊弼直之义,为臣者不敬臣邻之职,而尔汝之间偏听独任,岂知朝廷者众人之朝廷,天下者天下之天下。奚以一人之向背而次万事之是非乎。

益曰:吁。戒哉。仿戒无虞,罔失法度,罔游于逸,罔淫于乐。任贤勿贰,去邪勿疑。疑谋勿成,百志惟熙。罔违道以干百姓之誉,罔佛百姓以从己之欲。无息无荒,四夷来王。

录曰:尔无面从,退有后言者,大廷之上,百官之前,批逆鳞,犯忌讳,所以遏人欲於将萌,存天理於既灭也。戒哉,做戒无虞者,广厦之下,细游之上,明君在前,拂士在后,所以致治於未乱,保邦於未危也。四夷之来王,不曰兵坚甲利,而曰任贤去邪,一志齐虑。益之志可以见矣。其来有苗之格而动天心之届,岂偶然之故哉。

盂子曰:汤执中,立贤无方。

录曰:尧、舜、禹但言执中,而不言立贤。盖唐虞之际,有八元八恺,九官十二牧,济济相让,克满于廷。汤之时,聿求元圣,而且五就汤,五就桀,苟非三使往聘,乌能幡然而起。此,推位让国,与推亡固存之所由异。而反之以至於圣,与精一以致其中者,同是一轨也欤。

汤诰曰:聿求元圣,与之同力。又曰:眷求一德,俾作神主。

录曰:此可见相道之隆重,而汤之自任亦不可诬也。不徒曰圣,而曰元圣;不徒曰德,而曰一德。盖与天地立心,生民立命,先天而天弗违,后天而奉天时。故曰:与之同力,俾作神主。岂若后世好臣其所教,而不好臣其所受。教则於君道亦寻常卑近而已。无怪乎其自圣也。

万章问曰:伊尹以割烹要汤,有之乎。孟子曰:伊尹耕於有莘之野,而乐尧舜之道焉。非其义也,非其道也,禄之以天下,弗顾也。击马千驷,弗视也。非其义也,非其道也,一介不以与人,一介不以取诸人。汤使人以币聘之,嚣嚣然曰:我何以汤之聘币为哉。我岂若处亩亩之中,由是以乐尧舜之道哉。汤三使往聘之,既而幡然改曰:与我处亩亩之中,由是以乐尧舜之道,吾岂若使是君为尧舜之君哉。吾岂若使是民为尧舜之民哉。吾岂若於吾身亲见之哉。天之生此民也,使先知觉后知,使先觉觉后觉也。予,天民之先觉者也;予将以斯道觉斯民也。非予觉之,而谁也。思天下之民匹夫匹妇有不被尧舜之泽者,若已推而内之沟中。其自任以天下之重如此,故就汤而说之,以伐夏救民。

录曰:四岳之举而犹历试诸艰者,尧非得已也。家难而天下易,家亲而天下疏,舜可禅乎。吾兹试矣。三聘之及而犹嚣骂自得者,尹非不恭也。故将大有为之君,叉有所不召之臣。其尊德乐道不如是,不足与有为也。此三聘之礼,诚哉人主之高致,帝主之盛节。如是,而犹有割烹,要汤之讥,出处之际可不慎哉。

又曰:尹何以乐尧舜之道耶。尧舜之道,性分所固有,奚吾而存,奚人而亡。人惟不自重也,於贫贱戚戚焉。贫贱而已,耳饭筷茹草何物乎。於富贵汲汲焉。富贵而已,耳木石鹿豕何事乎。是故莫大於精一执中,而非义非道办之何精;莫难於有天下而不与,而一介千驷守之何固;莫急於存心天下,而先知觉后知,先觉觉后觉,视之何亲;莫先於加志穷民,而天下之民匹夫匹妇任之何切。是岂虚谈假设以欺世盗名哉。厥后孟夫子庶几任之,其曰人知之亦嚣嚣,人不知亦单骂,即三辞往聘之心也;曰穷不失义,达不离道,即天下弗视之心也;曰中天下,而立定四海之民,即非予而谁之心也;曰得志泽加于民,达则兼善天下,即自任之重之心也。奈何战国之不三代,惠宣之不成汤,只见三宿出昼,而未闻三聘入疆也。可慨夫。

《说命》曰:朝夕纳诲,以辅台德。若金,用汝作砺;若济巨川,用汝作舟楫,若岁大旱,用汝作霖雨。

录曰:砺者,他山之石,可以攻玉也;舟者,济险举难,利涉大川也;霖者,谏行言听,膏泽下於民也。是三者,相之道也。然亦有若金而变革者,有若丹而胥溺者,有若旱而共焚者,故人君苟得其相,则何事不济;苟不得其相,则岂惟暝眩厥疾终膏盲吾忧矣,岂惟自伤厥足终袒褐吾惧矣。此录之深意也。

说复于王曰:惟木从绳则正,后从谏则圣。

录曰:木从绳者,规矩方圆之至也;后从谏者,圣人人伦之至也。三代守成之主克即负荷,不坠厥绪,端赖於此。唐之太宗尝举以训太子,庶几可与言者。他曰又曰:木心不正,脉理皆邪。呜呼,斯木也,其诸异乎从绳之木也欤。

孔子曰:三分天下有其二,以服事殷周之德,其可谓至德也已矣。

录曰:孔子之称文王,盖有见於赞易也。乾,为天,为君,为上,为冠,为首;坤,为地,为臣,为下,为履,为足。臣之不可加於君,犹地之不可加於天,下之不可加於上,履之不可加于冠,足之不可加於首,皆圣人赞易之义也。虽曰:天与之,人归之,吾宁含章焉,吾宁履霜焉。此其立心之含弘,处己之光大,御物之贞顺,德福之无疆,果何所纪极,何所限量乎。故不惟曰德,而曰至德。史称西伯阴行善者,可不待难而自释矣。

《史记》:武王伐纣,伯夷、叔齐叩马而谏,左右欲兵之,太公曰:此,义人也。扶而去之。

录曰:愚观夷齐之练,至今凛凛,犹有生气,然卒不能已。於伐纣之师,则义士之言果安用乎。曰:非也。天理之所以常存,而人心之所以不死,皆以人之一言立於天地之间也。夫苟兴周矣,苟胜殷矣,不期而会矣,上帝临汝矣。然而天尊地卑之谊,实在也,於此而无片言及之。乾之策,不几於息;君之分,不几於亡乎。故不得已而争之。争非能止殷之亡,所以存殷之心;亦非能遏周之兴,所以扶周之理也。岂非天地间不可泯没,不可斯尽之元气欤。或以为匹夫不可夺志,其君之所许,夷齐之所不许,则其道狭矣。

《武成》:天佑下民,作之君,作之师。惟其克相上帝,宠绥四方。有罪无罪,予曷敢有越厥志。

录曰:《泰誓》既以作民父母阵於前,武成复以作之君师陈於后,言何复欤。曰:非也。天以仁育万物,以义正万民。由前之言,仁则能尽夫义;由后之言,义所以行夫仁也。是故非天子不敦典庸礼,不命德讨罪。受既为天子矣,乃反而力行,无度昏弃厥祀,则典礼何在。罪人以族,官人以世,则命讨何在。於此而不得克相者,以宠绥之,则天地之聪息,而万物之灵蔑矣。此天地之大义,待君师而后行世。微武王,则一日不可治,一事不可理,一步不可安,一夫不可能。苟有一毫利天下之心,则厥罪惟均,又安能保其无越志乎。

乃反商政。政由旧,释箕子之囚,封比干之墓,式商容之问,散鹿台之财,发巨桥之粟,大责于四海,而万姓悦服。

录曰:此胜殷之始。其施为气象,於汤而有光也。夫商政之旧,即周政之新者也。箕子传道所在不可一日无,商容礼法所存不可一日废,比干直道所系不可一曰掘,百姓天心所向不可一曰疏。散财非私恩也,所以富天下也。大责非博施也,所以富善人也。此所以万姓而悦服也。

列爵惟五,分士惟三,建官惟贤,位事惟能;重民五教,惟食丧祭;惇信明义,崇德报功,垂拱而天下治。

录曰:此造周之终。其施为气象,视古为无忝也。夫皇极之敷言,即此篇之本末也。既富方谷,则爵土不可玩,近天子之光,则贤能不可虚,锡厥庶民,则五教不可轻;入政厚生,则民食不可后。敦明信义,王道荡荡也;崇德报功,王道平平也。此所以垂拱而天下治也。

《周官》:王曰:若昔大猷,制治于未乱,保邦于未危。唐虞稽古,建官惟百,内有百揆四岳,外有州牧侯伯。庶政惟和,万国成宁。夏商官倍,亦克用又。明王立政,不惟其官,惟其人。令予小子,祇勤于德,夙夜不逮,仰惟前代时若,训迪厥官,立太师、太傅、太保。兹惟三公,论道经邦,燮理阴阳,官不必备,惟其人,少师,少傅、少保。曰:三孤、二公弘化,寅亮天地,弼予一人。冢宰掌邦治,统百官,均四海。司徒掌邦教,敷五典,扰兆民。宗伯掌邦礼,治神人,和上下。司马掌邦政,统六师,平邦国。司寇掌邦禁,诂奸慝,刑暴乱。司空掌邦土,居四民,时地利。六卿分职,各率其属,以倡九牧,阜成兆民。

录曰:此成王所得於周公之论道,而为万世不刊之令典也。夫《周□官》之书,三公六卿,而一言蔽之曰:官不秘备,惟其人。周礼之建,各属三百有六十,而一言蔽之曰:不惟其官,惟其人。公之意可以见矣,而何以学周礼者之纷纭而不一也。夫公之所建者,制也,所周者,意也。玩其制,师其意,斯可矣。按其骏,索其斑,非善学者之意。此录止及於周官也。

学古入官,议事以制,政乃不迷。其尔典常佐之师,无以利口乱厥官。蓄疑败谋,怠忽荒政。不学墙面,莅事惟烦。戒尔卿士,功崇惟志,业广惟勤,惟克果断,乃罔后艰。位不期骄,禄不期侈,恭俭惟德,无载尔伪,作德心逸曰休,作伪心劳曰拙。居宠思危,罔不惟畏,弗畏入畏。推贤让能,庶官乃和。不和政庞,举能其官,惟尔之能。称匪其人,惟尔不任。

录曰:此所谓不惟其官,惟#1其人也。夫官,虚器也;人,实用也。所谓惟其人者,则必幼而学之,壮而行之。此造士之标准也。其进于是,则铃功崇业广,不骄不侈。作德曰休,居宠思危,此大臣之体段也。至於推贤让能,举能其官,则是官之职治,永永而无教矣。是道也,惟周公信能任之,惟成王信能行之。后世有作不可尚矣。

《周礼□冢宰》:以八柄韶王驭群臣:一曰爵,以驭其贵;二曰禄,以驭其富;三曰废,以驭其罪;四曰置,以驭其行;五曰诛,以驭其过;六曰生,以驭其福;七曰予,以驭其幸;八曰夺,以驭其贫。

录曰:谓之柄者,所秉执以起事,王者御九有而齐之於手也。谓之驭者,所操纵以致远,王者驱一世而内之於善也。天无福善祸淫不能使人畏,君无赏善罚恶不能使人服。其畏者,非其所爱者也;其报者,非其所私者也。王,天王也;官,天官也。天无私覆,圣人岂有私好哉。无私好亦无私恶,是故爵叉称其德,禄秘称其功,置必当其贤,生铃当其劳。随物付之,非我所由也。予叉当其善,夺铃当其罪,废铃称其辜,诛叉切其过,人自求之,非己所干也。故能不劳余力而振起九有,不废精神而驰驱一世。若乃爵之禄之随其所好,当废当夺私其所憎,则是乱本而非操柄也,朽索而非六驮也。本以诏王,而反以速祸,将安所用於天官乎。此宰天下之第一义,不可以不知也。

大司徒以乡八刑纠万民,一曰不孝之刑,二曰不睦之刑,三曰不渊之刑,四曰不弟之刑,五曰不任之刑,六曰不恤之刑,七曰造言之刑,八曰乱民之刑。

录曰:八刑而叉及於造言、乱民者。夫言爻及义,非所谓之造也。惟夫谗佞邪慝之徒,人所公是也而非之,人所公非也而是之,而人之好为不义者入之而难解,则天下被其害矣。《诗》所谓无纵诡随,以馑无良者也。行而有常,非所谓乱也。惟夫行险侥幸之辈蔑弃纲常,以图非望之,及悖乱物,则以速称心之谋,而民之善为虺蜴者,从之而莫痊,则率土罹其祸矣。《诗》所谓民今方殆,视天梦梦者也,此上世之所铃诛也。

《檀兮》:事君有犯而无隐,左右就养有方,服勤至死,方丧三年。

录曰:君何以叉有犯乎。盖君之一心,万几攸萃,恩可以造人之命,威可以制人之生,进可以措天下於安,退可以置天下於危。不得已而有言,乃死生安危所系。故谓之犯也。臣何以爻有方乎。盖臣之从君死生,所以心虽无穷而分则有限,事虽至广而力则难干。故大不可以侵小,下不可以侵上。不得已各司其事,乃吉凶荣辱所关。故谓之方也。夫左右者,职也;无隐者,爻也。以有方对无隐,职虽各异,而犯则相同。然则自诿无官守,无言责,与绳人以出位,皆非也。岂服勤之道哉。

《无逸》:周公曰:呜呼!君子所其无逸,先知稼穑之艰难。乃逸,则知小人之依。相小人,厥父母勤劳稼穑,厥子乃不知稼穑之艰难,乃逸乃谚。既诞,否则侮厥父母曰:昔之人无闻知。周公曰:呜呼。我闻曰:昔在殷王中宗,严恭寅畏天命,自度,治民只惧,不敢荒宁。肆中宗之飨国,五十有五年。其在高宗,时旧劳于外,爰暨小人,作其即位,不敢荒宁。嘉靖殷邦,至于小大,无时或怨。肆高宗之飨国,五十有九年。其在祖甲,爰知小人之依,能保惠于庶民,不敢侮鳏寡。肆祖甲之飨国,三十有三年。自时厥后立王,生则逸,不知稼穑之艰难,不闻小人之劳,惟耽乐之从。自时厥后,亦罔或克寿,或十年,或七八年,或五六年,或三四年。周公曰:呜呼。厥亦惟我周太王王季,克自抑畏。文王卑服,即康功田功,自朝至于日中昃,不遑暇食。文王受命惟中身,厥飨国五十年。周公曰:呜呼。继自今嗣王,则其无淫于观于逸,于游于田,以万民惟正之供。无皇曰:今日耽乐,乃非民攸训,非天攸若。时人丕则有愆,无若殷王受之迷乱,酗于酒德哉。周公曰:呜呼。我闻曰:古之人,犹胥训告,胥保惠,胥教诲。民无或胥祷张为幻,否则厥心违怨,否则厥口诅祝。周公曰:呜呼。自殷王中宗及我周文王,兹四人迪哲。厥或告之曰:小人怨汝晋汝,则皇自敬德。厥愆,曰朕之愆,允若时不啻,不敢含怒。周公曰:呜呼。嗣王其监于兹。

录曰:此,周公告成王第一义也。夫天下至鄙者,莫如稼穑;至劳亦莫如之;而至益于民,亦莫如之。及其至也,躬稼而有天下,则至仁亦莫如之。此天命去留之本,人心向背之源,寿命修短之根,德福广狭之验。自祖宗来积功累仁,千有余年未始一日忽忘之也。然或不知小民之情,则亦非迪哲之道。盖好逸者,民之常情也。又爻胥训告,胥教诲,略其怨晋诅祝之愚,而惟反己自责,则无逸之德通乎上下,岂惟成王所当监哉,后贤后王莫不然也;岂惟后贤后王,万世君臣亦莫不然。故各以呜呼发之,所以深致其叹息兴起之意云。

周公以成王未知稼穑之艰难,故陈后稷公刘风化之所由,使瞽蒙朝夕讽咏以教之。其诗曰:七月流火,九月授衣。一之日婚发,二之日栗烈,无衣无褐,何以卒岁。三之日于耜,四之日举趾,同我妇#2子,谧彼南亩,田峻至喜。七月流火,九月授衣。春日载阳,有呜仓庚,女执懿筐,遵彼微行,爰求柔桑。春日迟迟,采药祁祁,女心伤悲,殆#3及公子同归。七月流火,八月崔苇。蚕月条桑,取彼斧新,以伐远杨,琦彼女桑。七月呜赐,八月载绩。载玄载黄,我朱孔阳,为公子裳。四月秀萎,五月呜飒。八月其获,十月陨摔,一之日于貉,取彼狐狸,为公子裘。二之日其同,载钻武功,言私其纵,献研于公。五月斯蠡动股,六月莎鹦振羽,七月在野,八月在宇,九月在户,十月蟋蟀入我林下,六吁室黛鼠,塞向仅户。嗟我归子,曰为改岁,入此室处。六月食郁及莫,七月一学癸及菽;八月剥枣,十月获稻。为此春酒,以介眉寿。七月食瓜,八月断壶,九月菽直,采茶薪棂,食我农夫。九月筑场圃,十月纳禾稼,黍稷重穋,禾麻菽麦。嗟我农夫,我稼既同,上入执宫功,昼尔于茅,宵尔索掏。亟其乘屋,其始播百谷。二之日凿冰冲冲,三之日纳于凌阴,四之日其蚤,献羔祭韭。九月肃霜,十月涤场,朋酒斯响,曰杀羔羊,跻彼公堂,称彼兕鱿,万寿无疆。

录曰:此诗与《无逸》相表里。观其一字一义,小民知之,君子亦知之。及其至也,圣人有所未尽,真经天纬地之文,彻上彻下之语。且不以直陈於前,而使人讽咏於其侧,贤於法语之言矣。夫歌咏所以养其性情。以王之幼冲,血气尚未定也,而瞽蒙奉之,则官人私侍远矣。古人之诗,如今之歌曲,而朝夕陈之,则盘乐怠傲蔑矣。此古之诏王者不铃远其声色而声色自远,不必绝其游畋而游畋自绝,不铃辍洗止笔而自不觉其入之深,不叉犯颜谏诤而自不觉其听之熟。三伐守成之令主,岂易得哉。

召康公从成王游,歌於卷阿之上。因王之歌而作此以为戒,曰:有卷者阿,飘风自南。岂弟君子,来游来歌,以矢其#4音,伴奂尔游矣,优游尔休矣。岂弟君子,俾尔弥尔性,似先公酋矣。尔土宇皈章,亦孔之厚矣。岂弟君子,俾尔弥尔性,百神尔主矣。尔受命长矣,第禄尔康矣。岂弟君子,俾尔弥尔性,纯缎尔常矣。有冯有翼,有孝有德,以引以翼。岂弟君子,四方为则,显显印印,如圭如璋,令闻令望。岂弟君子,四方为网,凤凰于飞,翩馏其羽,亦集爰止,蔼蔼王多吉士,维君子使,媚于天子。凤凰于飞,馏都其羽,亦传于天。蔼蔼王多吉人,维君子命,媚于庶人,凤凰呜矣。于彼高冈,梧桐生矣。于彼朝阳,苯苯萋萋,雕雕阶阶。君子之车,既庶且多;君子之马,既闲且驰。矢诗不多,维以遂歌。

录曰:尚论古人倦倦忠爱其君,至于周成蔑以加矣。然观其所以为戒者,一则卷阿可乐之地,飘风可乐之景,二则因歌为戒,非有绝切之意,

矢诗不多,非有急迫之言。先之以敌动之私,终之以太平之瑞。此古之圣贤言不废而道相成,使其君听之,自然优游厌饮而不觉其心契之深者。呜呼。心契而言可忘矣,其於俨戒乎何有。

弘道录卷之十一

#1“惟”原作“推”,据《十三经注疏》改。

#2“妇”原作“归”,据《十三经注疏》改。

#3“殆”原作“治”,据《十三经注疏》改。

#4“其”原作“以”,据《十三经注疏》改。

 

弘道录卷之十二

君臣之义

康王之诰:王出在应门之内,太保率西方诸侯,入应门左;毕公率束方诸侯,入应门右□。皆布乘黄朱,宾称奉圭兼币。曰:一二臣卫,敢执壤奠。皆再拜稽首.’王义嗣德,答拜。太保暨茵伯咸进,曰:敢敬告天子皇天,改大邦殷之命,惟周文武,诞受姜若,克恤西土,惟新陆王,毕协赏罚,戡定厥功,用敷遗后人休。今王敬之哉。张皇六师,无坏我高祖寡命。王若曰:庶邦侯甸男卫,惟予一人钊报诰。昔君文武,丕平富,不务咎,底至齐,信用昭命于天.下,则亦有熊熊之士,不二心之臣,保久王家。今予一二伯父,尚胥既顾,绥尔先公之臣服于先王。虽尔身在外,乃心罔不在王室。用奉恤厥若,无遗鞠子羞。

录曰:先儒以张皇六师似导王尚武者。又曰:守成之世,多溺宴安,而无立志,皆非也。国之大事在祀与戎。康王受顾命之时,太保奉同三祭三吃。此时出厥门以俟,非有异曰也。而首及於张皇六师,正以见国之大事。此今文合於顾命,良以此也。其答拜称名,皆是未瑜年之事。故曰:义嗣德,非谓预见先忧於未然,说之过矣。

《君臣》:王若曰:君陈,惟尔令德孝恭,惟孝,友于兄弟,克施有政。命汝尹兹束郊,敬哉。昔周公师保万民,民怀其德,往慎乃司,兹率厥常。懋昭周公之训,惟民其久。我闻曰:至治馨香,感于神明。黍稷非馨,明德惟馨。尔尚式时周公猷训,惟曰孜孜,无敢逸豫。凡人未见圣,恭不克见。既见圣,亦不克由圣。尔其戒哉。

录曰:愚观周公居东三年,非亲自监殷也。其束人怀之也,则曰:我觐之子,裒衣绣裳。又曰:无以我公归兮,无使我心悲兮。商民於此盖已知明德惟馨。亲见圣哲之人,不啻其感兴也。正以君陈孝友恭敬,能法圣人。故命以从政而启其见贤思齐之心。成王所以侍君陈至矣,非谓王化顽民不求威猛刚克之夫而屡之孝友之。君陈,审如是,君臣之道狭矣。

尔有嘉谟嘉猷,则入告尔后于内,尔乃顺之于外。斯谋斯猷,惟我后之德。呜呼。臣人咸若时,惟良显哉。无依势作威,无倚法以削,宽而有制,从容以和。殷民在辟,予曰辟;尔惟勿辟,予曰宥;尔惟勿宥,惟厥中。有弗若于汝政,弗化于汝训,辟以止辟,乃辟。祖于奸究,败常乱俗,三细不宥。尔无忍疾于顽,无求备於一夫,必有忍。其乃有济,有容,德乃大。简厥修,亦简其或不修,进厥良,以率其或不良。允升于大猷,惟予一人膺受多祸。

录曰:愚观成王之诏君陈而实以诏万世也。夫明德孝友为治之本也,忠顺宽和效治之用也。苟於威福刑辟之问,举措忿疾之际,或失则迎合,或失则偏倚,责人以所不能,率人以所不由,取人以所不备,几此皆非尽善之道。故悉举而历陈之,而终归於容忍大德焉。是时成王春秋鼎盛,所息不能忍不能容耳,而能举以诏人,则叉能自勉矣。不然,予曰辟,奚伺尔勿辟;子曰宥,奚伺尔勿宥,而反以止辟耶。

《毕命》:惟十有二年,六月庚午脑。越三曰壬申,王朝步自宗周,至于丰,以成周之众,命毕公保厘束郊。王若曰:呜呼。父师,惟文王武王,敷大德于天下,用克受殷命。惟周公左右先王,矮定厥家,瑟殷顽民,迁于洛邑,密迩王室,式化厥训。既历三纪,世变风移,四方无虞,予一人以宁。道有升降,政由俗革,不臧厥臧,民罔攸勤。惟公懋德,克勤小物,弼亮四世,正色率下,罔不只师言,嘉绩多于先王。予小子垂拱仰成。今予只命公以周公之事,往哉。旌别淑慝,表厥宅里,彰善瘴恶,树之风声,弗率训典。殊厥井疆,俾克畏慕,申画郊圻,慎固封守,以康四海。政贵有但,辞尚体要,不惟好异。商俗靡靡,利口惟贤。余风未珍,公其念哉。惟周公克慎厥始,惟君陈克和厥中,惟公克成厥终。三后协心,同底于道。道洽政治,泽润生民。四夷左衽,罔不咸赖,於小子永膺多福。

录曰:愚观保厘之命,非止为殷之顽民也。盖成王之制,中分天下,主以二伯。自陕以束,周公主之;代之者,君陈也;又代之者,毕公也。故即位之时,常率束方诸侯入应门。若矣,其命之者,非始往也。王新即位铃有告命之词,而召公为西伯独无者,岂以留相天子。或史阙之欤,未可知也。其曰瑟殷顽民者,原其始也。曰商俗殷士者,周人每事监殷,岂但告命之词哉。其作诗皆曰:殷士肤敏,有商孙子,是也。其曰:旌别淑慝,彰善瘴恶,乃为国本务,非孜孜於殷;亦非谓周公鏖殷为谨厥始,君陈有容而和厥中。至是,始可以旌别淑慝。皆注者不达经文大旨,徒以鏖殷顽民洛邑一方为主意,遂使保厘之大意皆为化殷之偏词,非康王垂拱仰成之遗则也。惟泥於一偏,故几注四方无虞,以康四海,泽润生民,四夷咸赖处,殊增窒碍,读者所当政思也。

我闻曰:世禄之家,鲜克由礼,以荡陵德,实悖天道。敝化奢丽,万世同流。兹殷庶士,席宠惟旧,估侈灭义服美于人,骄淫矜垮,将由恶终。虽收放心,闲之惟艰。资富能训,惟以永年,惟义,时乃大训。不由古训,干何其训。

录曰:愚观成王之戒殷士何其切切哉。夫令闻广誉施于身,所以不愿人之文绣也。郑子臧之谲冠,楚得臣之缨玉,皆以恶终也。不特此尔。甘食之性,妖艳之风,沉湎之欲,黩货之情,势所叉至。弟以词命之重,不得以狎妮参之,故只以服美为言耳。呜呼,三代且然,况后世乎。此不恢不求,所以难乎其选也。

《君牙》:王若曰:呜呼,.君牙,惟乃祖乃父,世笃忠贞,服劳王家,厥有成绩,纪于太常。惟予小子,嗣守文武成康遗绪,亦惟先王之臣。克左右乱四方,心之忧危,若蹈虎尾,涉于春冰。今命尔予翼,作股肱心膂,钻乃旧服,无忝祖考。弘敷五典,式和民则。尔身克正,罔敢弗正。民心罔中,惟尔之中,夏暑雨,小民惟曰怨咨,冬祁寒,小民亦惟曰怨咨,厥惟艰哉。思其艰以图其易,民乃宁。呜呼。丕显哉,文王

谟。丕承哉,武王烈。佑启我后人,咸以正罔缺。

录曰:此穆王也。夫子岂与之欤曰非也。臣观先朝之时,非无车辙马迹也。而公私之途,尝分为二道。是故纲纪法度,刑政礼乐,大公之选也。盘乐游观,声色货利,己私之奉也。公固不得以废私,私亦不得以害公,二者常并行而不悖,故不至於乱也。夫子不云乎,仲步圉治宾客,王孙贾治军旅。夫如是奚其丧向,使穆王逞其私智,不以君牙为司徒而以造父为心膂,五教五典混为一途,君子小人并於枢要,则小民之怨咨孰与之图,文武之谟训孰与之绍哉。圣人列之於经,正以见典常之不可紊,纲纪之不可缺,其旨深矣。

《同命》:王若曰:伯同,惟予弗克于德,嗣先人宅丕后,休惕惟厉,中夜以兴,思免厥愆。昔在文武,聪明齐圣,小大之臣咸怀忠良。其侍御仆从罔匪正人,以旦夕承弼厥辟,出入起居,罔有不钦;发号施令,罔有不臧。下民祇若,万邦成休。惟予一人无良,实赖左右前后有位之士,匡其不及,绳愆纠谬,格其非心,俾克绍先烈。今予命汝作大正,正于旱仆侍御之臣。懋乃后德,交修不逮,慎简乃僚,无以巧言令色,便辟侧媚,其惟吉士,仆臣正,厥后克正,仆臣谀,厥后自圣。后德惟臣,不德惟臣,尔无呢于俭人,充耳目之官。迪上以非先王之典,非人其吉,惟货其吉。若时凛厥官,惟尔大弗克祇厥辟,惟予汝辜。

录曰:此仆正也。见於《周礼》,皆士人之职,王所与,朝夕游宴,左右进退之不离也。其属有祭,仆所与供祀隶,仆所与寝兴戎,仆所与御戎齐,仆所与掌辖,得其人,则熏陶渐染,纳於善而不知。不得其人,则邪媚瞽,惑入於恶而罔觉。自后世专用宦寺,溺近亲幸而无官守言责,故惟务巧言令色,便辟侧媚,献谈启宠,崇货纳路。此於三代之时,史臣逆知其端,虽以命伯同,实以训万世也。岂待乱本已成,而后其弊方彰乎。

又曰:二篇之书,先儒谓当时仁人君子修词立诚,以劝励其臣,正所以感动王也。今观一则曰厥后自圣,二则曰惟货其吉。兹二言者,受病之根也。夫穆王岂啧积於人下者哉。其驰骋放肆铃以尧舜陆方自居,拒谏饰非又以禹汤贤圣自任,不遑寝处铃以文武忧勤自解,然后悉意行之而无所忌惮矣。侈心既生,国谁与足。此《吕刑》一书始终以赎罪为言,当时之重货可知矣。而倦倦以绳愆纠缪望其仆臣,便辟侧媚戒其耳目,可谓善讽其君者矣,不知伯问听之可以为解乎。其将自任乎。吾不得而知,则亦无得而辜矣。

《国语》:穆王将征大戎,祭公谋父谏曰:不可。先王耀德不观兵。夫兵戢而时动,动则威,观则玩,玩则无震先王之於民也。茂正其德而厚其性,阜其财求而利其器用,明利害之乡,以文修之,使务利而避害,怀德而畏威,故能保世以滋。大夫先王之制,邦内甸服,邦外侯服,侯卫宾服,蛮夷要服,戎翟荒服。甸服者祭,侯服者祀,宾服者飨,要服者贡,荒服者王。曰祭月杞,时飨岁贡,终王先之训也。有不祭则修意,有不杞则修言,有不飨则修文,有不贡则修名,有不王则修德。序成而有不至,则修刑。於是乎有刑不祭,伐不杞,征不飨,让不贡,告不王。於是乎有刑罚之辟,有攻伐之兵,有征讨之备,有威让之令,有文告之辞。布令陈辞而又不至,则又增修於德,无勤民於远。以是近无不听,远无不服。今自大毕伯仕之终也,大戎氏以其职来王,天子曰:予必以不飨征之,且观之兵,其无乃废先王之训,而王几顿乎。

吾闻夫大戎树惇,能师旧德,而守终纯固,其有以御我矣。王不听,遂征之,得四白狼、四白鹿以归。自是荒服者不至。

录曰:此幽王与弒之渐也。夫履霜坚冰,由非一曰,穆之於康一再世耳。文武之泽方隆,太平之基不坠,蕞尔大戎何足畏哉,而不知蜂蕾之毒,酿成滔天之祸。宗周沦陷,实肇於此。《国语》之托始,亦犹夫子之意也。以是为防,犹有无故而主图燕之议,遂致靖康之祸者;有漫然而兴北伐之师,率贻压山之忧者。孟子不云乎:国叉自伐,而后人伐之。其诸耀德不观兵之谓欤。

厉王说荣夷公,茵良夫曰:王室其将卑乎。夫荣公好专利而不知大难。夫利,百物之所生也,天地之所载也。而或专之,其害多矣。天地百物皆将取焉,胡可专也。所怒甚多而不备大难,以是教王其能久乎。夫王人者将导利而布之上下者也。使神人百物无不得其极,犹曰休惕惧怨之来。今王学专利其可乎。匹夫专利,犹谓之盗;王而行之,其归鲜矣。荣公若用,周必败。既荣公为卿士,诸侯不飨,王流于蠡。

录曰:夫利何以能毕王室乎。周之兴也,一则曰散鹿台之财,二则曰发巨桥之粟,而海内向风,几政刑措,民到于今称之。及其衰也,曰惟货其吉,曰惟讫于富,而王人渐微几於列国。至此下堂见诸侯矣。苒伯之言切近之殷鉴欤。虽然后之大圣大贤,若子罕言利,曾子以义为利,孟子何叉曰利。其意合,其旨同,以世降道,陵人怀私欲,乃有良夫,其人信哉。文武之道未坠于地,所以虽有夷厉幽平之难,未若头会箕钦之竟亡也。

《诗》:凡伯刺厉王曰:上帝板板,下民卒瘴。出话不然,为犹不远。靡圣管管,不实於直。犹之未远,是用大谏。天之方难,无然宪宪;天之方蹶,无然泄泄。辞之辑矣,民之洽矣;辞之择矣,民之莫矣。我虽异事,及尔同僚。我即尔谋,听我嚣嚣。我言维服,勿以为笑。先民有言,询于刍羌。天之方虐,无然谚诚。老夫灌灌,小子局局。匪我言耄,尔用忧谵。多将熄缟,不可救药。天之方侪,无为夸毗。威

仪卒迷,善人载尸。民之方殿,屎则莫我,敢葵,丧乱蔑资,曾莫惠我师。天之牖民,如埙如帘,如璋如圭,如取如擭。搀无曰益,牖民孔易。民之多辟,无自立辟。份人维藩,大师维垣,大邦维屏,大宗维翰。怀德维宁,宗子维城。无俾城坏,无独斯畏。敬天之怒,无敢戏豫,敬天之沦,无敢驰驱。昊天曰明,及尔出王,昊天曰旦,及尔游衍。

录曰:夫所谓之反者,盖明明在下,赫赫在上者常也;上帝板板,下民卒瘴者反也。方难也,方蹶也,方虐也,方侪也,天之怒未久也。宪宪也,泄泄也,雊雊也,踏踏也,始之意怠玩悦从也。盖人之常情,无深长之见远大之谋,其心自以无复,圣人未见可畏,方且安於苟且而不自知。使能辅之以严惮,匡之以正直,则叉有以格其妄诞之心、轻躁之习,辞辑而怪,庶几有廖尔。惟夫小人不以大言欺之,则以谈言毗之。夫是,其心始放,欺天罔人无所不至,然后诡随无良之人入,而寇虐无畏之行作,善人不得有所为,而民之愁苦极矣。此原其始而言也。

荡荡上帝,下民之辟。疾威上帝,其命多辟。天生需民,其命匪谌。靡不有初,鲜克有终。文王曰咨,咨女殷商#1,曾是疆御,曾是桔克,曾是在位,曾是在服。天降陷德,女兴是力。文王曰咨,咨女殷商,而秉义类,疆御多慧,流言以对,寇攘式内。侯作侯祝,靡届靡究。文王曰咨,咨女殷商,女无焦于中国,敛怨以为德。不明尔德,时无背无侧。尔德不明,以无陪无卿。文王曰咨,咨女殷商,天不湎尔以酒,不义从式。既愆尔止,靡明靡晦。式号式呼,俾昼作夜。文王曰咨,咨女殷商,如蜩如蟾,如沸如美。小大近丧,人尚乎由行。内垒于中国,覃及鬼方。文王曰咨,咨女商匪,上帝不时,殷不用旧,虽无老成人,尚有典刑。曾是莫听,大命以倾。文王曰咨,咨女殷商,人亦有言颠沛之揭,枝叶未有害,本宽先拨。殷鉴不远,在夏后之世。

录曰:此要其终而言也。夫仁暴之相去远矣。然非天之降才尔殊也,其所以陷溺其心者然也。而末流遂至於无焦内奂,蜩塘沸美。孔子不云乎,纣之不善,不如是之甚也。是以君子恶居下流,天下之恶皆归焉。是时法度世臣,自周召而下,茅与几,苒与祭,皆与国同休戚者也。其号不得不深,痛不得不切。故曰:疾风知劲草,板荡识忠臣。千古之下,宁不再三嗟叹。

周宣王内有拨乱之志,过灾而惧,侧身修行,欲消去之。天下喜於王化复行,百姓见忧,仍叔作诗美之曰:悼彼云汉,昭回于天。王曰於乎何辜今之人。天降丧乱,饥馑荐臻,靡神不举,靡爱斯牲。圭璧既卒,宁莫我听。早既太甚,蕴隆虫虫。不珍里祀,自郊祖宫。上下奠痉,靡神不宗。后稷不克,上帝不临。耗教下土,宁丁我躬。旱既大甚,则不可推,竞竞业业,如霆如雷,周余黎民,靡有子遗。昊天上帝,则不我遗。胡不相畏,先祖于摧。旱既大甚,则不可汨。赫赫炎炎,云我无所。大命近止,靡瞻靡顾。群公先正,则不我助。父母先祖,胡宁忍予。旱既大甚,涤涤山川。旱寇为虐,如啖如焚。我心惮暑,忧心如黛。群公先正,则不我闻。昊天上帝,宁俾我游。旱既大甚,甩勉畏去。胡宁疸我以旱,僭不知其故。祈年孔夙,方社不莫。昊天上帝,则不我虞。敬恭明神,宜无悔怒。旱既大甚,散无友纪。鞠哉庶正,疚哉家宰。趣马师氏,膳夫左右。靡人不周,无不能止。瞻仰昊天,云如何里。瞻仰昊天,有嗜其星。大夫君子,昭假无赢。大命近止,无弃尔成。何求为我,以戾庶正。瞻仰昊天,曷惠其宁。

录曰:此宣王中兴之本也。夫视民如伤,文祖之实心也。大司徒以荒政十有二聚万民,周礼之实事也。以实心求实事,安得不竞竞业业,如恢如焚乎。此见先王不以常数为解,不以冥漠为辞,而铃以身当之,然后鞠哉庶正,疚哉冢宰。靡人不周,无不能止。一有懈怠之心,吾见三事大夫莫肯风夜,邦君诸侯莫肯朝夕,又安能以定众正乎。然则汉武帝水旱常数之言,宋神宗天变不足畏之说,皆其自恨,非人恨之也。呜呼。执热而不濯者无已时也,遇灾而知惧者不旋踵也。此蹶然颠拨与勃然中兴不可同语也矣。

周室中衰,万民离散,而宣王能劳来还定安集之流,民喜之而作诗曰:鸿鸦于飞,肃肃其羽之子。于征劬劳,于野爰及矜人,一辰此鳏寡。鸿雁于飞,集于中泽之子。于垣百堵皆作,虽则劬劳,其究安宅。鸿雁于飞,一展呜嗷嗷。维此哲人谓我劬劳,维彼愚人谓我宣骄。

录曰:此宣王中兴之政也。夫有忧勤惕厉之心,而后有劳来安集之政。《小雅》之先,六月功之首也。斯录之。及鸿码义之最也,与民亦劳止蜩蟾沸美者异矣。

大夫刺幽王曰:王月繁霜,我心忧伤。民之讹言,亦孔之将。念我独兮,忧心京京,哀我小心,疯忧以痒。父母生我,胡俾我愈,不自我先,不自我后。好言自口,莠言自口。忧心愈愈,是以有侮,忧心悍悍,念我无禄。民之无辜,并其臣仆。哀我人斯,于何从禄。瞻乌爰止,于谁之屋。瞻彼中林,侯薪侯蒸。民今方殆,视天梦梦。既克有定,靡人弗胜。有皇上帝,伊谁云憎。谓山盖卑,为罔为陵。民之讹言,宁莫之惩。召彼故老,讯之占梦。具曰予圣,谁知乌之雌雄。谓天盖高,不敢不局;谓地盖厚,不敢不踏。谁号斯言,有伦有眷。一晨今之人,胡为虺蜴。瞻彼阪田,有莞其特。天之桃我,如不我克。被求我则,如不我得。执我仇仇,亦不我力。心之忧矣,如或结之。今兹之正,胡为厉矣。燎之方扬,盒或灭之。赫赫宗周,褒姒灭之。终其永怀,又窘阴两。其车既载,乃弃尔辅。载输尔载,将伯助予。无弃尔辅,员于尔辐。屡顾尔仆,不输尔载。终瑜绝险,曾是不意。鱼在于沼,亦匪克乐。潜虽伏矣,亦孔之昭。忧心惨惨,念国之为虐。彼有旨酒,以有嘉般。洽比其邻,昏姻孔云。念我独兮,忧心殷殷。仳仳彼有屋,簌簌方有谷。民今之无禄,天天是标。奇矣富人,一及此悍独。

录曰:《板》、《荡》之所谓忧,谴告之时也,此诗之所谓忧,忘予之时也。《桑柔》之所谓灭,乱生之曰也;此诗之所谓灭,倾城之曰也。盖厉惟贵暴,至幽复以淫德极之,此所以局天路地而若无所容乎。抑此诗既以褒姒犯其人,又以臣仆犯其讳,尚不以诽谤妖言罪之,使无骨肉之变犬戎之祸,未可爻也。奈何辐败轮折,竟莫之止。天之仁爱卒无以胜人之昏惑也,岂不哀哉。

十月之交,朔曰辛卯,曰有食之,亦孔之丑。彼月而微,此曰而微。今此下民,亦孔之衰。曰月告凶,不用其行;四国无政,不用其良。彼月而食,则维其常。此曰而食,于何不臧。爆爆震电,不宁不令。百川沸腾,山家幸崩。高岸为谷,深谷为陵。衰今之人,胡僭莫惩。皇父卿士,番维司徒。家伯为宰,仲允膳夫。聚子内史,蹶维趣马。桥维师氏,艳妻煽方处。抑此皇父,岂曰不时。胡为我作,不即我谋。彻我墙屋,田卒污菜。曰予不戕,礼则然矣。皇父孔圣,作都于向。择三有事,直侯多藏。不恕遗一老,俾守我王。择有车马,以居祖向。眼勉从事,不敢告劳。无罪无辜,谗口嚣嚣。下民之孽,匪降自天。导杳背憎,职竞由人。悠悠我里,亦孔之疼。四方有羡,我独居忧。民莫不逸,我独不敢休。天命不彻,我不敢效,我友自逸。

录曰:按周礼三公论道,六卿分职,未有所谓相臣也。幽王、於斗六卿之外更为都官,以总六官之事,非相臣。而何以皇父一人而变乱成法,遂致曰食之变且於纯阳之月焉。盖幽王昏德不振,加灾於小民,致土木私兴而不息,韦臣朋比以相从,国之危亡能几何哉。呜呼。厉王之时,典刑未废;幽王之世,一老不遗。厉王之时,专利在己;幽王之世,封殖自人。此王身致乱虽同,而王室存亡各异欤。

周室束迁,大夫行役过故宗庙宫室,尽为禾黍,悯宗社之倾覆,彷徨不忍去,作诗曰:彼黍离离,彼稷之苗。行迈靡靡,中心摇摇。知我者谓我心忧,不知我者谓我何求。悠悠苍天,此何人哉。

录曰:夫子於《春秋》曰:知我者其惟《春秋》乎,罪我者其惟《春秋》乎;与《诗》知我者谓我心忧,不知我者谓我何求,有以异乎曰:无以异也。夫束迁之变,非小变也。以天王则被弒,以臣子则被辱,以社稷□则被残,以宗庙则被毁,自开辟以来未始有之大变也。而当时付之不问,君安於事仇,臣安於忍耻,天地闭而不知辟,人心亡而不知启。彼岂不睹黍之离离,而谓我何求哉。盖以伤王政之不纲,惧天讨之遂废,是以欲进而不能前也。其知我者,谓我见黍离而感叹,暗官庙而兴悲;不知我者,谓我以一大夫而冒膺存亡之运,过计宗社之规,思欲为其所难为,效其所难效。故曰:谓我何求。然其实不可顷刻而忘於怀也。故复呼天而叹,其其叹非为己求非出位。吾夫子删《诗》之时,深契其意,故亦云然,以见《春秋》之不可已,亦大夫行迈之不可遏也。其匕曰深哉。

《春秋》:鲁隐公元年春王正月。

录曰:《诗》亡,然后《春秋》作。作《春秋》所以教天下万世之义也。而义何自而托始乎。是时王者不作,诸侯放恣,政教号令不及於天下。是故诸侯各纪其年,不奉天子之正朔矣。列国各书其事,不遵王者之无外矣。此何等时也。邵子曰:五霸之时如冬。如冬者,地气不升,天气不降,闭塞而成,抑何以望其复春耶。虽以子贡之贤智,尚欲去告朔之饥羊。夫子告之曰:尔爱其羊,我爱其礼。是礼也,中国所以不类於夷秋,不道所以不同於禽兽。何也。夷狄不知有君,禽兽不知有春,可以人而不如之哉。正次王,王次春,凛乎大一统之旨。犯之者不赦之诛也,僭之者不题之罪也。纲常正而体统尊,人纪立而礼义出,君臣大义与天地并存而不失矣。

弘道录卷之十二竟

#1“商”原作“商”,据文义改。

 

弘道录卷之十三

君臣之义

《史记》:汉王南渡平阴津,至洛阳。新城三老董公遮说王曰:臣闻顺德者昌,逆德者亡。兵出无名,事故不成。故曰:明其为贼,敌乃可服。项羽为无道,放杀其主,天下之贼也。夫仁不以勇,义不以力大。王宜率三军之众为之素服,以告诸侯而伐之。於是王为义帝发丧,告诸侯曰:天下共立义帝,今项羽放杀之。寡人亲为发丧,兵皆缟素。悉发关中兵,收三河士,南浮江汉以下,愿从诸侯王击楚之杀义帝者。

录曰:此有汉四百二十年之天下,其宏纲大义昭如曰星者端在此举。惜乎,元功之次不及录之,遂使新城之名泯泯以至於今也。惜哉。又曰:汉昭烈之不能混一也,宜哉。夫兵出无名,事故不成;名其为贼,敌乃可服。比万世之大计,天下之大几也。项之与曹声势后先相望,邦之与备当时俱为不敌也。邦能名羽为贼,而备不能声操之罪,何耶。夫君与后义相等伦。方操弒伏后之时,备果能倡明大义,传檄天下,发丧制服,正其大逆之罪,明其无赦之诛,然后兴兵讨伐,天下之不响应,曹氏之不敛手者几希矣。此祖孙之一辙也。不知出此,而董承者区区以帝衣带中密诏,与备谋诛曹操为言。呜呼,密之云,然岂为人上之语哉。然则三国之董异於新城之董,明矣。虽然承无足责,当时法正号为能正练,孔明号为知大体,顾乃昧於机会,徒以汉贼之言表於散关之疏,亦无益矣。至朱子之修纲目,明书杀后,其义始明。岂非千古之遗恨哉!

《汉书》:高祖不修文学,而性明达好谋,能听自监,门戌卒见之如旧。初顺民心,作三章之约。天下既定,命萧何次律令,韩信申军法,张仓定章程,叔孙通制礼仪。又与功臣剖符作誓,丹书铁券金匮石室,藏之宗庙。虽曰不暇给,规摹弘远矣。

录曰:夫所谓规摹弘远者,盖鉴于秦与新之失得也。夫宽於简,天之道也。秦之兴禁密若不容,新之兴更制若不及。至於衡石程书,不遑暇寐,此於天下之事无复漏网之虞矣,而不知天之道不若是之锁锁也。今夫天洪者,纤者,高者,下者,无乎不容,然而未尝爽其则也。人君法天以为道操者,纵者,予者,夺者,亦无乎不有,然而未尝枉其度也。秦罢封建,新限王田,计较於锱铢毫厘之问,而不知土崩瓦裂无伺寸寸而解也。太史公亦以承敌易变,使人不倦,善观人者矣。

文帝二年韶曰:人主不德,天示之灾,以戒不治。朕下不能治育群生,上以累三光之明,不德大矣。令至其悉思朕之过失及知见之所不及,句以启告朕;及举贤良方正,能直言极谏者以匡朕之不逮。

录曰:此直言极练之始。於是贾山上疏,名曰至言。然而不录者,山之言。谓之直可也,谓之至则未也。其借秦为喻,彼以为殷鉴,而不知帝之敬天动民,爱人惜费,广言路,崇谯让,杜兴作,却贡默,其本心也。即位未几已可栗见山之所喻,皆非帝之所短也。何叉孳孳以人主之威,非特雷霆势重,非特万钧为言哉。又何叉以周养千八背国之民,秦受千八百国之养为言哉。当时廷臣溺於秦之忌讳,一旦睹此,遂为之瞽名曰至言。以愚观之,帝之所短在於不能止至善,乃安於卑近,忽於贤圣。此非小失也。《传》曰:於止知其所止,可以人而不如乌乎。所以兴起天下万世至深切矣。惑於黄老清净,而不知君子无所不用其极,何怪乎驰骋射猎以为娱,击兔伐孤以为乐哉。苟得伊传问召之徒,与之坐而论道,吾见敬之如神明,信之如筮毫,安在修之于家而坏於天子之廷乎。凡所以为此者,皆鄙夫之事而非圣贤之阙也。虽然上之所求、者贤也,下之所应者骑也。山不能为醇儒而欲其知王道哉。

贾谊上疏曰:臣窃惟今之事执,可为痛哭者一,可为流涕者二,可为长太息者六。若其他背理而伤道者,难褊以疏举。进言者,皆曰天下以安,已治矣。臣独以为未也。曰安且治者,非愚则谀,皆非事实知治乱之体者也。夫抱火厝之积薪之下而寝其上,火未及然,因谓之安。方今之势,何以异此。

录曰:文帝一时而有二贾。洛阳之贾,非颖川之贾比也。不惟其言皆当时之切要,其摭摘秦事中汉之膏肓。故详录之。虽然为国以礼,其言不让,夫子犹且哂之。大廷甫临,遽为痛哭流涕、长太息,未免动之不以礼,未善也。

夫树国固必相疑之执,下数被其殃,上数爽其忧,甚非所以安上而全下也。欲天下之治安,莫若众建诸侯而少其力。力少则易使以义,国小则亡邪心。今海内之执,如身之使臂,臂之使指,莫不制从。诸侯之君,不敢有异心,辐辏并进,而归命天子。割地定制,令齐赵楚各为若干国,使其子孙以次受之。分地众而子孙少者,建以为国,空而置之。须其子孙生者,举使君之。一寸之地,一人之众,天子亡所利焉。诚以定治而已。

录曰:厥后晁错、主父偃之议皆本於此,特以景帝不善而致乱,武帝善用而致效,其实生之论也。夫文帝可为之时也,去分封未远,大国之王老者已耄,弱者未壮;汉之所置传相方握其事。诚以此时潜分七国之势,默夺诸侯之权,此不劳余力也。失此不为,卒致破斧缺折之劳。然则芒刀髋脾之瑜,岂年少而迂哉。大抵汉之草创,未有若封建之仓卒者。《周礼》有大小宗之议,有祖弥庙之别,本宗百世为天子,支庶百世为诸侯,别子百世为大夫,然则众建诸侯斯其常分也。安有身为王者,支庶为匹夫,富者五十城,或七十城,贫者无立锥之地。此非但势不通,亦理之所叉无也。以帝之明孝博爱不能讲求其故,幸而生者开其端不竟其说,绛灌又从而非之。然则士之不遇,岂非天哉。岂非天哉。

问君遗礼义,弃仁恩,并心於进取。行之二岁,秦而曰败。故家富子壮则出分,家贫子壮则出赘。借父扰组,虑有德色。母取箕篇,立而谇语,抱哺其子,与公并倨。妇姑不相说,则反唇而相稽,其慈子耆利,不同禽兽者亡几尔。今而遗风余俗,犹尚未改,弃礼义,相廉耿,曰甚月异,而岁不同矣。今其甚者,杀父兄矣。而大臣特以簿书不报,期会之问以为大故,至於俗流失世败坏,因恬而不知怪,以为是适然尔。夫移风易俗,使天下回心而乡道,类非俗吏之所能为也。俗吏之所务,在於刀笔筐筐,而不知大体。陛下又不自忧。窃为陛下惜之。

录曰:此愚所谓中汉膏肓之病不可救药者也。夫以古之人所以爻旌别淑慝表厥宅里,铃彰善瘴恶树之风声,叉殊厥井疆俾克畏慕者,岂好为是纷纭哉。诚以商俗靡靡,余风未珍,虽当重熙累洽之后,不忘敝化奢丽之非。一则曰邦之安危,惟兹殷士;二则曰骄淫矜停,将由恶终。而周公克慎厥始,君陈克和厥中,毕公克成厥终。更三圣贤保厘一方,然后知移风易俗,使天下回心而向道之难也。汉之兴也,始以马上得,终以力笔治,袭秦杂霸无乎不有。甚者牵於黄老,安得不动生之痛又哉。苟有成康之心,求态德克勤之老,以资其垂拱,仰成之功,犹恐夜以继曰,坐而待二之无及,而纷纷以年少初学目之,几行而不长太息乎。

莞子曰:礼义廉耻,是谓曰维。四维不张,国乃灭亡。使莞子愚人也,则可觉子;而少知治体,则岂可不为寒心哉。奏灭四维而不张,故君臣乖乱,六亲殃戮,奸人并起,万民离叛。凡十三岁而社稷为虚。今四维犹未备也,故奸人几幸而众心疑惑,岂如今定经制使。君君臣臣,上下有差;父子六亲,各得其宜;奸人亡所几幸,而群臣众信,上不疑惑。若夫经制不定,是犹渡江河亡维楫,中流而遇风波,船必覆矣。可为长太息者,此也。

录曰:此为国之切务,万制之下所当深思也。夫莞子,五徒所羞称也,尚知礼义康耻国之四维,何以堂堂圣人之徒反不知国乃灭亡之道乎。夫奸人之几幸,自古而已然也。宠利之所在,威权之所归,若蝇之无衅而趋,蚁之不约而赴,而况人君号招附翼之乎。由是荡然无复界限羞恶之心,而万物之灵反蚊纳之不若矣。其所以叉至於灭亡者,盖以国之所以为国者人,而其两以为人者心。古之圣人所以叉於政贵有怛,辞尚体要,正欲人心,截然归之乎正,晓然齐之乎一,而后道洽政治,膏润生民,四夷左衽罔不咸赖。苟使无执守维持之道,天下贸贸焉莫知所从,人欲肆而天理灭,国之丧亡无曰矣。此西都经制不立,铃政王莽之祸,而后谊之言始验。然则管子岂真愚人也哉。

夫礼者禁於将然之前,而法者禁於已然之后。是故法之所为用易见,而礼之所为用难知也。若夫庆赏以劝善,刑罚以惩恶,先王岂故不用哉。然而曰礼云者,贵绝恶於未萌,而起教於微眇,使民曰迁善而不自知也。为人主计者,莫如先审取舍。取舍之极定於内,而安危之萌应於外矣。汤武广大其德行,六七百岁而弗失;秦王治天下,十余岁则大败。此亡他故矣。汤武之定取舍审,而秦王之定取舍不审矣。夫天下大器也,置诸安处则安,置诸危处则危。汤武置天下於仁义礼乐,秦王置天下於法令刑罚。此天下之所共见也,是非其明,效大骑耶。

录曰:孟子曰:矢人岂不仁於亟人哉。矢人惟恐不伤人,亟人惟恐伤人。巫匠亦然。故卫不可不慎也。此所谓衍,即取舍之谓也。汤武置天下於仁义礼乐者,惟恐伤人也。秦王置天下於法令刑罚者,惟恐不伤人也。原其初,岂诚性恶哉。差之毫厘而谬以千里。此为治者汲汲於审所尚也。夫以好恶形於中,而后取舍定於内。圣人所以心溥万物而无心,情顺万物而无情者,诚以好恶之不可殉也。所好或私于一,天下靡然趋之;所恶或陷於偏,天下忽然向之。帝非不知仁义法令之美恶,特以惑於他岐,无自固之志,谊非无见而云然也。使帝诚有所释,以更制则善,以立法则顺,亦何所惮而不为哉。虽然让者其事也,老者其心也心,不在於作为,则只见吾之多事矣。

武帝元年诏举贤良方正,直言极谏之士。上亲策问以古今治道。广川董仲舒对曰:臣观天人相与之际,甚可畏也。自非大亡道之世,天尽欲扶持,全安之事在勉疆而已。疆勉学问,则闻见博而知益明;疆勉行道,则德曰起而大有功。道者,所县适於治之路也,仁义礼乐,皆其具也。故圣王已役,而子孙长久,安盒数百岁,此皆礼乐教化之功也。夫周道衰於幽厉,非道亡也,幽厉不县也。至於宣王思昔先王之德,兴滞补敝,明文武之功业,周道柴然复兴。此夙夜不懈行善之所致也。

录曰:此天人首策也。其曰勉疆去者,即《中庸》其次致曲通大贤以下而言也。自汉以来,学者鲜能知之,以舒之下帷发愤,潜心大业,所得於勉疆者甚多也。故大廷之际首以为对,非若后世摭拾陈言不切於实学者比也。而帝方且天纵椎略,思欲为夸古迈今之务,区区勉疆行道,彼岂甘心效之哉。抑以贾董而遇汉之文武,董之勉强可行於柔克之君,而生之通达宜施於大略之主。奈何天不曲成,投非所入,徒使百世之下诵其言,思其人,论其世,惜其主,吁嗟慨乎!

为人君者,正心以正朝廷,正朝廷以正百官,正百官以正万民,正万民以正四方。四方正,远近莫敢不一於正,而亡有邪气奸其问者。是以阴阳调而风雨时,群生和而万民殖;诸福之物,可致之祥,莫不毕至,而王道终矣。今陛下贵为天子,富有四海,居得致之位,操可致之势;又有能致之资,行高而恩厚,知明而意美,爱民而好士,可谓谊主矣。然而天地未应而美祥莫至者,何也。凡以教化不立而万民不正也。夫万民之趋利也,如水之走下,不以教化堤防之,不#1能止也。古之王者明於此,故南面而治天下,莫不以教化为大务;立太学以教於国,设庠序以化於邑;渐民以仁,摩民以义,节民以礼。故其刑罚轻而禁不祀者,教化行而习俗美也。

录曰:自秦而后,心学渐灭殆尽。仲舒举以为言,诚汉庭之指南也。惜乎君以多欲,臣以正心投之,犹辕之北而望其车之南,夫是而莫之省也。有宋隆兴,艺祖方知此论,曰:古之为君鲜能正心,自致无过之地。朕风夜畏惧,防非窒欲,庶几以德化人之义。斯人也,可与之论正心,以正朝廷也。而有宋一代之治,阴阳调,风雨时,群生和,万物殖。仲舒之言孰谓果无验耶。

臣闻圣王之治天下也,爵禄以养其德,刑罚以威其恶。故民晓於礼义而耻犯其上。武王行大谊,平残贼,周公作礼乐以文之。至於成康之隆,囹圄空虚四十余年,此亦教化之渐,而仁义之流也。今陛下并有天下,而功不加於百姓者,殆王心未加焉。曾子曰:尊其所闻,则高明矣;行其所知,则光大矣。高明光大,不在乎他,在乎加之意而已。愿陛下设诚於内而致行之,则三王何异哉。

录曰:此二策也。夫以人主之尊至屋再问,则其意可知矣。舒不能变易其说,益以尊所闻,行所知,为言白黑,熏犹何相若哉。此其所以悠然可想,非若杜钦谷永之徒挟其私智,迟其诈说。然则一言而可知,何待再屋而后变耶。

道者,万世亡敝。敝者,道之失也。夏尚忠,殷尚质,周尚文者,所继之梂当用此也。道之大原出於天,天不变,道亦不变。是以禹继舜,舜继尧,三圣授而守一道,亡梂敝之政。故不言其所损益也。县是观之,继治世者其道同,继乱世者其道变。今汉继大乱之后,若宜少损周之文,政用夏之忠。春秋大一统者,天地之常经,古今之通谊也。今师异道,人异论,百家殊方,指意不同,是以上无以持一统。臣愚以为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,皆绝其道,勿使并进。然后统纪可一,而法度可明,民知所从矣。

录曰:此三策也。夫舒之所陈,尧舜三代相传之道也。帝之所好,权卫功利文辞之言也。而丞相所奏罢,则又申商韩非苏张之说也。斯三者岂啻风马牛之不相及哉。叉欲弃百家尊孔氏,盍不用伸舒之策乎。勉强学问,行其所知,则异端邪辟之害曰远,而高明光大之效曰臻矣。舍真儒而远之,而庄助、司马相如、束方朔、枚皋之徒并居左右,安在其崇此抑彼耶,然则帝之所谓儒可知矣。

时帝方招致大学儒者,常曰吾欲云云。而汲黯为人性倨少礼,面折不能容人之过,对曰:陛下内多欲而外施仁义,奈何欲效唐虞之治乎。上默然,怒变色而罢朝,谓左右曰:甚矣,汲黯之态也。时公卿皆为黯惧,至有数黯者。黯曰:天子置公卿辅弼之臣,宁令从讳承意,陷主於不义乎。且已在其位,纵爱身,奈辱朝廷何。

录曰:武帝能容黯而不能容颜异者,以名利之交胜也。夫嘉唐虞,乐殷周者,岂正言之可讳哉,非乐而取之不得已也。穹奢侈,极嗜欲者,岂交征之可辞哉,非刑而威之不可得也。是故多欲之言,虽存于其心,而反唇之讥,实害于其政。此或诛或否之所以异也。

征和四年#2,皇帝下诏,深陈既往之悔,曰:有曰奏请,远田轮台,欲起亭隧,是扰劳天下,非所以安民也。朕不忍闻,当令务在禁苛暴,止擅赋,力本农,修马复令以补缺,毋乏武备而已。由是不复出军,而封田千秋为富民侯,以明休息富民也。

录曰:输台罪己之诏与奉天罪己之诏,同乎。曰:不同也。武帝之悔发于本心,所谓鸟之将死其呜也哀,人之将死其言也善#3。故能一洗旧染之污,以就维新之化也。德宗之悟赖於陆赞,所谓君子之德风,小人之德草。草上之风铃偃,故亦能反乱而为治,易危而为安也。自古言之动物,声之感人,未有若斯之速者,信乎。风云霜露,变化莫测,曰月交蚀,光辉难掩。后之王者,其可忽哉。

宣帝兴於闻阎,知民事之艰难。霍光既薨,始亲政事,励精为治,五曰一听事。自丞相以下各奉职奏事,敷奏其言,考试功能。侍中尚书,功劳当迁,及有异善,厚加赏赐,至于子孙,终不改易。枢机周密,品式备具,上下相安,莫有苟且之意。

录曰:有商贤圣之君,所以六七作者以其旧劳于外也。有周盈成之主,所以善继迷者亦以所其无逸也。盖中人之情,不见可欲,则不能动所好,不见可僧,则不能逗所恶,帝虽高村好学,使不兴於闲阎,安能知民事艰难,吏治得失,而中兴伴德商周乎。此非但生於忧患而玉汝于成,天心益可见矣。

时丙吉、魏相并为丞相。相好观故事,数条汉兴以来国家便宜行事,及贤臣贾谊、晁错、董仲舒等所言,奏请施行之。敕禄吏按事郡国。及休告从家,还至府,辄白四方异闻,或有逆贼风雨灾变,郡未上,辄奏言之。与丙吉同心辅政。吉尚宽大,好礼让,不亲小事。时人以为知大体,为之语曰:高祖开基,萧曹为冠;孝宣中兴,丙魏有声。后之相者,莫能及焉。

录曰:汉自萧曹以后,所置丞相多旧故功臣及村官。武夫目不及文艺,口不谈诗书,而去孙弘之徒,又反曲学阿世。独魏相起自贤良高弟,以严毅称,遭际孝宣,遂能白去副封,谏止征伐,收霍氏之权,遏淫天之势。向使贾董之徒遭际如此,岂负於汉哉。惜乎。我躬不闲我后,反行其仪。是以君子怛息言之不立,不息德之无邻。非特丙魏之有声,抑亦贾董之吐气乎。

上以戎狄宾服,思股肱之美,乃图书其人於麒麟阁,法其形貌,署其官爵姓名。唯霍光不名,曰大司马、大将军、博陵侯,姓霍氏。其次帐安世、韩增、赵充国、魏相、丙吉、杜延年、刘德、梁丘贺、萧望之、苏武凡十一人,皆以功德知名当世,是以表而扬之,明着中兴辅佐,列於方叔召虎仲山甫焉。

录曰:麒麟阁之次,盖以拥立之功为最。而所以图绘之意,则以四夷宾服。而思股肱之美,初不以苏武之节操为之优劣也。若以为夸示中国人才之盛,则武帝之时禅心竭虑,往往求泛驾之马、欣跑之士,其所以为使绝域之计至矣。而李陵、卫律纷纷降虏,求其一九年而不变节者,独一子卿而已,固足以叹中国人才之衰也。使武生还於世宗之朝,叉特以不次之位,奈何白码书迟,黑头变早。此武之吃会,非汉之得策,蚓又呼韩邪之方难耶。经生举业之论,类非闻道之言,不可以为训。

成帝为太子,幸酒乐燕乐。中山哀王薨,太子前吊不哀,元帝大恨,附马都尉史丹兔冠谢,上意乃解。及帝寝疾,数问尚书以景帝时立胶东王故事。史丹以亲密臣得侍疾,侯上问独寝时,直入卧内,顿首伏青蒲上,涕泣言曰:皇太子以适长立,积十余年,名号系於百姓,天下莫不归心。臣子今者道路流言,以为太子有动摇之议。审若此,公卿以下必以死争不奉诏,臣愿先赐死以示群臣。上意感悟,因谓丹曰:吾病浸加,不能自还善辅道,太子毋违我意。丹嘘唏而起,太子由是遂定及即位。元延中,故槐里令未云上书求见。公卿在前,云曰:今朝廷大臣皆尸位素餐。臣愿赐尚方斩马剑断佞臣一人头,以厉其余。上问:谁也对曰:安昌侯张禹。上大怒曰:小臣居下讪上,廷辱师传,死罪不赦。御史将云下,云攀殿槛,槛折,云呼曰:臣得下从龙逢比干,游於地下足矣。御史遂将云去,於是左将军辛庆忌,兔冠叩头殿下,曰:此臣素着狂直,使其言是不可,诛其言非故,当容之。上意解。及后当治槛,上曰:勿易。因而辑之,以旌直臣。

录曰:史丹之青蒲,朱云之折槛,皆一时盛事,而不知果孰为得失也。夫汉世之祸始于成帝,王氏之篡成于张禹。苟无史丹之练,叉将易无断之君,汉之为汉未可知也。果行朱云之言,叉将斩佞人之首,王之为王亦未可知也。惜乎!丹也练行,云也折槛。其行者,可与立,未可与权也。其折者,说而不绎,从而不改也,此则得失之所以分也。

《东汉书》:南阳邓禹杖策追光武,及於邺,光武曰:我得专封拜,生远来盒欲仕乎。禹曰:不愿也。但愿明公威德加於四海,禹得效其尺寸,垂功名於竹帛尔。光武笑。因留宿,禹进说曰:今山东未安,赤眉青犊之属动以万数,更姑既是常才而不自听断,诸将皆庸人,屈起志在财币,争用威力,朝夕自快而已。非有忠良明智,深虑远图,欲尊主安民也。明公素有盛德大功,为天下所向服,军政斋肃,赏罚明信。为今之计,莫如延榄英雄,务悦民心,立高完之业,救万民之命。以公而虑天下,不足定也。光武大悦。

录曰:夫人谁不愿垂功名於竹帛哉。么几旱为灾,则神龙困涪;网罟不除,则瑞麟罹殃;文叔不举,则南阳草莽尔,何以能效其尺寸耶。今观邓禹之龄甫瑜弱冠,乃能洞晓大计,直欲立高祖之业,救万民之命,非草草一介之夫可比。至於在德厚薄之言,又默契仁者无敌之旨。然则生之远来,岂真欲仕乎。将益信龙兴而云从,麟至而瑞应矣。其为元功不亦宜乎。

赤眉暴乱,三辅郡县大姓各雍兵众。光武乃遣偏将军今异讨之,车驾送至河南,敕异曰:三辅遭王莽更始之乱,重以赤眉岑彭之酷,元元涂炭,无所依诉。将军今奉辞讨诸不轨营堡,降者遣其渠帅诣京师,散其小民令就农桑,坏其营壁无使复聚。征伐非必略地屠城,要在平定安集之耳。诸将非不健斗,然好功掠,乡本能御,吏士念自修敕,无为郡县所异。顿首受命,引而西,所至布威信,群盗多降。

录曰:帝之敕冯异也,不曰戒。邓禹之大而一意平定安集,此可见为民父母之心也。夫以仁暴之不敌,而冯邓之一体,禹之不微之运其矫枉。盖有时而当然,且能不失其真,正是可为人主之嘉尚矣。若北宋本以安石、童惇、蔡卞之徒而致乱,高宗中兴,复任黄潜善、汪伯彦、秦桧之徒不以为过。此则飞乌以凶,不可如何也。如是而不足责矣。

明帝永平三年,帝思中兴功臣,乃图尽二十八将於南宫云台,以邓禹为首,次马成、昊汉、王梁,贾复、陈俊、耿彝、杜茂、寇徇、传俊、岑彭、坚坛、冯异、王霸、朱佑、任光、祭遵、李忠,景丹、万修、盖延、那彤、姚期,刘植、耿纯、臧宫、马武,刘隆,又盖以王常,李通、窦融、卓茂合三十二人焉。以椒房之亲,独不与焉。

录曰:愚观云台诸将,其谋模气象,似不及西京元功,而能成盖世之名,何也。盖高帝善将将,光武善将兵。豁达大用者,将将之衍也;才明勇略者,将兵之本也。是故背水之阵,虽高帝不能知,而昆阳之战,光武所由取胜。借着之谋,非张良不能次,而聚米之画,光武见於目中。使高帝而逢,寇邓未叉遽收桑榆之功。光武而御,韩彭未铃能成垓下之绩。此两汉之将,逢时遇主各有不同,而其成功则一者也。

弘道录卷之十三竟

#1“不”原缺,据文义补。

#2“年”原缺,据文义补。

#3“善”原作“喜”,据文义改。

 

弘道录卷之十四

君臣之义

诸葛亮《出师表》曰: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姐,今天下三分,益州疲敝,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。然侍卫之臣不懈於内,忠志之士#1忘身於外者,盖追先帝之殊#1遇,欲报之於陛下也。诚宜开张圣听,以光先帝遗德,恢弘志士之气,不宜妄自菲薄,引喻失义,以塞忠谏之路也。宫中府中俱为一体,陆罚臧否,不宜异同。若有作奸犯科及为忠善者,宜付有司,论其刑赏,以昭陛下平明之治,不宜偏私,使内外异法也。侍中#3郭攸之、费撑、董允等,此皆良实,志虑忠纯,#4先帝简拔以遗陛下。愚以为宫中之事,悉以谘之,必能裨哺阙漏,有所广益。将军向宠,性行淑均,晓畅军事,#5先帝称之曰能,#6众议举宠以为督。愚以为营中之事,悉以谘之,必能使行阵和穆,优劣得所。亲贤臣,远小人,此先汉所以兴隆也;亲小人#7,远贤士,此后汉所以倾颓也。#8臣本布衣,躬耕南阳,苟全性命於乱世,不求闻达於诸侯。先帝不以臣#9卑鄙,猥自枉屈,三顾臣於草庐之中,谘臣以当世之事,由是感激,许先帝以驱驰。复值倾覆,受任於败军之际,奉命於危难之问,尔来二十有一年矣。先帝知臣谨慎,故临崩寄臣以右仕也。受命以来,夙夜忧勤,恐托付不效,以伤先帝之明。故五月渡泸,深入不毛。今南方已定,甲兵已足,当奖帅三军,北定中原。#10此臣所以报先帝,而忠陛下之职分也。至於斟酌损益,进忠尽言,则攸之、樟、允之任也。愿陛下托臣以讨贼兴复之效,不效,则治臣之罪。#11陛下亦宜自谋,以咨课善道,察纳雅言,探追先帝遗诏。#12今当远离,临表涕泣,不知所云。

录曰:亮之忠贞而可少哉。夫可辅则辅之,不可辅则自取。此昭烈临终之命,未免殉之於时也。追先帝之殊遇,欲报之陛下,此武侯卓绝之见,断然殉之以义也。以董、袁、曹、马之徒接迹於前,而有二表之自誓。譬则妖拾枉矢之交流而景星瞠乎其贯出也,顽冥淫毒之腾作而曰月焕然其大明也。其曰官中府中俱为一体,不但家人骨肉之相语,而实后主存亡之所关也。曰亲贤臣,远小人,亦不但切近殷鉴之当虑,而实万世治乱之所由也。曰陛下亦宜自谋,以咨课善道,察纳雅言,又不但生前至计之所望,而实死后汉业之所终也。故曰:孔明三代人物,管仲、乐毅不足论矣。

《 后出师表》#13曰:先帝深虑以汉、贼不两立,王业不偏安,故托臣以讨贼。以先帝之明,量臣之才,固知臣伐贼,才弱敌疆;然不伐贼,王业亦亡。惟坐而待亡,孰与伐之。是故托臣而弗疑也。臣受命之曰,复不安席,食不甘味,臣非不自惜也。顾王业不可偏安於蜀都,故冒危难以奉先帝之遗意也,而议者谓为非计。今贼适疲於西,又务於束,兵法乘劳,此进趋之时也。高帝明并曰月,谋臣渊深,然陆险被创,危然后安。今陛下未及高帝,谋臣不如良、平,而欲以长计取胜,坐定天下,此臣之所未解也。自臣到汉中,中间期年耳#14,然丧赵云、阳群等。皆数十年之内,所斜合四#15方之精锐,非一州之所有。若复数年,当何以图敌。今民穷兵疲,而事不可息。事不可息,则住与行,劳费正等。而不及虚图之乎。夫难平者,事也。昔先帝败军於楚,当此时,曹操批手,谓天下已定。然后先帝束连昊越,西取巴蜀,举兵北征,夏侯授首。此操之失计,而汉事将成也。然后昊更违盟,关羽毁败,秣归蹉跌,曹丕称帝。凡事如是,难可逆见。臣鞠躬尽力,死而后已。至於成败利钝,非臣之明所能逆睹也。

录曰:亮以操之用兵髡实孙吴,而二表所陈无一奇谋秘策,独以兵法乘劳为今之计。亮岂未之思耶。夫有不自满假之成汤而后呜条之师可措,有无贰尔心之武王而后膺扬之勇可施。以禅为君而亮为辅,以欢为敌而懿为臣,譬则仰而引之者尧也,羊而牧之者狼也,岂可以为理哉。然而汉贼不两立,王业不偏安,堂堂大义不可不闻於天下也。故一则曰奖帅三军,北定中原,兴复汉室,还于旧都;二则曰复不安席,食不甘味,鞠躬尽力,死而后已;亮之心已知其无能为矣。此其堂堂侃侃,又非狐媚狗趋侥幸成功者比也。

唐张蕴古上《 大宝箴》 曰:今来古往,俯察仰观,惟辟作福,为君实难。主普天之下,处王公之上,任土贡其所求,具寮陈其所倡。是故恐惧之心曰弛,邪僻之情转放。岂知事起乎所忽,祸生乎无妄。固以圣人受命,拯溺亨屯,归罪於己,因心於民,大明无私照,至公无私亲。故以一人治天下,不以天下奉一人。礼以禁其奢,乐以防其佚。勿谓无知,居高听卑;勿谓何害,积小就大。乐不可极,乐极生哀;欲不可纵,纵欲成灾。壮九重於内,所居不过容膝,彼昏不知瑶其台而琼其室;罗八珍於前,所食不过适口,惟狂罔念丘其糟而池其酒。勿内荒於色,勿外荒於禽,勿贵难得货,勿听亡国音。众弃而后如刑,众悦而后行赏。弱其强而治其乱,伸其屈而什其枉。故曰:如衡如石,不定物以情,物之悬者轻重自见;如水如镜,不示物以情,物之鉴者奸蚩自生。勿浑,浑而浊;勿皎,皎而清;勿汶,汶而间;勿察,察而明。虽冕施蔽目而视於无形,虽艰绩塞耳而听於无声。纵心乎湛然之域,游神於至道之精。知之者应洪纤而效响,酌之者随浅深而皆盈。故曰:天之经也,地之宁,王之贞,四时不言而代序,万物无言而化成。岂知帝力而天下和平。吾王拨乱戡以智力,民惧其威,未怀其德;我皇抚运扇以淳风,民怀其始,未保其终。爰述金镜,穷神尽圣,使人以心应言,以行包括治体,抑扬词令。天下为公,一人有庆,开罗起祝,援琴命诗,一日二日,念兹在兹。惟人所召,自天佑之。诤臣司直,敢告前疑。

录曰:自汉以后,中更六朝,南北又历两晋。而隋君臣大义视之如系匏濩落,而诤臣司直杜口削进久矣」有唐龙兴,辟乾揭日始知为君不易,而大宝一箴复见敷陈,亦可谓难得矣。虽然偃与蕴古同时事主,谢以颂谀,张以讽切。虽一时赏责相同,而他曰威刑竟异。此大明无私、天下为公之难,而使人以应言、以行之不可得欤。

《通鉴》:太宗益亲魏征,征自以为不世遇,乃展尽底蕴凡二百余奏,无不剀切当帝心者。或告征私其亲戚,上使温彦博按之无状。彦博言於上曰:征不存形边,远避嫌疑。心虽无私,亦有可责。上令让征,且曰:自今宜存形迩。他曰征入见,言曰:臣闻君臣同心,是谓一体,宜相与尽诚。若上下但存形迩,则国之兴衰尚未可知。臣不敢奉诏。上婴然曰:吾已悔之。征再拜曰:臣幸得奉事陛下。愿使臣为良臣,勿为忠臣。上曰:忠良有异乎。对曰:稷契皋陶,君臣协心,俱飨尊荣,所谓良臣。龙逢比干, 面折廷争,身诛国亡,所谓忠臣。上说。

录曰:魏公之学,出于河汾者也;而其言无一於身心,何欤。稷契皋陶,岂徒君臣协心,俱飨尊荣而已哉。上而父父子子,下而兄兄弟弟,

内而夫夫妇妇,无不各得其所。故、能安飨荣名,万古不替。太宗之世,父子易常,兄弟违序,夫妇乱伦。只於赏罚进退之间,科条号令之设,天资英敏偶不能紊。故征得而叔论之。此正张蕴古所谓民畏其威,未怀其德者也。何足以语唐虞三代乎。其所谓忠良之道,亦君臣徒取美名。观者当辨其真可也。

魏征上疏:以为人主善始者多,克终者寡。岂取之易而守之难乎。盖以殷忧则竭诚以尽下,安逸则骄恣而轻物。尽下则胡越同心,轻物则六亲离德。虽震之以威怒,亦皆貌从而心不服也。今主诚能见可欲则思知足,将兴缮则思知止,处高危则思谦降,临满盈则思抑损;遇逸乐则思樽节,在宴安则思后患;防壅蔽则思延纳,疾谗邪则思正己行;赏爵则思因喜而僭,施刑罚则思因怒而滥。兼是十思而选贤任能,固可以无为而治,又何必劳神苦体以代百姓之任哉。

录曰:征之说善矣。惜乎无以及於圣功之本也。心之官则思,心何啻十思耶。蚓乎一日二日万几而可以数限之哉。惟於不睹不闻之前,幽独隐微之际,一以守之,静以持之。盖一则无始,无始则物不能;间静则无扰,无扰则心怛有。主虽千虑铃得,而又何暇於十耶。夫见可欲者,耳目之官也,思知足者,心之官也。既见可欲,则已交於物矣。物交物而后措之於思,能不为所引者几何哉。此古人格心之业易,而征十思之效难。

征曰:臣奉侍帷喔,陛下许臣以仁义之道守而勿失,俭约朴素终始弗渝。顷年以来,容不克终。贞观初清静寡欲,化被方外,今万里遣使,市索骏马并访珍怪,此一渐也。贞观初护民之劳,吻之如子,不轻营;为顷既奢肆思用人力,二渐也。贞观初役己以利物;比来纵欲以劳人。虽忧人之言不绝於口,而乐身之事实切诸心,三渐也。贞观初亲君子斥小人,比此君子恭而远之,小人狎而近之,四渐也。贞观初不贵异物;不作无益,而今难得之货杂然并进,玩好之作无时而息,五渐也。贞观初求士如渴,取其所长常恐不及;比来由心好恶,以众贤举而用,以一人毁而而弃,六渐也。贞观初高居深拱,无田猎毕弋之好;数年之后志不克固,鹰大之贡远及四夷,晨出夕返驰骋为乐,七渐也。贞观初遇下有礼,群情上达;今外官奏事,颜色不接,问因所短,诂其细过,虽有忠款而不得伸,八渐也。贞观初孜孜治道常若不足,比恃功业之大,负圣智之明,长傲纵欲,无事兴兵远裔,九渐也。贞观初频年霜旱,畿内户口并就关外,携老扶幼卒无亡去;比者疲於榣役,关中之人劳弊尤甚,十渐也。夫祸福无门,惟人所召。千载休期,时难再得。明主可为而不为,臣所以郁结长叹者也。疏奏。帝曰:朕闻过矣。以所上疏列为屏幛,兼录付史官,使万世知君臣之义。

录曰:何谓始敬胜怠也。义胜欲也。何谓渐怠胜敬也。欲胜义也。夫周武、唐宗其初何以异耶,而卒不同者渐也。虽然征之说切中万世君人之病,帝既录付史馆以彰君臣大义,而旋复违之屏悼几席,不殊於昔时黄金庇马,失笑於他曰。然则不但渐不克,终亦已顿忘其初矣。

上思佐命功,乃命工图画赵公长孙无忌,赵郡元王孝恭莱,成公杜如晦,郑文贞公魏征,梁公房玄龄,申公高士廉,鄂公尉迟敬德,卫公李靖,宋公萧玛褒,忠胜公段志玄,夔公刘弘基,蒋忠公屈突通,郑节公殷开山,谯襄公柴绍,那襄公长孙顺德,郑公张亮,陈公侯君集,邦襄公张公谨,卢公程知节,永兴文懿公虞世南,谯襄公刘政会,莒公唐俭,英公李世绩,胡壮公秦叔宝等於凌烟阁,凡二十四人。

录曰:凌烟之图绘而不及裴寂、刘文靖,何也。季布汉之仇也而反赦之,丁公汉之恩也而反诛之。英主之所见,夫岂殊哉。是故王魏仇也,忠於主,则云龙并美,裴刘恩也,背於义,则图绘为羞。观此宁不知所向乎。

玄宗初年,姚元之为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。元之知帝大度锐於为治,乃先设事以坚帝意。奏曰:垂拱以来,以峻法绳下。臣愿政先仁恕,可乎。朝廷覆师青海,未有牵复之悔。臣愿不幸边功,可乎。比来壬佞冒触宪纲,皆得以宠自解。臣愿法行自近,可乎。后氏临朝,喉舌之任出闱人之口,臣愿宦坚不与政,可乎。戚里贡献以自媚於上,公卿方镇渐亦为之。臣愿租赋外罢绝之,可乎。外戚贵主更相用事,班序荒杂。臣愿戚属不任台省,可乎。先朝亵狎大臣,亏君臣之严。臣愿陛下接之以礼,可乎。燕钦融韦月将以忠得罪,自是诤臣沮折。臣愿群臣皆得批逆鳞犯忌讳,可乎。武后造福山寺,上皇造金仙玉真二观,费巨百万。臣愿绝道佛营造,可乎。汉以禄莽阎梁乱天下国家为甚,臣愿推此监戒为伐法,可乎。帝曰:朕能行之。

录曰:孟子曰:人不足与适也,政不足与问也,惟大人为能格君心之非。玄宗初政之时,其锋锐矣,其心未可知也。崇能先事以格其心,使不正者率由于正,庶几无鲜终之悔。今观其十事,如政先仁恕,不幸边功,法行自,近宦戚与政等,皆一时用人行政之失,而格心之要曾无片言及之。且要说者约,其叉可施行而后言之,亦异乎责难於君者矣。厥后尊幸边臣,专宠女艳,恣权宦戚,纵意奢侈,至於亡国,鲜不蹈崇之言果何益哉。以是知大贤一言似迂其实切,崇进十事似切而实迂。

刑部尚书宋璟同平章事。璟为相务在择人,随材授任,使百官各称其职,刑赏无私,敢犯颜正谏。上甚敬惮之,虽不合意,亦曲从之。突厥默啜世为中国患,朝廷吁食倾天下之力不能克,郝灵荃得其首,自谓不世之功。璟以天子好武功,恐好事者竞生心侥幸,痛抑其赏,逾年始授郎将,灵荃痛哭而死。时姚宋相继为相,崇善应变时务,璟善守法持正。二人志操不同,然协心辅佐,使赋役宽平,刑罚清省,百姓富庶。唐世贤相前称房杜,后称姚宋,他人莫得此焉。

录曰:愚观宋广平,可谓大臣也已矣。敬惮於二张,降心於思最,痛哭於灵荃,难致於毛仲数者,皆大臣之事也。使其遇三代之主,其得为伊周之匹乎。曰:未也。伊尹曰咸有一德,周公曰思兼三王,其所期何如也。璟之设施,止於复贞观之旧而已。是故立仗之马未几复斥,而优人之语旋踵辄行,功业不终,其以比与。若乃择人任官,犯颜正谏,皆彼相之可为,以是栗璟浅乎末矣。

韩休为黄门侍郎同平章事。休为人峭直,不干荣利。及为相,甚允时望,守正不阿。上或宫中宴乐,及后苑游猎。小有过差,辄谓左右,韩休知否。言未终,谏疏已至。上尝临镜默然不乐,左右曰:韩休为相,陛下殊瘦於旧,何不逐之。上曰:吾貌虽瘦,天下必肥。萧嵩奏事,尝顺旨,既退,吾寝不安。韩休尝力争,既退,吾寝乃安。吾用韩休以为社稷耳,非为身也。

录曰:玄宗左右以相韩休为瘦,则铃以相林甫为肥可知矣。夫帝之瘦,非以天下也。以艳色不足视于目,声音不足听于耳,便佞不足使令于前也。一旦而得太真之丰艳,禄山之倾巧,霓裳羽衣之妖淫,则悠然适意,能不心广体胖乎。卒之流荡忘返,劫迁播越,当不喊而自瘁矣。然则临镜之叹,所以兆闻铃之悲乎。故君子曰:貌瘦天下肥者,虚名也。与貌肥天下瘦者,实祸也。

帝千秋节,君臣皆献宝镜,张九龄曰:先帝有言:以铜为鉴,可正衣冠;以古为鉴,可见兴替;以人为鉴,可知得失。乃述前世兴废之源,为书五卷:兴邦建业第一,选文备武第二,报国复兴第三,尽命报国第四,去古朴,进新美第五。以此五卷备患,名为《千秋金鉴录》。愿陛下莫以色姿为乐。后当亡国丧邦可宜正已而治,思古证今可也。录,上赐书褒美。

录曰:按《金镒录》,九龄就中书,焚药不传于世,付于韩宋二婿。之后,此录一千年之外方布人问。今得而读之,渊哉。斯言皎如曰月。盖不但识一禄山,而当时共祸之人,龄皆识之。岂徒鉴於兴亡,而实精於物理。所谓别物如镒者,真如是,非泛然谓之录也。其曰:安禄山者,野猪之精,腹垂过膝。史思明者,鹌乌之精,胁生两羽。杨贵妃者,白鹏之精,指爪纯赤,复有木子双木,木易行金。又曰:匪兕匪虎,束倾西举,妖舞精语,官室禾黍。又曰:陛下治国,曰久仁心渐希,忠谏为仇,馅佞相守,羊鲤浮游。羊谓国忠,鲤谓林甫。椰检并进,国破家亡,悔当思旧。又曰:主上泪洒巴山,艰行蜀道,恩已变仇,方慕愚。直时开元极盛,天宝未终,龄何以预知蜀道之难,灵武之易耶。乃不特照人之形而实照人之心,不但一时得失而实两世兴亡乎。虽然以龄而观后世,所谓妖舞精语亦屡矣。安得龄之先见而与之论兴亡乎哉。

平原太守颜真卿知安禄山反,因霖雨完城浚濠,料丁壮,实仓凛。禄山以其书生易之,及反牒,以平原博平兵七千人防河津。真卿拒之,乃遣平原司兵李平问道闻奏。朝廷知禄山反,惟闻河北郡县皆望风而靡。上嚣然叹息曰:二十四郡曾无一人义士耶。及平至,上大喜曰:朕不识颜真卿作何状,乃能如是。真卿使亲客密怀购贼牒诣诸郡,由是诸郡多向应者。

录曰:孔子曰:上好礼,则民莫敢不敬。上好义,则民莫敢不服。上好信,则民莫敢不用情。圣人之为此言以风示天下,怛恐其随风而靡也。明皇之世,好谈悦色,礼义信扫地尽矣。如是而叹,无一人义士,岂不谬哉。以是知三纲之大,四维之重,不可一日无之,而唐虞之风动,岂无当之臆谈哉。

颜杲卿起兵才八日,守备未完,史思明、蔡希德引兵至城下。杲卿告於王承业。承业欲窃其功,拥兵不救。杲卿昼夜拒战,粮尽矢竭,城陷贼纵。兵执杲卿及袁履谦等送洛阳,禄山数之曰:汝自范户曹,我奏汝为判官,不数年超至太守,何负於汝而反耶。杲卿瞑目骂曰:汝本营州牧羊羯奴,天子擢汝为三道节度使。恩幸无比,何负於汝而反。我世为唐臣,禄位皆唐有,虽为汝所奏,岂从汝反耶。我为国讨贼,恨不斩汝,何为反也。禄山大怒,并履谦骨之,比死骂不虚口。

录曰:愚观颜氏二公,夫岂但次死生于危迫之际哉。盖以立有唐三百年,君臣之纲也。夫自晋阳启衅,刘裴反隋,天授兴周唐,臣从谈,有国百余年来,曾不知伏节死义为何物也。闻二公之举事,若从天降,若从地出。故曰:吾不知颜真卿作何状,乃能如此。虽以身锉舌诛,而芬芳畅达,光辉宣着,跨敝隋而挽虐周也。岂不盛哉。

张巡起兵拒禄山,令狐潮围之於雍丘四十余日。时闻玄宗已幸蜀,有大将六人白巡以兵势不敌,且上存亡不可知,不如降贼。巡阳许诺。明日堂上设天子画像,帅将士朝之,引六将於前,责以大义,斩之,士心益励。乃以死士五百斫潮营,潮渐益兵围之。巡使郎将雷万春於城上与潮相闻语,未绝贼弩射之,面中六矢而不动。潮疑其木人,使谋问之,乃大惊。遥谓巡曰:向见雷将军,方知足下军令矣。然其如天道何。巡谓之曰:君未识人伦,焉知天道。

录曰:巡之舍生取义而岂徒哉。夫识见定,而后中有主。中有主,而后事可济,功可成。人伦尽时,天理自见。是故闻大唐之光复,未闻贼运之克昌;闻张许之若生,未闻令狐之不死。孰谓仓卒造次之际,而非从容中道之时乎!

尹子奇久围睢阳,城中食尽,议弃城东走。张巡、许远谋,以为睢阳江淮之保障,若弃之去,贼必乘胜长驱,是无江淮也。不如坚守以待之。始与士卒同食茶纸;既尽,遂食马;马尽,罗雀掘鼠;雀鼠既尽,巡出爱妾杀以食士,远亦杀其奴。然后括城中妇人食之,既尽继以男子老弱。人知必死,莫有叛者,所余才四百人。癸丑贼登城,将士病不能战。巡西向拜曰:臣力竭矣。不能全城,生既无以报陛下,死当为厉鬼以杀贼。

录曰:愚观厉鬼之言,果可信乎。夫彭生伯有一人之辜也,睢阳完节万世之事也。其力可屈,其志不可屈;其身可陨,其气不可陨。忠魂义魄虽不可以视听,而褚兄之反刃朝,义之操戈若鬼神使之者,安知其非厉耶。唐能复其故物耳,固不能加戮於安史之躯也,然则厉鬼之言果不可信耶。

德宗建申二年,汾阳忠武王郭子仪薨,子仪为上将拥兵。程元振、鱼朝恩谗谤百端,诏书一纸征之,无不即日就道,由是谗谤不行。尝遣使至田承嗣所,承嗣四望拜之曰:此膝不屈於人若干年矣。李灵曜据汴州,公私物过汴者皆留之,惟子仪物不敢近,遣兵卫送出境。校中书令考凡二十四月入俸钱二万缙,私产不在焉。府库珍货山积,家人三千人。八子七婿皆为显官,诸孙数十人,每问安不能尽辩,颔之而已。仆固怀恩,李怀光浑城辈皆出麾下,虽贵为王公,常颐指役使,趁走於前。天下以其身为安危者始三十年,功盖天下而主不疑,位极人臣而众不疾,穷奢极欲而人不非之,年八十五而终。其将佐至大官为名臣者甚众。

录曰:夫汾阳之出处,将以系天下之安危也。胡为乎不以娟嫉,则以谗问。朝恩牵之於前,元振引之於后,而子仪曾无芥蒂,何耶。《易》 曰:否之匪人,不利君子贞,小往大来,吉亨。夫以肃代之世,君子所不利也。尚赖一人之命兼万方之威,得以成其济否之志,小往大来也。出则有命,无答不出,则包畜承顺。是以欲闲则闲,俾散则散,安往而不自得哉。是故安史之乱,则一出也,吐蕃之寇,则再出也;怀恩之难,则又再出;回纥之危,则又再出。向使忽於苞桑之戒,牵於邪滥之羞,知安而不知危,知利而不知害,则身殆而国随以亡,岂大人之吉亨乎。兴元元年改元,赦令既具,帝以药付陆赞,使商讨。赞知帝执德不固,乃上疏以为:动人以言,所感已浅,言又不切,人谁肯怀。今兹德音,悔过不得不深,引咎不得不尽,使天下闻之,廓然一变,若披重昏而睹朗曜。乃下制曰:朕长于深宫之中,暗於经国之务。积习易溺,居安忘危,不知稼穑之艰难,不恤征戍之劳苦。泽靡下究,情未土通,事既壅隔,人怀疑阻,犹昧省己,遂用兴戎,征师四方,转饷千里,赋车籍马,远近骚然,行资居送,众庶劳止,天谴於上而朕不寤,人怒於下而朕不知,驯致乱阶,变兴都邑,万品失叔,庙震惊,上累於祖宗,下负於需庶,心腼貌,罪实在予。永言愧悼,若坠泉谷。自今中外书奏,不得更言圣神文武之号。赦下,人心大悦。明年李抱真入朝为上言:山东宣布赦书,士卒皆感泣。臣见人情如此,知贼不足平也。

录曰:《 泱》 之六四曰:泱有丘,匪夷所思。九五曰:泱污其大号。诚以履非常之危者,不可以常道安;解非尝之纷者,不可以常语喻。诚不至,则物不感;损不极,则益不臻,信乎。德之流行,速於置邮而传命也。德宗徒知天生李晨以为社稷,而不知人心感动,贼不足平。危难则思进忠言,祸平则追仇谠论。此所以虽能奔其桃而得所愿,终不能泱其群而就光大也。惜哉。

陆赞极论裴延龄奸诈,数其罪恶,其略曰:延龄以聚敛为长策,以诡忘为嘉谋,以舍克敛怨为匪躬,以靖潜服谗为尽节,可谓尧代之共工,鲁邦之少卯。书奏,上不悦。赞每以上知待之,事有不可,尝力争之。所亲或规其大锐,答曰:吾上不负天子,下不负所学,他无所恤。

录曰:夫人岂忍负天子哉。上骄则下诸,君忌则臣佞。斯天子之自负也,亦岂愿负所学哉。以剖克为上策,以聚敛为得计,斯所学之自恨

也。若夫君子则不然。君子之所学,所以学,为圣与贤也。是故尧舜禹汤文武之为君,其所责难也;皋陶伊传周召之为臣,其所期待也。君苛刻而己以忠爱,君猜忌而己以钦诚,岂故为是柄凿耶。在我者诚如是也。孟子不云乎,吾君不能,谓之贼。然则负所学者,真穿审之不若矣,而为天子者,亦岂可诲人以负之耶。

李晨家百口及神策军士家属皆在长安。军中有言及家者,晨泣曰:天子何在,敢言家乎。及朱沘使亲近以家书遗晨,曰:公家无恙。晨怒曰:尔敢为贼问。立斩之。

录曰:为天下者不顾家,虽顾之何益哉。《易》曰:坎,有孚,维心亨,行有尚。时朱沘盗京师,怀光反咸阳,险而又俭,苟不坚一其心,则方寸乱矣,安能往有功乎。非惟不能顾家并与,其国亡之矣。厥后赐第供帐,迎导列悬,何啻畴昔之家乎哉。蚓有若宪若态者在贼,虽欲不

善遇之,曷得而倾之哉。

宪宗元和三年,裴地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。初德宗不任宰相,细务皆自央之。上在藩邸,心知其非,及即位选擢宰相,推心委之。怕亦竭诚辅佐。尝问地为理之要何先。对曰:先正其心。穆宗即位,尝见爱州观察判官柳公权书迹,爱之,以为右拾遗。上问公权卿:书何能如是之善。对曰:用笔在心,心正则笔正。上默然为之改容,盖知其以笔谏也。

录曰:唐自太宗以来谏者多矣,未有深探其本,若裴珀之先正其心,公权之心正笔正者。然而宪宗卒不能正其终,穆宗亦不能正其始,何也。曰:心者,理而已矣。器虽具于人,而理实出于天,非学无以明之也。是以大学之道始於格物致知,及於意诚心正。其序不可乱,其功不可阙。裴柳能开其端而不能竟其说,宪穆徒闻其论而莫能觉其非。无惑乎。仙而不人,荒而不蛊。心何为哉。长太息而已。

自元和末,宦官益横,建置天子在其掌握,威权出人主之右,人莫敢言。文宗太和二年,昌平刘责对策极言其祸,其略曰:陛下其先忧者宫闱将变,社稷将危,天下将倾,海内将乱。又曰:陛下将社篡弒之渐,则君正位而近正人,远刀锯之贱,亲骨粳之直,辅相得以专其任,庶职得以守其官。奈何以亵狎五六人总天下大政,祸稔箫墙,奸生帷喔。臣恐曹节侯览复生於今曰。又曰:忠贤无腹心之寄,合寺恃废立之权,陷先君不能正其终,致陛下莫得正其始。又曰:陛下何不塞阴邪之路,屏亵狎之臣,制侵陵迫脸之心,复门户扫除之役,戒其所宜戒,忧其所宜忧。考官冯宿等皆叹服而畏宦官不敢取。

录曰:以文宗之世而有黄之直言,譬如曰食而鼓而驰而走,虽与天悬绝,亦见其不能已而已焉。以志唐祚之告终也。

弘道录卷之十四竟

#1“之士”原作“我土”,据通行本改。

#2“殊”原缺,据通行本补。

#3据《三国志□诸葛亮传》“侍中”后,尚有“侍郎”两字。

#4据《三国志□诸葛亮传》“先帝”二字前,尚有“是以”二字

#5据《三国志□诸葛亮传》该句之前尚有“试用於昔日,”一句。

#6据《三国志□诸葛亮传》该句首尚有“是以」两字。

#7“人”原缺,据通行本改。

#8据《三国志□诸葛亮传》后面还有一段:“先帝在时,每与臣论此事,未尝不叹息痛痕於恒、灵也。侍中、尚书、长史、参军,此悉贞良死节之臣,愿陛下亲之信之,则汉室之降,可计日而待也。”

#9“臣”原作“望”,据通行本改。

#10据《三国志□诸葛亮传》后面还有:“庶竭驽钝,攘除奸凶,与复汉室,还都于旧都,”一段。

#11据《三国志□诸葛亮传》后面还有:“以告先帝之灵。〔若无兴德之言,则〕责攸之、樟、允等之慢,以彰其咎。”

#12据《三国志□诸葛亮传》后面还有一句:“臣不胜受恩感激。”

#13本《后出师表》是为摘录本,与通行本相比,有省略。

#14“耳”原作“可”,据通行本改。

#15“四”原作“日”,据通行本改。

 

弘道录卷之十五

君臣之义

《宋史》:太祖即位之初,交广、剑南、太原、刑湖、江表、辽夏皆敌国。因注意将帅,命李汉超屯关南,马仁璃守瀛州,韩令坤镇常州,贺惟忠守易州,何继筠领棣州,郭进控西山,武守琪成晋州,李谦溥守堤州,李继勋镇昭义以御太原,赵赞屯延州,姚内赋守庆州,董遵诲屯环州,王彦升守原州,冯继业镇灵武以备西夏。其族属在汴京者抚之甚厚,郡中莞榷之利悉以与之,恣其贸易复兔所过征税,许令召募亡命以为牙爪。凡军中事皆得便宜,每来朝必召对命坐,厚为锡责以遣之。由是边臣富资,能养死士,使为问谍,洞知敌情;及其入寇设伏掩系,多致克捷。二十年间无西北之忧,以至平蜀楚拓昊越,所向遂志。盖能推赤心以驭群下之所致也。

录曰:愚观宋祖之大略有五:知人,一也#1;善任,二也;推诚,三也;厚抚,四也;至於莞榷之利悉委诸将,恣其贸易,皆得便宜,五也。今北有鞑虏之扰,南有交趾之通,诸司莞榷之利,入经制者非所当论,而东南番舶所计不赀,特议国者以为导利而不言,明法者以为开边而不讲,殊不知人情,利一而害十,尚犹不顾。今海不扬波,不但已三年矣。一往一来,如趋熟路,故闽谚以为海熟,此非虚语也。番夷资其货利,中国反无所处,愚窃以为未之思也。夫利尽东海者,盐也。盐之外复有千章之木,万斛之辛。两广军门见资其用具有旧规,盍不量移闽浙之问,置封桩之库以易安南之首,可也。收羡余之利,以据西北之忧,亦可也。何独以为忌讳而不言哉。舍此不务而区区於告奸抑夺之问,以增攘臂穿寄之饵,非所谓之大计也。

太宗谓宋琪等曰:世之治乱在赏当其功,罚当其罪,即无不治。谓为饰嘉怒之具,即无不乱。卿等慎之。又谓吕蒙正:凡士未达,见当世之务戾于理者,则怏怏于心;及列于位得以献可替否,当尽其所蕴,言虽未必尽,亦当签议而更之,俾协于道。朕固不以崇高自恃,使人不敢言也。

录曰:人王之用在於赏罚,人臣之用在於献替。太宗可谓达於治矣。然以所行之事观之,岂尽然耶。夫多逊之於赵普,不并立者也。帝苟爱普则先去多逊,纵使责恋赏罚一出於已,夫谁曰不然。乃使交构以倾廷美,由帝之心在於廷美也。然则不但饰喜怒之具无,乃次得失之几乎。自柴禹汤告变之后,今曰赏告隶之功,明曰议堂史之狱,大小臣工岂无达当世之务者,而太师王溥等七十四人阿谈曲从,陷君不义。曾是以为协於道乎,又不但以崇高自恃而已也。

李沆为人自少器度宏远,父丙尝语人曰:此儿异曰必至公辅。尝侍曲宴,太宗曰送之曰:李沆风度端凝,真贵人也。真宗问治道所宜,先沆曰:不用浮薄新进喜事之人,此最为先。一夕遣使持手诏,欲以刘氏为贵妃,沆对使者引烛焚诏,附奏曰:但道臣沆以为不可其议。遂寝。

录曰:愚观引烛焚诏之事,未尝不叹文靖之风烈也。夫封还犹美事,补缀亦盛典,而况於焚之乎。非其存心之廓然,太公所见之确然不易,未有不以利害动于中者也。且刘氏何为者,以其族则至微也,以其艺则至卑也,以其姓则至远也。扁扁之石履之卑兮,帝盆不思耶。而赋性警敏通晓书翰,于政之渐肇基于此。沆之先见,岂惟阴却履霜之微,而且明拒如纶之旨。他曰李迪之不肯从谈,杨亿之不从草制,是皆闻风而起者。熟谓一时之举措不足,以关一伐之得失耶。

帝以沆无密奏,谓之曰:人皆有密启,卿独无,何也。对曰:臣待罪宰相,公事则公言之,何用密启。人臣有密启,非谗即佞。臣常恶之,岂可效尤。

录曰:自萋斐之风炽,而交乱之祸成,更未有如密启之为害也。夫善欺者莫如指鹿为马,善佞者莫如指乌为鸾。然尚有鹿之可指,乌之可

稽,情虽罔上,理或可通。至於密封之进,其始也,潜踪秘迹,既无人知;其竟也,出此入彼,凭何执证。奚翅以熏为犹,变白为黑乎。蚓乎真宗之世,王钦若丁谓之徒接踵于朝。其-.所以论沆者,正以谓若待之尔。不知由君子观之,所处者光天化曰之下,犹恐一毫之暗昧,肯自居於阿私之地耶。惟夫小人之心则不然-,其处已非便则利,其待人非怨则克。利,非佞莫进;忌,非谗莫入。谗与佞,人之所深恶也。於是假托隐密之名,以售其奸深之卫。然叉胁人主有不可辨之微怒,而窥其心有不可白之隐情。君臣之间,自谓投胶於漆,无瑜此者。至乃加之以封识,表之以函章,竣肠虎翼,随其所指,而欺天罔人,无乎不至,复何所忌惮乎。由是听不得不偏,信不得不独,岂惟人暗罹其祸,而朝廷明被其挠矣。此李沆之论,万代所瞻仰也。

张齐贤慷慨有大略,每以致君为志,尝从容为真宗言:皇王之道而推本,其所以然。帝曰:朕以为皇王之道非有迹,但庶事适治,道则近之矣。

录曰:《 大雅》 称:无然畔援,真宗殆未之思乎。夫皇王者;尧舜禹汤文武之谓也。其道允执厥中,惟精惟一之传也。是故存于心而为天德,达于政而为王道。若书传所陈敬天勤民,与夫治人事神,皆其实事,何得为无迹欤。其曰非有迹者,乃茫昧无根之言,荒唐不经之语。惜乎。齐贤开端不竟,徒以为非常之报,而不知典模训诰万世经常之理,非有索隐,行怪希世绝俭,祗在曰用常行之问而已。厥后神道设教之言,果符此论。遂至矫诬饰诈,无所不至,而道之津岸邈乎,远矣。

韩琦蚤有盛名,识量英伟,临事喜愠不见於色,居相位再庾大策以安社稷。时朝廷多故,琦处危疑之际,知无不为。或曰:公所为诚善。万一蹉跌,岂惟身不自保,恐家无处所矣。琦叹曰:是何言耶,人臣当尽力事君,死生以之。至於成败,天也。岂可豫忧其不济,遂报不为哉。

闻者愧服。其所建请,唯顾义之所在,无适莫心,与富弼并着勋业。故时稻贤相者者。必曰富韩。

录曰:琦之知无不为。孟子曰:先得之。其曰:有安社稷臣者,以安社稷为悦者也。释一者曰:大臣之计安社稷,亦如小臣之务悦其君。眷眷於此而不忘,岂以安危利害动其心哉。若以安危利害动其心,则不足与有为矣。

包拯性峭直刚毅,恶吏苛刻,为政务敦厚,虽嫉恶如仇,而未尝不推以忠恕与人,不苟合,不伪辞色以悦人,平生无私书。及知开封,贵戚宦官为之敛手,吏民不敢欺,童稚妇女亦知其名,呼曰:包待制。京师为之语曰:关节不到,有阎罗包老。以其笑比黄河清焉。

录曰:愚观阎罗包老之谕,由古及今未之有见,亦未之前闻也。然又本於人心,合乎天理。枉者吾所铃错,直者犹能伸之;实者吾所必究,

诬者犹能讦之。未有不论是非,罔分曲直,任意肆志而为通进之渊薮也。设若阴府果有阎罗见存,必使善者超升,恶者坠堕。不然,天亦得而罪之,况人乎哉。近世有以风力自居,乃悍然不顾,冥然罔觉,傍视己侧,若瞥无人,不旋踵随,亦云亡然,则不但上帝之谴实,难避阎罗之诛耳。其於关节不到,何尽之有。

赵扑为侍御史,弹劾不避权幸,声称凛然,京师目为铁面。其言务欲朝廷别白君子小人,以谓小人虽小过,当力遏而绝之;君子不幸诠误,当保全爱惜,以成就其德。一时名臣赖以安焉。移梓州路转运使,寻改益州。西蜀地远民弱,吏肆为不法,州郡公相馈饷。扑身先帅之匹马入蜀,一琴一鹤以自随,为政简易,称是长厚清修,人不见其喜愠。日所为事,夜必衣冠露香以告于天,不可告者则不敢为也。其政善,因俗施设,猛宽不同。在成都尤为世所称道。神宗每诏郡守,必以扑为言,要参之以惠利为本。晚学道有得,将终与子帆诀,词气不乱,安坐而没。韩琦尝称扑真世人标表,盖以为不可及云。

录曰:赵清默之得道也,岂刀圭铅汞之力哉。乃寡欲养心之助,清操绝俗之征。夫人不可以不知也。今夫炼形如稿木,脱展若飘风,孰不曰

得道也,而不知无益於人伦世教,徒取偷生苟免。故君子不由也。曷若遗恩在人,蓄德在物,朝野同声,内外无问。若清献者,天地有尽而英

爽无穷,宜乎以为不可及也。

鲁宗道为右正,言论列无所畏避。真宗尝书殿壁曰:鲁直。盖思念之。及入中书,屡有献替。时明肃太后临朝,尝问唐武后何如主,对曰:唐之罪人也,几危社稷。后默然。有小臣方仲兮请立刘氏七庙,后以问,辅臣不敢对。宗道独进曰:若立刘氏七庙,如嗣君伺。乃止。后尝与帝同幸慈孝寺,欲乘辈先乘舆。宗道曰:夫死从子,妇人之道。后递命辇后。辅政七年,刚正疾恶,贵戚甩事者皆惮之,目为鱼头参政,因其姓且言骨烟也。及薛奎继参政事,性亦刚介,不苟合,遇事敢言。后谒太庙欲被服一表冕,奎曰:必御此,若何为拜。及临崩,帝见群臣泣曰:太后疾不能言,犹数引其衣,若有所属,何也。奎曰:其在一表冕乎。服之,岂可见先帝於地下。帝悟,卒以后服敛。

录曰:史鱼之秉直,既投而后闻;宗道之骨经,生前而显着。蚓执政之与,练官不相为谋,孰有称鱼头参政者耶。然则明肃之过武台,盖万万矣。虽然二公之谏不费辞说而引义切当,幽冥死生实共赖之。岂本朝之家法有以开之乎,不然何以言行之俱危也。

传尧俞十岁能文,石介晏朱皆奇之,曰:子精识雅度,文约而理尽。卿,相材也。王安石复与之善甫新法,不便皆极论之。及蔡确之贬,宰执侍从以下罢者七八人,台府为之一空。尧俞曰:确之党其尤者固宜逐,其余可以一切置之。愿陛下於此听之如蚊赢过耳,无使纤微之作以奸太和之气。此圣人所以养至诚而御遐福也。后由谏官补郡,法令有未安者一切遵之。曰:君子素其位而行,谏官有言责郡之守法而已。复拜中书侍郎。神宗与太皇太后日:傅侍郎清直一节,终始不变,金玉君子也。司马光谓邵雍曰:清直勇之德,人所难兼,吾於钦之见焉。雍曰:钦之清而不耀,直而不激,勇而能温,是为难尔。

录曰:夫所谓金玉君子者,盖本卫风淇澳,如金如锡,如圭如璧。释之者曰:金锡言其锻炼之精纯,圭璧言其生质之温润。卫武公不得专美於前矣。自是而后,矜而或争,群而或党,豹虎荆棘之场,魑魅蛮髦之俗,君子祇为之砥砺错石,又安能追琢其童,金玉其相乎哉。盖不但可观成德,其於世之升降,道之污隆果乎尽矣。

司马光知谏院,以三割子上殿。其一论君德有三:曰仁,曰明,曰武。仁者,非妪煦姑息之谓也,兴教化,修政治,养百姓,利万物,此人君之仁也。明者,非烦苛伺察之谓也,知道谊,识安危,别贤愚,辨是非,此人君之明也。武者,非强亢暴戾之谓也,唯道所在,断之不疑,奸不能惑,佞不能移,此人君之武也。臣切见陛下推心御物,端拱渊默,群臣各以其意有所敷奏,不复询访利害,尽察得失,一皆可之。望陛下以天性之至仁,廓曰月之融光,奋乾刚之威断,则唐虞三代之隆何远之有。其二论致治之道在三:曰任官,曰信赏,曰必罚。国家采名不采实,诛文不诛意。夫以名行赏,则天下饰名以求功,以文行罚,则天下巧文以进罪。其三论拣军,言养兵之术务精,不务多。上以其一留中,其二送中书,其三送枢密院。又进五规,一曰保业,二曰惜时,三曰远谋,四曰谨微,五曰务宽。帝深纳之。

录曰:先正朱熹曰:温公可谓智仁勇。他那活国处,是甚次弟,其规模稍大。又有学问,其人严而正。呜呼。观熹所言,则谏院所陈,乃其自得之欤。夫三,达德圣人入道之门也。至於不忧不惑不惧,未尝不倦倦焉。光之所得於天可以为不厚乎哉,肆力於学可以为不笃乎哉。若夫三事五规,施行之次第耳,而君德为之根本。《中庸》不云,所以行之者,一也。然则光之存诚有自也已。

及哲宗立,以光为尚书左仆射,时已得疾,而青苗免役将宗之法犹在,西夏未降。光叹曰:四害未除,吾死不暝目。折简与吕公,着曰:光以身付医,以家事付愚子,惟国事未有所托,今以属公。既而诏免朝觐,许乘肩舆,三曰一入省。光不敢当,曰:不见君,不可以视事。韶令子康扶入对。辽人闻之,敕其边吏曰:中国相,司马公矣。慎无生事开边隙。时两官虚己以德,光亦自见言行计从,欲以身狗社稷,躬亲无务,不舍昼夜。宾客见其体赢,举诸葛食少事多为戒。光曰:死生,命也。为之益力,病革不复,自觉谆谆。如梦中语,然皆朝廷天下事也。

录曰:吕献可之将卒也,手书属司马公,曰:天下事尚可为,君实勉之。司马公之将卒也,折简与吕公着,曰:国事未有所托,今以属公。二公之正终略相同者,由其所存之合一也。《易》曰:王臣骞骞,匪躬之故。至是鞠躬尽瘁而后已矣。一息尚存,殉国之心不容少懈,安得不谆谆如梦中语耶!

熙宁时,帝以灾变避正殿,臧膳彻乐。王安石言于帝曰:灾异皆天数,非关人事得失所致。富弼在道,闻之叹曰:人君所畏者,天耳。若不畏天,何事不可为者。此必奸人欲进邪说,以摇上心,使辅弼谏诤之臣无所施其力。是治乱之机,不可以不速救。即上书数千言,杂引《春秋》《洪范》及古今传记人情物理,以明其决不然者。及入对又言:君子小人之进退,系王道之喜怒为用舍。陛下好使人伺察外事,故奸俭得志。又今中外之务,渐有更.张,此必小人献说於陛下也。大抵小人性喜动作生事,其问有所希觊。若朝廷守静,则事有常法,小人何所望哉。

录曰:以帝之摇夺而有弼之正言,譬则聋者而尚提其耳,瞽者而尚责其明。然犹不废录者,时有不同,理无竟息。天不足畏,而天之理可畏。人不足恤,而人之心当恤。一人之喜怒不可凭,而百官万民之喜怒可凭。一时之用合不可信,而天下后世之用舍可信。若以为无益而遂弃之,则万古如长夜矣。

王安石执政,皆以为得人,吕诲独言其不通时事,大用之则非所宜,将内适。司马光亦诣经筵,密问今曰所言何事。诲曰:袖中弹文,乃新参也。光愕然曰:众喜得人,奈何论之。诲曰:君实亦为是言耶。此人虽有时名,然好一执偏见,轻信奸回,喜人佞己。听其言一则美,施於用则疏。置诸宰辅,天下必受其祸。乃上疏曰:大奸似忠,大诈似信。安石外示朴野,中藏巧诈,骄赛慢上,阴贼害物。今略数十余事,诚恐陛下悦其才辩,久而倚毗情伪不得知邪。正无复辩,大奸得路,辟阴汇进,贤者尽去,则乱由是生。臣窃忧之。恨天下苍生者,必斯人也。

录曰:君子之立言也,而可忽哉。外示朴野,中藏巧诈,骄骞慢上,阴贼害物。斯四言者曲尽安石之底蕴,天下万世莫能掩矣。然则安计其听与不听,行与不行哉。若祗称其先见,则李师中亦预识之,不但献可而已然也。师中始仕州县,邸状报包拯参知政事。或云朝廷自此多事,师中曰:包公何能为今鄞县令。王安石眼多白,甚似王孰,他曰乱天下叉斯人也。后二十年言乃信,盖又先於吕诲矣。

范纯仁奏:安石拮克财利,民心不宁。《书》曰:怨,岂在明不见,是图。帝曰:何谓不见之怨。对曰:杜牧所谓不敢言而敢怒者是也。帝曰:卿善论事宜,为朕条陈古今治乱可为监戒者。遂作《尚书解》以进其言,皆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之事。治天下无以易此愿,探究而力行之。及行均税法於六路,复言:臣尝亲奉德音,欲修先王补助之政。今乃效桑羊均输之法,而使小人为之拮克,生灵敛怨生祸。安石以富国强兵之卫启迪上心,欲求近功,忘其旧学。上法令则称商鞅,言财利则背孟轲;鄙老成为因循,弃公论为流俗,异己者为不肖,合意者为贤人。不听。纯仁每上疏激切,帝悉不付外,至是尽录申中书。.安石大怒,乞加重贬,帝曰:彼无罪,姑与一善地。命知河中府。

录曰:新法言多矣,未有若纯仁之亲切也。且以牧之之言何为而发乎。盖秦之用鞅,即帝之用石也;石之致用,即鞅之学衍也。其曰:论至德者不同於俗成,大功者不谋於众,即石之执拗不通也。又曰:常人安於故俗,学者溺於见闻,即石之违众自异也。孳孳为利,至於剥民之膏,尽民之力,民之怨之奚啻若自其口出乎。故以牧之之论秦者而论石,卒以蠹国叛道,民不,乐生,而夷狄之祸亦不旋踵,其与亡秦之辙相去无几噫。可恨哉。

时久旱岁饥,征敛苛急,东北流民扶携塞道,赢疾愁苦,每风沙霾,瞪身无完衣,并城民买麻佩麦麸合米为糜,加木实草根,至身被锁械而负瓦,揭木卖以偿官,累累不绝。值光州司法参军郑侠监安上门,乃绘为图奏言:陛下南征北伐,皆有胜捷之势作图来上,料无以天下忧苦,父母妻子不相保,迁移困顿,遑遑不给之状为图而献者。臣谨按安上门,逐曰:所见绘成一图,百不及一,但经圣眼亦可流涕,况於千里之外哉。陛下观臣之图,以行臣之言,一日不两乞,斩臣以正欺君之罪。疏奏,帝反覆观图,长吁数四,袖以入内。是久寝不能寐。翌日命开封体放免行钱,三司察市易,司农发常平仓,三卫具熙河所用兵,诸路上民物流散之。故青苗免役,权息追呼,方田保甲并罢,凡十八事。民闻之,灌呼相贺。侠仍取唐魏征、姚崇、宋璟、李林甫、卢杞传为两轴,题曰:正直君子,邪曲小人。事业图边,在位之臣。暗合林甫革而反於崇璟者,各以其类为书献之。台史杨忠信谒侠曰:御史缄默不言,而君上书不已,是言责在监门,而台中无人也。取怀中名臣谏疏二帐授侠,曰:以此为正人助。

录曰:君子思不出其位,侠可谓出位矣。夫言有好恶之异,图据见闻之真。侠也,其人宁辞检讨之任而就监门之官,其志盖可知而言非孟浪也。死者在於斯须,故不吝百方以助效;焚者在於目睫,又何惜一死以就。安帝已寝不能寐,犹迷而不复,何耶。卒使英州之芳流於后世,汴州之祸惨於当时。君子要不可以微职拒之也。

徽宗时,陈禾为右正言,童贯与黄经臣、卢航表里为奸。禾曰:此国家安危之本,吾任言责,不言可乎。遂上疏劾贯估宠弄权之罪。论表未终,帝拂衣起。禾引帝请毕其说,衣倨落。帝曰:正言碎朕衣矣。禾言:陛下不惜碎衣,臣岂惜碎首。此曹今日受富贵之利,陛下他日受危亡之祸。言愈切。帝变色曰:卿能如此,朕复何忧。内侍请帝易衣,帝却之曰:留以旌直臣。

录曰:闻补裒阙矣,未闻落帝锯也。落帝锯可录欤。宋之祸始於安石、惠卿,终於童贯、王龄裒职,至是灭裂破碎,虽有仲山甫之臣莫之能措矣。

李若水为吏部侍郎,钦宗再如。金师逼帝易服,若水抱持而哭,诋其人为狗荤,金人曳出系之仆于地。枯没喝令曰:必使李侍郎无恙。若水绝不食。或勉之曰:事无可为,今日顺从,明日富贵矣。叹曰:天无二日,吾宁有二主哉。其仆亦慰解之曰:公父母春秋高,若少屈冀得一归觐。若水叱之曰:吾不顾家矣。忠臣事君有死无二,但亲老恐惊徐言之可也。及议立,张邦昌复召若水计事,因历数骂之,监军挝破其唇,至裂颈断舌而死,时年三十五。金人相与言曰:辽国之亡,死义者十数,南朝惟李侍郎一人而已。刘干为资政殿学士,金之入真定也,父老号呼曰:使刘资政在,镇岂有此祸。呵金人益知其名,必欲之。及京师陷,给至金营。金以其国仆射韩正馆给于城南寿圣院,谓之曰:国相知君,今用君矣。给曰:偷生以事二姓,死不为也。正曰:军中议立异姓,欲以君为尚书。仆射得以家属行。与其徒死,不若北去取富贵。给仰天大呼曰:有是乎。乃归书片纸言其事,使亲情持归报其子。子羽等即沐浴一更衣,酌卮酒而镒。金人叹其忠,痉之寺南冈上,凡八十日乃就饮,颜色如生。

录曰:南朝李侍郎,真定刘资政,民到于今称之。下视邦昌、刘豫不啻唾去之矣,何足言几。

弘道录卷之十五竟

#1“也” 原作“地” ,据文义改。

 

弘道录卷之十六

君臣之义

高宗绍兴元年,召李纲为尚书右、仆射。上疏曰:兴衰拨乱之主,非英哲不足以当之。惟其英,故用心刚,足以莅大事,而不为小故之所摇。惟其哲,故见善明,足以任君子,而不为小人之所问。在昔,人君体此道者,惟汉之高、光,唐之太宗,本朝之艺祖太宗。愿陛下以为法。

录曰:纲之言英哲也,岂无所见哉。就帝之初服观之,寇戎方将,奋然请往,可以为英矣;次机仓卒,定升式微,可以为哲矣。惜乎中人之性溺於宴安,逢君之徒志於苟且,有纲之贤而不能竟其用,有张韩刘岳之将而莫能毕其功,以至於汪黄、秦桧小人之徒匿意恣情,无所不至,而不知高光数主椰榆於地下久矣。孰谓纲非先见乎哉。

及纲至行在,奏曰:金人不道,专以诈谋取胜,中国不悟,一切堕其计,中赖天命未改。陛下总师於外,为天下臣民之所推戴。内修外攘,还二圣而抚万邦,责在陛下与宰相。臣自视缺然,不足以副委任之,意乞追寝成命。帝曰:朕知卿忠义智略久矣。其勿辞。纲顿首泣谢,且言一唐明皇欲相姚崇,崇以十事要壳,皆中一时之病,今臣亦以十事仰干天听。陛下度其可行者赐之施行,臣乃敢受命。一曰议国是,江曰议巡幸,三曰议赦令,四曰议僭逆,五曰议伪命,六曰议战,七曰议守,八曰议本政,九曰议久任,十曰议修德。翌曰班议於朝,惟僭‘逆、伪命二事留中。

录曰:宋高宗之不足与有为也。夫明其为贼敌乃可服固,汉高之大略;而诛韦斩关以谋匡复,亦唐玄之英武也一。宋室之仇,一时纵未可复,盍不曰邦昌桃上向乎。夫邦昌之罪上通於天,其污戚我斧,康腥秽我朝,宁迹其恶,逆犬竞且犹不堪,何吝吾之一刃耶。十事之中,此为最要,乃上下名分所关,生民纲纪所赖。帝秘而不.发,将何待耶。可以见畏懦不君之甚。虽以纲之争执,亦不过止於投篡,固未能声其罪於天下也。不旋踵问,刘豫蹈其故辙,偃然南面坐,命其子以伐宋国,异於诛韦灭项者矣。此南宋之所以终於无震也。

李纲又言曰:今国势不违靖康问,然而可为者。陛下英断於上,草臣辑睦於下,庶几靖康之弊可革,而中兴可图。然非有规模而知先后缓急之序,则不能以成功。夫外御强敌,内销贼盗,修军政,变士风,裕邦财,宽民力,改弊法,省冗官,诚号令以感人心,信赏罚以作士气,择帅臣以任方面,选监司郡守以奉行新政俟。吾所以自治者,政事已修,然后可以问罪金人,迎还二帝。此谓规模也。至於所当急而先者,则在於料理河北河束。盖河北河束者,国之屏蔽也。料理稍就,然后中原可保,东南可安。今河束失者,恒代、太原、泽涤、汾晋,余郡犹存;河北所失者,不过真定、怀、卫、浚四州,其余二十余郡皆为朝廷守。两路士民兵将所以戴宋者其心甚坚,皆推豪杰以为首领,多者数万,少者亦不下万人。朝廷不因此时置司,谴使以恩慰抚之,分兵以援其危急,臣恐粮尽力疲,坐受金人之困。虽怀忠义之心,援兵不至,危迫无告,必且愤怨朝廷,金人因得抚而用之,皆精兵也。莫若於河北置朝抚司,河束置经制司,择有才略者为之使,宣谕天子恩德,所以不忍弃两河於敌国之意。有能全一州复一郡者以为节度,防御团练,使如唐方镇之制,使以自守。非惟绝其从敌之心,又可资其御敌之力。最今曰之先务也。帝善其言,问谁可任者,纲以张所及傅亮荐焉。

录曰:愚观两河之议而经制招讨之建,宋之兴复在於目中矣。以纲南人而堂堂大义出於风气之外,岂非一大机会乎。曾未几何黄港善、汪伯彦力排纲去,而招抚经制司遂废,车驾益束幸,而两河郡县相继沦没。凡纲所规画军民之政,一切废格,金兵益盛,关辅残毁,中原盗贼蜂起,而国始不可为矣。

宗泽上疏曰:天下者,太祖之天下。陛下竞竞业业,思传之万世,奈何遽议割河之东西,又议以之蒲解乎。自金人再至,朝廷未尝命一将出一师,但闻奸邪之臣朝进一言以告和,暮入一说以乞盟,终至二圣北迁,宗社蒙耻。臣意陛下赫然震怒,大明黜陆,以再造王室。今即位未闻有大号令,但见刑部指挥,不得明播赦文於河之东西、陕之蒲鲜者,是褫天下忠议之气而自绝其民也。臣虽驽怯,当躬冒矢石,为诸将先得捐躯报国足矣。帝览其言而壮之。是时开封尹阙,李纲言绥复旧邦非泽不可,乃以为束京留守,知开封府。泽又上疏言:开封物价市肆渐同平时,将士、农民、商旅、士大夫之怀忠义者莫不愿陛下亟归京师,以慰人心。其倡为异议者,非为陛下忠谋,不过於张邦昌辈,阴与金人为地耳。时真定怀卫问,敌兵甚盛,方密修战,具为入攻之计。泽乃渡河约诸将共议事宜,以图收复,而於京城四壁各置使,以领招集之兵,造战车千二百乘。又据形势立坚壁二十四所於城外,驻兵数万。泽往来按试之,又并河鳞次为连珠訾,连结河束河北山水訾忠义民兵。於是,陕西、京东西诸路人马咸愿得泽节制。泽累表请帝还京。而帝用黄潜善计,决意幸东南。

录曰:泽之二疏大意与纲同。盖天下之势不进则退。进则不惟故疆可全,而警亦可复,耻亦可雪。退则不惟河北河束不可保,而河南终非我有。不惟河南终非我有,而淮甸亦复骚然。退而渡江,退而航海,所叉至矣。此泽之忧愤,不至於死不已也。呜呼。汪黄之罪可胜诛乎。此高宗之始恨一也。

建炎四年冬十月,诏韩世忠进次杨州。世忠得命感泣曰:主忧如此,臣子何以生为。亲提骑兵以当敌,伐木为栅,自断归路。正行问,会朝廷遣魏良臣使金军。世忠给良臣云诏,乃移屯守江。良臣去,世忠即上马令军中曰:抵吾鞭所向。於是移军向大仪勒五陈,设伏二十余所。良臣至金师,金人问宋师动息,则具以移屯对。聂儿孛董闻之大喜,起兵至江口,距大仪五里。别将挞不野拥铁骑过五阵束,世忠传小麾鸣鼓,伏兵四起,旗色与金人旗杂出,金军乱,宋师迭进。世忠令背鬼军各持长斧上堪人胸,下斫马足,敌被甲陷泥淳。世忠麾劲骑四面蹂躏,人马俱毙,遂擒挞不野等二百余人,而世忠所遣董映亦击败金人于天长之鸦口桥。解元至高邮北门,遇敌设伏,水军夹河阵一曰合战十三,相距未庾。世忠遣成闵将骑士往援,复大战俘获甚多。世忠复亲追至淮,金人惊溃,相蹈藉溺死者甚众。捷闻,草臣入贺,帝曰:世忠忠勇,朕知其必能成功。沈与求曰:自建炎以来,将士未尝与金人迎敌一战,今世忠连捷,厥功不细论者,以此举为中举武功第一。

及帝自将御金师,次於平江府,金齐之师曰迫。草臣劝帝他幸,以避之。张俊曰:避将安之。惟进御,乃可兔耳。赵鼎曰:战而不捷,去未晚也。帝因曰:朕为二圣在远屈,已请和,而彼复肆暴侵凌。朕当亲总么六师,临江次战。沈与求复力赞之鼎,喜曰:累年退怯,敌志益骄。今圣断亲征,将士必奋,成功可必。臣愿效区区,以谋报国。及张浚视师镇江,见赵鼎,执其手曰:此行举措皆合人心。鼎笑曰:喻子才之功也。韶拜浚知枢密院事,浚受命即曰赴江上视师。时挞懒兀木拥兵十万,约曰渡江次战。浚长驱临江,召刘光世、韩世忠、张俊议事,将士见浚勇气十倍。浚既部,分诸将,身留镇江,以节度之。岳飞留建康,见帝数论恢复之略,且言:金人所以立刘豫於河南,盖欲荼毒中原,以中国攻中国,彼得以休兵观衅。臣欲陛下假臣月日便,则提兵趋京洛,据河阳陕府潼关,以号召五路叛将。叛将既还,遣王师前进,彼必弃汴而走河北,京畿陕右可以尽复。然后分兵浚滑,经略两河。如此则刘豫可擒,金人可灭。社稷长久之计,实在此举。帝曰… 有臣如此,顾复何忧进止之机,朕不中制。复召至寝阁,命之曰:中兴之事,一以委卿。飞遂图大举。

录曰:愚观岳飞之言,乃其效用之实,初非大言以欺人也。其破杨么,水寇攻水寇,既以成功之速,则今之以叛将攻叛臣,宁不易为力耶。苟使如帝之言,中兴之事一以委之,其烛计见效铃不远矣。乃阻於奸桧。请诣都督,桧岂不知浚之忌乎。而卒以件问,亦以忧沮,是后复请则无及矣。虽则帽嫉之可厌抑,岂天败之无成与。此高宗之再恨一也。

时梁兴会太行忠义社及两河豪杰等帅众归岳飞,由是金人动息,山川险要,飞皆得其实。中原尽磁相泽涤晋汾阳卫之境,皆期曰兴,兵与官军会其所,揭旗以岳为号。父老百姓争挽车牵牛,载模粮以绩义军,顶盆焚香迎候者充满道路。自燕以南,金人号令不行。兀木欲会军以抗飞,河北无一人应者,乃叹曰:自我起北方以来,未有如今曰之挫钮。金将王镇、崔庆、李觊、崔虎、华旺等皆率所部降飞,龙虎大王之将吃查等亦密受飞旗榜,自其国来降,韩常亦欲以众五万内附。飞大喜语其下曰:直抵黄龙府,与诸军痛饮尔。因上奏:兴等过河,人心愿归朝廷。金兵累败,兀木等皆令老少北去,正中兴之机。而秦桧方欲画淮以北与金为和,讽台臣请诸将班师,且知飞志锐不可回,上言:飞孤军不可久留,乞速召还。於是飞一曰奉十二金牌,飞愤惋泣下,东面再拜曰:十年之力,废於一旦。

录曰:愚观高宗之世,可与有为之时三。建炎之初,河朔未叛,人心未离,李纲在内,宗泽在外。当是时也,以守则可固,以攻则可取,可以光复旧物也。甫其中也,诸将立功,帝亲视师江上,赵鼎、张浚为政,政事先后及人才所当召用者次第奏行之。故列要津多,一时人望,号为小元佑。及其末也,金人败郾城,败朱仙,败顺昌,自燕以南号令不行。兀木乃叹曰:自我起兵未有如今曰者。飞亦大喜曰:直抵黄龙府,与诸君痛饮。此何等气象也。奈何帝之本心不欲二帝之还,恐奸大位,托为权奸之误。於是不待狡兔高乌之尽,而先为烹狗藏弓之谋,天下之大事,从此去矣。愚故备录诸将於前,总而论之於后,以为万世之犬戒云。

岳飞立志慷慨,以必取中原擒灭警虏为念,自奉甚薄。少时饮酒能至数斗,帝戒之曰:卿异时到河朔,方可饮酒。遂绝口不饮。家无姬侍,昊珍愿与交罐乃饰名妹遗之。飞曰:主上宵吁,岂大将安乐时耶。劫不受,珍益敬服。帝欲为营第,辞曰:金虏未灭,何以家为。或问:天下何时太平。飞曰:文臣不爱钱,武臣不惜死,天下太平矣。卒有取民一缕束刍者,立斩以狗。夜宿民间,开门愿纳,无敢入者,号冻不拆屋,饿死不卤掠。卒有疾,躬为调药;诸将远戍,遣妻问劳其家,死事者哭之,而育其孤,或以子婿其女。凡有颁犒,均给军吏,秋毫不私。善以少击众。欲有所举,尽召诸统制与谋,谋定而后战,故有胜无败。碎遇敌不动,敌人为之语曰:撼山易,撼岳家军难。张俊尝问用兵之要,曰:仁信智勇严,阙一不可。好贤礼士,览经史雅歌,投壶徇徇如书生。每辞官必曰:将士效力,飞何功之有。其忠愤激烈,议论持正,不挫於人,卒以此得祸。盖飞与桧势不并存者也。

录曰:愚观岳武穆以为罕见其俦。何也。盖古之名将,自孙、吴、韩、彭、英、卫、李、郭而下,可数也。然孙乃卖友,吴乃杀妻,韩乃假王,英乃背主,仪乃穷奢,它无足论。近代若张魏公有富平之败,韩郡王有江上之奔,张伯英心衍全殊,刘平叔驭军无法,惟武穆不忘。周同张所是为信友,却吴珍之妹是为远色,母有瘤疾,药饵叉躬是为悦亲,旗赐精忠,肤存报国是为获上,大伦根於天性,每事不忘忠孝是为诚身。其驭军也,五事克全,百战无敌,而且悻悻於民力,无秋毫之犯。方之於古,殆方叔吉甫之俦而未能举宣王之功者,天不祚宋,无徒多怨於时君季辅也。

胡铨上疏曰:臣按王伦本一押邪小人,市井无赖,坟绿宰相无识,举以使虏,专务诈诞,欺罔天听。今者无故诱致虏使以诏谕江南为名,是欲臣妾我也,是欲刘豫我也。夫天下者,祖宗之天下也。陛下所居之位,祖宗之位也。奈何以祖宗之天下为犬戎之天下,以祖宗之位为犬戎之位,陛下一屈膝,则祖宗庙社之灵尽污,夷狄赤子尽为左衽,朝廷宰执尽为陪臣,天下士大夫皆当裂冠毁冕,变为胡服。就今虏决可和,天下后世将谓陛下何如主也。尸丑虏变诈百出,而伦又以奸邪济之,梓宫庾不可还,太后决不可复,渊圣央不可归,中原次不可得。而此膝一屈,不可复伸,可为痛哭流涕,长太息者矣。向者陛下问关海道,危如累卵,尚不肯北面臣虏。尸今国势稍张,只如顷者败之於襄阳,败之於淮上,败之於涡口,较之前曰万万不伴。今无故而反臣之,欲屈万乘之尊,下穹卢之拜。此鲁连所以义不帝秦,非惜天下之虚名,诚以天下大势有所不可也。今内而百官,外而军民,万口一辞皆欲食伦之肉。臣窃谓不斩王伦,国之存亡未可知也。虽然伦不足道也,秦桧以腹心大臣而亦为之。陛下有尧舜之资,桧不能致君如唐虞,而欲导君为石晋。孙近傅会桧议,遂得参政,几桧曰可和,近亦曰可和,桧曰当拜,近亦曰当拜。臣切谓桧与近并可斩也。臣备员枢属义,不与此曹共戴天。区区之心,愿断三人头,竿之稿街。然后羁留虏使,责以无礼,徐兴问罪之师,则三军之士不战而气自倍。不然,臣有蹈东海而死尔,安能处小朝廷求活耶。

录曰:此疏如严霜烈曰,乃天地之正气。百世之下时诵一翻,凛然犹澹庵之在目。况当其时,奸邪丑虏宁不夺其气而折其心,然后知立言。君子与曰月同光,乾坤同久,其功岂小补哉。却金人百万之师,增中国有人之叹,虽百挫辱之,而至大至刚塞乎天地之间者不可泯灭也。岂非南朝二百年一大快耶!

理宗隆兴七年,起复刘洪宣抚荆襄,不拜,疏曰:刻襄四肢也,朝廷腹心元气也。元气强则四肢壮,朝廷施设得宜,根本全盛,则荆襄利害可以渐图。请先论国家大计,而后及根本之实。何谓大计,恢复是也。臣谓今曰有其形而未尽其实。大抵有实无形,则计定事成,而敌人不觉;有形无实,则速祸致寇,而无以待之。蕊一昭王、汉诸葛,此有实无形者也。夫虏之不能忘我,犹我不能忘敌,所以数年之问边警不闻,彼亦惩逆亮之轻举而思万全之议力今兵未动而声先闻,实未至而形先见,使虏人谋我曰深,备我曰严,是诲之也。臣窃痛之。何谓实修己也,求贤也,恤民也,用将也,养兵也。周宣王任贤使能,哀矜鳏寡。采芭之任,将车攻之简,徒政事之大,无过四者。夫治平之本,不在於庆赏号令之间,而在於人君一身。身之善恶在於一念,一念之积湛然於方寸之中,则见善必明,是非判然於前。陛下即位于今九年,事有昔是而今非,人有始贤而后否。愿舍一己之见而以天下之见为见,去一己之智而以众人之智为智,如欲来一世之真贤,当先蒙正臣之直气,若邪佞不尽去,直道不可行,彼将长往山林不得而用之矣。至於士风浇薄,尤可叹息。诞馒大言,迎合主意,大者蒙非常之眷,小者亦复窃宠,甚至倚托幽阴,排斥异己,使忠直气阻,利害罔闻,此求贤之实未尽也。今曰虽有字民之官而不得举字民之职,财赋之所驱,上司之所迫,苟进谴罚,不过巧名色以科敛,给文引以追呼。至於劳来还定,安集劬劳未见其人,此恤民之实未尽也。将有舍克丰己腔下媚上者逐之当矣。而新所拣擢多膏粱子弟,平生不经战阵缓急,恐难应敌,此用将之实未尽也。古之养士有推车丑酒之乐,有投石超距之气。故勇於公,战闻敌,则奋其主。将有投嘐之惠,吮疽之恩,爱之如子弟,抒之如手足。今则不然,刻剥之,劳役之,故倾来招兵无一应募。近闻马军移屯建康,道路愁叹,语流四方,生亡卒怨议之心,沮三军勇说之气,此养兵之实未尽也。如此民穷财乏,兵怨将骄,必有盗贼将窃发於邦域之中,而欲呜剑於伊吾之北,此臣之所未谕也。

录曰:愚观忠肃之言,乃季宋之通,息中主之颓风,六陵之积弊,匪直以警孝宗也。异时元气不固,四肢随没,大命亦旋以去矣。至於金革之例,往往师相大臣假托以奸大位恋大权,自非伏义之臣、神明之冑,孰能七诏七辞者哉。故录,以终覆馨之义,讨贼之心。外此皆浩叹之日矣。哀哉。

文天祥自为童子时,见学官所祠乡先生欧阳修、杨邦又、胡铨皆镒忠节,欣然慕之,曰:没不俎豆其问,非夫也。年二十举进士。对策时,理宗在位久,政理浸息,天祥以法天不息为对,其言万余,一挥而成。帝拔为第一。考官王应麟奏曰:古谊若龟鉴,忠肝如铁石。臣敢为得人贺。咸淳九年,起为湖南提刑,见故相江万里,万里素奇天祥志节,语及国事,愀然曰:吾老矣。世道之责,其在君乎。德佑初,诏天下勤王,天祥捧诏涕泣,使陈继周发郡中豪杰并结溪峒诸蛮有众万人,其友止之。天祥曰:吾亦知其然。第国家养育臣庶二百余年,一曰一有急征天下兵,无一人一骑入关者,吾深恨於此。故不自量力而以身狗之,庶天下忠臣义士将有闻风而起者,义胜者,谋立人众者,功济如此,则社稷犹可保也。益王以观文殿学士召至福,拜右丞相,卫王继立加少保信国公。压山破,天祥至京。时世祖多求才,南官王绩翕言南人无如天祥者,遂遣绩翁谕旨,天祥曰:国亡,吾分一死矣。召入谕之曰:汝何愿。对曰:天祥受宋恩为宰相,安事二姓,愿赐之死足矣。临刑从容曰:吾事毕矣。其妻欧阳氏收其尸衣,带中有赞曰:孔曰成仁,孟云取义。惟其义尽,所以仁至。读圣贤书,所学何事。而今而后,庶几无愧。

《 宋史》 笔断曰:宋亡节义之臣,自文天祥而下,若湖南安抚李芾、池州通判赵昂发、扬州都统姜才、真州太守苗再成、常州统制王安节、湖北提刑张起岩、安吉太守赵良淳、无为守赵淮、淮束制置李庭芝、刺史赵孟量常州太守姚告、察访赵与睪、兴化守陈瓒、通判张曰中、潮州守马发、江东制置谢枋得、信州守唐震与张世杰、陆秀夫、陈文龙,皆其章着者,其余尚多有之。

录曰:豫章有言:周孔之心使人明道。学者果能明道,则周孔之心深自得之。三代人才得周孔之心,故视死生去就如寒暑昼夜之移,而忠义行之者易。至汉唐峡经衍古文相尚而失周孔之心,故经卫自晁董公孙弘倡之,古文自韩愈柳宗元启之,於是明道者寡,故视死生去就如万钧九异之重,而忠义行之者难。今观有宋王安石次坏六经,廉耻道丧,而北宋之亡,伏节者鲜。周程张朱讲明道,学义理,而南宋之灭死义者多,明效彰然着矣。然则愚之立志孳孳不息者,岂真好辩哉,不得已也。观者详之。

张世杰少由小校,累功至黄州武定诸军都统制。时方危急,征勤王,多不赴,独世杰提所部兵入卫。上下叹异。自和州防御使,不数月累加至保康军承宣使,总都督府兵。大军迫临安,世杰请移三宫入海,而与天祥合兵背城一战。陈宜中方遣人请和,不许。宋既纳款,世杰痛忿,率所部兵去临安,次於定海。元使都统卞彪说降,世杰断彪舌砾之,以死自誓,遂从二王入福州。端宗立,以为枢密副使。帝昊立,复拜少傅,封越国公。以碉州不可居,徙居新会之压山。张弘范袭压山,或谓世杰曰:元兵以舟师塞海口,则我不能进退。盍先据海口,幸而胜,国之福也;不胜,犹可西走。世杰恐有离心,动则必散,乃曰:频年航海,何时已乎。今须与次胜负。乃悉焚行朝草市,结大舶千余作水訾,为死守计。弘范得世杰甥韩,命以官使,三至招之,世杰历数古忠臣曰:吾知降生且富贵,但为主死不移耳。俄而飓风大作,舟人欲仪向岸。世杰曰:无以为也。为我取瓣香来。仰天呼曰:我为赵氏亦已至矣,一君亡,复立一君。今又亡我,未死者庶几敌兵退,别立赵氏以存宗祀耳。今若此,岂天意耶。若天不欲复存赵祀,则大风覆我舟。舟覆,遂溺死焉。

陆秀夫三岁从其乡人孟先生学,独指以为非凡儿,长登进士。李庭芝镇淮南,辟至幕中,擢参议官。时边事急,诸多亡者,惟秀夫不去。庭芝上其名,除司农丞,累擢至宗正少卿。元入,宋二王走温州,秀夫追从之,使人召陈宜中、张世杰等遂相与立益王。宜中以秀夫久在兵问知军务,每事咨访始行,秀夫悉心赞之,无不曲尽。时君臣播越,庶事炼略,每朝会俨然正质,如治朝仪。或时在行中,赓然泣下,以朝衣拭泪,尽浥左右,无不悲动。端宗崩,群臣皆欲散去,秀夫曰:度宗一子尚在,将焉置之。古人有以一旅一成中兴者,今百有司皆具,士卒数万,天若未欲绝宋,岂不可以为国耶。乃与众复立卫王。以秀夫为左丞柑秉政。时世杰驻兵压山,秀夫外筹军旅,内调工役,凡所兴作尽出其手。虽勿遽流离中,犹曰书大学章句,以劝讲不辍。压山破,秀夫走卫王舟,王舟大且诸舟环结,度不得出走,乃仗剑驱妻子入海,遂以身负王赴海死。

录曰:愚观世杰之自溺与秀夫之负帝俱溺,未尝不浩然而叹也。嗟乎!乘杆之叹,伤时之悲也,而今果见其人乎哉。时全蜀破坏,刑襄失守,四海无措躬之地,独仗区区二三君子怀忠负义,不至於此不已也。卒毙而得其正,其亦异乎汨罗鸦革者欤。

陈文龙,俊卿后也。能文章,负气节。咸淳五年,廷对第一。由镇束军节度判官拜监察御史。襄阳被围,似道曰恣淫乐,阳请督师而阴使留己,竟失襄阳。文龙上疏极谏。时王烩与陈宜中不能画一策,而曰坐朝堂争私意,文龙复疏书言:三后协心同底於道,北兵今日取某城筑某堡,而我以文相逊,以边相疑,譬犹拯溺梂焚而为安步徐行之仪也。请召大臣同心图治,无滋虚议。其后二人终不相能而去,至十月始来,事已不可为矣。是冬累迁至参知政事。益王立为闽广宣抚使。已而降将王世强复导大军入广,建宁泉福皆降,知福州王刚中遣使狗兴化,文龙斩之,责书责世强、刚中负国,遂发民兵自守,城中兵不满千。大兵来攻,使其姻家持书招降之。文龙焚书斩其使,曰:诸君特畏死,且未知此生能不死乎。乃使其将林华侦伺境上,华即迎降,且导兵至城下,通判曹澄孙开门纳款,执文龙至军中,欲降之,不屈指其腹曰:此皆节义文章也。可相逼耶。乃械送杭州,文龙去兴化即不食,饿至杭而死。

录曰:天祥、文龙皆廷对第一者也,岂其节义之独闻欤。是时执政者有生之乐,无死之心。幸而一二君子乃心许国,文章气节表率一世。当是时也,内则有死之心,外亦无生之乐,此其所以杀身成仁而不悔也。蚓夫少成天性,壮学自然,故一则自少时志於俎豆,未至者非夫;一则笑诸君畏而欲生,未知生能不死。二者同是一道,则同是一命矣。

弘道录卷之十六竟

 

弘道录卷之十七

君臣之义

《 御制文集》:大明谕中原檄曰:自古帝王临御天下,中国居内以制夷狄,夷狄居外以奉中国,未闻以夷狄治天下也。自宋祚倾移,元以北狄入主中国,达人志士每有冠履倒置之汉。及其后嗣沈荒,失君臣之道,又加以宰相专权,宪台报怨,有司毒虐。於是人心离叛,天下兵起,使我中国之民死者肝脑涂地,生者骨肉不相保。虽因人事,实天厌其德而弃之之时也。予本布衣,因天下乱,为众所推,率师渡江,居金陵形势之地。奄及南方,尽为我有,民安食足。控弦执矢,目视中原之民久无所主,深用疚心。予恭天成命,罔敢自安。方欲遣兵北逐草虏,拯生民於涂炭,复汉官之威仪,虑民不知,反为我警,挈家北走,陷溺尤深。故先谕告兵至,民人勿避。予号令严肃,无秋毫之犯,归我者永安於中华,背我者自窜於塞外。盖我中国之民,天必命中国之人以安之,夷狄何得而治之哉。

录曰:此我皇祖继天立极,所谓本诸身,征诸庶民,考诸三王而不谬,建诸天地而不悖,质诸鬼神而无疑,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者也。或者及以同符汉祖为言。夫秦诚暴矣,分封三代千有余年,犹吾中国也。岐丰之地,文王用之以兴二南之化,犹吾人民也。岂若元之腥擅污秽、侏离左衽者哉。虽曰威灭六国法制,黔首其视,次坏礼义,渎乱人伦,又有问矣。自吾夫子内华外夷,拨乱反正之后,二千有余年而大义复伸。读斯文而不祇肃仰叹者,呜呼鲜矣。

《 名臣录》 :明祖初起淮右,举汤武吊伐之事,有识之士云附景从。於时股肱心膂之臣皆英武杰特超迈之才,若纯诚厚德颛颛焉。尊主庇民为心者,中山武宁王徐达其首也,次开平忠武王常遇春,次岐阳武靖王李文忠,次宁河武顺王邓愈,次束欧襄武王汤和,次黔宁昭靖王沐英。尚书彭韶述赞曰:天眷圣明,笃生贤辅。削平草雄,翼我洪武。反狄阴山,雪耻千古。攻城弗屠,手完藏府。锡爵分茅,以有魏土。奠彼朔野,莫敢予侮。气作山河,不物以腐。常遇春赞曰:长材伟貌,猛如彪虎。手提椎埋,早归真主。强汉伪昊,席卷以举。长驱入燕,光复中土。锡砟畴封,以开鄂渚。允矣元戎,赫然威武。庙祀於通,血食千古。李文忠赞曰:勋戚之曹,一世人豪。淹贯草籍,曾是六韬。甲裳尽赤,家有战袍。宋元故都,兼举并包。宣威万里,实为尔劳。庸建上公,以国於曹。追王庙食,没膺宠褒。邓愈赞曰:惟我顺王,洸洸大夫。功参佐命,义旗之初。气盖六军,视敌如无。何坚不陷,何强不锄。吊民礼士,慰彼来苏。节镇八州,恩信以敷。稽古凌姻,褒鄂为徒。汤和赞曰:堂堂襄武,丰沛故人。股肱之佐,心膂之臣。从下江东,奄举瓯闽。摧坚抚顺,吊伐用伸。六合一统,允藉元勋。释兵以老,情寄弥亲。功当兀首,李邓其伦。沐英赞曰:於惟昭靖,早育潜宫。智勇自奋,克叔戎功。战守方隅,阐寄攸崇,西南底定。元室遗宗,负固有年,拒命弗通。一鼓平之,莫不率从。即彼开府,以锡世封。

录曰:先之下中原之檄者,华夷之大限,天人之顺理,所谓堂堂之陈,正正之旗也。继之以六王之赞者,虎啸而风烈,龙兴而致云,所谓同声相应,同气相求也。孟子曰:五百年叉有王者兴。其问铃有名世者,此天地闭而复辟,日月晦而复明,中华屯而复泰,人类杂而复分。唐虞三代以来,未尝有之大乱,亦未尝有之大治也。故以终君臣之义焉。至於嘉言善行可以范世者,列於其左右。

王文端公直天性严重,寡言笑,居家俨然;及至接人,和气可掬;学富才敏,屡典春,闱,得人最盛。在翰林三十年,恭勤不息。及位冢宰,益加谦慎。时罢廷臣,荐举人才,专属吏部。公留意拔擢,委任部属。及御史出巡,必令慎选。自是振肃多号得人,奔竞之风为之顿息。刘文安公尝谓:公始焉,历文章之任,至学士;中焉,膺政事之寄,至冢宰;终焉,履道德之选,至师傅。此三地位,公论皆以为堪之而无异辞。且当其时,雄辞大册之鼓动於听闻,甄贤拔俗之各伸其绩效,雍容调堂、仪范草辟之仰配乎古昔,至於今犹可追羡遐思,不容泯也。

王忠肃公翱端方强毅,清白俭约,循理守法,一毫不苟',事无巨细,一经陆历,终身不忘。有所当行,寝食不遑,坐以待旦。第宅不改於旧,公余退食朝房,非朔望时令谒先祠未尝归家。门无私谒,苞直不敢近;权势嘱托,婉而拒之。故人畏而不怨,累遭变故无他虞,於恩仇一不介意。尝曰:吏部岂报复之地耶。李文达曰:皋陶言九德,王公有其五,乱而敬,扰而毅,简而廉,刚而塞,强而义。刘文安又曰:公出而抚治於名方岳,穷边塞。南若江广,摧沮豪侠,宁帖蛮僚。西若关陕,羌戎服其令。束若辽碣,夷酋慑其义。猎抗滔天猾夏,而公所在屹若巨防,召正铨衡,阅景泰天顺成化,纪年屡更而任遇无改,不惟服其经略之大,而处事亦无渗漏故也。

王端毅公恕历事五朝,正色危言,辩别邪正。尝知杨州,民为立石颂德。抚郑阳,会襄阳盗起,召公剿杀。刘千金等大师欲纵兵搜山,公不可,榜谕流民复业,为建生祠绘像事之。巡抚云南时,镇守内臣,私市外夷,诛求无厌,人莫敢问。公言:昔交趾镇守,非人致。一方陷没,腾冲麓川叛逆。今曰之事殆又甚焉。凡九阅月疏二十上,直声动於天下。及抚南畿,中官王敬乘传东南,搜索奇玩,所至惊惧,公具言失人心,损国体,伤和气,召灾珍。诏收捕下狱,中外称快,谓有回天之力。转南京兵部,尚书,时员外郎林俊以谏建永昌寺下狱,公为论救,有旨令致仕。孝宗即位,召为吏部尚书,裁仰侥幸,褒奖名节,甄波淹滞,无敢以私。于如巨鹿耿公、华亭张公、襄城李公、莆田彭公、吁江何公、太原周公、钱塘倪公,皆海内人望,引而置之当路,以弼成弘治之化。天下之人至今称三原者犹未已也。

马端肃公文升立朝五十余年,以身殉国,不避艰险,性介特,寡言笑,不尚华侈。初按山西湖广,所至有声。升福建按察使,遇镇守扰民,辄绳以法,民戴其德,歌谣载道。固原土夷满四倡乱,公为都御史生擒之。时流贼蜂起,汉中李胡子、潼关火竭儿、满城王彪各聚众劫掠,杀敌官军,其锋甚锐,悉以计除之。寻常节制三边北虏,深入檄召诸路兵按伏汤羊岭,虏至遇伏擒斩数多,因改其岭为得胜坡。迁兵部侍郎,适辽束有警,公以谙练戎务往备之,制五花营八陈图以训士卒。复上御边十五事,皆切时宜,虏患遂息。建州女直叛,命公复往,适都御史陈铁欲诱杀进贡夷人,以掩己过。太监汪直复恃宠幸功,阴主铁议,因公与汪抗礼,奴视其左右,铁遂厚赂倾公。汪还诬奏公妄启边隙,遂坐谪。戍直败,诏复抚辽束。,至是凡三往,皆树奇绩,束人至今思之。迁兵部尚书,哈密反覆为变,公谓:若专示以恩而不加之以威,彼终不知畏。劝令肃州副总彭清统番汉兵袭杀,威声大振,阿黑麻以是畏威悔过,遣使入贡,并以陕巴金印来归,西域遂宁。虏酋火筛拥众寇大同,势甚猖獗,京城戒严,上亲召至内殿,咨以战守之策,因举保国公朱晖等整棚官军,且令各边谨斥堠,修战具。吏黜有备,即时远遁。转吏部尚书。弘治年间孝皇御暖阁召公面谕,天下诸凡国务咸得稽察,仍命中官扶栩下阶。是岁大考,各省官敌知去不职一千余员,无异议。正德改元,恳求谢政。自公去而人政一变,升降之机其索矣乎。韩忠定公文风骨王屹,举止凝重,雍粹若天成,加以奋励,充养自给,舍迄藩岳部院四十余年,历事三朝。受知列圣,夙夜图报,甩勉忠益。为户部尚书,陈革弊七事:一开中引盥之弊,二兴贩私盥之弊,三贱卖官盥之弊,四买补残盥之弊,五夹带残盛之弊,六越境卖盥之弊,七运司废弛之弊。指摘剀切,於是数十年积弊无遗,公私告便。时宣大声息甚急,需索供亿,复值大丧大婚相继,并内外及各王府诸边赏赐费用不赀,悉心经画,缓急以济。及蘗坚、刘瑾依、凭宿爱蒙蔽圣聪,蛊惑百出,每以夜为曰,荒湛无度,因而盗弄威福,虐焰横空,缙绅凛凛,率自顾以避。公追痛孝皇,探以宗社为忧,首倡府部科道等官,伏阙抗章,暴露罪状,继之以泣,乞置诸法守正。被害,直道劲节,丕振中外。刘阁老健尝曰:国家养士百五十年,当其时只养得个韩贯道者。

刘忠宣公大夏得君尤重。弘治中为兵部尚书,戴珊为左都御史。孝皇有大政,每召二人面议,曰:事有不可,欲召卿商量。又以非卿部内事而止。今后有当行当罢者,卿可写揭帖密封进来。对曰:不敢。上曰:何也。大夏曰:先朝李孜省可为鉴戒。上曰:与卿论国事,岂孜省营私害物者比乎。曰:臣下以揭帖进,朝廷以揭帖行,与前代斜封墨动相去不多。今宜远法帝王,近法祖宗,大事外付之府部,内咨之阁下可也。如用揭帖,曰久上下俱有弊,且非后世法。臣不敢效顺。上称善。尝与昊廷举书曰:居官之道以正己为先。所谓正己,非特当戒利,亦当远名。苟有意近名,则凡事皆有所为而为,即程子所谓今之仕者为己也。特此以往而欲政善民安,以成佐理之功,恕不可得幸,熟思而自考之。事上治下,皆当主之以诚,行之以恕。诚则自然动物,恕则能体上下之情。体其情而感动之,将无人不可驭,无事不可为己。

戴恭简公珊德性和,粹中耿耿,不苟合,而洞达无城府,为左都御史,益自检律,务持风纪,虽薄书之细必极精窍。尝与吏部考察京官者一,考天下官者再。弘治乙丑,与刘大夏面议事毕,上令中使出白金二锭以赐,且谕曰:朕闻朝觐曰,文官避嫌,有闭户不与人接者,如卿等。虽开门延客,谁复以贿赂通也。朕亲知,故有是赐。且命不必朝谢,恐他大臣知之,未免各怀愧惧也。及上亲鞠大狱,诸司震悚,公从容应对。时有所开拆,天威顿霁。上知公清慎,每廷奏宣面问,至移晷刻。其见重有如此。

张简肃公敷华风采凝定,不妄言笑,奉公秉法,望重一时;辩义利若黑白,事有不可不曲为迁就,进退得失未尝一动其心。初为庶吉士,李文达,彭文宪欲留官翰林,公与刘束山力辞不就,后皆以政事为世名卿。故实疑清望之士,往往不乐钱谷。公两司财赋,事皆优赡,而冰蘗之操可通神明,温雅不随,果介不刻,爱憎喜怒不加之,意端虑慎,动凝然静密,而贪残娇伪者自革。盖其廉能公断根於性本,发於心源,贲之以文章学问,故抱负设施粹然不见其边,自可久而不变。所谓大受之器也。为左都御史,请严天下有司贪酷奔竞之禁,会识重狱,有宠臣坐法,或疑当末臧,公执不可卒从,重议遗命所属,犹谓不以悖货累其子孙,盖至死不乱云。

录曰:愚观文端公而下,其典刑风范往往相似,而禄位名寿大抵亦同。然愚尝求之。李献吉有云:国制文极於六曹,尚书官之北斗,天造不论夏奏,经纶悯幅。太宗北征,全国是属。三杨公亮寅协熙,绩台省,坐臻太平。君佚臣劳,所谓代天之相。英庙之遇文达,略比马周吁俞一德,密画显断,万几精严,局体一变。成化问三原王公恕、河州王公汰、单县秦公弦、封丘黄公绂、巍然辈□ 出,居则岳峙,动则雷击,大事斧断,小细海畜,帷惺佞幸,请剑铃拯,使见之者畏,关之者慑。斯其人死生富贵足动之哉。然较之大顺以前则殊矣。时兴位不同耶,委任权力殊耶。弘治中,华客刘公大夏、洪洞韩公文、钧阳马公文舟、灵宝许公进、阳曲周公经、卢氏耿公裕、金陵倪公岳、安福张公敷华咸称名卿,然志存纳约,行在精密,苟济其事,小枉安焉,局体又变矣。虽形迹罔暴,义遵矫直,亦运数然欤。自言路志伸,毁誉进黜,气敌满盛,公卿钦逊。正德以来,遂靡靡难睹,亦诸人甘宠归誉,稍有嘉矣,便立祠树碑,要歌征一颂,镂板镌石,惟恐不流今信后也。此意既横,机巧自生,工言论务弥缝,斯又一变。足为传论云。

都御史顾公佐性严守法,刚棱不挠,举正嫉邪,吏民畏服。为应天府尹,勋豪贵戚为之敛手,政声赫然比之包孝肃。宣宗尝问:廷臣中,谁可使掌宪。杨士奇曰:通政使顾佐廉公有威,任御史及按察司独着风采。杨荣曰:尝为京尹,政清弊革。上喜,乃升右都御史,宪度严明,奏黜不肖二十余人,下至吏卒悚惕凛凛,未尝口毁誉人。旦暮束朝房小憩,独处小夹室,非公事未尝与诸司草坐。虽遭时得君之盛要,亦有折伏弹压之实焉。

秦襄毅公弦刚毅廉介,威望素着。为御史侃侃奉职,绰有风裁。及巡抚陕西时,秦府校尉肆横,民苦之,公悉擒治不少贷。王不能堪,奏公欺灭。宪皇怒,逮下锦衣狱,命内臣尚亨籍其家,止得黄绢一疋故衣数事,亨回奏状。上嘉叹良久,韶释公击,且赐钞万贯以旌其廉,调抚河南巨铛。汪直亦以事至,汪时窃弄威福,声势烜赫,他巡抚率屈礼以见,公独与抗礼,略不为屈。汪亦知重公,不为较。后回京,上问各省抚臣贤否,汪独称公。及为左都御史,风采益峻,人谓有顾佐之风。尚书王公汰赋性正直刚毅,一毫不能诡随於人。为给事中,值正统己巳之变,王振专权误国,致乘舆播迁。琅王初监国,於午‘门视朝,百官弹劾奸臣罪状,锦衣卫指挥马顺从旁呵:各官起去。汰遂起拉马顺首,曰:此正奸臣,当除去。监国退,百官拳欧马顺以死。及虏入寇直犯京师,命董师御之,即戎服鞭马赴军,号令区画,咸适机宜,卒官兵部尚书。

尚书黄公绂廉峻直执,遇事飕发正色,山立即重,性时贵弗恤也。智巧所避,毅然肩之。为郎中时,人业以硬黄目之。及任湖广布政,僧继晓以妖卫媚上,遂奸眠食,回乡扫墓,实以进生耳,乃令武昌府计留之。居无几果败,槛车送京诛之。后为左都严甄御史,量能委之,火其差簿,於廷曰:事贵得人。资劳久近,岂立官意哉。所上奏议及政迹并所着诗文,悉弃不留。至如江南食盥残钞,民苦包揽,拾勒呻吟,公为户部尚书,力条其折征银状以闻,至今便之。不容口比之,自章嘉矣。汲汲流今信后者,得与失不较然白哉。

都御史轩公挽为监察御史,独振冰蘗之声。为按察使,布袍蔬食,同僚多不能堪。及升都御史,清操愈厉。南京岁时诣礼部,拜表庆贺,至则屏居一室,撒去侍烛,朝服端坐,寂无一言,待鼓严而出礼毕,不告於同事者,竟御肩舆而归。平生俊伟之节,惟恃公牍之存问,令吏写数十大册,以为他日传世考云。

都御史杨公继宗性资头直,言动不凡。初为刑部主事,狱中重囚栓桔年久,多死於臭腐,每提督必给与饮食,令三日一栉沐,苏活人命无等。王忠肃公荐知嘉兴府,在任止带苍头一人,如旅寓然。满九载升浙江按察使,一时宪纲为之振举。初诸司所用咸办於下,镇守中官供给浩繁,一切革去之。军民爱之如父母,官吏畏之如神明。寻升都御史,巡抚,顺天。外戚宦寺多占民间地土,悉夺还之,权贵敛迹。为人好善,恶恶出於天性,不苟与人合。人亦惮其方严,至忠孝大节,议论风采,虽庸人孺子皆知其名焉。

录曰:孔子曰:吾未见刚者。又曰:根也,欲焉得刚。释之者曰:人有欲则无刚,刚则不屈於欲。若数公者宁非其人乎哉。大明丽空邪枉屏塞,高大光明之气充满宇宙,岂无至大至刚直养无害者出於其间。此其所以断然配义与道而无一毫委靡馁饮之私也。呜呼盛哉。

李文毅公时勉,少负大志,勤於问学,穷性命道德之奥。初授刑部主事,改翰林院侍读。永乐十九年三殿灾,诏求直言,公陈十五事,皆中时病。有旨允十四事而行之。洪熙改元,复以时政违节,条上二本面奏。上怒,命武士扑以金爪十六七,脸肋之骨已断其三,曳出不能言,寻改为御史,令曰问囚一起,言事一章,至三上乃下锦衣卫狱。先是折脸内向不相着,医用挺柱,而断骨忽自接,人以为忠诚所感,遂外病一月而愈。宣德元年冬,驾幸万岁山,召问以激怒先帝之由,询至数四,始诵言之,至第六事少止。上曰:事尚有,何以不言。对曰:天威严重,臣不能记其详。上笑曰:是第难言耳。汝之稿在否。对曰:已焚矣。遂得宥。

刘忠愍公球,正统中任翰林经筵讲官,悻悻於开导启迪,议论慷慨,不阿比权贵,平居忧时之心恒切。值北虏数来贡,公深以为虑。已而麓川不靖实,王振操柄之初,逞其私怒,大举兵伐之。公上章欲罢兵屯田,以招降之,而专意於西北边防,以备虏寇。麓川再叛,再发兵征讨,公复陈十事。其一言:陛下宜亲政务,权柄不可下移。王振览之大怒,欲嫁祸无由。适编修董璘自陈愿为太常卿,得罪振,令锦衣卫指挥马顺深探其狱,谓公画此谋,诬为朋党。陛前拌去,卒毙於锦衣狱。

锺恭愍公同,景泰问拜监察御史。先是正统中皇太子已立,至是建议者欲易之。同愤其议,愿献狄梁公之诚,脱受比干之惨,无所憾,词气严正,继之以泣,大略言宗社之本在储位,宜复不宜缓,兼陈一切弊政,遂大性。旨下锦衣卫狱,死焉。

录曰:三公同心一德者也,或死或不死。死者完节於一时,游神於八表,与曰月争光,宇宙生色。不死者,神为之呵护,鬼为之被除,掩瑕於尺璧,完玷於白圭。甫未瑜时,褒显阐扬,又非若幽隐冥漠为厉为魁者可比,皆足为万世之荣也。

于肃愍公谦少秉大志。弱冠登进士,授御史,正色敢言,超拜兵部侍郎,年方三十,历河南、山西巡抚一十八年,始回理部事。正统己巳,北虏酋也仙入寇。时太监王振擅权,劝上亲征。公与尚书墉垫请留不听,车驾幸狼山,土木仓卒不为备,虏骑奄至,王师败绩,属车北狩,京师大震,公时居留闻报大恸。圣烈皇太后知公名,进兵部尚书。时三营精锐尽简征行,所留老弱单敝,一时搔动,事端万绪,公运用一心,百万生聚,九庙社稷倚为安危,拥立景皇帝,遥尊英庙为太上皇。於是天下始知有君,南北道通,朝贡毕来,战守之具一月完备,士气复振,人心乃定。太监喜宁降也,先遂为其用,尽以细大告之,因为向导奉驾,趋紫荆关,京师戒严,往往挈家南奔。又侍讲徐理妄言占象,倡议南迁,公恸哭於廷,抗言:京师天下根本,宗庙陵寝成在,百官万姓帑藏仓凛备具,若一动则大势尽去。宋南渡之事可监。已遂,坚持固守之议。简亲信及戚碗重臣环卫宫阙,以强干有志节给事中等官王汰等监守九门,尽令郭外携挈入城仍行,虏所经由坚壁清野,固守勿战。誓以率先,将士躬环甲冑,军於德胜门外,闭阖城门。以死泣谕三军,晓以国恩,忠义难得,事机一失,死亡立至,众生不如死。由是人人感奋,勇气百倍。十月之朔也,先复入关传言送驾还京,长驱直前,我军坚不为动,虏知有备稍自引却。喜宁嗾也,先邀府部重臣出城议和,并邀金帛等物计以百万,将因媒孽衅端。廷议莫能央。公曰:今曰计止知有军旅事,他非所敢闻。七日我谋益审,奉驾就宽燥地,与虏营离隔,乃炮击其营。虏死炮下不可胜计,始大沮宵遁。

录曰:我明景皇帝过於宋高宗远矣。观基施为气象,虽出於一时运筹帷惺次胜千里之功,然能坚心定志不为少变始也。纳王站之说而马顺就诛,继乃殉林聪之谋而王振段入,继又直叶盛之论而扈从失律者,追讨无遗,较之耿南仲、黄潜善、汪伯彦,既无所与其谋。视彼罢李纲以谢金人之师,罢宗泽以褫忠义之气,罢岳飞以快奸谈之心者大有问矣。此商文毅公缕言:景皇帝大有社稷之功。为是故欤。至於于公之死,亦春秋之义,以报知主於地下。故一则曰留一腔子,二则曰留一腔子,夫岂不知也哉。向使有一毫顾恋之心,则昔之善谋皆为瓦裂,铃不能照然明白。呜呼。君臣之问可谓义矣。

孙忠烈公燧,巡抚江西时,宸濠横逆剥民,蠹政潜谋不轨。公至首举官校之虐害良善,奸民之侵夺财产,乐官之白昼杀人,启请具狱。濠忌乃驾恶他郡,王将军自惩以文其过。公虽知觉,然逆谋未露,且屡疏罪状,匿不得闻,惟密与巡按御史李润、范辖、参议陈洪谟、副使许达先后协谋,峙粮备兵,布官要害,内以防其举动,外以戢其党舆。会南昌人张仪备告御史萧淮,淮乃暴上其状,遣勋戚重臣。戒谕未至,而逆校林华自京师驰报,濠惧遂反。己卯六月十四日,因生辰宴,各官入谢,濠立露台曰:太后有密旨,令我起兵监国。公请密旨看,濠语塞第曰:不必多言。我往南京,汝保驾否。公曰:天无二日,臣安有二君。祖宗法令,谁敢有违。濠怒,却入殿庭易戎服,出呼公骂曰:我何负於汝,奏我七本。公亦曰:朝廷何负於汝而汝反。一时官属骇愕。独许忠节公逵反覆辩论,以为不可,且厉声曰:我辈方面大臣,何得如此。濠怒曰:许逵何言。逵曰:惟有赤心耳。肯从汝反乎。遂喝令缚二公曳出。逵顾孙公曰:早听我言,当不至此。盖尝有先发后闻之谋,为人所沮。许既就缚,慷慨激烈,厉声大骂不绝口,遂偕遇害。死之日,烈曰方炽,奄忽阴噎惨淡,军民无大小皆泣。事闻赠官赐谧,命有司立庙并祀,额曰:旌忠。

录曰:愚观二公之死,上以振千古不继之英风,下以作百代不泯之生气;前以遏淫人不臣之显祸,后以却朋奸不.测之隐谋。岂曰小补之哉。始公之仕也,当太平全盛之治,孰不曰保无虞害,岂期祸起内藩,变生亲屏。惟公毅然当之。盖其生也,如无生。故七疏以祷其裹,百方以剪其翼。其死也,如无死。故正言以奇其祸,馒马以贼其行。从容慷慨之义,兼而有之。此其可重一也。武皇御极,群邪迭兴矫诬,淫黩之行不可以药,人莫不腐心疾首。自闻天无二日,臣无二君之语,凛凛乎秋霜烈日,然后思乱之心从革,激烈之气益伸,死孝死忠盖有不期然而然者矣。此其可重二也。汉之中叶有七国之变,唐亦有渔阳之兵,皆流毒延祸。及宁庶之乱,其谋不为不深,恶不为不稔,五旬而举之,原其所自,汉无一人死难。唐至二十四郡之后,始有颜氏之子马贼不屈,岂如今日颈血溅其污轮,奋声夺其伪命,惨怆而阴云变色,叱晋而伏雪腾空,君子已先期其叉珍矣。此其可重三也。大悬底平王国克正,天道既明而复蔽,皇路既开而复窒,忠良之虑祸亦几矣。然卒无金瓯之玷者,正以人心难易,则虽有懿羿操莽将亦徒然,而况么魔虫鼠之孳哉。此其可重四也。四者,不违天,不后几,不失已,不愤事。故曰:非小补也。观者不可不知。

弘道录卷之十七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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